賀凌雲領着麾下兩千騎往山寨走,山麓上草沒馬蹄,一路走得平坦,他卻很是不安。
今天早上他帶着人馬從五里外奇襲,成功的圍捕住去縣衙交涉的土匪。他將土匪頭目就地正法,故意放掉一個小嘍羅,為的正是利用他給自己帶路。
可是現在,眼前這條路走得越是平靜,他卻越是疑心。
“沒走錯吧?”他問左右。
“沒錯,大人,”左右回答他,“屬下親眼看着那廝從這裏上山。”
賀凌雲只得繼續策馬前行,他狐疑的掃視着兩邊茂密的林莽,還是覺得不對勁:“這山麓上的草太整齊。一條小路都沒被人踏出來,難道平時這裏沒人走?”
話還沒説完,就聽見自己的坐騎哀嘶一聲,倏地栽倒。
不好,是馬拖!
“全都停下!”賀凌雲大驚失色,拼命穩住坐騎——馬拖是用來套馬的暗器,一根短繩上一端繫着繩圈,一端繫着尖利的鐵槍頭,平時鐵槍頭插入地下,如果馬拖的繩圈套住馬足,這個時候馬匹再想往前跑,繩圈另一端的鐵槍頭就會被扯起來,反扎進馬腹裏。
他的坐騎跟隨主子多年,頗有靈性,被賀凌雲安撫幾下,便安靜下來。賀凌雲滑下馬去替坐騎割斷繩圈,在割繩子的時候無意中一瞥眼,竟然看見了隱藏在灌木叢裏的鬼箭!
鬼箭在山地戰裏是常見的暗器,此箭釘在地下,弓箭藏在隱蔽處,安裝着機簧,牽引機簧的繩索藏於草中,如果被馬踏上,弓箭就會射出。
——只是,山上那撥人不是普通的土匪嗎?
這時候隊伍前沿的一匹馬忽然動了幾步,不慎踏中馬拖,嘶叫着往前一掙,鐵槍頭被扯出來,刺傷了旁邊馬匹的肚子。隊伍頓時騷動起來,開始變得凌亂。
“不要再往前走!”賀凌雲看見兩名手下的馬受驚失控,往前竄出,拼命狂喝道。
可惜為時已完,受驚的馬勾動了鬼箭的繩索,只聽嗖嗖幾聲,鬼箭射出,前方几名士兵已經栽倒在馬下。
“媽的!”賀凌雲怒吼一聲,“都不要動,穩住!”
這時候嚆失一響,兩側密林裏喊殺聲乍起,冷箭雨點一樣放出,手法跟劫硝石綱時如出一轍。
七箭連發弩,怎可能?!賀凌雲俯身躲避竹箭,冷汗潸潸而下——他現在到底在和什麼人打交道啊?!
幾根竹箭打在賀凌雲的盾牌上,剛猛的力道震得他手臂微微發麻。
“下馬!大家聚攏用盾牌掩護!”可惡,他之前輕敵了。
密林裏這時候又響起繃緊的絃聲,只聽得絃聲一彈,無數鐵蒺藜像雨點一樣灑下來,落在賀凌雲的隊伍中間,馬匹踩上鐵蒺藜疼得直跳,隊伍頓時被打散。
“撤!都往後撤——”賀凌雲貓着腰揮臂高喊。
鳴金收兵。賀凌雲的隊伍潰敗而去,傷員和屍首被戰士們揹走,地上空留着十幾匹死去的馬。
“哈哈哈哈……”公輸靈寶從林子裏跳出來,在橫躺的馬屍上來回跳躍,手裏託着一個鐵球。
“真是幫沒用的傢伙,”她掂掂手裏的鐵球,意猶未盡的咂咂嘴唇,“可惜我的火球還沒派上用場呢。”
要不點上一顆試試?公輸靈寶眼珠骨碌碌一轉,笑起來:“給本公子拿火石來!”
土匪們遞上火石便遠遠退開,公輸靈寶向前躍出幾丈,點燃火球引線,擲出後飛快的轉身跳開幾丈,撲進草地裏捂上耳朵。
“嘭——”一聲巨響在身後響起,她趴了一會兒,抬起身回頭看看爆炸效果,不禁撅起櫻唇:“效果沒我想象的好呢。”
話音未落,就聽見山寨的方向嘭嘭嘭嘭——連環爆炸的響聲震天坼地。
“對,應該是這效果——”公輸靈寶喃喃着,慢慢發現情況不對,“怎麼回事?”
“軍師,好象是山寨那裏,”一個土匪哭喪着臉説,“剛剛埋伏的時候聽見的響聲不是錯覺。”
公輸靈寶腦袋嗡了一聲——剛剛他們在林中埋伏的時候,的確聽見過一聲爆炸聲,被專心致志搞伏擊的她揮手忽略掉了。
“你們,派誰留在山寨看守人質了?”她指着土匪們發問,背後開始冒汗。
“軍師,你不是叫我們都聽你的調遣嗎?”
“該死,回去回去,都給我回去!”公輸靈寶抓狂的下令,卻突然學乖,“你、你、還有你,留在這裏觀察情況,如果山下敵人反攻,隨時向我報告!”
“是!”
賀凌雲帶着麾下人馬撤到山下,整頓隊伍,一清點,立刻爆怒:“王縣令呢,叫他過來!”
王縣令立刻唯唯諾諾的湊到他跟前,點頭哈腰道:“大人,有何吩咐?”
“山上土匪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你有沒有跟我報告清楚?!”
“有啊有啊,”王縣令慌忙點頭,“那幫土匪原先是這山裏的農民,去年秋天不知怎地,莊稼收成忽然翻了三倍,卻不肯多往縣衙交租子,本官秉公執法了一下,那幫刁民竟然從此佔山為王……”
王縣令是這一帶的鄉紳,花錢捐的縣令,平時只會搜刮民脂民膏,山上農民當了土匪以後與他井水不犯河水,所以一直被他姑息養奸到今天。
賀凌雲瞪着眼前只知道打秋風的縣令直咬牙:“收成憑空翻了三倍,你有沒有調查清楚為什麼?”
“啊?這,這怎麼調查……他們的莊稼可都在山上……”
賀凌雲拳頭捏得咯咯直響,咬着牙吐出一句:“你手下有多少人馬?全調給我。”
“是是是……”
“説話帶這裏口音的不要。”賀凌雲補充。
“啊?那就沒多少人了……是是是。”縣令被賀凌雲瞪得直擦汗。
“呀呀呀呀……”公輸靈寶在山寨的廢墟面前氣得直跳腳,“死龍白月,竟然辜負我,見色忘義!”
也不想想在龍白月心目中到底誰先來誰後到,主次不分的傢伙——公輸靈寶對着四處搜尋的土匪吼着:“找到什麼沒有?”
“軍師,啥也沒有。”除了正在着火的廢墟,就是等着被燒的廢墟,土匪們滿臉漆黑的發愁——從此要無家可歸了。
“那臭道士肯定帶着龍白月逃走了!”公輸靈寶咬住嘴唇,撐着腰在空地上來回踱步,忽然她想起了什麼,舉目四望,氣得一蹦三丈高。
“我的木牛流馬——那個小偷!”
“軍師,山下那幫士兵又上山了。”之前被公輸靈寶委派留守觀察的一個嘍羅這時候跑來報告。
“討厭!真是陰魂不散……也罷,這次非讓你們全軍覆沒不可。”公輸靈寶咬咬牙,緊了緊手臂上的弩機。
再一次上山賀凌雲的隊伍可學乖了,這次他們沒有騎馬,全身披掛着厚實的鎧甲,連臉上都罩着面具。全副武裝的隊伍舉着盾牌,四面防範,亦步亦趨的向山上行進。
因為之前傷亡慘重,這次人馬少了很多。打先鋒的人有些底氣不足,特別是領頭的賀凌雲,全身包裹在鎧甲裏,腳步卻顯得有點遲鈍。
公輸靈寶輕巧的穿梭在樹林裏,不時蹲下身來,藉着灌木的掩護觀察賀凌雲的隊伍。腳上裝着機簧的靴子讓她走路靈活得像只貓。
“哼,以為穿上鎧甲拿上盾牌就沒事了嗎?”她在心裏冷笑,縱身一躍跳上樹幹,悄無聲息的在枝椏間竄過,飛快的往山上去。
山寨裏的武器都被那臭道士毀了,手頭的竹箭就快要用完,得動用那些機關了。
公輸靈寶回到土匪們埋伏的地點,悄聲下令:“弩箭省着點用,先不要動手,過來兩三個人跟我去操縱機關。擒賊先擒王,我打算先把那領頭的解決掉。等領頭的一死,你們就衝出去用火球進攻。”
“千萬記得,火球丟出去後往回跑,五步後一定要俯身卧倒,別怕有追兵跟上來,這時候誰追你們誰就得死。”公輸靈寶獰笑一下,點了三個嘍羅跟着自己,“火球用完後,攻車看準了時機再上,收拾一下殘兵,一切就都解決了。”
“是,軍師。”
公輸靈寶帶着左右往山下走了五六丈,便到了安置機關的地點,她指揮兩個人爬上樹,自己則帶着一個蹲進了灌木叢。
賀凌雲的隊伍緩緩行進,走了半天,也許是覺得一切順利,賀凌雲終於直起腰板,按着腰刀的手鬆開,扯扯麪具,似乎想透口氣。
就在此時,山麓兩邊樹冠一晃,樹枝樹葉簌簌作響。士兵們還沒有回過神,兩根粗約合抱的尖頭撞木竄出樹林,向他們直直襲來。
賀凌雲飛快的抱頭卧倒,他身後的士兵躲閃不及,被生生撞飛出去。撞木劃出拋物線又落回,將隊伍打散。士卒的慘叫聲此起彼伏,躲在灌木叢裏的公輸靈寶陰笑一下,對身邊的手下使使眼色。
手下得令,舉起手裏的尖刀,唰的一下劃斷腳邊緊繃的牛筋。嗖的一聲,一條三尺長的雙刃刀片鋒利的劃出灌木叢,貼着草尖旋轉出去。躲開撞木剛站起身來的士兵們有的躲閃不及,小腿上的鎧甲被劃開,刀片狠狠的切進皮肉。
公輸靈寶的手下接二連三的劃斷牛筋,飛刀不斷射出。士兵們開始把盾牌插入泥土抵擋飛刀,被圍在盾牌中間的賀凌雲扶着頭盔站起身來,不知門面已被暴露在外。
公輸靈寶這時候在樹林裏站直了身子,舉起手臂上的弩機對準賀凌雲。她從腰袋裏摸出的不是竹箭,而是一片七寸長的鐮刀形的飛鏢:“去死吧!”
飛鏢裝上弩機,拉弦、瞄準、手指扣動,一氣呵成。
飛鏢在空中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賀凌雲愕然抬頭,面具下的眼睛在看見衝他而來的飛鏢時不禁呆住。
但見寒光一閃而逝,劃破金屬和皮革的聲音跟着湮滅,鮮血四散開,沉重的頭盔向後一飛。
——身首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