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進貢藥石及酒的清單:
太一金丹、太一玉粉丹、太一金膏丹各十丸;太一小還丹、還魂駐魄丹、召魂丹各十五丸;太乙玉液丹、華陽玉漿丹、光明麗日丹、熱紫粉丹、黃丹、小神丹、太一足火丹各二十丸;硫磺液丹、裴君闢祭丹、無忌丹、石湯赤烏丹、冷紫粉丹各二十五丸;劉君鳳駐年丹、五嶽真人小還丹、紫遊丹、太一八景四蕊紫漿五珠絳生丹各一金絲奩盒;四神丹、艮雪丹、八石丹、八神丹、硫磺丹、龍珠丹、龍虎丹、龍雀丹、五靈丹、紫蓋丹各一朱漆奩盒;三奇丹、朝霞丹、肘後丹、凌霄丹、羨門丹、谷汁丹、七變丹各一青瓷奩盒……
冗長的清單直聽的龍白月頭昏眼花,她總算了解這些天為何紫眠師徒會如此勤奮不眠不休,進貢數目這樣繁雜龐大,喜歡臨時抱佛腳的人大都會碰到如此局面。
紫眠身着道衣,戴星冠行禹步的祭祀。道教諸般規矩多多,龍白月這些日子跟着他們過活,倒真長了不少見識。
比如現在,祭祀完畢,紫眠他們就要下船去,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麼,龍白月只管興致勃勃的跟着。她總是能在他們的行動中撈到些好處,比如紫眠每天都要在卯酉時沐浴,聖上賜了很多香料面藥,她也得到了好大一塊龍涎香;還有煉丹開爐後剩下的鉛粉,色澤和細度都比市面上的好,被她偷偷拿來抹臉,紫眠他們知道後,不知又用了什麼方法,竟然把那鉛粉調成了珍珠色,還合了香料進去,讓她驚喜不已,愛不釋手。
撇開她的陰謀不論,單就和他們一起生活而言,她是滿足又快樂的。可這種鏡花水月的滿足快樂,總是浮光掠影的照亮她的臉,轉瞬過後,只剩下沉重的後怕。
唉……唉……龍白月一次又一次的嘆氣,她鮮少能和紫眠一起下船,看着紫眠身披道家的鶴氅,從容的走在人羣裏,玉幡竿似的卓爾不羣,路人頻頻的側目害她只敢遠遠的落在後面。
“唉,平日盡呆在船上,竟然不覺得他原來那麼高挑俊俏。”她喃喃着,盯着他發呆。
忽然,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從紫眠袖子裏滾出來,落在地上。眼尖的龍白月發現了:“金,金子!”
她結結巴巴的喊出聲,慌忙跑過去把金子撿起來:“是真的!天哪,我撿到金子了!”
和紫眠並肩走的明窗塵轉頭看見激動萬分的龍白月,慌忙悄悄跑過來拍她的手:“怎麼被你給撿了,快丟下它啦。”
“幹什麼?”龍白月納悶,手攥得死緊。
“按規矩這個金子是要丟在鬧市裏的,你不能撿啦!”明窗塵低聲告訴她。
“你把金子扔地上,怎麼可能不被人撿啊。”龍白月抗議。
“就是讓人撿的,可不能是你啦。”
“為什麼,誰撿不都一樣?”市儈如她,才不肯輕易放棄到手的財物。
“被你撿了,金子等於又回了船上,沒施出去,辛苦煉出來的丹藥不靈驗了可怎麼辦?”
煉丹的最後一步,就是要在大祭後,取金丹投於深水中,或悄然放金子於鬧市中,然後方可安心服用丹藥。龍白月在這時候搞破壞,可不就要功虧一簣了?
龍白月咬牙切齒的狠心把金子丟掉,三步一回頭的離去,看着那寶貝疙瘩被一個乞丐給撿走,真是心痛萬分。
當她看見金子源源不斷的從紫眠的袖子裏滾出來,終於按捺不住:“我要去西市買東西,不好意思哦,回頭船上見吧。”
也不等紫眠他們答應,她立刻腳底抹油,迅速的竄進街邊一條小巷子隱蔽起來。嘿,她只管乘他們不注意,偷偷把金子佔為己有就好。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管那丹藥靈不靈呢。
看見一個孬兮兮傻乎乎的平民撿了塊金子,龍白月撈起袖子,摩拳擦掌的準備走出去把金子搶下來,沒料到後背被人猛地一拍。
“喝——你要嚇死我啊!”她按住心口,回身望向來人。
“宰相大人要你去見他。”一個陌生男人壓低了聲音,吩咐龍白月。
“知道,知道。”龍白月揮揮手敷衍着,要打發掉這人。
“知道就立刻去。”陌生人瞪了一眼心不在焉的龍白月,四顧一下走出巷子,迅速消失在人羣之中。
這邊龍白月又回了頭,朝紫眠他們望去,卻哪還看得見半個人影?跟丟了,該死!她懊惱的捶了一下藏身的牆壁,悻悻的走出去。
沒有金子可撿,她也沒啥正經事可做,無聊之餘,當然是去宰相府上覆命。任務半點進展沒有,她想着宰相那張老臉就頭大。
曹宰相府與街市只隔了幾條大街,龍白月磨磨蹭蹭的走,半個時辰也就到了。她不大情願的和後門小僕通報了一聲,小僕輕蔑的打量她一下,半天才從府內帶了回命:“大人就在後花院涼亭,你自己從下人過道里走,很好找。”
龍白月領了命,只好硬着頭皮,貼着陳舊的下人過道的牆根,悄沒聲的摸到後花園。宰相正衝一下人發脾氣,罵得很難聽,遠遠的看見龍白月縮着脖子過來,只好止住罵,揮袖打發下人離開:“龍花魁,過來過來。”
龍白月立刻提起精神,收拾好臉上的表情,媚笑着上前:“白月見過宰相大人,大人萬福。”
“事情辦的如何?”宰相瞥她一眼,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大人,這事難辦,急不來呢,”龍白月媚眼如絲,嬌聲撒嬌道,“那紫眠大人甚是頑固,白月還在想辦法。”
“恩,龍花魁既然來了,不妨為老夫唱一曲。”
“白月領命。”龍白月一福,看四下裏沒有樂器,只好清唱道:“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龍白月嗓子功夫了得,沒有絲竹映襯,這一曲反倒唱得別有風致。四周百花競妍,清風款款吹進涼亭,令人心曠神怡。
宰相閉着眼睛,手指扣着石桌打拍子,似乎陶醉其中,龍白月一曲唱罷,他好半晌才睜開眼。
“你有這功夫,用心對付那小子,這事怕是早就辦成了。”宰相沉吟着,忽然袖子一掃,一桌的茶點都砸在了地上。
杯碟刺耳的碎裂聲讓龍白月一哆嗦,嚇得她立刻伏身跪下:“大人恕罪。”
宰相看着大氣也不敢喘的龍白月,讓她跪了好一會兒,這才出聲:“罷了,把這裏收拾了,下去吧,好好替我辦事。”
“白月遵命。”龍白月顧不得下跪時被瓷片扎破的手腳,用手兩三下將一地的狼藉掃進裙子,捧着裙子退下。
媽的,裝模作樣的聽她唱曲,轉臉就拿她當下人使喚,這老不死的。嘶——痛死她了。她吮着手指上的血,四下望望,下人過道里雖然破爛陳舊,她卻也不敢將裙子裏的垃圾隨便丟地上。
正在她駐足捉摸自己傷口的時候,腦後傳來輕輕一聲叫喚:“姑娘,姑娘。”
龍白月一凜,回頭找了半天,才發現上了鎖的柴房裏有一個人,正從柴房的小窗探了腦袋看她。
“你是誰?怎麼會在這裏?”龍白月湊上去,看見柴房裏的人正對着她笑着,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八成是哪個犯了錯的下人吧。
“姑娘,有吃的沒有?”那人不知被關了多久,餓瘋了。
“我哪會有吃的,我又不是……”龍白月忽然想到了什麼,張開裙兜,看見混在碎瓷片裏的點心。
柴房裏的人早就看見了,慌忙高興的低喊:“可以,這個就可以,我不嫌髒的。”
龍白月哦了一聲,挑出個百合酥,吹了吹遞給他。柴房的窗子極高,她踮了腳才將點心送到那人伸出來的手裏:“吃的時候當心,別咬到碎瓷。”
那人哪裏顧得上,一口就吞了點心,龍白月只好趕快再找些別的給他,一碟子點心對於一個快餓死的人,未免顯得過於精緻了。不大一會兒,龍白月裙子裏除了收拾不起來的點心渣,已經沒有可吃的了。
那人眼睛直勾勾的看了半天,終於認命的嘆口氣:“謝謝了姑娘,我也算緩過來了,唉,三天沒吃東西了。”
“你犯什麼錯被關在這裏?”不吃不喝三天哪,宰相的嚴厲真是可怕。龍白月皺着臉,想想自己未來的命運,唏噓不已。
“嘿嘿,我不聽話,我爹就把我關這裏了,剛開始還好,有人送三餐的,三天前他最後一次通牒,我還是不理會,就餓到現在了。”那人倒是窮開心的,餓得冒藍光的眼睛緩了過來,就換上另一種調皮的神氣。
龍白月無限同情的眨眨眼:“動用私刑?那宰相大人知道不知道?”
“哈哈,宰相就是我爹,我爹就是宰相啊。”那人不知死活的笑。
“什麼?!”龍白月頓時一陣氣虛,差點站不住。她救的人竟然是宰相府的大少爺,完了,對親人尚且如此,如果換成是她,估計柴房也撈不到住,直接就被宰相放狗嚼了吧。
“你怎麼了?”那人看龍白月單手撐着柴房,兩眼發直的吐氣,反倒關心起她來。
“沒,沒事。”龍白月晃晃腦袋,讓自己清醒些,“你沒事了吧?沒事我就走了,我也是來給宰相辦事的,剛被罵出來,自身難保了……”
“姑娘等等,”那人直着脖子,儘量看了看四周,覺得沒有人才開口,“姑娘,可以的話,幫我帶個口信吧。”
“口信?”龍白月想了想,點點頭,“成。”
“潘樓東街巷出舊曹門,李家藥鋪,你找個叫芳奴的,對她説,一切都有曹真擔待,叫她放心等我。”
“芳奴,曹真……”龍白月記在心裏,點點頭,“好的,我記下了。”
“恩,曹真就是我了,”那人點點自己的鼻子,笑着,“謝謝姑娘了!”
“沒事,”龍白月東張西望,好象看見有人影晃動,慌忙對曹真揮揮手,“好象有人來了,我走了。”
出了宰相府,龍白月整理整理衣裙,就去找李家藥鋪。一路上,她大概的猜想,宰相府的公子被老爺子關禁閉,卻記掛着一個叫芳奴的平民,還能有什麼呢,無非就是有門第隔閡的私情吧。
李家藥鋪很好找,一出舊曹門就遠遠的看見一個銅牌,上面鑄了個大大的藥字,甚是醒目的掛在鋪子門口。走到近前,進出藥鋪的人絡繹不絕,龍白月跨進藥鋪,看見包藥的夥計,遲疑着開口:“小哥,我找芳奴。”
包藥的小夥計和善的打量一下龍白月,想她一介婦人,肯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需要找芳奴了,就只管點點頭,衝一邊的門簾子一指:“進去吧,李姑娘在裏面碾藥呢。”
龍白月撥了門簾子進去,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比紫眠艙裏的味道要濃得多,但衝得人鼻子怪舒服的。她猜想着這藥味裏藏了怎樣一位佳人,就看到一個個盛滿藥材的竹籮筐前,坐着一個樸素的身影。
她弄出點聲響,那樸素的身影就回過身來。沒有驚豔,回過身的人兒和她的背影一樣樸素,連小家碧玉對她也是誇讚,唯一值得稱道的大概就是乾淨潔白的皮膚了。龍白月有點尷尬:“芳奴?”
李芳奴點點頭,笑起來:“是的,您有事?”
龍白月這才發現,不論是倜儻公子的曹真,還是樸素安靜的李芳奴,他們笑起來竟然是一個樣子,好象泛着陽光的河水,緩緩流動,直暖到人的心裏去。
李芳奴第一次見到龍白月,也不知道這麼漂亮精緻的人為什麼會來找自己,她站起身來,撈起圍裙擦擦手,只能和氣的笑着。
“曹真,你認識的吧?”龍白月開口。
李芳奴一怔,點點頭,眼裏帶了絲緊張。
“他要我帶話給你,一切有他擔待,叫你放心等他。”
李芳奴一聽到這話,身子一軟就跌坐在地上,頭碰着藥架子,撞得放在架子上的竹籮筐直晃盪。
龍白月嚇得陪她蹲下。
“他還是説了。”李芳奴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什麼?”龍白月愣住,不解她的意思。
“快半個月不見他了,我就一直不安,我真怕他會對宰相坦白。”李芳奴長嘆口氣,兩道眼淚緩緩的淌下來。
“你別急。”龍白月手足無措,只能撫撫她的背。
“他現在怎麼樣了?我是説……處境如何?”李芳奴抹抹淚,問着。
“他好象一直被關在柴房裏,有三天沒飯吃了。”龍白月也不知該怎麼婉轉,索性就直説了,“我也是今天碰巧撞上他,給他吃了點東西,順便幫你們帶話。”
“謝謝,”李芳奴滿臉淚水,努力擠了一絲笑,“不怕你笑話,我和他是認識的。我早和他説了,不要他在我身上費心思,斷了也行,做妾做奴也可以,就是不要去爭取什麼。”
“覺得那不可能是嗎?”龍白月瞭然於心,煙花行裏姐妹的遭遇,有很多與此大同小異。
李芳奴點點頭:“我不需要他證明什麼。只為了我這麼一個人,去對抗那麼多,犯不着呀。”
“他太過光明磊落,你退讓也沒什麼用。”龍白月倒是佩服起曹真來,見到李芳奴就知道了,他不是因為美色衝動,能為了眼前這個温婉善良的女子去和宰相對峙,需要足夠的勇氣的,“你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李芳奴茫然了,“除了等,我能怎麼辦呢?”
龍白月在煙花風塵裏跌打滾爬了好多年,今天仍然會為了曹真和李芳奴而魂不守舍。這並不是説她的心沒有因為殘酷的世事而硬起來,相反的,面對薄情的恩客,她可以算得上老辣。只是,在某個特定的境遇裏,她的心始終有一塊地方是軟的,今天恰恰被曹真他們給踩着了。
謙雅的公子剛剛弱冠,有娉婷嬌娘來配他,兩情真誠不渝,一段佳話……
這是她沉埋在心底很久的一個夢想啊。
“龍姑娘?”明窗塵的手在龍白月面前使勁揮啊揮的,好半天才把龍白月的神智喚回來。
“恩?恩?”龍白月怔忡着摸摸臉,“我走神了?”
“已經好幾次了,你究竟在想什麼啊?”明窗塵嘟囔着,給她倒甜酒。
“你就隨她去吧,管她做什麼?”賀凌雲沒好氣的衝她翻個白眼,對明窗塵招呼着,“也給我倒一杯!”
“不行!”明窗塵老母雞護雛似的抱着酒壺,“師父不讓你喝酒的。”
賀凌雲瞪他一眼,兇巴巴的轉頭對着紫眠吼:“那你幹嗎要請我吃飯啊?”
“是請你吃飯,不是請你喝酒。”紫眠回他一句。
賀凌雲懊喪的半個身子滑到桌子下面。
龍白月這時候忽然想起來什麼,悄聲向賀凌雲打聽:“嘿,曹真,你認不認識?”
“什麼曹真?哪個曹真?”賀凌雲大聲嚷嚷着。
龍白月急得直襬手:“你給我小聲點,丁憂,丁憂。”
“你少威脅我!”賀凌雲頭一別。
龍白月心懷鬼胎,忍氣吞聲道:“就是宰相府那個曹真啦。”
“哦,你説曹宰相的長子啊,”賀凌雲正坐起來,“他倒是條漢子,承門廕襲了個五品官,卻不是軟骨頭,半個月前,在早朝上就回絕了皇帝的賜婚呢。後來就稱病不朝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我們這幫人,因為他父親的關係,都和他沒什麼來往的——你問他做什麼?認識?”
“沒,逛街的時候聽説了這麼個人。”龍白月轉頭躲過賀凌雲狐疑的目光,心虛的回答。
不料紫眠卻開口詢問:“聽説了他什麼?”
龍白月一愣,沒想到這個時候紫眠倒會認真起來,只得支支吾吾道,“恩,聽説他和一個藥鋪的姑娘相愛了,被宰相關在家裏呢,稀奇吧?”
“哦,這樣啊,那我也知道了,今天剛聽説有個姑娘跪在宰相府門前,被家丁給打回去了。原來是這麼回事。”賀凌雲恍然大悟的擊掌。
“什麼?!”龍白月吃驚不小,沒察覺打翻了手裏的甜酒。李芳奴去宰相府了,天哪,她昨天才告訴她曹真的事情,她還是那樣的懦弱隱忍,沒想到今天就下了這樣的決心。
“這曹真是夠沒用的,竟然連個小家碧玉都擺不平,讓人家姑娘找上門來,”賀凌雲惡劣的嘿笑,“這下宰相的臉可丟大了。”
“你説什麼呢?!”龍白月看不慣賀凌雲的嘴臉。
賀凌雲表情古怪的瞅着她,龍白月也知道自己失態了,慌忙別開眼。
是的,她放心不下他們。還有誰能比她更瞭解宰相的毒辣手段呢,對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能如此,一個李芳奴,足夠被挫骨揚灰的。可是,她又能幫他們什麼呢?
失眠到四更的龍白月猛地從牀褥子上坐起來:“對啊,我怎麼早沒想到呢!”
宰相能那樣對付曹真,為什麼李芳奴會安然無恙,按理該是李家受罪才是,一定是曹真沒有向宰相確切的説出李芳奴來。完了完了,李芳奴自投羅網,宰相肯定能查到她的底細了。她必須做點什麼,不然李芳奴怕是有危險。
龍白月打定主意,就躡手躡腳的爬起來,她留神紫眠師徒,看他們都沒動靜,便自己悄悄的下船。
船是泊在岸邊的,她不敢放船板,只得咬咬牙,將長長的披帛結在船舷上,順着披帛滑下來。
“呆會兒可怎麼回船上呢?”龍白月傷腦筋的自言自語。
算了,管不了那麼多了,龍白月轉身溜出紫眠的府邸,向宰相府跑去。街上宵禁,一個人影也沒有,月亮將龍白月的影子拉得很長,白天喧鬧的街道此刻寂靜的恐怖,偶爾的一聲夜梟叫喚,嚇得龍白月毛骨悚然。
龍白月快步跑着,軟底鞋沒有一點聲響,她在轉過街角的時候,差點迎頭撞上一班值夜警的更夫,她慌忙縮身躲進小巷的凹處,更夫從她身邊走過,她屏息,寬闊的裙幅忽然被夜風吹得揚起來,嚇得她直唸佛,似乎佛祖真的保佑她了,更夫轉頭往她所在的地方看的時候,風向竟然忽然改變,吹得裙幅緊緊貼在她腿上。
值夜的更夫走了,龍白月籲口氣,從巷子裏溜出來,往宰相府摸去。
宰相府很大,一溜的圍牆,龍白月貼着圍牆繞圈,想不出什麼辦法。
“這圍牆,怎麼可能翻過去呢。”龍白月無奈的捶捶牆,一低頭,竟然看見腳邊的狗洞,“阿彌陀佛!”
老天果然在幫好人啊,她掖掖裙子,悶頭就往狗洞裏鑽,等她從狗洞裏爬出來,一抬頭,就正見曹真所在的柴房。
龍白月差點放聲大笑。
她冷靜一下,伸手晃晃柴房門上的鎖,就聽見柴房裏低低的傳來曹真的聲音:“誰?”
“我,就是昨天給你點心吃的那個,我叫龍白月。”
“你來做什麼?”曹真的聲音裏滿是驚喜。
“我來救你啊。”
“門口沒有看守的人嗎?”
“啊?”龍白月聞言,立刻東張西望,“沒有啊,一個人都沒有。”
“奇怪了……”曹真納悶,但立刻聲音變得堅定,“那麻煩你趕快!”
“好。”龍白月拔下一根簪子,將簪子尖插進鎖眼裏撥弄着,“怎麼都沒反應的,奇怪,寶兒以前是怎麼偷我錢的呢?”
撥弄半天,就在龍白月要放棄的時候,咯噠一聲,銅鎖應聲而開。她驚喜不已,儘量輕輕的推開房門。
她這才算真正看見曹真了,清瘦頎長的身形,簡單的繭綢衫子,頭髮散披着,一身的凌亂。但獲得自由的他是神采飛揚的,月光下的雙眸灼灼有神,臉上冒了胡碴,薄唇肆無忌憚的咧開,露出整齊的白牙。
“可別笑出聲來。”龍白月食指比上嘴唇,她指指一邊的狗洞,“委屈你從這裏爬出去了。”
“嘿,爹啥時候在這裏專門為我開了個狗洞。”曹真又是咧大嘴,二話不説的往外爬。
這“專門”兩字逗得龍白月直咬唇,她跟在他身後爬出去,還沒起身,就看見曹真頭也不回的往李家藥鋪跑。
“男人都是這樣死沒良心的!”她忍不住低聲詛咒,“你等等我!”
李家藥鋪黑燈瞎火的,等龍白月氣喘吁吁的到達時,月光下曹真已經和李芳奴抱在一起了。龍白月看見他們,只得不支聲的杵在一邊。李芳奴白天傷得不輕,手臂還被厚厚的藥布包着,不過此刻她光潔的臉上滿是幸福,被月亮照着竟顯得璀璨動人了。
“見笑了。”曹真總算發現一邊的龍白月,羞赧的鬆開李芳奴,但手仍摟着她,“謝謝你,謝謝你。”
龍白月笑着聳聳肩:“現在你打算怎麼辦呢?”
“當然是和她在一起,”曹真温煦的笑落在李芳奴皎潔的臉龐上,惹得她也是一陣笑,“自從那時看見她,我就只想和她在一起。”
“龍姑娘,你知道嗎,那時候我還不認識她,我只曉得父親的粗暴做法會傷害很多人,卻不曉得該怎樣去面對那些受了傷的人,從小到大,每每有這樣的情況,我只能默默的看着那些人捧着自己的傷處嚎啕大哭,自己明明難過卻不知道該怎麼做。直到有一天,父親的馬車在街上撞傷了行人,我乘父親不注意,偷偷掉轉馬頭跑回去看,卻發現她已經在街邊幫着行人包紮了。她的藥,還有她的笑,能救治人心,你信不信?”
龍白月看着曹真認真的眼睛,只能感慨的輕籲口氣,慢慢的她也笑起來:“我信,那麼,我們去城門那裏找找吧,説不定,還會有個狗洞?”
三個人就此東去,慢慢消失在夜色裏。
“真是拙劣的救人過程,要是沒有我們,她早死了一百次了。”賀凌雲忽然從街角轉出來,看着他們遠去的方向。
“快走吧,估計我還得再給城牆開個洞呢。”紫眠催促着他,笑笑,反倒在想自己該怎麼暗示才能讓龍白月知道——其實船舷那裏的暗格中放着繩梯?
“你不如再作法把城門鎖給打開吧。”賀凌雲撇唇冷笑。
“那你能把城門的守衞也收拾掉?”
“快別,我還得收拾掉這撥宰相府的追兵呢。”賀凌雲揚揚下巴,指着牆角一堆動彈不得的黑衣人,又將面巾蒙回臉上,“你先去吧……不過,我和你打賭龍白月有鬼主意的目的是,你得把這件事放心上——龍白月和宰相府,恐怕關係不淺。你能警惕些嗎?”
“我知道,”紫眠繃緊了臉,他想了想,最終還是不置可否的掉頭離去,“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