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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他們介紹她見過科凌時,每件事在恬芮的腦中爆炸開來。她以為自己就要昏倒了。

她用手摀着額頭,身體向後傾斜靠着入口大廳的鑲板牆。桂琴在她倒下前抓住了她。

“她沒事吧?”一個和傑斯相似的聲音問道。事實上,科凌在每個方面都和傑斯類似。

恬芮還沒來得及回答,科凌已將她抱起走進畫室。“出去!”他命令跟着他們而來的人,和傑斯發號司令時如出一轍。

“這裏。”桂琴遞給恬芮一杯白蘭地。

“杯子不對,”科凌眉頭一皺。“不可以用水杯盛白蘭地。”

聽他這麼評論,躺在沙發上閉眼休息的恬芮微微一笑。他們或許長得很像,個性卻很不一樣。傑斯的威士忌都是裝在羊皮袋裏喝的。“抱歉惹出這麼大的麻煩,”恬芮坐了起來。“但是看到你,讓我嚇了一大跳。我原就知道你們是雙胞胎,但親眼看見仍感到不可思議。”

至此,科凌低頭看看她,一道眉毛狐疑地揚起。“你不是芹娜,但你愛我哥哥。”他指出事實地表示。

“當然沒那種事!”她很快地響應,接着從沙發站了起來。遺囑的內容在她原就擠滿了各種思緒的腦海浮現。她自桂琴手上接下酒杯一飲而盡。不幸的是,那杯白蘭地令她更覺噁心。她吸口大氣極力維持儀態。“傑斯愛的是芹娜,芹娜也愛他。這是一樁愛的結合。”她説,科凌只是仔細盯着她看。

經過初見面的震撼,現在她能看出兄弟之間許多的不同點。傑斯的皮膚經過常年曝曬,科凌看起來就像終日不見天光,完全在燭光下生活。或許是賭桌旁的燭光,她想。

“這是一樁愛的結合。”她重複一遍,深怕他第一次沒聽清楚。

“喔,”科凌狐疑地上下打量她。“而你又是誰?”

“管家。”

科凌瞪着她半晌,接着他以和傑斯一模一樣的姿勢仰頭大笑。“你是管家,那我就是這裏的園丁。”

“她的確是這裏的管家,”桂琴在他們身後柔聲説道。“她在麥家村什麼事都管。她替村裏的女人創造工作機會,掌管家務,籌劃婚禮的細節。”

“我懂了,”科凌再次上下打量恬芮。“但是為什麼?這才是問題的重點,嗯?我不相信我哥哥付得起買那種衣服的薪資。還有那種鞋子……”

“我的衣服是你叔叔安格買的。”恬芮僵硬地表示。她不喜歡這個人,一點也不喜歡。他和傑斯的相似只限於外貌。他眸中那種冷酷算計的表情,是她不曾在傑斯眼中見過的,恬芮勉強剋制住當下跑去警告傑斯的衝動。話又説回來,他根本不需要旁人警告,是不是?所有麥族的人都知道這個人,知道他的賭博習性,還有他是如何試圖奪走傑斯的麥氏產業。

“我想你沒聽説過我。”科凌丟給恬芮一個她相信是試圖討好她的笑臉。他伸出手要和她相握,但她轉回頭,佯裝沒看到。

“我有好多事要做。”她急急走出畫室門,幾乎是用跑的上樓。直到回到她卧室,她才又有了呼吸。她關上門,斜靠其上喘氣。不論發生什麼事,今天一定要有人嫁給傑斯,她想。今天是他三十五歲的生日,如果他沒在今天為愛結婚,他所有的資產將被那個可怕的人奪走。他們竟然是雙胞胎的事實令恬芮起了雞皮疙瘩。難道他們是傳説中那種善惡孿生兄弟?

“他還以為我愛上了傑斯。”她大聲説。但恬芮知道那不是事實。她不可能愛上一個沒有回報她的愛的人,不是嗎?

突然間,恬芮一心急着找到芹娜。現在她應該是在某個房間被一羣自願“替新娘着裝”的村民圍繞着。為了某種恬芮不願細想的理由,除非絕對必要,她不想看到穿着那件菲柔設計的漂亮婚妙禮服的芹娜。

但是經過超過一小時的搜索,恬芮仍然找不到芹娜。會用掉那麼多時間,是因為恬芮不時會被麥氏親戚拿些問題將她攔下。(“威士忌在哪?”“屋裏可有肥皂?”“威士忌在哪?”“今天下午可有賽馬?”又是“威士忌在哪?”)

“愛比。”她提醒自己,轉為去找老婦人。愛比坐在馬廄外的半把麥草上,看着亞力替傑斯的一匹駿馬刷洗。亞力只穿着他的格子裙,襯衫、鞋襪全脱掉了。

情緒早已不佳的恬芮忍不住喝斥愛比。“屋裏沒別的工作要做嗎?”

愛比用一根麥草剔牙。“你還沒見到麥家從東邊來的親戚,嗯?”愛比説,彷佛這就是回答。

“沒有,”恬芮嘆口氣在愛比身旁坐下,跟着觀賞沒穿襯衫的亞力。“他們接管了一切?”恬芮問,低頭看看別在胸前的表。科凌特別注意到那隻表。回想起買下它時花掉的金額,恬芮對安格興起一股抱歉。或許她不該對他那麼壞的。

“我找不到新娘。”恬芮終於説道。陽光在亞力的皮膚上閃耀,明暗對比下襯托出肌肉格外勁健。

“最後一次聽到時是又回到閣樓了。”

“她應該要穿婚紗的呀!”恬芮説。

“已經穿好了,而且非常漂亮。他們説衣服是菲柔説計的,你計劃幫她弄點生意做?”

“或許芹娜可以。我要回紐約了,記得嗎?”現在亞力用大腿夾住馬的一雙腳開始清洗馬的腳踝。他的格子裙被撩得老高,隱約露出臀部的線條。愛比和恬芮交談時,兩人都沒將視線脱離工作中的那個男人。

愛比發出悶哼。“除了自己,芹娜不會幫任何人做任何事。”

恬芮愣了一下,這才領悟老婦人的意思;她慢慢地轉頭看她。“我以為村裏的每個人都相信芹娜是個天使,我聽到的全是她小時候有多可愛。”

“而你都相信了?”愛比説,接着用手肘頂一下恬芮要她再往亞力瞧。他正彎下腰扭幹刷洗用泡綿,格子裙襬上翻,以至於他側面的身體,自腰線到膝蓋全露了出來。

一時間恬芮忘了她正在説什麼。對了,芹娜。“我以為你們全都——”

“去問桂琴,如果你想聽實話。”愛比説。“我敢打賭她沒説過芹娜任何好話。而你也沒看到麥先生和她在一起吧?”

恬芮正在細想愛比話中的意思,亞力已洗好駿馬;接着他眨眨眼,像舞台上的演員在表演完畢之後,他對兩個女人彎腰行禮。恬芮將羞紅的臉別開,假裝剛才她並沒有欣賞;愛比卻開始鼓掌。恬芮接着想,管他的,也鼓起掌來。

亞力笑着提起水桶退回馬廄,恬芮自麥草堆站起來。“你可知道芹娜現在是在哪一間閣樓?”

“看來是那一間。”愛比指指一扇窗户,恬芮看到那裏似乎出現閃動的燭光。

恬芮轉身進屋,趁着任何人看到她並又開始問她威士忌在哪之前溜上樓。但當她來到樓梯頂端,正想推門進入閣樓時,她停了下來。她要和芹娜説什麼?芹娜會不明白屋裏的每個人,都知道她正在搜尋麥氏珍寶?

一時間恬芮在閣樓門外的一張椅子坐下,試圖釐清整個事情的真相,但她就是想不通。麥傑斯不愛芹娜;芹娜只對珍寶有興趣。若這些都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他們又如何能騙得了國王?桂琴和芹娜又有什麼過節?而聖人芹娜不受村人喜愛又是怎麼一回事?

她還沒把事情想清楚,耳邊卻傳來説話的人聲。她立刻認出那是傑斯的聲音,進而知道他正和芹娜在閣樓。一陣顯然是嫉妒的感覺竄過她心田,她勉強剋制住當下衝進門,質問他們倆單獨躲在閣樓裏做什麼的衝動。

但就在她的手握住門把時,恬芮提醒自己,今晚傑斯就要和芹娜上牀並且永遠……

她還是把門打開了,但速度非常慢。或許一旦她親眼目睹傑斯真的是和芹娜相愛,她就有辦法應付令她噁心煩躁的猶豫及矛盾了。

“一旦你找到了那些珍寶,”一個像是傑斯的聲音傳了出來,但其中透出的圓滑詭詐卻不像是傑斯會發出的。“我們可以殺了他。”

恬芮僵在門口,全身的肌肉都驚醒了。

“你會成為他的遺孀,你會擁有一切。所有的財產都歸你。”

“你也有分。”芹娜回答的聲音傳了過來。

恬芮沒發出任何聲音,緩緩地轉身離開了閣樓。

傑斯在他的卧室為婚禮着裝;身旁只有一位隨從——雷西。滿適當的,恬芮想,畢竟雷西是麥先生的兒子。不知道他們還有多少秘密瞞着她,想到這,她的喉頭一緊。但現在她要告訴傑斯的事,她只想私下説。

“請你立刻到圖書室見我,”她對傑斯説,接着轉向雷西。“閣樓裏有……兩個人。”她實在受不了説出他們的名字。“我要他們立刻到圖書室。”她説,接着立刻關上門。

她在樓梯上找到麗絲,要她立刻去找桂琴到圖書室去。下樓後恬芮來到圖書室,藉着收拾酒盤並將它放在走道的木櫃上,她順利將八個半醉的親戚趕了出去。他們馴服地遵從,仍然笑鬧成一團,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換了個房間。

二十分鐘內他們全到齊了:恬芮、傑斯、科凌、芹娜,還有桂琴。恬芮關好門,鎖上,再將鑰匙放進她的口袋。

“威士忌在哪?”是科凌開口的第一句話。

“我想這件事我們大家都該保持清醒來處理。”恬芮鄭重地説。

“是喲,美國清教徒。”科凌説,在沙發坐下。“説吧!我們為什麼來開這個會?難道你闖禍了,老哥?”科凌懶洋洋的坐姿令恬芮看得真想打他。

一時間她猶豫了。或許她應該私下告訴傑斯,但她不喜歡秘密。總之,這種恐怖的秘密不成。她吸口大氣轉頭看向傑斯。“你弟弟和這位你今天要娶為妻子的女人,計劃要謀殺你。”

聽到這句話,傑斯滿眼是笑地看看他弟弟。“是真的嗎?”

在那一刻,恬芮突然領悟每個人都知道每件事——只除了她。她在一張椅子坐下。“不是我很在乎這個家族,不過,真相沒有大白之前,任何人不準離開這個房間。”

“你這個混蛋。”芹娜咬牙切齒、半瞇着眼睛瞪着科凌。她的身上穿着那些特別為她設計的禮服,除了邊緣沾着一條灰塵,那衣服款式出眾而美得驚人。

恬芮轉頭看向傑斯。他穿着結婚禮服,黑色絲絨上裝,細麻白襯衫,乾淨的格子裙,鑲着銀邊的毛皮袋。格子裙下露出的粗腿顯示出這不是一個在桌子後面討生活的人。

別琴打破沈靜。“不論如何,一小時後一定要有人嫁給麥先生,不然根據遺囑,一切都歸科凌。”她柔聲説。

“對呵,遺囑,”科凌説,揶揄的聲調。“你確定把所有的威士忌都弄到外面了?”

“傑斯,”恬芮低聲説。“如果你不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這就離開讓你自己招呼這一屋子的客人。”

這句話讓傑斯露出真正害怕的表情,他看看弟弟。“好吧!我該從哪裏開始説呢?我一直知道遺囑的內容。”他説。

恬芮驚得張口欲言,但隨即閉上。

傑斯對她微微一笑。“原先我真的以為你是來這裏嫁我的,而我認為叔叔總算做對了。但是後來證明我的假設不正確,正如你清楚地告訴我的話。

“但我知道洛娜姑媽會把事情搞定的。她沒勒令你和我立刻結婚,已經出乎我意料之外。但當她説芹娜願意嫁給我時,我就知道那意味芹娜知道一些有關那些珍寶的秘密。芹娜唯一在乎的就是錢,再過來就是蓋維。她從沒愛過我。”

至此恬芮轉頭看向桂琴,後者則低頭盯着放在膝上的手。恬芮終於知道為什麼芹娜的名字一經提起,桂琴的脾氣就不好的原因。“我懂了,”恬芮慢慢地説道。“這一切都是個笑話。”

“不,遺囑是真的,”傑斯説。“我必須在今天為愛結婚,否則我將把一切都讓給我那浪子弟弟。”

由他們兄弟倆互視的表情來看,他們之間顯然沒有交惡。

“你賭博嗎?”恬芮輕輕問科凌。

“不怎麼賭。”科凌笑着回答。

“但世人認定我們倆之中有一個一定會賭,”傑斯説。“而——”

“而當我們那個愛説八卦的老姑媽,在我們父親死後看到我有一副牌,她告訴每個人她早説對了,我的確遺傳到家族痼疾。”科凌説。

“其實我弟弟是個認真工作的律師,有妻子和三個孩子要養。”

“沒什麼時間賭博。”科凌愉快地説。

一時間恬芮坐着沒動,試着瞭解原先他們所説有關這家族的一切只是一堆謊言。她看看穿着結婚禮服默默坐在一旁的芹娜。她美麗的臉龐充滿了憤怒,而她似乎非常明白事情的真相。

“這個又怎麼説?”恬芮指指芹娜。

“親愛的,你要不要交出來?”科凌説。“既然我們不殺人了,你還是現在交出來比較好。”

聞言,芹娜從禮服口袋掏出一個薄銅片交給傑斯。“雖然現在説也是白費,不過我仍要指出謀殺是他的主意,我從沒同意要那麼做。”

“沒錯,她是沒同意。”科凌走到哥哥身旁一同觀看那個銅片。

“我們看看吧?”傑斯説,自他的羊皮袋中拿出四副他祖母特別為他們訂作的紙牌。

芹娜、科凌和傑斯將紙牌在沙發前的長桌上攤開,再拿那個銅片在紙牌背面旋轉扭曲。恬芮和桂琴站在一旁默默觀看。

十五分鐘後,芹娜説:“我什麼都沒看到。它是怎麼用的?”

“我也不懂,”科凌回答。“我不是真正的賭徒。如果我們倆都沒遺傳到賭性,你想雷西是不是繼承到了?”

“或是你的女兒。”傑斯當下頂回去。他為珍寶的秘密沒有當下顯現而感到懊惱。

“去把你的一個親戚找來!”芹娜氣憤地説。“他們之中一定有個賭徒吧。”

“賭徒是有,但會作弊的只有我祖父。”

“弄出那麼多麻煩卻仍一無所獲,”傑斯説,接着指控地看着芹娜。“我給了你那麼多時間好讓你在婚前——”

別琴想起來了。“婚禮!”她叫道。“我們必須告訴客人婚禮取消了。每個人都在等,他們現在一定都到教堂去了。”

科凌緩緩一笑。“老哥,看起來這個地方就要變成我的了。”

這句話令恬芮轉頭,望向窗外。

在她身後,傑斯用揶揄的口氣對芹娜説:“我想你仍然不願意嫁給我吧?”

“我寧願被活活燒死。”

“你呢?”傑斯對桂琴説。

“謝了,我不想再有男人。賺錢比較有趣。”

餅了好幾分鐘,她身後的人不再説話,恬芮轉回身看着他們。所有的眼睛全盯着她看。

傑斯的眼神灼熱而強烈。“一匹快馬就可以把我們送過去而且不至於遲到太多。”

恬芮的心跳加速。她能説什麼?她現在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快樂。除了她,傑斯從來不曾真的想和別的女人結婚。現在她不需要離開麥家村回到紐約,和另一個女人對抗——“我還沒打扮。”她聽到自己説。

傑斯咧嘴大笑,一把抓住她的手。“婚禮之後,我從巴黎給你買一櫃子的衣服。”

恬芮的心跳劇烈到她想不出任何話可説。結婚!她就要結婚了!她咽口大氣。“事實上菲柔給我看過一件她做好的衣服,我才在考慮將‘桂琴之家’的營業顱目擴大到女人的衣服。而馬廄的川源會做鞋子而——”

別琴大叫:“快去!快去!”接着科凌將他哥哥推向門。傑斯在恬芮胸前的口袋找鑰匙時,惹出屋內人一陣大笑,接着他們倆就出到空空的走廊了。正如桂琴説的,現在每個人都在教堂。

“準備好了嗎?”傑斯説,聽到恬芮的笑聲,他拉着她的手就往馬廄跑。一匹上了鞍的馬已經等在那裏。傑斯跳上馬鞍,接着將恬芮拉到他身後,馬兒立刻開跑了。

或許是因為吹在臉上的風,或是那條現在她再熟悉不過、通往麥家村的小徑,總之,抱着他寬肩坐在他身後的恬芮,覺得不再那麼自信。“他們寧願要芹娜。她是自己人。”她告訴他。

“如果他們真那麼想,我會把這地方送給科凌讓他把他們全給趕走!”

恬芮微微一笑,將他摟緊一些。但各種問題開始在她腦海中出現。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那天我哭的時候,你為什麼拒絕我?你一定知道那天我幾乎就要求你娶我了。”她説,抬起頭看看他的後腦勺。過了今天她將有資格隨時碰觸他。

“我知道芹娜肯回來,是因為她知道有關那些珍寶的一些秘密,”他回過頭説。“我想盡可能給她時間。”

他説的有理,但恬芮仍忍不住想起那天她所受的苦。他沒有設法解除她的痛苦,為什麼?因為他想找出那些寶藏兒——而到最後他還是沒找到。

她已能看到街道盡頭的教堂,但在那一刻一大羣傑斯心愛的羊決定在那時候過街,因此他勒住馬等候。還有件事她也想不通。“你可知道馬萩波這個人?”

傑斯回頭對她笑笑。“我在牧羊人小屋找到那篇報紙文章和信,”他説。“我看到那篇信上的指甲痕,因此我知道你一定為那篇文章的內容氣惱。直覺告訴我這個馬萩波就像你初到麥家村時那樣。我想讓你看到你和我們在一起時,比在紐約時要好得多。因此我聯絡科凌,他發電報到紐約,馬萩波小姐就搭船過來了。”

“哦。”恬芮説,將頭貼着他的背。他的直覺是對的,而她的確看出他希望她看到的那一面。她得承認,他的確聰明而有腦筋。

但有件事她仍不明白。他難道不能當面找她討論那篇文章?拉她坐下來,告訴她她已經變了?為什麼他要用如此誇大而陰險的方法,在她背後安排馬萩波到麥家村來?對待孩子才需要那樣,成年人可以説理。難道他不能……

她搖搖頭,試着釐清她的思緒。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而這是她愛的人。她瞭解他;他是個好人。她看過他照顧人。以後,他們可以擺平所有的歧見。以後,一旦傑斯履行了遺囑的條件,麥家村安全了,她和傑斯可以再討論。

但她還是記得她曾對那些女人説的話。“難道你在嫁他之前沒考慮過?”通常那句話是針對那些男人的酗酒問題。那些女人的回答總是一樣:“沒有,當時我正陷在愛的漩渦,除了‘我願意’什麼都想不到。”

羊羣通過街道,傑斯策馬前進,恬芮試着平撫她的思緒。麥傑斯不像她在紐約應付過的那些男人,有任何不良嗜好。傑斯不酗酒,當然更不賭博。或許他的姿態有些高傲,但每個男人不都有些小毛病?

一眨眼,他們已來到教堂,接着他們已踏進教堂裏。教堂裏鬧烘烘的,每個人都在歡呼叫笑。走道盡頭第一排上坐着她母親和洛娜,她們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

恬芮面帶微笑,但她心裏的疑惑更深。當她和傑斯出現在教堂門口,任何人都沒露出遲疑。他們不是在等芹娜嗎?如同他們説過一千遍的,芹娜是“他們自己人”。

每個人都到了,麥家村全數居民、加上從全蘇格蘭各地趕來的麥氏親戚。當她伴着傑斯走在走道上,每個人都拍拍他的背。

“你説過你做得到,而你也的確做到了。”她一直聽到這句話。走到一半,有人將一束花塞進她手裏。

但她不明白那些人所説的是什麼意思。傑斯做到了什麼?結婚,把麥家村從一個並不真的好賭的弟弟手中解救出來?

一直到禮壇前,她才明白了一切。漢默——那個恬芮曾經討厭的男人——笑着對她説:“傑斯説過他不會讓你離開我們,而他説對了。歡迎你回家,孩子。”

接着漢默舉起手示意全場噤聲。教堂安靜下來,他開始進行婚禮儀示。“諸親摯友,今天我們在此相聚……”

恬芮迴轉身,望着那羣人,他們全都露着某種陰謀得逞的得意笑容。恬芮突然領悟到村裏的每個人都參與了那個陰謀。他們看到恬芮出現在教堂時沒有猶豫,因為他們原就指望是她和傑斯一起出現。

我不喜歡,恬芮想,我一點不喜歡這情形。

“你,麥傑斯,願意娶這個女人……”漢默唸到,但恬芮仍看着那些人。她母親坐在第一排,正在用手帕拭淚。

我以為他是真的想娶芹娜,但他不是;這句話閃過恬芮腦海。而她以為村裏的人是真心接受芹娜,不要一個“外人”。

傑斯説出“我願意”,恬芮轉頭看他,但她沒有笑。

漢默唸道:“你,歐恬芮,願意嫁給這個男人——”

恬芮再轉頭望着那些人。她有許多演講的經驗,她知道如何將聲音傳到最後一排。“我發自真心的幫助你們,”她對那羣人説。“你們卻沒給我同樣的尊敬。你們欺騙了我。”

全場的震驚已非這兩個簡單的字可以形容。只有和科凌共騎一馬趕來的桂琴站在一旁,臉上掛着那種“我早知道會是這樣”的表情。

最先開口的是莉莉。“我們從沒要過芹娜。她從來只要年輕時的蓋維。那孩子瘋狂地愛她,她卻拋棄他改追麥先生。如果我們利用她,那也是她應得的報應。”

“我又做了什麼要得到被你們全體欺騙的報應?”恬芮問,接着看看她母親。“你也有分,是不是?”

梅蘭沒有回答,只是拿手帕遮住臉,哭得更大聲。對恬芮來説,母親的無言足以證明她的罪行。

“我不喜歡這樣。”恬芮柔聲説,但教堂裏的每個人都聽到了。

“親親,”傑斯在她身旁説。“我想——”

她轉身看他,彷佛這一輩子就是在等這一刻。她的心思如水晶般清明。“你只需要向我求婚,”她説。“就這樣。不是對我説:‘好吧!我要成全你想要的;我會娶你。’不,我要的是這個教堂裏的女人多數曾經接受過的:單膝落地、規規矩矩地求婚,最好是附帶一枚裝在漂亮盒子裏的戒指,就是每個女人都想要的東西。但是相反的,我得到的卻是欺騙和愚弄。”

正如他的一貫手法,傑斯試圖用揶揄的方式改變她的情緒。“那些不是愛情或戰爭中常見的手段?”

“沒錯,我相信是。”她説,接着就住了口。教堂中的每個人均屏息以待;她可以感覺到空氣中的張力。她知道如果她容許儀式繼續進行,教堂會爆出更多的歡笑喝采。但恬芮沒辦法那麼做。

她要的不只這樣。她要的不只是被人欺騙和愚弄。更重要的,她想要被愛。

她低頭看看塞到她手中的花束。她沒穿婚紗禮服,因為今天的婚禮是為別個女人籌劃的。在恬芮問過芹娜四次她最喜歡哪種花後,芹娜才勉強説道:“百合。”因此現在教堂裏擺滿了白色百合。只是恬芮討厭百合。討厭它的形狀;討厭它的味道。不過,這原本不是她的婚禮,不是嗎?

不,她不能嫁給一個直到一小時前,她還認為要娶別人的男人,一個到現在都還沒向她求婚的男人。而他當然從沒説過每個女人都想聽到的那幾個字,他從沒説過“我愛你”。

她抬頭看看傑斯。老實説,她終於確定她愛上他了。任何人像她那樣只消一看到他就怦然心跳,怎麼可能不是戀愛。但她要聽從自己的建議:她要在嫁人之前將諸多問題都想清楚。

她將花束塞進他手裏,接着轉身沿着走道走出去。

除了第一聲驚喘,教堂裏沒一個人説話。

傑斯趕過去拉住她的手。“你不能走。”他靜靜地説;眼睛在祈求。別在我的親友前讓我難堪,他正在默默地求她。

“你這一走,我會失掉麥家產業,而這裏的人都會無家可歸。”他柔聲説。

看着她愛的男人的眼睛説出拒絕的話,可能是恬芮這輩子做過最困難的事。她心裏明白,就算是現在,如果他説出那三個子,她會轉身回到禮壇。漢默仍手持祈禱文,張目結舌地站在那裏。

但傑斯不再説話,回頭的時刻不再。

因為她沒聽到那三個字,恬芮沒法繼續。她不能勉強自己為了一個村莊嫁人。“你應該在最後一天之前就想到了,”她説。“或許你應該多注意我一點,如同對那些珍寶。”見他沒響應,只是瞪着她看,她轉頭繼續前進。

教堂外面有兩匹傑斯的賽馬,其中之一是科凌騎的。恬芮不是傑出的騎士,但現在她知道任何事都難不倒她。她輕易地翻上馬鞍,催促馬兒前進。路上有三隻傑斯的羊在漫步,她在接近時俯下身吆喝牠們走開。雖然她可能才做出一生中最愚蠢的事,她突然覺得自由無比。

來到十字路口,她沒有猶豫。她不要回到大屋收拾她的衣物,不,她要……嗯,她不知道她要去哪又該如何去到那裏,但她要離開麥家村——這一點是確定不疑的。

她輕扯一下繮繩,馬兒向右前進。通往米德連的路上,芹娜正在步行離開麥家村,她漂亮的禮服現在已髒成一團。

恬芮拉停馬。

“你是來笑我的嗎,麥夫人?”芹娜恨聲説道。

“我沒有嫁他。”恬芮平靜地説。“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芹娜欲言又止。但她終於説道:“好呀!”接着她踩上馬鐙、爬到恬芮身後的馬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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