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障也有很多種的,你和他見過這麼多次都沒發現他不是全盲?”程茵說。
“我怎麼知道。”只是覺得他能力超強罷了,很多地方沒有藉助盲杖也能活動自如。
“我又不是絕對盲,三尺以內的物體移動都能夠分辨。”在摩天輪的車廂裡,雖然蘇念衾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還是一成不變的,但是桑無焉敢打賭,他肯定很想笑。
理所當然,桑無焉屬於“三尺以內移動的物體”,所以……
她只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那麼以前在他眼前做的很多小動作,說不定他都能發現。
程茵繼續說,“他肯定是故意的,不然為什麼不事先就阻止你,而是在你停下動作,以為目的達成之後才開口。”
“是啊,好奸詐!好奸詐!好——奸——詐——”桑無焉氣的在屋子裡振臂大呼,然後狠狠地一拳砸在巨大的咖啡貓的鼻子上,“他專門要看我出醜。”
真是超級小氣的男人,她不過就是說過他是孩子他爹,居然等到最後,留了這麼一手來陰她。
A城另一頭的蘇念衾正在他的鋼琴上彈著《Croatian Rhapsody》。餘小璐背對著他坐在沙發上敷面膜,輕輕拍了拍臉。看來這人出去了一趟以後心情不錯。《Croatian Rhapsody》的節奏明朗輕快,到高潮的地方,手指幾乎要在琴鍵上飛快地移動,讓人有種暢快的感覺。
於是,只要蘇念衾心情一好,就愛彈這隻曲子。
“你出去遇見什麼好事了?”餘小璐敷著臉,嘴角不好活動,含糊地問。
“沒什麼。”他繼續彈他的琴。
“居然不要我送,也不要接。”餘小璐頓了頓,冒死問了句:“你該不會是去約會吧?”
蘇念衾聽了過後居然沒發火,很平靜地回答:“不是。”
這個態度就讓餘小璐更奇怪了,她不禁回頭看了眼蘇念衾的背影,“你們辦公室那個小姑娘最近還煩你麼?”
這回他沒有答她,又將那首曲子彈了第二遍。
餘小璐索然無趣,走到廚房洗水果,洗到中途,忽然聽到曲子拐了兩個彎。她便探了個腦袋出來,感嘆說:“不是吧,蘇念衾。你心裡在想什麼呢?開小差開成這樣,調子都彈錯了。”
蘇念衾臉色一沉,手指一頓,琴聲驟然停下。
餘小璐眼見不妙,連忙道:“我什麼也不說了。您繼續。”
週一一大早,桑無焉出辦公室去倒垃圾,迎面遇見蘇念衾。
她的目光不禁滑到他的唇上,然後臉突然就紅了,迅速拐個彎繞開他匆匆離開。桑無焉想,男人的這招夠狠的,她從此再也不敢跨越雷池半步去煩他,難道他就不怕當時自己一失足,真的蓋個印上去?
以後許多天,桑無焉就算去學校,也總是速去速回,以免見到他再生尷尬。想到才到中旬,原來教盲文的鄭老師修完產假回來了。一點徵兆都沒有,桑無焉甚至都沒看到蘇念衾收拾過東西,對面辦公桌就換了主人。
鄭老師笑盈盈地朝桑無焉打招呼,“你就是跟著李老師實習的小桑吧。聽說孩子們都挺喜歡你的。”
小王老師打岔:“鄭老師,大夥兒都盼著你回來呢。”
“你家那個胖小子就滿月的時候我們見過,什麼時候帶到學校來讓我們逗逗啊?”另一位老師說。
“嗨,別提了,整天就知道哭。嗓門大得跟唱戲似的。”鄧老師笑。
頓時,辦公室的氣氛就熱鬧起來,和蘇念衾在此的氛圍完全不一樣。沒有任何人提到蘇念衾的離開,看的出除了她,所有人都知道這事。
桑無焉也笑著寒暄了幾句便離開,出門的時候不禁回頭又望了那張桌子一眼,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他就這麼走了,招呼都沒有打。
三月底的某日,桑無焉發了一場高燒,開始她以為只是輕微的感冒,不以為意。
早上一起床發現胳膊上出現一些紅疹。
到了醫院,臉上脖子四肢已經發了一片,醫生說是麻疹。
她從小到大身體都很健康,並未生過大病。醫生說傳染性很強,程茵不在,她倆本不住在學校和其他同學又不是很熟,想來也沒有什麼大礙,於是吃了藥便昏昏沉沉的睡。
窗簾拉著,也不知道是何時,電話響了。
她擦了擦鼻涕去接,是家裡的長途。
媽媽好像有靈犀一樣說總覺得有什麼不放心。桑無焉並不想讓她擔心,於是胡亂地說了幾句便撐不住,急忙說有事掛了電話。
剛放下電話,她卻有點想哭了。
真的好難受。
睡去後醒來,夜已經深了,身體卻更加難受。她鬼使神差間按了蘇念衾的號碼。
本想只是聽它響幾下就掛,結果聽筒裡只響了一聲,就接通了。
“喂——”他低緩而沉穩的聲音從另一頭通過無線電波傳了過來。
一時她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說話。”這個男人依舊嚴重缺乏耐性,語氣嚴厲。
“桑無焉,你說話。”蘇念衾突然說。
桑無焉的愕然使掉眼淚的心情都止住了,“你怎麼知道。”她問。即使她用手機給他打過電話,即使他不是全盲,也不能看見屏幕上的來電呀。
這個男人,總是那麼神奇。
“你有事?”一個問題三個字,結尾語音略微上揚。
聽他冷凝的語氣,要是桑無焉此刻搪塞,是自己不小心撥錯了,肯定會引的他雷霆大怒。
“我出麻疹了,好難受。”桑無焉怯怯地說。好難受三個字剛剛出口,自己心裡最後一道防線便像敗潰一樣,眼淚終於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下來。
蘇念衾沉默了稍許,緩緩問:“你住哪兒?”
“你不用來,我只是在這裡沒有什麼熟悉的人,想說說話罷了。我會傳染給你的。”
“我出過麻疹,所以不會。”他的口氣稍微比剛才緩和些。
蘇念衾出現在桑無焉的家門口是在半個小時以後,身旁還有那個隨時為他開車引路的漂亮女孩。
她衝桑無焉笑笑,“我叫餘小璐。”這是招呼也是告辭,顯然她是要把蘇念衾留在這兒,然後離開。她並沒有問蘇念衾,“不需要我留下來幫忙麼?”
因為她知道,問了也只白問,無非引來他冷漠的回絕。
關上門,桑無焉說,“難道她是你司機?”不同姓也不是妹妹咯。
蘇念衾依舊未答。
一個瞎子要來照顧一個麻疹病人,的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特別是在一個瞎子所不熟悉的陌生環境裡,磕磕碰碰。他才進屋幾分鐘就失手打碎了程茵的花瓶。
他伸手摸了摸她滾燙的額頭,“還是去我家吧。”
然後他給餘小璐打了個電話。
“我帶她回去。”
“你不用來接我們。”
“去超市買點吃的東西放家裡。”
“這幾天你都不要回家來。”
桑無焉聽見美滋滋的。不論那個餘小璐是女友、妹妹還是司機的,總之為了照顧自己蘇念衾都不要她回家了。
但是桑無焉依舊強忍喜悅,故意問:“那樣不好吧,餘小姐一個女孩子怎麼辦?”
“她沒得過麻疹,很容易被你傳染。”
蘇念衾不冷不淡的一句話將桑無焉剛剛喜悅的心情澆了個透涼。
半晌過後,桑無焉暈暈忽忽的腦袋突然有了重大的發現,“等一下!”她拍了拍額頭努力重整腦中的邏輯,“她為什麼會住在你家裡?!?”
蘇念衾摸索著從臥室拿了一張毯子嚴實的裹在桑無焉身上。
“我已經很熱了。”
“那不是熱,是發燒。”他糾正。
然後將她橫抱起來。
她驚訝,“為什麼要抱我?”
“你覺得你能下樓?”他反問。
“可是你是……我……我們……”桑無焉忍了忍沒說。
“你只要告訴我轉彎下樓就行了。”蘇念衾依稀明白她的意思。
那是一種很堅定的神色。桑無焉驀然覺得從這個男人不甚粗壯的臂膀中傳來安心的穩定,她微微一笑,“好的。”雙臂自然的勾住蘇念衾的脖子。
此刻,蘇念衾一貫漠然的臉上居然有了點緋紅。
下第一階樓梯的時候蘇念衾的動作略顯謹慎。顯然他還不太適應這個臺階的高度,腳步探了一探才緩緩放下去。
“是九階樓梯,然後右轉。”
蘇念衾小心翼翼地在懷中人的指引下走著,忽然桑無焉“呀”一下。
他知道,燈熄了。
“燈黑了。”聲控的燈,桑無焉打了個響指,還是沒有反映。
“有沒有燈,對我沒有妨礙。”他說,然後心裡繼續默數著樓梯的階數,七、六、五……
“可是我害怕呀,晚上要是我就不敢上樓了,要打電話叫程茵來接才行。”說著她收緊了摟著蘇念衾脖子的雙臂,朝他懷裡又縮了縮。
她因為出疹而滾燙的臉頰,隔著薄薄的襯衣,貼在蘇念衾的鎖骨上,蘇念衾一時間走了神。恍惚之後發現自己忘記數到幾了,於是腳步剛邁卻一下子觸到實地,一個踉蹌滑向右手牆壁。
桑無焉一驚,卻見蘇念衾身體一側將她護在懷裡,讓自己的胳臂狠狠地擦過牆面。
“沒事吧?”
“沒事吧?”
遇險之後兩人同時發問。
出租車進了城西湖邊的小區,然後停在了一棟兩層樓的小別墅前面。
“你家?”桑無焉瞪大了眼睛,這個地段這樣的房子有些太奢華了。
“不算是。”
桑無焉吃過藥躺在蘇念衾的床上,靠著他的枕頭,身上是軟軟的棉被。
她想,生病也不錯。
只不過,這種想法僅僅在桑無焉的心中維持了半個小時。因為她現在頭暈的要死,還有高燒與咳嗽。
她躺在黑暗裡開始胡思亂想,上回她和程茵一起看那個泰國電影挺恐怖的,睜大眼睛,漸漸覺得有些害怕。她這幾年開始怕黑,尤其在這種陌生的環境中。
她開燈,走到客廳裡想喝水,看見蘇念衾穿著一套藍格子的睡衣坐在沙發上看書。
他光腳穿著拖鞋,坐姿端正。他洗過頭也許剛吹乾,頭髮有些蓬鬆,顯得比平時所見的模樣要稚氣了些。
膝蓋上一本平放著很不太厚的書,上面全是密密麻麻如同天書的點字。他閉著雙目,而指間飛速且有節奏地在行間移動著。
桑無焉從房間裡溜出來,手腳都很輕,自信沒有發出什麼聲響,但還是被他敏銳的察覺了。蘇念衾睜開眼睛,停下手指,側了側頭,“還沒睡?”
“你睡沙發?”桑無焉看見沙發另一側擺的被子與枕頭。
房子不是很大麼?雖然樓下只有一間臥房但是,“二樓不用麼?”她問。
“二樓是小璐的空間。”
“這麼大的房子就你們兩個人住啊?要是餘小姐不在呢?”桑無焉言下之意,誰來照顧你。
“她不在,我就一個人住。”
“你……”桑無焉很想告訴他,你說的是一句廢話。
“什麼?”
“我想喝水。”
他稍微停滯,然後將書籤抽出來夾在剛才看過的那一頁上,合上書,起身右轉走了七步半剛好在冰箱處停下來,手本來是要拉冰箱門的結果考慮了一下,又右轉進了廚房。
桑無焉聽見點火的響聲,她怕他弄出麻煩於是裹著被子跌跌撞撞跑去看。
不鏽鋼水壺安穩的坐在爐灶上,他環抱著雙臂安靜地看著火苗的方向,眼眸明亮。火光映在他英俊的臉上,輪廓格外明顯。
“新鮮的溫水對身體比較好。”他說。
桑無焉才明白,“她不在,我就一個人住。”這話的真正含義。
她手軟頭重地抱著被子坐在地毯上,可憐巴巴的盯這那杯熱氣騰騰的開水,嗓子冒煙,口渴難耐。難道這個男人不知道動一動手為她加速一下水溫的散發麼?
她又望了望蘇念衾,他在無動於衷的繼續“摸書”。
“你在看什麼書?”
“名人傳記。”
“誰的?”
“一位名人的。”
“……”
桑無焉極其懷疑他患有輕微失語症。
沉默了許久,桑無焉又忍不住和他說話。
“你看電影不?”這個是桑無焉的愛好,她自信就算再冷場她也能找到話來閒扯。待這個問題出口以後,桑無焉才覺得提到這個話題很腦殘。
“我從不看電影。”蘇念衾終於停手中的動作,緩緩地說出這幾個字,字字僵冷。
他有點被惹惱了。
但是,生氣也總比沒有反應來的有趣,桑無焉達到預期效果,滿意的繼續這個話題。
“那下次我請你去看。”
“不用。多謝。”男人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
“你可以試試。這世界上有豐富多彩的生活方式和人生,我們只能體會其中一種,而電影就好像一種程序,讓你能短時間的嘗試其間不同的滋味。彷彿一次脫離軌道的冒險一樣。”
“讀書一樣。”
“電影來的更加直接。”
“對我而言沒有什麼不同。”
“讀小說的時候你會哭嗎?”
“……”
“我看電影就會哭,劇中人傷心,我也會感動。”
“那是因為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感情構造不同。”他頓了頓,“也許你愛哭。”語氣中全是嘲諷的意味,和他剛才抱她下樓時的小心翼翼完全不同。
桑無焉聽到他異常不客氣的語氣思維停頓了一下,然後說。
“是的,例如我現在就想哭。”
這句真的帶著哭腔的話,引的蘇念衾有點驚訝,然後就聽見桑無焉大哭起來。
桑無焉本來是想說來威嚇他的,因為這個男人真不是一般的固執。當聽到他漠然的冷嘲,居然很難過,自己不過是想和他能多說幾句話,瓦解一下他冰冷的軀殼。這麼一裝腔連她自己都沒料想到,居然真的忍不住哭了。
眼淚決堤後,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老是這麼對我這麼兇。在電梯裡遇見那次,我想幫你忙是錯;情人節那天我想送你回家是錯;我求你和我假裝一下情侶也是錯;我幫小薇買東西,還是錯。我病得厲害,睡不著覺起來找你聊天,那真是錯上加錯。所以你就討厭我,偏要對我冷嘲熱諷,是不是?”
她扯了張紙巾,抹了抹鼻涕,繼續申訴:“我現在頭重腳輕,腦仁兒裡就像有個榔頭在拼命搗騰一樣,難受得要命。你不但不同情我,還朝我兇。”
原本安靜的客廳,現在充滿了桑無焉的哭訴。
蘇念衾坐在旁邊,真有一種無奈的挫折感,聽見她哭得告一段落,便說:“水涼了。”隨即把杯子遞給她,妄想轉移其注意力。
語氣確實比剛才緩和許多。
桑無焉喝下幾口,潤了潤嗓子繼續擦眼淚,哽咽地說:“我是病人,你怎麼狠得下心來這麼欺負我。”
蘇念衾不敢再與她搭腔,唯恐再生什麼事端出來,於是翻開剛才的書,繼續讀。只不過,速度比剛才慢了許多。
桑無焉裹著被子蜷在他腳邊背靠著沙發,哭著哭著就有些累了,加上蘇念衾幾乎就跟個木頭人似的,居然一句話也不接,她也漸漸覺得無趣,到後來,傷心的心情都沒有了,幾乎忘記自己為啥要哭。
過了一會兒,蘇念衾聽到她漸漸地靜了下去,某些字句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喃喃自語,後來幾乎低不可聞,到最後,她的呼吸變得綿長。
大概是睡著了?
他的手指停下來,側耳靜靜地等了幾秒鐘,確定她是睡著了。
下了這麼一個結論過後,蘇念衾才敢鬆口氣,揉了揉額頭。她至今為止在他面前哭過兩回,每回都稱得上是驚天地泣鬼神。
他放好杯子和書,輕輕離開,唯恐將她吵醒。他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有些遲疑。
因為沙發那兒鋪了厚厚的地毯,所以她才隨意地坐在上面和他說話。但是要是這麼由著她蜷在地上睡到天亮,恐怕會病得更加嚴重。
想到這兒,蘇念衾淺淺地嘆氣,又折回去。
“桑無焉。”他叫她,“你得睡在床上。”
她應了一聲迷迷糊糊又繼續睡。蘇念衾沒轍,又不好再抱她起來。他剛才抱桑無焉,是在她清醒時經過她本人同意的。如今她早睡得不省人事,再想想剛才抱她下樓梯時的尷尬,索性還是不抱了。
可是,他知道她是好不容易才睡著的,要是直接弄醒了她,也許會更難受。他站在屋子中央,沉默片刻後將暖氣打開,然後自己回屋睡覺了。
他一個人躺在剛剛桑無焉趟過的床上,睡著老是覺得不踏實,閉著眼睛就想起昨天籤的合同,想起那些歌詞,想起一堆亂七八糟的樂譜,想起週六去福利院的那臺節目,以至於想到桑無焉身上。
蘇念衾不禁摸了摸手上那個被她燙到後還沒足夠時間消逝的傷痕,然後摸到腕上還沒有卸下來的表。他打開錶盤,又摸了摸:已經凌晨一點了。
他起床,披著黑暗走到客廳。要天亮的時候最涼,所以他故意將暖氣開高了一點,如今在這初春三月的夜裡,免得覺得有些太暖和了。
他蹲下摸到桑無焉的被子大部分已經被她嫌熱而掀在一邊。他摸索中找到被角,替她蓋回去。剛鬆手,桑無焉又掀開。他再蓋回去,她再掀開。
這下,蘇念衾開始有點惱了。他這輩子從來沒照顧過什麼人,尤其是這種情況。
他微慍地將被子又一次蓋回去,而且就此固定住,沒鬆手。他定了一兩分鐘,期間桑無焉試圖反抗過,但是動了下,沒見效便識時務地換了個姿勢繼續睡。
放手的時候他想,要是桑無焉敢再掀開,他就拿根繩子把她裹在被子裡捆起來。
結果讓他很滿意,她很聽話地屈服了。
蘇念衾檢查了下自己的勝利果實後回到臥房繼續睡。躺下後,又開始想別的事情。例如從這裡到沙發要十七步;出門要下三步臺階,朝右拐再走二十二步開了柵欄才是大路;從老師辦公室到對面的教室要走十九步?或者更多?都不太確定,他有半個月沒去上過課了,況且以前每次在那裡量步子的時候,總有孩子跑來跑去,打斷他,不僅僅是孩子們,桑無焉也愛打斷他。
想到桑無焉三個字,蘇念衾又起身去了客廳。他俯身探了探她的額頭,似乎比傍晚那會兒燙了些。
他不太有醫藥和護理常識,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在藥箱裡找了降溫貼給她貼在額頭上。
桑無焉動了動,似乎睡得也不是很安穩,迷糊地偶爾冒出幾個字的夢話。他蹙著眉考慮了下,然後還是將她和著被子一起抱回臥室。
第二天看到桑無焉看到蘇念衾問:“我好想記得昨晚我睡的是客廳。一起來怎麼變成臥室了?”
“恩。”蘇念衾漫不經心地應了下,將煎蛋放在桌子上。
看到蘇念衾有些疲憊的神色,桑無焉問:“你昨晚幹嘛去了,沒睡覺?”
“你還吃飯嗎?”他有些不耐煩地問,再扔了雙筷子給她。
桑無焉垂頭看到盤子裡那個內外皆焦的煎蛋,怯怯地問了一句:“你確定這東西吃了不會出人命?”
到了第三天,是紅疹最猖獗的時候。密密麻麻的充滿了身體的各個部位。醫生說熬過了便會迅速康復。
她不喜歡一個人躺在房間裡,這樣好像很孤單,於是挪到了客廳沙發上。
乳白色的布藝沙發很大,足夠將她舒舒服服的容納在其中,當然還包括她的枕頭、被子。
蘇念衾一直不怎麼和她搭腔,所以全是桑無焉一個人自說自話索然無趣,加上藥物的緣故,說著說著便睡著了。
半晌之後,蘇念衾走來在茶几上涼了杯熱水,然後沙發旁靜立了片刻,確定她睡的很安穩後,才拿上鑰匙出門買吃的。
第四天晚上,她半夜裡睡醒忽然覺得神清氣爽起來。
一照鏡子果然紅疹退去了許多。
她墊著腳尖開門走到沙發前,發現蘇念衾已經躺在沙發上熟睡了。他睡覺很規矩也很安靜,被子蓋得好好。
燈是熄著的,卻依然很亮堂。
沙發背後是客廳裡那個足足有5米高的落地大窗戶,窗簾一直沒拉,月光照進來,落在蘇念衾的臉上,一掃素日的冷漠,顯得格外柔和。
桑無焉心想,上次被抓了個現場,如今你閉著眼睛總看不見。
於是俯下身,想再處近一點看他。
屏住呼吸,四周只剩下蘇念衾輕輕的鼻息。
她忍不住偷笑。
原來,這個男人的睫毛真的很長,現在安靜的搭下來,照著月光留下兩道彎彎的陰影。
忽然,睫毛動了一下。
蘇念衾用他特有的低緩聲線突然開口說:“我可不會連續放過兩次機會。”
他甦醒過來的言語著實地另桑無焉又嚇了一大跳。
表情呆在半空中。
蘇念衾的手不知何時已經伸到桑無焉的後腦,他朝下微微一使勁便讓桑無焉的臉貼近自己。
原本他只是想捉弄下她,沒想到桑無焉居然順勢將吻落在他的唇上。
桑無焉輕輕的啄了一下,“你以為我會嗎?”做完這個的動作,她頗為得意地做了個誰怕誰的宣告。
蘇念衾被她突如其來地主動弄得措手不及,愕然之間,她的溫度與柔軟依然留在自己的唇間。她還在低燒,所以趴在他的身上象個熾熱的火球。
他稍微定了定心神,那一瞬間似乎嗅到了蘆薈和女貞花交織的香吻。就是唇與唇之前這麼簡單的一個碰觸,使得那些壓抑在心底的情愫一下子就瘋長出來,擾亂了他的心境。
原來,他並不討厭她。不,不,不。不是不討厭,甚至是喜歡的。是的,是喜歡。如果不喜歡為什麼那晚聽見她無助的電話,迅速地就趕了過去。如果不喜歡她,又怎麼會破天荒地耐起性子照顧她。如果不喜歡她,何必三番兩次地這麼捉弄她。
桑無焉看到蘇念衾若有所思的神色,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得太過火了,尷尬地想要從他身上下來。卻不想,蘇念衾卻拉住她。
“你多大了?”他問了一個相距甚遠的問題。
“23,怎麼?”
“可以對自己行為造成的後果負責了。”蘇念衾用暗啞的嗓音說,然後將桑無焉橫抱起來向臥室走去。
桑無焉氣極,他真的是一個瞎子麼?怎麼可以這麼熟練地開門,關門,把她放在床上。
他封住她的呼吸。
“蘇……”她好不容易掙脫一點空隙呼吸,剛吐一個字,又被蘇念衾的舌尖撬開她的齒縫,肆無忌憚的在裡面搜掠。
她再次掙開他的吻,頭偏向一邊,於是蘇念衾吻下去親到的是她的側臉。
他怔了一秒鐘然後滑向她的耳垂,接著順勢滑下,脖子接著是鎖骨……他一顆一顆的解開桑無焉身上的男式睡衣,吮吸著她胸前雪白的肌膚,動作比方才輕柔了許多。
“蘇念衾。”她終於能從一種無法思考的迷幻中,完整的喊出他的名字。
“恩?”他一邊回答一邊不忘耕耘。
“我喜歡你,從第一次見到就喜歡。”
桑無焉面色緋紅的說出這些話。
這話好像是一個魔咒,讓蘇念衾停下動作來。
他怔忪了稍許,然後將她身上的睡衣又重新整理好,直待他低沉的呼吸稍稍平緩,期間就這麼俯視著她,彷彿眼睛真的能看見似的。
他問:“為什麼?”
“Love at first sight。”
蘇念衾聞言微笑。
那是桑無焉生平第一次見他笑。眉毛挑起來,眼睛像星星一般閃亮,然後睫毛隨著微微顫動。
“瞎子聽不懂英文。”蘇念衾說。
桑無焉嘟著嘴,“那聽不懂你樂什麼。”
蘇念衾繼續笑卻不答話。
“你說,你笑什麼?”桑無焉不服氣,伸出手去捅他的胳肢窩。蘇念衾好像果真很怕癢,立刻躲開,笑出聲來。
桑無焉不依不饒,“你就知道欺負我。”一邊說一邊在床上步步緊逼。
蘇念衾逃不開,只好一把將桑無焉環在懷裡不許她的手再亂動,狠狠地擁住。
他的下巴輕輕抵在桑無焉的頭頂上,雙眸染了層淺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