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她們都穿着最簡單的休閒白襯衫和牛仔褲。
“像不像雙胞胎?”百麗一邊扎馬尾一邊對着門上的穿衣鏡微笑。
“我不要跟你像雙胞胎。”洛枳斬釘截鐵地回答,立即將牛皮筋取了下來,讓頭髮散散地披着直垂到腰間。
兩個人一邊走出宿舍一邊披上外衣,甫一推開樓門就被風揚起的雪花迎面截擊。雪越下越大,像天空碎裂的縫隙掉下的粉末,大片大片滲進路燈橙色的光芒裏。
學生會的酒會在交流中心的大樓二層。百麗頻頻看錶,拖着洛枳快步抄近路,走上了直通北門的石子路。路邊灌木很久沒有被修剪過,枝蔓橫生,偶爾剮蹭在洛枳的外套上,搖一搖,抖落一地清雪。七拐八拐之後,交流中心的大樓現出蹤影,二樓一排窗子燈火通明,有人影晃動。
洛枳看了一眼表情肅穆彷彿赴死一般的百麗,竟有些企盼這次老天能給她一個慘烈到不能收拾的結局,以便徹底清醒過來。
雖然她此時的結局慘烈得不輸毫釐。洛枳的人生經歷了一個巨大的斷層,她發着燒啞着嗓子從懸崖底下爬上來,喘口氣,還是要朝前走的。即使面具已經被盛淮南戳爛了,躲起來重新塗一層油彩,還是要繼續撐下去。
如果一場病一場傷心能把她直接渡到彼岸多好。要麼成佛,要麼成魔,而不是尷尬軟弱地站在中間。對那個人,喜歡依舊是喜歡的;對自己,不能觸及的仍然無法觸及。
洛枳恍惚間抬起頭,竟然看到推着嶄新的山地車跟自己相向而行的鄭文瑞。鄭文瑞穿着深紫色的羽絨服,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整張臉藏在圍巾後,只露出一雙細長的眼睛,呼吸間的白氣從圍巾上方漏出來,彷彿裏面着了火。
洛枳和她眼神交匯,微微點點頭笑了一下,就拉着百麗讓到一邊想讓她先通過。上次見到鄭文瑞,正是洛枳和盛淮南那個夢幻的約會的結尾,這個女人怨毒地把自己的自行車踹得嘩啦啦亂響,像個下蠱的女巫——如果是真的,那麼她成功了。
然而等了半天,鄭文瑞卻沒有經過她們身邊。洛枳低垂的視線注意到停在自己腳尖前的車輪,詫異地抬起頭,正好和鄭文瑞詭異的笑容相對。
那張有些浮腫的白臉從圍巾後一點點顯露出來,努了努下巴將絳紅色圍巾的邊沿壓住。洛枳只注意到她歪着的嘴巴輕輕開啓。
“呵呵。”
是嘲笑。嚴重而明顯的嘲笑。鄭文瑞笑完就神采奕奕地扭頭走遠,山地車在石子路上咕嚕咕嚕響得輕快。
洛枳還在疑惑不解,倒是身邊的百麗很直率地大聲説:“精神病啊?剛從六院放出來過新年是不是?”
洛枳搖搖頭拉着江百麗繼續前行,對方卻忽然驚呼一聲:“我知道了,我剛才怎麼沒想起來,是她!”
還沒走遠的山地車停了一下,然後很快地拐過她們身後的彎路消失在灌木之後。
是她,32樓鋼鐵俠。
什麼?洛枳迷茫地看向忽然間興奮得彷彿沒有過失戀的百麗。
“這個女生是學計算機的,住32樓,你知道,32樓裏面全是理工科的女生——唉,不説這個,反正就是某天晚上,也就是一兩個月之前吧,大半夜的,忽然樓下草坪裏出現一個女生,拿着不知道哪兒弄來的榔頭,使勁兒砸着一輛破自行車,邊砸邊號啕大哭,聲勢那叫一個浩大哦,她把自行車完全砸變形了,連輪胎和鏈條都被扯出來扔得滿草坪都是,整個兒一金剛大力神。本來大家還能接着看一會兒熱鬧的,結果有男生不知趣,居然拿着DV跑到近處來拍,把人家嚇得嗚嗚哭着跑了,但還是被認出來了,照片都上BBS了。我剛才蒙了,沒認出來,但就是她,沒錯。”
百麗説起八卦時眉飛色舞的樣子讓洛枳恍然間好像回到了幾個月前。
幾個月前,她沒有遇見盛淮南,百麗也沒有離開戈壁。
然而一切都朝着反方向前進了。
洛枳不知怎麼就覺得鄭文瑞根本就是把那輛自行車當成是她來砸——這個想法讓她有點不寒而慄。她緊了緊外套,挽住百麗的胳膊説:“別提這些了,快走吧。”
百麗託社團裏面的熟人要了一張邀請函給洛枳用,進門之後直奔二樓。樓梯口有許多學生打着手機進進出出,似乎很忙碌的樣子。一個穿着黑色小禮服的女孩子急匆匆地擠過洛枳的身邊,蜜桃味香水的氣息鑽進她鼻子裏,香水的主人已經踩着金色高跟鞋跑遠,在大理石地面上碰撞出好聽的聲音。
洛枳朝百麗攤手:“我們打扮得……好像是太隨意了點。”
她發現百麗根本沒有理她,目光早已越過了門口的眾人。
璀璨的水晶吊燈下,一個穿着雪白露背小洋裝、頭髮盤得無懈可擊的女孩子正背對着她們站着,而她面前的人,正是穿着深灰色西裝笑得猶如三月春風的戈壁。
百麗定定地看着,沒有一絲表情。
會場佈置的有點古怪。穹頂光彩四溢的水晶吊燈周圍,竟然纏繞了一圈又一圈小學聯歡會常見的玻璃紙綵帶;壁燈上掛着彩色氣球,門口兩側牆上還各貼一個倒着的福字;會場靠門的前半部分是類似多功能廳小舞台的區域,似乎晚上會有表演;再往裏走有四列長桌,上面擺滿了飲料和食物,是酒會的主要區域;整個大廳的最內部竟是半圓型的坐席區,眾多座位恭維着兩個圓桌,每桌大約十五六個座位。
洛枳在心中對這種中西合璧的風格嘀咕了半天,正要去拉百麗,轉頭才發現在自己觀察會場的時候,江百麗已經不見了。
她往牆角退了退,擔心擋住在會場中央穿梭來回的忙碌的幹事,忽然聽到背後不遠處一個男孩子有些沙啞的聲音喊着:“戈部長找您!”她聽到這個姓就下意識回頭,正好看到盛淮南站在面朝自己卻背向小幹事的地方,似乎很苦惱地咧咧嘴,用手背擦了擦額頭。
然後側過臉,笑得很像盛淮南該有的樣子:“知道了。我一會兒去找他。”
洛枳靠在柱子邊,突然笑了。這一明一暗,不情願的社交,人前的面具,讓她突然覺得他很可愛。
並不是出於傾慕的原因覺得他可愛。洛枳想起自己高中時候也常常能觀察到他這種人前人後的反差,每每意識到她或許比別人更瞭解他,心裏就會有一種複雜的快慰。然而此刻,她好像暫時放下了混沌糾結的感情,抽身而出,彷彿旁觀的路人無意間捕捉到了意趣盎然的街景。
只是個比其他男生成熟點、好看點的毛頭小夥子而已。她想——朱顏也一定會這樣説。
可她喜歡這個毛頭小夥子。
洛枳趕緊打住了這個念頭。她可不希望自己真的變成江百麗靈魂的雙胞胎。
那對情侶站在會場中央。今天的戈壁風光無限。他帶來了一個天仙般的新女友,傳聞中青梅竹馬修成正果。洛枳記得,江百麗曾經提到過,前陣子學生會鬧過什麼風波,他又恰好站在勝利的那一方。雙喜臨門讓戈壁臉上的招牌闊少笑容看起來比平日真誠許多。
洛枳看到盛淮南走過去,從背後拍拍戈壁,陳默涵像職業模特一樣站得很優雅,朝盛淮南微微一笑,明豔照人。
他們寒暄來寒暄去,似乎終於沒話講了,這時候戈壁掃視了一眼大廳,笑了一下打算起頭新話題,突然看着遠處臉色一變。儘管他很快恢復了正常,但陳墨涵還是注意到了,也朝着大廳的角落看過去,轉頭回來的時候笑得更燦爛,燦爛到了有點幸災樂禍的意味。
洛枳也順着他們的眼光望過去,一眼就瞄準了再兩個人背後幾米遠的窗台邊側着身子假裝看風景的江百麗。學生會的人都很八卦,誰都知道戈壁曾有一個其貌不揚的女朋友,在戈壁負責的許多工作中出過力,和各個元老以及小幹事們都沒少打交道。以一個被甩的前女友的身份參與這個再與她無關的學生會內部活動,江百麗需要鼓起怎樣的勇氣。
她打算從後半場繞過去陪陪她,避開這幾個人的視野範圍。剛走到一半就衝過來幾個風風火火的男生,勉力搬着一堆線路纏繞的音響設備往舞台的方向走,將她攔在了半路。她耐心等這幾個人過去了,再抬頭時候,窗台邊已經沒有人了。
她詫異地睜大了眼睛,有點不知所措。長髮因為靜電的緣故都貼在了後背上,很難受,她將雙手背過去,幾下就鬆鬆地盤在腦後。還在發呆時候,感覺到脖頸被一根涼涼的指頭擦過,她一個激靈轉過身。
是盛淮南,右手食指纏繞着她脖頸上搭着的一綹頭髮,隨着她的轉身,倏忽間從他指縫溜走了。
“你……你落下一束頭髮。”盛淮南尷尬地説。
“哦。”她垂下眼,吧頭髮解開,雙手扭到背後重新綰起來。正巧這時小幹事又在遠處喊盛淮南,他一邊答應着一邊對她説:“沒想到今天你會過來呢。一會兒他們有安排表演和遊戲,今天晚上好好玩,結束之後,我把剩下的事情處理完,我想跟你談談。”
洛枳思考了幾秒鐘,慢慢地説:“你去忙吧。至於結束後,”她眼睛忽然瞟到了大門口的江百麗,“有沒有機會聊天,要看情況。”
盛淮南停住腳步,愣了愣,瞭然地笑。
“好吧,你們……你們別太過了。”
他輕快地轉身走遠,留下洛枳一個人。
鬧鬧哄哄了好一陣子,觀眾才陸陸續續進入坐席區,台上的兩個圓桌也坐滿了老師和學生。P大學生會有三個委員會,各設主席和會長,每個委員會還有一堆頭銜和級別,盛淮南是執委員會15個部長之一;而戈壁所在的是團委,獨立於學生會之外,卻更是一個臃腫龐大的機構。
洛枳坐在角落,旁觀他們龐大的全家福,對江百麗説:“我想起了我們小學的大隊部,那是我參與過的最後一個權力中心。”
百麗只是笑,不講話,認真地看着舞台上面的兩個主持人。
“你能不能把你那聖母般的微笑抹下去?你讓我覺得我已經昇天了。”
百麗從宿舍出發的時候還是説説笑笑的,現在卻像個失聲的布偶,好像暴風雨前的平靜。如果不是親眼看着她換衣服和整理手包,洛枳可能都會極度懷疑她偷藏了一瓶濃硫酸等待潑人或者在腰上纏了一圈炸藥包準備同歸於盡。
酒會的開場和中國所有的大會一樣漫長。主持人的插科打諢永遠以冷場結尾,洛枳漸漸對台商明知白痴卻不得已為之的一對漂亮男女有了一絲同情。開場流程包括了學生會主席新年致辭,團委主席新年致辭,副校長新年致辭,黨委書記新年致辭,學生會監督委員會年度工作總結報告……洛枳打了個哈欠,眼睛半睜半閉的時候看到了盛淮南,站在舞台後方一羣部長的中間,鶴立雞羣般挺拔英俊,此刻卻也在打哈欠。
他們看到了彼此還未合攏的嘴,盛淮南笑起來,而洛枳沒有。她默默地看着他,一雙眼睛寒星一般閃亮冷清。
全場暗下來,只留舞台上斑斕的燈光,文藝表演開始了。
演出看得洛枳昏昏欲睡,底下有校長書記坐鎮,場上的氣氛更是虛假官僚。學生的演出少有精彩紛呈的情況,真正吸引人的原因只有一個:台商表演的是自己的朋友或者敵人,而你正等着他們出彩或出醜。身邊唯一能説得上話的江百麗靜謐沉迷得彷彿已經到達波羅密,洛枳的目光巡遍昏暗的全場,戈壁不在,陳墨涵也不在……盛淮南也不在。
她悄悄戴上耳機,用碎髮微微遮掩住,開始聽從網上下載的《寒蟬鳴泣之時》的篇末獨白。其實耳機裏面的女人在嘰裏呱啦説些什麼她完全聽不懂,只是那種感覺很好,清冷的女聲把她與周圍隔絕開。
也和之前發生的一切都隔絕開。
又是一年了。她想。
燈光渾然大亮,同學們紛紛站起來朝長桌子上的自助走過去,圓桌上面的領導也開始動筷子吃東西。百麗擺擺手對她説:“我去洗手間,你自己吃東西吧,一會兒我回來找你。”
洛枳點點頭,站起身揉揉發麻的屁股,快步走到餐桌旁。
身邊的很多華服美女都不敢吃的太快,更何況總有精神抖擻的人在別人吃東西的時候走到旁邊寒暄,沒話找話也死活不肯走——比如此刻她身邊的大一小姑娘,一邊應付着話癆的師兄一邊小心翼翼地想把紅燒雞翅吃得優雅得體。洛枳同情地輕嘆一聲,打了一杯檸檬茶,往盤子裏面放了八九塊點心,決定回到座位上面去慢慢享用。
轉身的時候差點撞到人,洛枳小心地扶住盤子,幸好只有檸檬茶灑了一點在地毯上,病不嚴重。她在確定點心都安然無恙之後才站穩,也不抬頭看眼前的人是誰,就説了一句“實在對不起”,就打算繞過對方往坐席區走。那個人卻微微往旁邊挪了一步,擋住了她。
她隱隱約約感覺到對方説了什麼,但是音樂聲音太大,沒有聽清楚,何況現在騰不出手來摘下耳機,只能抬起頭望向對方。
很有稜角的一個男人,左手挽着西服外套,穿着亮灰色的襯衫,看起來大約三十出頭的樣子,臉上掛着笑。
“我説你吃得很認真。”他又説了一遍,洛枳這次聽見了,咧嘴笑了一下,點點頭,然後繞過他,目光緊盯着左手的檸檬茶,擔心再次溢出來。和男人擦身而過的時候感覺左耳邊的頭髮被撩了起來,下意識轉頭看,男人手裏捻着她原本遮蓋住側臉的幾綹頭髮,目光緊盯着耳機,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
洛枳皺了一下眉頭,往旁邊撤了一步,頭髮從他手心滑出來。
“抱歉讓一下。”
她回到座位上慢慢地把蛋糕都吃完,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温熱的檸檬茶,有點想要離開了。可是江百麗仍然不見蹤影。
竟然去了整整半小時洗手間。
圓桌上面的領導們不知道什麼時候都撤退了,他們一離開,底下的學生們就活躍多了,時不時有集體鬨笑怪叫出現。她急着找到百麗,巡視的目光又撞到那個男人身上,對方正在和戈壁聊天,兩個人各執一杯紅酒,那個場景看起來非常非常的……國產電視劇。不知哪裏有點彆扭。
男人好像背面也長眼睛了一樣,隔着這麼遠也很快感應到了她的目光,轉過頭微笑地舉着手裏的酒杯示意了一下。如果是戈壁做這個舉動,她可能早就笑噴出來了。但是這個人舉手投足都極其自然,算得上氣度不凡。
男人的年齡果然不是白長的,平常看起來比一般男生成熟的戈壁在此人面前也只是個愣頭青。洛枳這樣想着,立刻撤回目光,混跡於人羣中,餘光看到戈壁疑惑地在尋找剛才被致意的人。
洛枳走出會場的門,跑到女洗手間口喊了兩聲百麗的名字。
“江百麗?”一扇門被推開,洛枳低頭看到一雙銀色高跟鞋,水鑽裏盛着晶瑩的燈光的。
陳墨涵的聲音很甜,但是沒有什麼特點,她全副武裝笑得滴水不漏,好像發佈會上面的女明星。洛枳有點惋惜,似乎還是照片中長髮飛揚的少女更靈動一些。
洛枳假裝沒見過陳墨涵,朝她點點頭:“對,我在找她。”
“你是誰?”
“我是她的舍友。你知道她在哪兒嗎?”
“你去戈壁附近找吧。”陳墨涵笑起來,眼角含着都是得意。她打開酒紅色手袋拿出化妝包開始對着鏡子刷睫毛膏。洛枳站在背後看着鏡子裏面左側臉右側臉比對個不停的陳墨涵,由衷覺得江百麗説話的確不是一般地沒水準。眼前的這個女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江百麗故事中那個不落凡俗的美人——倒不是説美人不能化妝,她只是無法容忍陳墨涵眼角眉梢的浮躁和戾氣。
洛枳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陳墨涵倒是個敏感的人,冷下臉轉身看她:“你笑什麼?”
洛枳瞪着無辜的眼睛問:“你讓我去隔壁附近找,可是隔壁是男廁所啊!你在男廁所看見她了?”
殺機四伏的瞬間,洛枳轉身跑出洗手間。
重新回到座位上等了半天,江百麗仍然沒有出現,倒是看見了盛淮南和陳墨涵一前一後從門口進來。洛枳所處的位置很隱蔽,她掛着耳機,把手肘拄在膝蓋上,雙手托腮,目光卻穿過額前細碎的劉海兒,緊緊追隨着他。
盛淮南在人海中仍然那麼扎眼,卻跟戈壁的扎眼不同;他是和善內斂的,左右逢源的,但又不流於油滑。朱顏説的沒錯,不管她如何委屈不甘,都不曾因此而否定過盛淮南一絲一毫,在她自己心裏面的盛淮南永遠是完美的,萬能的,即使會有背向人羣笑容苦惱地片刻,也只是讓他在她心中更加真實而吸引人,何況她從來不懷疑他下一秒鐘就能夠從容地扮演起焦點。她甚至從來不需要考慮一下這完美背後是否有什麼艱辛苦楚,彷彿天生鑄就,就好像大家仰望太陽,沒有人會多想一下它為什麼發光,又會不會有一天燃盡。
而陳墨涵挽着戈壁的胳膊,是會場中的另一對兒發光體。P大學生會的女孩子們儘管今晚看起來都是精心修飾過的樣子,不免還是有些土氣,無論是顏色搭配還是禮服款式都有點古怪,更重要的是,陳墨涵穿着露背的小洋裝好像穿着普通的T恤一樣自然,相比之下其它女生舉手投足都有點羞怯,帶有一種既怕出風頭又怕無人欣賞的小家子氣。
這就是氣質吧。洛枳微笑着,想起的的卻是穿着黃色吊帶裙的活像村姑的自己。
“你們這個年紀,非要穿成這個樣子,學着大人辦酒會,真是有意思。”洛枳聽到有人説話,摘下耳機,看到自己右邊的座位上出現的正是那個男人,不覺呆住了。
“沒聽到我説什麼吧?我再説一遍,這種場合中最吸引人目光的其實並不是那個女孩子。”他説着,嘴巴努了努,指向正在戈壁身邊巧笑倩兮的陳墨涵。
洛枳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禮貌地接一句話。
“真正讓人注意的是你這樣的女孩,打扮得很簡單,看起來格格不入,好像有自己的世界。”
我想吐。洛枳忍耐着不讓自己説出這三個字。
可是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還是有本事將這種從劣質言情小説裏面摘錄出來的話説得不那麼噁心。
洛枳想了再三,還是硬着頭皮笑了笑,忍耐着嗆回去的衝動,重新戴上耳機。
領導走光了之後,會場中的人羣組成開始分化。大一小幹事們都在自助餐桌附近徘徊,大二以上的核心骨幹全都聚攏到那兩個碩大的圓桌周圍,八卦,聊天,拼酒。洛枳聽不太清楚他們在説什麼,只是看到戈壁不停地在被灌,陳墨涵時常做出不好意的樣子,低下頭,而戈壁除了笑還是笑,一杯一杯來者不拒。桌邊有幾個上躥下跳的男孩子,其中一個男生總是不自覺地把眼光斜向陳墨涵的胸部。
洛枳皺起眉。
終於抱得美人歸。戈壁的笑容,卻並不是當初江百麗跟她吹噓的那種“男孩子般單純喜悦的笑容”。只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得意,甚至説不上哪裏有點苦澀。
那點單純的喜悦,估計也是江百麗這個小説愛好者的幻覺。洛枳長嘆一口氣,右耳的耳機突然被人拔出去。
“你在聽什麼?”
那個男人居然還沒走。洛枳像看怪物一樣看着他把耳機塞進自己的耳朵認真地聽了一會兒,又拔出來,自來熟地朝她笑:“原來你喜歡Daniel Powter(丹尼爾·波特),我也是。他這首歌是2005年寫給可口可樂的廣告主題曲。”
洛枳楞了半天,終於想起拉住耳機的線把它拽回來,問:“你是誰?”
“你終於有興趣知道我是誰了。”男人的笑容成竹在胸,彷彿在對洛枳説假裝清高是沒有意義的。
“顧總。”
洛枳抬頭,毫不意外地看見了盛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