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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小師叔的師叔02

    當荊師叔,風洛陽,魚韶和祖菁等四人在雅座上坐定,風洛陽迫不及待地問道:“師叔,您千里迢迢趕來梧桐嶺,是我娘出了事嗎?”

    “放心,你娘身體安康得很,有的時候會想兒子,但聽說你最近在江湖上出息得很,心中別提多高興了。”荊師叔溫顏一笑。

    “謝天謝地,那我就放心了。那麼門中上下一切安好嗎?”風洛陽又迫切地問道。

    “一切安好,你不用擔心。”荊師叔側頭瞧了兩旁的魚韶和祖菁,微微一笑,抬手一指兩人,“洛陽,你還沒有介紹這兩位是誰?”

    “哦,哦,對對,我真糊塗!”風洛陽這才醒悟過來,連忙一指魚韶,“荊師叔,這位是乘風會的大當家魚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接著他又拍了拍身旁祖菁的肩膀:“這位是我在天山認的師侄,姓祖名菁,很是乖巧聽話,尊師重道,呃,對了,她……”風洛陽支吾了一下,終於還是勇敢地開口道:“是這樣,她對於本門的劍法也很感興趣,所以我……自作主張,代父收徒,教了她本門的劍法。”

    “哦——”荊師叔點了點頭,忽然皺了皺眉,“這樣啊,那我應該叫她師侄,還是侄孫呢?”

    “這個……”風洛陽和這位荊師叔大眼瞪小眼,似乎都對這個問題苦惱不已,一時想不出解決的方法。魚韶和祖菁雖然滿肚子心思,但是卻輕易不敢對於哀牢山劍門的事務插嘴,無不緊緊抿著嘴唇,尷尬地等著這兩個人做出決定。

    這位荊師叔和風洛陽對視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終於長長吐了一口氣:“這樣吧。天山派的輩分咱們就不要排了,咱們按照本門的輩分排。”

    “是,是。這樣很好,很清楚。”風洛陽連連稱是。

    “那麼……算起來,這位祖菁姑娘應該算是咱們哀牢山劍門的弟子,和你一個輩分,”荊師叔轉過頭去,朝祖菁笑道,“那應該叫我師叔。”

    祖菁見到自己正式成為了風洛陽的師妹,頓時心花怒放,滿臉帶笑,迫不及待地起身行禮,親熱地喚了一聲:“師叔!弟子祖菁有禮!”

    “好好,坐坐。”荊師叔很是興奮,對祖菁連連點頭,彷彿對她一百分的滿意。

    風洛陽伸掌一指荊師叔向祖菁和魚韶介紹道:“荊師叔是我劍門的前輩,姓荊,名諱上笑下侯,是劍門除家父之外劍法最高的一位。家父多年綿延病榻,我的大部分劍法都是師叔代為傳授,等同我的恩師。我之所以有今日的成就,都拜師叔所賜。”

    “荊世伯您好。”魚韶躬身萬福道。祖菁也跟著再次鞠了個躬。

    “呵呵,你學會的又豈止是我的劍法?”荊笑侯搖頭笑道。

    魚韶和祖菁看著二人如出一轍的衣著打扮,神態語氣,同時笑了起來。

    風洛陽青臉一紅,撓著頭嘿嘿笑道:“師叔在門中乃是弟子們眼中的天人,我的穿戴打扮,言行舉止,都自小受他的影響。”

    “呵呵,不過這些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你學貫天山哀牢,自成一家,成就早已經遠遠在我之上。”荊笑侯嘆息道。

    “弟子一切成就,都是拜師叔十年如一日的苦心輔導。”風洛陽正色道。

    “呵呵。”荊笑侯用力擺了擺手,彷彿風洛陽說的都是不值一提之事,他轉過頭朝魚韶和祖菁各望了一眼,忽然問道:“洛陽,這兩位姑娘和你都是什麼關係?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娘等著抱孫子呢,有些事兒是不是該定下來了。”

    聽到他突如其來的問話,魚韶,祖菁同時脹紅了臉,幾乎有想要縮到桌子底下的想法。風洛陽連忙笑著說:“師叔,您真會說笑話,她們都是弟子肝膽相照的好朋友,弟子從未有過非分之想。”

    “我可沒想說笑話。”荊笑侯聽到風洛陽的話,神色一肅。

    “是。”聽到師叔口氣嚴峻,風洛陽下意識地挺直身子,做出留神凝聽的模樣。

    “本門最強的劍法由情愛而生,但是本門的弟子卻只知練劍。我師父是這樣,我是這樣,你父親是這樣,現在你也是一樣。一個又一個,愛上的只是本門的劍法,卻不去珍惜身邊的姑娘。你師叔我已經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價,我不希望你也走上我這條不歸路。”荊笑侯一把握住風洛陽的手,語重心長地說。

    “師叔,嬸嬸只是一時想不開才會投入鳳閣。”風洛陽一陣深重的心酸,啞聲道。

    “老實和你說。我雖然對她感到愧疚,這些年來卻從來沒有對她有一絲想念,我腦子裡裝的,除了劍法,還是劍法。她和我在一起,又有何樂趣,還不如在鳳閣逍遙自在。”荊笑侯苦笑一聲,“可笑的是,我知道我劍法的侷限就在於我不知情愛的可貴。但是,歲月蹉跎,我不再年輕,無法去追尋真愛。我這一生,註定只能以劍為妻,孤獨終老。”

    “師叔……”風洛陽雙眼一陣黯淡,嘴唇蠕動著想要說幾句安慰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因為他從心底明白,荊笑侯所說的絲毫沒有錯。

    “你還年輕,還有機會,你應該放開懷抱,勇敢去尋找心中所愛,不要讓劍道蹉跎你一生。咱們劍門的祖師風華雙絕因為追求劍道而死,但是他們最強的劍法卻因愛而生,這本和天道相違,因而也遭了天譴。本門弟子代代都受了詛咒,一生坎坷。我希望有一天,咱們劍門的弟子能夠擺脫這個厄運的循環。”荊笑侯溫聲道。

    “師叔,我明白,以後若有機會,我自會……遵照您的吩咐。”風洛陽低頭不好意思地說。

    “嗯。體己話說完了,咱們談談正事吧。”荊笑侯低頭喝了一口茶水,沉聲道。

    “哦。正事?”風洛陽驚奇地問。

    “不錯,我今天來,是來向天下第一劍挑戰的。”荊笑侯“叮”地一聲放下茶杯,沉聲道。

    “師叔,你要和我比劍?!”風洛陽大吃一驚。一旁的魚韶和祖菁也睜大了眼睛。本來荊笑侯和風洛陽飲茶談心,說的都是些男人間最親密的話題,二女聽得心中滿是溫馨之情,對於這個荊師叔說不出的喜愛。但是荊笑侯的這句話卻彷彿臘九寒冬的冰雪,瞬間將她們心懷間的溫情澆滅。

    “正是,我來是想用本門的十分不捨劍,較量一下你自創的三分不捨劍。”荊笑侯沉聲道。

    “師叔,你不要啊!”風洛陽聽到他的話,急得滿臉通紅,身子倉皇地站起來,雙手緊緊抓住荊笑侯的衣袖,“十分不捨劍會要了你的命的!”

    “以前會,現在不會了。”荊笑侯微微一笑,用手一捋罩在眼前的頭髮,露出他金光燦爛的一雙魔眼。

    “師叔,你入了魔?”風洛陽只感到雙眼一花,整個世界天旋地轉,雙腿一軟,跌回自己的座位。

    “難怪南山林中的魔人們會沒有了聲息,原來是因為荊世伯您老人家的來臨。”魚韶這時候才終於恍然大悟,明白了南山魔人異狀的由來。

    仍然沉浸在和風洛陽正式平輩相稱喜悅中的祖菁此刻目瞪口呆地望著荊笑侯,只感到自己正在做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噩夢,整個世界的生機和活力猶如殘燭的火苗一點點被夜色吞噬。

    “師叔,南疆神藥不但會有極大的可能讓人神智不清,狀如行屍走肉,而且服藥之後人的兇性會漸漸吞噬人的良知,令人變得乖戾暴虐,不可理喻,一入魔道,便是永世沉淪。師叔,你為什麼要這樣?”風洛陽心痛地嘶聲道。

    “神藥的作用我都知道。入魔的代價我也很清楚。但是我一生的夢想就是以一生所學痛痛快快施展一次本門至高劍法——十分不捨劍。如今,南疆神藥可以為我圓一次夢,我又怎會猶豫?”荊笑侯微笑著沉聲道。

    “但是入魔的代價何等慘痛,南疆神藥的毒性至今仍無解毒的手段,您老人家一旦入魔,便再也回不了頭,只能任憑毒性侵蝕神智,漸漸變成另一個人。魔人的行事和您一生的原則和信仰背道而馳,選擇入魔就是選擇背叛自己。師叔,您是本門最傑出的劍師,還有無數弟子等著你的言傳身教。為了一次痛快揮劍的機會,值得嗎?”風洛陽顫聲問道。

    荊笑侯輕輕嘆了一口氣,拿起桌上的茶壺為風洛陽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隨即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沉默了片刻,開口道:“當我剛開始學習十分不捨劍的時候,我的心思和你一樣,人生還有漫漫數十年,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十分不捨劍可以不用舍卻性命使將出來,它可以成為我哀牢山劍門的普通劍法,人人都能施展。但是,時光如電,歲月如梭,轉眼間我已經老了,內功也無法再做寸進,在劍道上無法再做突破。而十分不捨劍對我而言仍然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說到這裡,荊笑侯苦笑了一聲:“你知道,年輕人有夢想,那象徵著未來,象徵著希望,有一種朝氣蓬勃的活力。但是一個老頭子仍然有夢想,那只是一種無法釋懷的感傷。”

    “師叔……”風洛陽鼻子一酸,滾燙的淚水不受控制地從他的雙眼中滾滾流下。他奮力低下頭,雙手撐在桌案上,用雙臂擋住臉頰,不敢去看荊笑侯此時的模樣。

    “洛陽,你父親跟你講過為什麼你叫作洛陽嗎?”荊笑侯和藹地問道。

    “說過,他希望我永遠記住洛陽擂,永遠記住要爭天下第一。”風洛陽眼中的淚水順著臉頰流到了嘴唇上。儘管他抿住嘴唇,但是淚水的苦澀仍然一絲絲傳入他的舌尖,他只感到此刻心中已經裝滿了同樣的味道。

    “其實洛陽二字,還有另一重的含義。風師哥他不敢和你講,因為他已經在你身上寄託了太多希望,他怕再多加一重希望在你身上,會把你的人壓垮。”說起風洛陽的父親,荊笑侯的眼中露出一絲感傷。

    “弟子,弟子……願聞其詳。”風洛陽笨拙地用手掌摸了摸臉上的眼淚,啞聲道。

    “當年將你父親擊敗的弓天影最後被鄭東霆打落擂臺。那是鄭東霆第一次施展牧天侯親傳的夜落星河劍。你父親和我都親眼看到了這場舉世聞名的洛陽比劍。那也是第一次你父親和我明白了真正完美的劍法根本不在於殺敵至勝,那只是上天附加的贈品而已。真正完美的劍法在於圓融通潤,獨具一格,在於逍遙自若,優雅從容。真正完美的劍法使將出來,可以讓天地動容,可以傾國傾城,可以沉游魚,醉飛鳥,令萬物低頭。你父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夠施展出當年鄭東霆在洛陽擂上使出的那種絕美無雙的神劍。”說到當年的洛陽擂,荊笑侯的金瞳中露出一絲璀璨的光華,彷彿他的神思一瞬間穿越了數十年的時光,數千裡的空間,再次回到了當年豪傑雲集的夜洛陽。

    “鄭東霆的夜落星河劍……”風洛陽喃喃地說,心中充滿了難以抑制的嚮往。

    “洛陽擂上的劍光,過去了幾十年,我仍然牢牢記得。鄭東霆被禁武十年,寧可被廢去武功仍要施展出那一路夜落星河劍。他明明可以在二十五招內讓弓天影屍橫就地,哦,不,他不甘心,他還想多舞一會兒劍,他就這樣一招接一招地施展下去,每使一招,就是滿山遍野的歡呼和讚歎,每使一劍,他的雙眼就如啟明星一般閃亮。那種特有的瘋狂和自信,深深刻在你父親和我的腦海中,永世難忘。陶醉於劍法中,超脫一切勒絆,這,才是一個劍客的巔峰。風師哥和我都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夠像洛陽擂上的鄭東霆一樣傾情一舞。十分不捨劍是我們哀牢山弟子唯一值得自豪的劍法。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夠做到和鄭東霆一樣,那麼我們使的,一定是十分不捨劍。風師哥是幸運的,他有你做他的傳承,繼承他一生的夢想。而我……”說到這裡,荊笑侯自嘲地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所以您才會飲下神藥,修煉天魔解體大法……”風洛陽終於徹底明白了荊笑侯的苦心孤詣,緩緩抬起頭來。

    “早已過了知天命年歲的老人,還在做著年少小兒的痴夢,人們說我走上了入魔之路。也許,在幾十年前的洛陽擂上,我已經入了魔。”荊笑侯說到這裡,再次露出一絲苦笑,“洛陽,你也感到師叔可笑吧。”

    “不!師叔,在我心中,你是真正的劍客……”風洛陽說到這裡,嗓音已經沙啞。

    “別苦著一張臉,我聽說你的三分不捨劍雖然出劍速度比十分不捨劍慢了些,但卻能夠成功施展最後兩式禁招,師叔我可是拭目以待,心癢難撓呢。”荊笑侯笑道。

    “師叔,能夠和您的十分不捨劍對決,是我風洛陽一生的榮幸,多謝你成全。”風洛陽深深吸了一口氣,挺直了胸膛,振作精神雙手一拱,朗聲道。

    荊笑侯金燦燦的雙眼中閃過一絲感激的神色,微微點了點頭,他雙手扶住桌面,緩緩站起身,看了風洛陽身邊的祖菁和魚韶一眼,淡淡地說:“我希望你用一天時間準備,明天我會於辰時在斷頭崖等你。”

    “弟子定會準時赴約。”風洛陽低頭恭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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