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裏,梧桐嶺中出現了更多的金眼魔人。他們三五成羣地躲藏在南山綿密的林莽之中,時不時地朝着梧桐嶺上窺探。自從祖菁一人力殺三大魔人的消息傳遍江湖,那些後到的金眼魔人對梧桐嶺望而止步,沒有魔人再願意白白付出珍貴的性命去嘗試挑戰風洛陽,或者祖菁。但是他們也不想就此下山離去。畢竟他們拋家棄子,叛出師門,捨身飲藥,苦修成魔,為的就是練成天下無敵的武功。他們誰也不甘心繼續讓一個從來沒有練過魔功的普通人霸佔天下第一劍之名。他們迫切希望重排天下第一錄,讓魔人同類登名上榜,從此開啓魔人一統江湖的格局。
到了魔人大舉的一個月後,南山漫漫林莽之中已經聚集了過百個從大唐諸道趕來的金眼魔人。每天每夜,叢林中都會傳出魔人兇猛的咆哮和暴躁的吵鬧聲。林中的飛禽走獸也會時不時地發出一陣陣淒厲的慘叫,顯然很多飢餓的魔人對它們開始下毒手。鳳凰客棧中,唐門夥計和從各地趕來乘風會好手每日輪班看守門户,戰戰兢兢,如臨大敵。
這一日,魚韶依例巡查完鳳凰客棧和鳳凰賭場的門户,回到鳳凰客棧大堂裏和各地前來的風媒交換消息。在翻看面前堆積如山的資料時,突然發現了一封來自劍南的飛鴿傳書。她心中一陣極度的緊張,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顫抖地將信紙一層層打開,心裏暗暗咒罵發信的風媒為何把消息疊得繁複。當她好不容易將信紙攤開,上面的信息卻讓她忍不住再次屏住呼吸:“唐門與叛眾在漢州醉香摟一場混戰,雙方死傷慘重。唐鬥麾下五大副將八百健兒全數失蹤。唐萬壑麾下唐萬山,唐萬榮,上千屍王龍,成百狂魔人一戰俱毀。唐鬥雖然生離戰場,卻在之後下落不明。劍南彩翎正在全力召喚人手蒐集消息。”
魚韶用力將這封飛鴿傳書揉成一團,心口煩悶得幾乎想要張口嘔吐,只感到一生中從未像現在這樣心煩意亂,茫然失措,彷彿整個天地都在搖搖欲墜。
就在這時,祖菁推門進堂,滿臉焦急地來到魚韶身邊,低聲説:“阿韶姐,你有沒有發現今天的情形非常不妥?”
魚韶宛若木雕泥塑一般愣在那裏,對於祖菁的話半點沒聽見。
“今天南山林中一點聲音都沒有,那些魔人沒有叫喚吵鬧,連飛禽走獸的聲音都消失了。一切都靜悄悄得讓人心驚肉跳,彷彿有什麼大事要發生。”祖菁一邊説一邊坐到魚韶對面,朝她的臉上望去,不禁嚇了一跳。今天的魚韶滿臉蒼白,嘴唇鐵青,雙眼失神,就彷彿化成了一個白日現形的女鬼,只將祖菁驚得六神無主。在她心目中,魚韶從來都是成竹在胸,從容不迫,彷彿天塌下來可以做披帛,從未有過驚慌失措的時候。如今魚韶的模樣給她的衝擊無異於晴天霹靂。
“阿韶姐,出什麼大事了?”祖菁下意識地衝口而出。
“嗯?”魚韶茫然看了一眼祖菁,連忙將手裏的消息握緊了收入袖中,支吾着説,“沒什麼,沒什麼!”
鳳凰客棧的門再次轟然打開,風洛陽一臉歡笑,一步三跳地衝進門,手裏高高揚着一張信紙,大聲道:“好消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什麼事兒?”祖菁站起身,興奮地問道。
風洛陽將信紙丟到桌上,激動地説:“大少在蜀中力挽狂瀾,益州祖園毒殺唐萬壑,救出了五大副將和八百中原弟子,唐門叛眾土崩瓦解,劍南被他平定了。”
“真的!”魚韶和祖菁同時興奮地大叫了起來。魚韶一把搶過風洛陽丟在桌上的消息,上上下下仔細觀看了一番,終於長長舒了一口氣,“阿斗果然不負眾望。按照上面的記載,他應該在五日之後就會帶領人馬回中原。這下我們有援兵了。”
“那,那個很了不起的唐釘會不會和他一起回來。”祖菁好奇地問道。
“這個……”風洛陽和魚韶互望一眼,都無奈地嘆了口氣。祖菁一把搶過消息,仔細看了一眼,不禁驚道:“糟了,唐釘大哥不幸戰死了。阿斗還是沒有能夠救下他,他一定傷心死了。”
風洛陽和魚韶默然點點頭,都為唐鬥感到一陣由衷的惋惜。
“呼——”魚韶手掌伸入袖中,迅速將剛才自己看到的紙條運力化為碎粉,隨手撣掉,淡淡一笑,“阿斗真是能人所不能,唐萬壑毒功如神,我本以為能夠毒死他的只有閻王老子,沒想到阿斗竟然有這個本事。”
“是啊。這下子他可威風了,你們就等着他回來吹牛吧。我是準備洗好耳朵了。”風洛陽輕鬆地笑道。
祖菁盯着魚韶臉上重新春暖花開的笑容,好奇地問道:“喂,阿韶姐,剛才你是怎麼了,好像接到什麼噩耗似的,臉白得像牆紙一樣。”
“沒什麼,沒什麼!”魚韶連忙笑着擺了擺手,“只不過做了一個嫁錯人的噩夢,剛才忽然想了起來。”
“哦——,女人最怕嫁錯人,難怪你會嚇成那樣。”祖菁天真爛漫地笑道。
“話説回來,你們今天有沒有發覺情形有些不對?”風洛陽忽然想起,開口問道。
“是啊,我剛才正和阿韶姐説起這事兒,今天南山林子太靜了,簡直像墓地一樣,我路過林邊都會打哆嗦。”祖菁連忙應道。
“嗯,我在巡查的時候也發現了。這些天我整理過各地傳來的消息,發現魔人自從入魔以後對於其他魔人的氣息有着超乎尋常的感應,當他們發現比自己修為更深湛的魔人時,會下意識的掩藏形跡,以求自保。如果這個傳言是真的,那麼只能説明有一個比逗留此地的魔人都強大得多的人物即將來到梧桐嶺。”魚韶沉聲道。
“我現在只能想到兩個人,”風洛陽深色凝重地説。
“嶽環,或者柳青原。”魚韶和祖菁同聲説。話一出口,二女互望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看來,決一勝負的日子終於到了。”風洛陽沉沉地吐了一口氣,挺了挺胸膛。
“這些日子,你都在看柳青原和離台的劍法,不知你可有何發現?”魚韶關切地問道。
“沒什麼特別可行的方法,到最後還是要隨機應變。但是以前我曾經戰勝過柳青原一次,心裏有優勢,而且他並不清楚我們已經知道他是新魔人首領,這讓我暗中佔了點便宜,情形也許還在我可以控制的範圍之內。”風洛陽自信地説。
“記住,打不過就跑。性命還是最重要。”魚韶急切地説。
“我知道。”風洛陽笑道。
“小師叔,加把勁兒,再把他打敗一次。”祖菁樂觀地説。
正在眾人談笑間,乘風會在山下巡邏的一個風媒此刻猛地推開鳳凰客棧大門,快步來到魚韶身邊,低頭一揖,沉聲道:“大當家,有外人上山,不知是敵是友。”
“笑話。”魚韶皺着眉頭轉身往向他,“這梧桐嶺上,不是風媒就是魔人,還會有別人嗎?”
令人吃驚的是,在魚韶訓話之時,那巡邏的風媒竟然沒有全神貫注去聽,反而扭過頭去,對着風洛陽上上下下地打量。
“喂,我和你説話呢!”魚韶又是奇怪又是氣惱,雙手一攤,提高了嗓音。
“呃,對不起,大當家,山下的來人似乎和魔人是一路,但是我……我又不太確定。”風媒支支吾吾地説。
“為什麼不太確定?”魚韶問道。
“因,因為,他的模樣,和,和風公子很像,簡直就是第二個風公子,絕不像是壞人。”巡邏的風媒緊緊盯着風洛陽的打扮衝口而出。
“第二個風公子?”祖菁和魚韶都感到了一陣難以抑制的好奇。
只有風洛陽思路嚴謹地説道:“像我也不能證明他不是壞人啊。”説完這句話後,他才感到這話有些不妥,臉色微微一紅,而一旁的兩位姑娘卻已經轟然笑了起來。
“這位風媒大哥,來人長得真和小師叔這麼像嗎?”祖菁問道。
“祖姑娘,你看過一定也……”那風媒笑嘻嘻地稟告。他的話還沒説完,一陣穿堂風忽然橫掠過鳳凰客棧的大堂,原本虛掩的客棧大門“吱”地一聲隨風打開。門外一個瘦長筆挺的身影頓時映入眾人的眼簾。此人同樣穿了一身已經洗成灰白色的武士衫,衣衫的雙袖高高挽在肘上。兩條筋骨如鐵的上臂從衣袖中裸露出來,任憑晨風吹拂。他的褲腿上打着高高的綁腿,腳上踏着綁紮結實的草鞋。他的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並用頭繩扎住,只留半捋披散在面門上,半遮住他的雙眼。渾身上下,緊襯利落,沒有一處布片可以令他在運劍之時受到阻礙。在他的腰間斜挎着一把青色劍鞘,金色劍柄的長劍。
魚韶和祖菁驚得同時站起身,神智一陣恍惚,彷彿感到剛才和她們坐在一起的風洛陽此刻忽然移形換影,神奇地出現在門口,但是轉頭一看,卻發現風洛陽仍然呆坐在原地。
“荊師叔?!”風洛陽看到這個人的模樣,驚喜交集地喊了出來,整個人從座位上跳起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到來人面前,一頭撲到在地,對他納頭就拜:“師叔,弟子風洛陽給您行禮,多年未見,可想死弟子了。”
荊師叔彎下腰,木訥地一笑,抬手拍了拍風洛陽的肩膀:“起來説話。”
“荊師叔?”魚韶和祖菁互望一眼,都是油然起敬。風洛陽劍出嶺南哀牢山,眼前這位幾乎和他一樣打扮的人一定是劍門裏面的前輩。雖然哀牢山劍門人丁不旺,但是每出一個弟子,都是絕對的劍法精英,顯然哀牢山劍門的前輩們教授弟子的功力比起江湖上許多門派都深湛得多,而這樣的人在江湖上甚至比那些自身才華橫溢,但是所收弟子卻其蠢如豬的江湖前輩更受人尊敬。
“來人啊,擺桌,上茶!”魚韶轉回身去,高聲吩咐道。
“是,是。”旁邊同樣看傻了眼的唐門夥計們紛紛忙不迭答應着,手忙腳亂地忙活起來。
“師叔,這邊情,這邊情!”風洛陽也從興奮激動中回過神來,拉住這位神秘的荊師叔朝着大堂雅座裏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