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西南,周至之東,北環渭水,南倚關山,東與京兆相連,出門可見洞天福地終南山,鬧中有靜的關中南山鎮,在江湖歷史之中一度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昔日執天下武林牛耳的關中劍派,曾將威震江湖的關中刑堂建於此處。説到關中劍派,人們總會想起隋末李世民征伐天下時威名赫赫的天策神兵。關中劍派自隋末名宿落日劍神歐陽夕照起,一直秘密替李世民訓練天策戰士,自關中劍派出師的劍法高手經過隋末戰爭的洗禮,很多都進入了廟堂之內。而關中劍派在唐初也隱隱然成了七大劍派之首,聲名之隆還在謙遜謹慎的少林寺之上,也是江湖中唯一一個有權刑審江湖子弟,斷案除魔的門派。關中刑堂在武林人士心中,曾經是奪命閻王殿,絕魂奈何橋。代代刑堂堂主嫉惡如仇,刑訊酷烈,威名卓著。可惜,到了關思羽這一代,刑堂堂主成了爭權奪利的代名詞,而關中劍派的威名也隨之黯淡下來。後關中劍派迎來了有史以來才華最出眾的掌門梅清漣。她曾經聯合七大劍派八大世家一舉擒獲天書羣魔,因而名滿天下,被譽為絕代神女。可惜,後來在看押天書羣魔之時,卻莫名其妙失去了行蹤。對於梅清漣的失蹤,江湖間傳説眾多。有人説她因為厭倦了關中劍派刻板的生活而遠赴南海逍遙自在去了。有人説她愛上天書羣魔中一位相貌俊美的魔頭,助他破獄而出,雙雙遠走高飛。更有人説她智慧超人,領悟了劍法的終極奧義,最後御劍飛仙而去。當然持有最後一種想法的人大部分來自關中。
無論如何,當梅清漣淡出江湖,關中刑堂威勢頓消,關押其中的天書羣魔逐個脱獄而出,刑堂自此形同虛設,關中劍派也漸漸衰敗下去,而昔日的七大劍派也因此枝葉飄零。今日的南山鎮,雖然仍然保持它傍山依水的優勢,居住着很多與世無爭的百姓,但是江湖人物已經越來越少。
這一日天光微亮之時,四條風馳電掣的人影自東而來,瞬息間掠過數百丈距離,悄無聲息衝入了仍然處於酣睡之中的小鎮之內。
“南……南山鎮?”躲入鎮中,風洛陽終於腰眼一繃,停下腳步,輕輕喘息着。
“不,不錯。”他身旁的唐鬥得意洋洋地呵呵笑道,“怎麼樣,想不到吧?”
“呼,呼!”四人之中功力最弱的祖菁此刻喘息也是最重,她一手扶着膝蓋,一手叉着腰,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我……我剛才看過了,那些風媒一個都沒跟上來,現在我們完全沒人盯梢,我想誰也猜不到我們會來這裏。”
她掙扎着喘了一口長氣,轉頭向風洛陽問道:“小師叔,南山鎮?這裏豈非和梧桐嶺一樣,也有一個南山鎮。”
“此南山,非彼南山也。”唐鬥笑嘻嘻地説,“這裏的南山指的是終南山。”
“南山鎮……”魚韶因為長年在外探聽消息,來去如風,所以雖然一路加速飛奔,卻並無氣喘,“唐鬥,這裏雖然不復昔日繁華,但是卻也不是江湖人絕跡的地方。”
“是嗎?”唐鬥嘿嘿一笑。
“當然,關中劍派的刑堂就在此地,你説有沒有江湖人?”魚韶不耐地説。
“而且,這裏離華山足有三百里,怎麼能算近?”風洛陽不滿地説。
“關中刑堂,哈哈,早就已經形同虛設。我猜刑堂此刻一定空無一人。我的計劃就是在刑堂略住數日,等到了宋先生約定時間的前兩日,我們再起身趕赴華山。這樣的話,這幾日內老風可以無人打擾,安心修習劍法,而阿韶和我也可以陪小祖在關中刑堂這個昔日的武林勝地觀光遊覽一番。哎,説不定我們還可以去參觀參觀當年關押天書羣魔的牢房。”唐鬥説到這裏,臉上已經眉飛色舞。
“好啊好啊,天書羣魔在江湖上那麼多的傳説,我早就想看看他們呆過的地方是什麼樣子。”祖菁興奮地連連拍手。
“嗯……,無人打擾,的確不錯。”風洛陽連連點頭,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宋無痕昔年震驚天下的劍法,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一個清靜無人之處好好研習一番,聽到唐斗的話,不禁心動。
“唐鬥,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魚韶看着唐鬥閃爍的眼神,冷冷地説,“這些日子你在揚州呼風喚雨,聲威大振,我猜你的野心也已膨脹。這一次你特意將我們帶到這裏,恐怕是想要借我們的力量,讓唐門入主中原,兵進關中,妄想取代關中劍派執江湖之牛耳吧?”
“天地良心,我唐鬥想要取關中劍派而代之,難道還需要他人幫手?只要我一聲令下,唐門子弟必會前仆後繼,踏平關中。你看今日我孑然一身,沒帶半個手下,足以表明我的誠意。現在我的心裏,什麼都不想,只想我的好兄弟能夠打敗宋無痕宋先生,從此劍封華山,天下揚名,此心可昭日月,阿韶你認識我這麼久,不會這樣都懷疑我吧?”唐鬥頗為難過地説。
“大少向來是好兄弟,阿韶,你也別太苛責於他。”風洛陽聽到唐斗的話,也不禁心頭一軟,温聲道。
聽到風洛陽替他説話,魚韶微微一笑,不忍拂了他的面子,只是搖搖頭,不再説話。
“阿斗,你別難過,我們都信你不是這樣的人。”看着唐鬥無法釋然的表情,祖菁心頭不忍,連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還是小祖懂我。”唐鬥感激地説。
四個人邊説邊走,不知不覺已經能夠看到遠處關中刑堂暗色的青漆大門。在他們看到刑堂大門的剎那,那扇似乎有點年久失修的大門突然間洞開,數十個灰衣灰褲的持劍漢子在一個藍衣瘦漢的帶領下,派成一個氣勢洶洶的長蛇陣,數十道雪亮的劍光猶如一片雪白的牆壁,森然地擋在刑堂門前。
“關中刑堂果然死而不僵,居然還有人在!”唐鬥一臉驚訝的表情。
“唐鬥,你出的好主意,現在人家以為我們是來闖堂的,還不快走。”魚韶看在眼裏,不禁急道。
“啊,我們進不去了?我還想要看看天書羣魔的牢房是什麼樣子呢。”祖菁失望地説。
“嗯,看來只能在南山鎮找一處客棧住下了。”風洛陽臉上也有一絲沮喪,無疑關中刑堂在他心中絕對是個清修的好地方。
“哎,各位莫慌,我上前去解釋一下,看看那些關中子弟是否能給我們行個方便。”唐鬥説道。
“我和你去。”魚韶立刻道。
“不要。”唐鬥連忙一把攔住魚韶,“阿韶,你是乘風會大當家,我是唐門門主,兩個人一起去對關中劍派來説是一種變相的威逼,會引起他們的反感,容易談崩。我一個人去,你們退到後面,以示友善,這樣凡事商量起來,都方便的多。”
“唐鬥,你説話定要客氣一些,我們來這裏是為了洛陽哥的比劍,你莫要多生事端。”魚韶不放心地囑咐道。
“放心,阿韶,輕重緩急我唐鬥分得清。”唐鬥目光閃爍地笑道。
關中劍派此時雖然式微,但是派中對於刑堂重地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劍派中職位較低的弟子往往會分派到刑堂之中作為掌刑官。此刻在刑堂門口出現的,正是關中劍派的數十個掌刑官,率領他們的,乃是關中劍派的長老之一火龍劍呂太沖。此時的他兼任關中刑堂堂主,對於刑堂有着保護之責。這在往日江湖乃是一個權勢極重的美差,不但可以得到江湖中人的敬仰,而且各門各派的孝敬也很豐厚。但如今刑堂已成笑談,而防守刑堂的差事也成了江湖人的笑柄,呂太沖正是因為在派中不得志,才被髮配到這個地方來受活罪。
今日呂太沖剛剛睡醒就被一羣掌刑官叫起身,説是有人要闖堂。他任刑堂堂主已有二十年,還從未遇到這樣的緊急情況,情急之下點齊了所有人掌刑官衝出門來。
此時正是天方破曉之時,呂太沖眯眼張望,模模糊糊看到四個人影來到堂門前十數丈聽下腳步,接着一個渾身青色秀士服,歪戴秀士帽,手搖摺扇的青年帶着一臉曖昧難明的笑容,信步朝自己走來。
“來者何人!”雖然隔着數丈的距離,呂太沖仍然可以感受到這個青年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勢,不禁衝口而出。
那青年人緩步來到他的面前,將一塊鐵牌在手中高舉,朗聲道:“老呂是吧。我乃是蜀中唐鬥。”
“唐鬥!”呂太沖聽到這個名字,心頭猛然狂跳,雙眼金星直冒。
這些日子,在江湖風媒口中,蜀中唐斗的名字當真是如雷貫耳,振聾發聵。戰年幫,鬥龍門,懸紅離台,力擋鬼樓,江湖十年來最血雨腥風的日子都和唐門息息相關,而唐門大少唐鬥一局賭賽定江南,綠水橋頭力壓機關堂,西少林,一人獨鬥岳家三兄弟,連取三顆項上人頭,最近更連施妙計,誘騙鬼樓,離台,龍門,年幫大亂鬥,令龍門錦帆堂,年幫玄武營,春韭陣損失慘重。這些事蹟早已經在風媒口中傳得轟轟烈烈,沸沸揚揚。更有消息説,龍門,年幫整堂整舵的勢力都已經開始依附唐門。橫行江南二十五年的四口堂被唐門一戰成降。
如今唐鬥早已經成了江湖裏的煞星,武林中的天王,這樣炙手可熱的人物來到刑堂,不問已可知其來意。
“唐鬥!我早就知道你其志不小,今日你狐狸尾巴終於漏出來了。你想要取代我關中劍派執掌刑堂,是也不是?”呂太沖眯着眼睛,咬牙切齒地説。
“噓——”唐鬥將一隻手指豎在嘴唇前,微笑着搖搖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呂太沖滿臉漲得通紅,想要暴起發難,但是又實在畏懼唐斗的厲害,進退兩難之下,不得不閉上嘴,想看他有何話説。
唐鬥將手中的唐門鐵牌揣入懷中,回頭朝身後一指:“老呂,你可認識站在我身後那個身穿紅衣,雍容華貴的女子?”
呂太沖順着唐斗的手指望去,頓時看到魚韶身上那招牌一般的紅衫,心下一陣冰涼,不禁點了點頭:“認識,那是乘風會大當家魚姑娘。”
“很好,”唐鬥微微一笑,又指了指站在魚韶旁邊的風洛陽,“你看那個人是誰?”
呂太沖眯着眼睛凝神望去,風洛陽執天下劍法之牛耳已經十年,呂太沖在他身上不知輸了多少銀子,他的畫像也不知道被自己撕了多少次,怎會不知?
“風……風,風洛陽!”天下第一劍的名頭比起唐斗的聲名只強不弱,更讓呂太沖如遭雷擊。
“你可能不認識老風旁邊那個穿鵝黃衣衫的清秀小姑娘,不要緊,我來告訴你,她就是天山派首席大弟子祖菁,她説的話等同於天山掌門的號令。”唐鬥輕聲道。
“天山派的弟子終於下山了?”呂太沖目光一亮,但隨即黯淡下來,“她,她也是和你一起來的?”
“不錯。”唐鬥微微一笑。
“想不到,居然連天山派也支持唐門,我關中劍派……”説到這裏,呂太沖渾身都鬆懈了下來,一時之間悵然若失。
“這幾位都是我唐斗的至交好友,今日一起前來,乃是為了做個見證。”唐鬥回過頭笑着朝身後揮了揮手。
風洛陽等人不知就裏,還以為他想做出一番親善之姿,於是也紛紛朝他舉手致意,並朝呂太沖點了點頭。
看到他們和唐鬥之間的融洽,呂太沖更是氣沮神喪,連一絲抵抗的心思都沒有了,只是垂下頭來,長嘆一聲。
“老呂,從今日起,你來幫我做事吧。”唐鬥輕輕一拍呂太沖的肩膀,温和地説。
“啊?”呂太沖一陣恍惚,説什麼也沒想到唐鬥會説這句話,不禁茫然問道。
“當然,刑堂堂主還是由你來當,現在各位兄弟的職位在我唐門都維持不變。”唐鬥朗聲道。
“但,但,我,你……”呂太沖被唐斗的話弄糊塗了,不知該説什麼好。
“唉,”唐鬥信步走到目瞪口呆的那羣關中掌刑官的面前,抬起手整了整一位關中弟子的衣領,看了看他衣袖上深藍色的布丁,頓時聲情並茂地長長嘆了口氣,“兄弟們,這些年你們受苦了。沒錢買衣,沒錢置業,空領虛銜,在關中虛耗了這許多歲月。我唐鬥看在眼裏,痛在心裏,只恨我俗務纏身,不能早點北上中原,令你們多受了很多苦。我唐鬥在這裏説聲抱歉。”
説到這裏,他雙手一拱,對這羣關中子弟團團作了一個揖。
唐鬥字裏行間都隱隱透着將關中眾弟子看做自己人的意思,彷彿他們這些年來不是為了關中劍派,而是為了唐門而執掌刑堂,現在他來乃是要讓他們重回他的懷抱。和呂太沖一樣,所有關中弟子人人呆若木雞,對於唐斗的話不知該做何反應,但是聽過唐斗的話,人人思及自己在關中苦熬的日子,心底都不知不覺湧起一絲知己之情,頓時胸中滿是説不出的委屈。幾個年輕的弟子居然感動得熱淚盈眶,雖然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呵呵,”唐鬥笑着上前攬住呂太沖的肩膀,從懷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金葉子,放到他的手中,朗聲道,“老呂,兄弟們的窮日子已經過去了,你把這金葉子發下去,人人置件新衣,剩下的錢大家青樓酒肆好好樂一樂。我唐鬥既然來了關中,關中註定要有大事發生,到時候兄弟同心,共闖江湖,千載傳奇,只等我們一同書寫。從今以後,大家都是唐門子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説到這裏,他又從懷中掏出一塊簇新的令牌,遞到呂太沖手中,令牌上端端正正地刻着唐門刑堂堂主六個大字。
看着這沉甸甸的令牌,呂太沖只感到一股温熱的潮水從心底湧將出來,他抬起頭顫聲道:“大少,我,這,我……”
“什麼都別説了。先把刑堂給我打掃乾淨,整理出幾間像樣的房間來,別讓乘風會和天山派的看我們唐門的笑話,你們説,對不對?”唐鬥笑着説。
“是!”呂太沖身後的關中弟子異口同聲響亮地吼道。剛才唐斗的話早就已經攪動起他們消失已久的雄心壯志,如今看到呂長老已經接過唐門令牌,他們忽然意識到自己今日竟然奇蹟般地變成了江湖人人豔羨的唐門弟子,興奮之下,頓時一股勁兒地吼了出來。
呂太沖凝視着手中的令牌,思及關中劍派二十年來對自己的待遇,不禁心懷一暢,欣喜地對唐鬥一躬到地,朗聲道:“大少,太沖願效犬馬之勞,裏面請。”
等到唐鬥笑嘻嘻地走回來的時候,風洛陽,魚韶,祖菁驚訝地發現,剛才還嚴陣以待的關中刑堂弟子此刻已經在刑堂門前排成整齊的儀仗,人人臉上熱情洋溢。
“唐鬥,你和他們説了什麼?”看着關中弟子們興奮的樣子,魚韶莫名其妙地問道。
“嘿嘿,關中人就是熱情,我一和他們説明來意,聽説老風親自上門造訪,那是個個興奮得直跳。”唐鬥笑得雙眼眯成了一條縫,“他們還要準備上好的廂房接納我們。”
“真的?我可以去看關押天書羣魔的地方嗎?”祖菁興高采烈地問道。
“只要你開口,我保證刑堂堂主一定會親自做嚮導。”唐鬥胸有成竹地昂首道。
“太好了,小師叔你的面子好大!”祖菁轉過頭來,對風洛陽笑道。
“嗯……”風洛陽木然點點頭,走到唐鬥身邊道,“我要清修,他們要是讓我指點劍法,替我打發了。”
“沒問題。”唐鬥忍住笑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