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遭遇難以控制,有些事情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可以阻止的。你能選擇的不是放棄,而是繼續努力爭取更好的生活。
——力克·胡哲
六月份,懷孕四個月了,開始顯懷。顏曉晨穿上貼身點的衣服,小腹會微微隆起,但還不算明顯,因為臉仍然很瘦,大部分人都以為她是最近吃得多,坐辦公室不運動,肉全長肚子上了。
程致遠有點事要處理,必須去一趟北京,見一下證監會的領導。這是婚後第一次出差,早已經習慣全球飛的他,卻覺得有點不適應,如果不是非去不可,他真想取消行程。
顏曉晨倒是沒有任何感覺,只是去北京,五星級酒店裏什麼都有,也不會孤單,有的是熟人朋友陪伴,説得自私點,她還有點開心,不用當着媽媽的面,時刻注意扮演恩愛夫妻,不得不説很輕鬆啊!
臨走前,程致遠千叮萬囑,不但叮囑了王阿姨他不在的時候多費點心,還叮囑喬羽幫他照顧一下曉晨,最後在喬羽不耐煩的嘲笑中,程致遠離開了上海。
因為程致遠不在家,吃過晚飯,顏媽媽拉着顏曉晨一起去公園散步,竟然碰到了沈侯的爸媽。沈媽媽和沈爸爸穿着休閒服和跑步鞋,顯然也是在散步鍛鍊。
不寬的林蔭小道上,他們迎面相逢,想假裝看不見都不行。
雙方的表情都很古怪,顯然誰都沒有想到茫茫人海中會“狹路相逢”。
沈媽媽擠出了個和善的笑,主動跟顏曉晨打招呼,“曉晨,來鍛鍊?”顏曉晨卻冷着臉,一言不發,拉着顏媽媽就走。
顏媽媽不高興了,中國人的禮儀,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一個看着和藹可親的長輩。她拽住顏曉晨,對沈媽媽抱歉地説:“您別介意,這丫頭是和我鬧脾氣呢!我是曉晨的媽媽,您是……”
沈媽媽看着顏媽媽,笑得很僵硬,不知道是激動還是恐懼,竟然説不出一句話,還是沈爸爸鎮靜一點,忙自我介紹説:“我們是沈侯的爸媽。”“啊?”顏媽媽又是驚訝又是驚喜。
顏曉晨用力拽顏媽媽:“媽,我想回去了。”
顏媽媽不理她,顏媽媽至今還對沈侯十分愧疚,一聽是沈侯的爸媽,立即覺得心生親近。她堆着笑,不安地説:“原來你們是沈侯的父母,之前還和沈侯説過要見面,可是一直沒機會……你們家沈侯真是個好孩子,是個好孩子!曉晨,快叫人!”
顏曉晨撇過臉,裝沒聽見。顏媽媽氣得簡直想給曉晨兩耳光,“你這丫頭怎麼回事?連叫人都不會了?一點禮貌沒有……”
沈爸爸和沈媽媽忙説:“沒有關係,沒有關係!”
顏媽媽愧疚不安,心裏想,難怪沈侯不錯,都是他爸媽教得好,她關心地問:“沈侯找到工作了嗎?”
“找到了。”
“在什麼單位?正規嗎?”
“一家做衣服、賣衣服的公司,應該還算正規吧!”
“領導對沈侯好嗎?之前沈侯好像也在一家賣衣服的公司,那家公司老闆可壞得很,明明孩子做得挺好,就因為老闆私人喜好,把沈侯給解僱了!”
沈爸爸輕輕咳嗽了一聲説:“領導對沈侯不錯。”
“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一直擔心沈侯的工作,可又實在不好意思給他打電話。你們來上海玩嗎?”
“對,來玩幾天。”
“什麼時候有空我想請你們吃頓飯……”
沈爸爸、沈媽媽和顏媽媽都懷着不安討好的心情,談話進行得十分順利,簡直越説越熱乎,這時沈侯大步跑了過來,“爸、媽……”剛開始沒在意,等跑近了,才看到是顏媽媽。他愣了一下,微笑着説:“阿姨,您也來鍛鍊?”視線忍不住往旁邊掃,看到顏曉晨站在一旁,氣鼓鼓的樣子。
顏媽媽搥了一下顏曉晨,意思是你看看人家孩子的禮貌。她笑着説:“是啊,你陪你爸媽鍛鍊?”
“嗯。”沈侯看顏曉晨,可顏曉晨一直扭着頭,不拿正臉看他們,眉眼冰冷,顯然沒絲毫興趣和他們寒暄。
“阿姨,你鍛鍊吧,我們先走了!”沈侯脾氣也上來了,拖着爸媽就走。
看他們走遠了,顏媽媽狠狠地戳了顏曉晨的額頭一下,“你什麼德行?電視上不是老説什麼分手後仍然是朋友嗎?你和沈侯還是大學同學,又在一個城市工作,以後見面機會多着呢,你個年輕人還不如我們這些老傢伙。”看顏曉晨冷着臉不説話,她嘆了口氣,“沈侯這孩子真不錯!他爸媽也不錯!你實在……”想想程致遠也不錯,程致遠爸媽也不錯,顏媽媽把已經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
沈侯一直沉默地走着,沈爸爸和沈媽媽也默不作聲,三個人都心事重重,氣氛有些壓抑。
沈爸爸看兒子和老婆都神色凝重,打起精神説:“我看曉晨比照片上胖了些,應該過得挺好,人都已經結婚了,過得也不錯,你們……”
沈媽媽突然説:“不對!她那不是胖了,我怎麼看着像懷孕了?可是這才結婚一個月,就算懷孕了,也不可能顯懷啊,難道是雙胞胎……”
沈侯含着一絲譏笑,若無其事地説:“已經四個月了。”
沈媽媽和沈爸爸大吃一驚,“什麼?”“你怎麼知道?”
沈媽媽和沈爸爸交換了一個眼神,沈媽媽試探地説:“四個月的話,那時……你和曉晨應該還在一起吧?”
沈侯自嘲地笑笑,“不是我的孩子!要不是知道這事,我還狠不下心和她斷。”
沈媽媽和沈爸爸神色變幻,又交換了一個眼神,沈媽媽強笑着説:“你怎麼知道不是你的孩子?”
沈侯嗤笑,“顏曉晨自己親口承認了,總不可能明明是我的孩子,卻非要説成是程致遠的孩子吧?她圖什麼?就算顏曉晨肯,程致遠也不會答應戴這頂綠帽子啊!”
沈媽媽還想再試探點消息出來,沈侯卻已經不願意談這個話題,他説:“你們鍛鍊完,自己回去吧!我約了朋友,去酒吧坐一會兒。”
“哎!你……少喝點酒,早點回來!”
看着沈侯走遠了,沈媽媽越想心越亂,“老沈,你説怎麼辦?如果曉晨已經懷孕四個月了,那就是春節前後懷上的。去年的春節,沈侯可沒在家過,是和曉晨一起過的,還和我們嚷嚷他一定要娶曉晨。”
沈爸爸眉頭緊皺,顯然也是心事重重,“必須查清楚!”早上,顏曉晨正上班,前台打電話來説有位姓侯的女士找她。
顏曉晨説不見。
沒過一會兒,前台又打電話給她,“那位侯女士説,如果你不見她,她會一直在辦公樓外等,她還説只佔用你幾分鐘時間。”
顏曉晨説:“告訴她,我不會見她,讓她走。”
一會兒後,顏曉晨的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顏曉晨猶豫了下,怕是公事,接了電話,一聽聲音,竟然真是沈媽媽,顏曉晨立即要掛電話,沈媽媽忙説:“關於沈侯的事,很重要。”
顏曉晨沉默了一瞬,問:“沈侯怎麼了?”
“事情很重要,當面説比較好,你出來一下,我就在辦公樓外。”
顏曉晨一走出辦公樓,就看到了沈侯的媽媽。
“曉晨!”沈媽媽賠着笑,走到顏曉晨面前。
顏曉晨不想引起同事們的注意,一言未發,向着辦公樓旁邊的小公園走去,沈媽媽跟在了她身後。説是小公園,其實不算真正的公園,不過是幾棟辦公樓間正好有一小片草地,種了些樹和花,又放了兩三張長椅,供人休息。中午時分,人還會挺多,這會兒是辦公時間,沒什麼人。顏曉晨走到幾株樹後,停住了腳步,冷冷地看着沈媽媽,“給你三分鐘,説吧!”
沈媽媽努力笑了笑,“我知道我的出現就是對你的打擾。”
顏曉晨冷嘲,“知道還出現?你也夠厚顏無恥的!沈侯怎麼了?”
沈媽媽説:“自從你和沈侯分手,沈侯就一直不對勁,但我這次來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你肚子裏的孩子。”
顏曉晨的手下意識地放在了腹部,又立即縮回,提步就走,“和你無關!”
沈媽媽笑了笑,説話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從容自信,“沈侯是孩子的爸爸,怎麼會和我無關?”
顏曉晨猛地一下停住了步子,本以為隨着婚禮,一切已經結束,所有的秘密都被埋葬了,可沒想到竟然又被翻了出來。她覺得自己耳朵邊好像有飛機飛過,一陣陣轟鳴,讓她頭暈腳軟,幾乎站都站不穩。
她緩緩轉過身,臉色蒼白,盯着沈媽媽,聲音都變了調,“你怎麼知道的?沈侯知道嗎?”
沈媽媽也是臉色發白,聲音在不自禁地輕顫,“我只是猜測,覺得你不是那種和沈侯談着戀愛,還會和別的男人來往的人,如果你是那樣的女人,早接受了我的利誘和逼迫。但我也不敢確定,剛才的話只是想試探一下你,沒想到竟然是真的……沈侯還什麼都不知道。”
“你……你太過分了!”顏曉晨又憤怒又懊惱,還有被觸動心事的悲傷。
連沈侯的媽媽都相信她不是那樣的人,沈侯卻因為一段微信、兩張照片就相信了一切,但她不就是盼着他相信嗎?為什麼又會因為他相信而難過?沈媽媽急切地抓住了顏曉晨的手,“曉晨,你這樣做只會讓自己痛苦,也讓沈侯痛苦,將來還會讓孩子痛苦!你告訴我,我們要怎麼做,你才能原諒我們?我們什麼都願意去做!你不要再這麼折磨自己了!”
顏曉晨的眼睛裏浮起隱隱一層淚光,但她盯着沈媽媽的眼神,讓那細碎的淚光像淬毒的鋼針一般,刺得沈媽媽畏懼地放開了她。
顏曉晨説:“你聽着,這個孩子和你們沒有任何關係!和沈侯也沒有關係!我不想再看到你!”
顏曉晨轉過身,向着辦公樓走去。沈媽媽不死心,一邊跟着她疾步走,一邊不停地説:“曉晨,你聽我説,孩子是沈侯的,不可能和我們沒有關係……”
顏曉晨霍然停步,冰冷地質問:“侯月珍,你還記得我爸爸嗎?那個老實巴交、連普通話都説不流利的農民工。他蹲在教育局門口傻乎乎等領導討個説法時,你有沒有去看過他?你有沒有僱人去打過他、轟趕過他?有沒有看着他下跪磕頭,求人聽他的話,覺得這人真是鼻涕蟲,軟弱討厭?你看着他三伏盛夏,連一瓶水都捨不得買來喝,只知道咧着嘴傻傻賠笑,是不是覺得他就應該是隻微不足道的螞蟻,活該被你捏死?”
沈媽媽心頭巨震,停住了腳步。隨着顏曉晨的話語,她好像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咽喉,嘴唇輕顫、一翕一合,卻一句話都説不出來,表情十分扭曲。
“你都記得,對嗎?那你應該比誰都清楚——”顏曉晨把手放在腹部,對沈媽媽一字字説:“這個孩子會姓顏,他永遠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沈媽媽的淚水滾滾而落,無力地看着顏曉晨走進了辦公樓。
年輕時,還相信人定勝天,但隨着年紀越大,看得越多,卻越來越相信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只是為什麼要報應到她的兒孫身上?
沈媽媽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裏。
沈爸爸看她表情,已經猜到結果,卻因為事關重大,仍然要問清楚,“孩子是我們家沈侯的?”
沈媽媽雙目無神,沉重地點了下頭,“曉晨説孩子姓顏,和我們沒關係。”
沈爸爸重重嘆了口氣,扶着沈媽媽坐下,給她拿了兩丸中藥。自從遇見顏曉晨,沈媽媽就開始心神不寧、難以入睡,找老中醫開了中藥,一直丸藥、湯藥吃着,但藥只能治身,不能治心,吃了半年藥了,治療效果並不理想。
沈媽媽吃完藥,喃喃問:“老沈,你説該怎麼辦?曉晨説孩子和我們沒關係,但怎麼可能沒有關係呢?”這一生,不管再艱難時,她都知道該怎麼辦。雖然在外面,她一直非常尊重沈侯的爸爸,凡事都要問他,可其實不管公司裏的人,還是公司外面的人都知道,真正做決策的人是她。但平生第一次,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如果按照顏曉晨的要求,保持沉默,當那個孩子不存在,是可以讓顏曉晨和她媽媽維持現在的平靜生活,但孩子呢?沈侯呢?程致遠也許是好人,會對孩子視若己出,但“己出”前面加了兩個字“視若”,再視若己出的父親也比不上親生的父親。可是不理會顏曉晨的要求,去爭取孩子嗎?他們已經做了太多對不起顏曉晨和她媽媽的事,不管他們再想要孩子,也做不出傷害她們的事。
沈爸爸在沙發上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做了決定,“孩子可以和我們沒有關係,但不能和沈侯沒有關係!”
沈媽媽沒明白,“什麼意思?”
“我們必須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沈侯,孩子是沈侯和曉晨兩個人的,不管怎麼做,都應該讓他們兩人一起決定。”
沈媽媽斷然否決,“不行!沒有想出妥善的解決辦法前,不能告訴沈侯!沈侯沒有做錯任何事,他不應該承受這些痛苦!是我造下的孽,不管多苦多痛,都應該我去背……”
“曉晨呢?她做錯了什麼,要承受現在的一切?曉晨和沈侯同歲,你光想着兒子痛苦,曉晨現在不痛苦嗎?”
沈媽媽被問得啞口無言,眼中湧出了淚水。
沈爸爸忙説:“我不是那個意思,沒有責怪你……我只是想説,曉晨也很無辜,不應該只讓她一個人承受一切。”
“我明白。”
“我也心疼兒子,但這事超出了我們的能力,我們解決不了!我們不能再瞞着沈侯,必須告訴他。”
沈媽媽帶着哭音問:“沈侯就能解決嗎?”
沈爸爸抹了把臉,覺得憋得難受,站起來找上次老劉送的煙,“應該也解決不了!”
“那告訴他有什麼意義?除了多了一個人痛苦?”
沈爸爸拆開嶄新的煙,點了一支抽起來。在公安系統工作的男人沒有煙癮不大的,當年他的煙癮也很大,可第一個孩子流產之後,為了老婆和孩子的健康,他就把煙戒了,幾十年都沒再抽,這段時間卻好像又有煙癮了。沈爸爸吸着煙説:“沈侯現在不痛苦嗎?昨天老劉拿來的是四條煙,現在櫃子裏只剩下兩條了,另外兩條都被你兒子拿去抽了,還有他卧室裏的酒,你肯定也看到了。”
沈媽媽擦着眼淚,默不作聲。沈侯自從和曉晨分手,狀態一直不對。
一邊瘋狂工作,着急地想要證明自己,一邊酗酒抽煙,遊戲人間。他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沒有一絲過去的陽光開朗,滿身陰暗抑鬱。本來沈媽媽還不太能理解,但現在她完全能理解了,男人和女人的愛情表達方式截然不同,但愛裏的信任、快樂、希望都一樣,顏曉晨的“懷孕式”分手背叛了最親密的信任,譏嘲了最甜蜜的快樂,打碎了最真摯的希望。看似只是一段感情的背叛結束,可其實是毀滅了沈侯心裏最美好的一切。沈媽媽突然想,也許,讓沈侯知道真相,不見得是一件壞事,雖然會面對另一種絕望、痛苦,但至少他會清楚,一切的錯誤都是因為他的父母,而不是他,他心裏曾相信和珍視的美好依舊存在。
沈爸爸説:“你是個母親,不想兒子痛苦很正常,但是,沈侯現在已經是父親了,有些事他只能去面對。我是個男人,也是個父親,我肯定,沈侯一定寧願面對痛苦,也不願意被我們當傻子一樣保護。小月,我們現在不是保護,是欺騙!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他會恨我們!恨我們的人已經太多了,我不想再加上我們的兒子!”
沈媽媽苦笑,“我們告訴他一切,他就不會恨我們嗎?”
沈爸爸無力地吁了口氣,所有父母都希望在孩子心裏保持住“正面”的形象,但他們必須自己親手把自己打成碎末,“沈侯會怨怪我們,會對我們很失望,但他遲早會理解,我們是一對望子成龍的自私父母,但我們從不是殺人犯!”
聽到“殺人犯”三個字,沈媽媽一下子失聲痛哭了起來。這些年,揹負着一條人命,良心上的煎熬從沒有放過她。
沈爸爸也眼睛發紅,他抱着沈媽媽,拍着她的背説:“曉晨對我們只有恨,可她對沈侯不一樣,至少,她會願意聽他説話。”
沈媽媽哭着點了點頭,“給沈侯打電話,叫他立即回來。”
自從那天和沈侯的媽媽談完話,顏曉晨一直忐忑不安。
雖然理智上分析,就算沈媽媽知道孩子是沈侯的,也不會有勇氣告訴沈侯,畢竟,他們之前什麼都不敢告訴沈侯,如果現在他們告訴了沈侯孩子的真相,勢必會牽扯出過去的事。但是,顏曉晨總是不安,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潛伏在暗處,悄無聲息地看着她。
如果程致遠在家,她還能和他商量一下,可他現在人在北京,她只能一個人胡思亂想。
戰戰兢兢過了一個星期,什麼都沒發生,沈侯的爸媽也沒有再出現,顏曉晨漸漸放心了。如果要發生什麼,應該早發生了,既然一個星期都沒有發生什麼,證明一切都過去了,沈侯的爸媽選擇了把一切塵封。
她不再緊張,卻開始悲傷,她不知道自己在悲傷什麼,也不想知道,對現在的她而言,她完全不在乎內裏是否千瘡百孔,她只想維持住外在的平靜生活。
週末,顏媽媽拖着顏曉晨出去鍛鍊。
顏曉晨懶洋洋的不想動,顏媽媽卻生龍活虎、精力充沛。一羣經常一起鍛鍊的老太太叫顏媽媽去跳舞,顏媽媽有點心動,又掛慮女兒。顏曉晨説:“你去玩你的,我自己一個人慢慢溜達,大白天的,用不着你陪。”
“那你小心點,有事給我打電話。”顏媽媽跟着一羣老太太高高興興地走了。
顏曉晨沿着林蔭小路溜達,她不喜歡嘈雜,專找曲徑通幽、人少安靜的地方走,綠化好、空氣也好。走得時間長了,倒像是把筋骨活動開了,人沒有剛出來時那麼懶,精神也好了許多。
顏曉晨越走越有興頭,從一條小路出來,下青石台階,打算再走完另一條小路,就回去找媽媽。沒想到下台階時,一個閃神,腳下打滑,整個人向前跌去,顏曉晨沒有任何辦法制止一切,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整個身體重重摔下,滿心驚懼地想着,完了!
電光石火間,一個人像猿猴一般敏捷地躥出,不顧自己有可能受傷,硬是從高高的台階上一下子跳下,伸出手,從下方接住了她。
兩個人重心不穩,一起跌在了地上,可他一直盡力扶着顏曉晨,又用自己的身體幫她做了靠墊,顏曉晨除了被他雙手牢牢卡住的兩肋有些疼,別的地方沒什麼不適的感覺。
從摔倒到被救,看似發生了很多事,時間上不過是短短一剎那,顏曉晨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楚救她的人。她覺得簡直是絕處逢生,想到這一跤如果摔實了的後果,她心有餘悸,手腳發軟、動彈不得。救她的人也沒有動,扶在她兩肋的手竟然環抱住了她,把她攬在了懷裏。
顏曉晨從滿懷感激變成了滿腔怒氣,抬起身子,想掙脱對方。一個照面,四目交投,看清楚是沈侯,她一下愣住了。被他胳膊上稍稍使了點力,整個人又趴回了他胸前。
四周林木幽幽,青石小徑上沒有一個行人,讓人好像置身在另一個空間,靠在熟悉又陌生的懷抱裏,顏曉晨很茫然,喃喃問:“你……你怎麼在這裏?”
沈侯眯着眼説:“你真是能把人活活嚇死!”
顏曉晨清醒了,掙脱沈侯,坐了起來。沈侯依舊躺在地上,太陽透過樹蔭,在他臉上映照出斑駁的光影。
顏曉晨看着沈侯,沈侯也看着她,沈侯笑了笑,顏曉晨卻沒笑。
沈侯去握她的手,她用力甩開了,站起身就要離開,沈侯抓住她的手腕,“你別走,我不碰你。”他説話的聲音帶着顫抖,顏曉晨納悶地看了一眼,發現他隨着她的動作,直起了身子,臉色發白,額頭冒着冷汗,顯然是哪裏受傷了。
顏曉晨不敢再亂動,立即坐回了地上,“你哪裏疼?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要!你打120吧。別擔心,應該只是肌肉拉傷,一時動不了。”
顏曉晨拿出手機給120打電話,説有一個摔傷的病人,請他們派救護車過來。120問清楚地址和傷勢後,讓她等一會兒。沈侯一直盯着她手中的手機,眼中有隱隱的光芒閃爍。
以上海的路況,估計這個“等一會兒”需要二三十分鐘。顏曉晨不可能丟下沈侯一個人在這裏等,只能沉默地坐在旁邊。
沈侯説:“小小,對不起!”
顏曉晨扭着臉,看着別處,不吭聲。
沈侯説:“小小,和我説句話,看在我躺在地上一動不能動的分兒上。”
“你知道多少了?”
“全部,我爸爸全部告訴我了。”
顏曉晨嘲諷地笑笑,“既然已經全知道了,你覺得一句對不起有用嗎?”“沒用!我剛才的對不起不是為我爸媽做的事,而是為我自己做的事,我竟然只因為一段微信、兩張照片就把你想成了截然不同的一個人!”
顏曉晨嘴裏冷冰冰地説:“你愛想什麼就想什麼,我根本不在乎!”
鼻頭卻發酸,覺得説不出的委屈難過。
“我爸説因為我太在乎、太緊張了,反倒不能理智地看清楚一切,那段時間,我正在失業,因為爸媽作梗,一直都找不到工作,程致遠又實在太給人壓迫感,你每次有事,我都幫不上忙,我……”
“我説了,我不在乎!你別廢話了!”
“我只是想説,我很混賬!對不起!”
顏曉晨直接轉了個身,用背對着沈侯,表明自己真的沒興趣聽他説話,請他閉嘴。
沈侯看着她的背影,輕聲説:“那天,我爸打電話來叫我回家,當時,我正在代我媽主持一個重要會議,他們都知道絕對不能缺席,我怕他們是忘了,還特意提醒了一聲,可我爸讓我立即回去,説他們有重要的事告訴我。我有點被嚇着了,以為是我媽身體出了問題,她這段日子一直精神不好,不停地跑醫院。我開着車往家趕時,胡思亂想了很多,還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不管什麼病,都要鼓勵媽媽配合醫生,好好醫治。回到家,媽媽和爸爸並排坐在沙發上,像是開會一樣,指着對面的位置,讓我也坐。我老實地坐下,結果爸爸剛開口叫了聲我的名字,媽媽就哭了起來,我再憋不住,主動問‘媽媽是什麼病’,爸爸説‘不是你媽生病了,是你有孩子了,曉晨懷的孩子是你的,不是程致遠的’。我被氣笑了,説‘你們比我還清楚?要是我的孩子,顏曉晨為什麼不承認?她得要多恨我,才能幹這麼缺德的事?’爸爸眼睛發紅,説‘她不是恨你,是恨我們!’媽媽一邊哭,一邊告訴了我所有的事……”
直到現在,沈侯依舊難以相信他上大學的代價是曉晨爸爸的生命。在媽媽的哭泣聲中,他好像被鋸子一點點鋸成了兩個人:一個在温暖的夏日午後,呆滯地坐在媽媽對面,茫然無措地聽着媽媽的講述;一個在寒冷的冬夜,坐在曉晨的身旁,憐惜難受地聽着曉晨的講述。他的眼前像是有一幀幀放大的慢鏡頭,曉晨的媽媽揮動着竹竿,瘋了一樣抽打曉晨,連致命的要害都不手軟,可是曉晨沒有一絲反抗,她蹲在媽媽面前,抱着頭,沉默地承受一切。不是她沒有力量反抗,而是她一直痛恨自己,就算那一刻真被打死了,她也心甘情願。
在瘋狂的抽打中,兩個他把兩個截然不同角度的講述像拼圖一樣完整地拼接到了一起,他終於明白了所有的因緣際會!陰寒的冷意像鋼針一般從心裏散入四肢百骸,全身上下都又痛又冷,每個關節、每個毛孔似乎都在流血,可是那麼的痛苦絕望中,在心裏一個隱秘的小角落裏,他竟然還有一絲欣喜若狂,孩子是他的!曉晨仍然是愛他的!
“知道一切後,我當天晚上就去找過你,看到你和你媽媽散步,但是我沒有勇氣和你説話。這幾天,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每次見到你,就忍不住想接近你,恨不得一直待在你身邊,可我又不敢見你。今天又是這樣,從早上你們出門,我就跟着你們,但一直沒有勇氣現身,如果不是你剛才突然摔倒,我想我大概又會像前幾天一樣,悄悄跟着你一路,最後卻什麼都不敢做,默默回家。”
顏曉晨怔怔地盯着一叢草發呆,這幾天她一直覺得有人藏匿在暗處看她,原來真的有人。
沈侯渴望地看着顏曉晨的背影,伸出手,卻沒敢碰她,只是輕輕拽住了她的衣服,“小小,我現在依舊不知道該怎麼辦,已經發生的事情,我沒有辦法改變,不管做什麼,都不可能彌補你和你媽媽,但剛才抱住你時,我無比肯定,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還有孩子在一起。不管多麼困難,只要我不放棄,總有辦法實現。”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顏曉晨站了起來,那片被沈侯拽住的衣角從他手裏滑出。
“小小……”
顏曉晨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平躺在地上的沈侯,冷冷地説:“你可以叫我顏小姐,或者程太太,小小這個稱呼,是我爸爸叫的,你!絕對不行!”沈侯面若死灰,低聲説:“對不起!”
顏曉晨扭過了頭,從台階上到了另一條路。她不再理會沈侯,一邊踱步,一邊張望。一會兒後,她看到有穿着醫療制服的人抬着擔架匆匆而來,她揮着手叫了一聲:“在這裏!”説完立即轉身就走。
沈侯躺在地上,對着顏曉晨的背影叫:“曉晨,走慢點,仔細看路!”回到家裏,顏曉晨心亂如麻、坐卧不安。
之前,她就想象過會有這樣的結果,那畢竟是一個孩子,不可能藏在箱子裏,永遠不讓人發現,沈侯他們遲早會知道,所以,她曾想放棄這個孩子,避免和他們的牽絆。但是,她做不到!本來她以為在程致遠的幫助下,一切被完美地隱藏了起來,可她竟然被沈侯媽媽的幾句話就詐出了真相。
她不知道沈侯究竟想怎麼樣,也揣摩不透沈侯的爸媽想做什麼,他們為什麼要讓沈侯知道這件事?難道他們不明白,就算沈侯知道了一切,除了多一個人痛苦,根本於事無補,她不可能原諒他們!也絕不可能把孩子給他們!
顏曉晨一面心煩意亂於以後該怎麼辦,一面又有點擔憂沈侯,畢竟當時他一動就全身冒冷汗,也不知道究竟傷到了哪裏,但她絕不願主動去問他。
正煩躁,悦耳的手機提示音響了,顏曉晨以為是程致遠,打開手機,卻發現是沈侯。
“已經做完全身檢查,連腦部都做了CT,不用擔心,只是肌肉拉傷,物理治療後,已經能正常走路了,短時間內不能運動、不能做體力活,過一個月應該就能完全好。”
顏曉晨盯着屏幕,冷笑了一聲,“誰擔心你?我只是害怕要付你醫藥費!”剛把手機扔下,提示音又響了。
“我知道你不會回覆我,也許,你早就把我拉進黑名單屏蔽了我的消息,根本看不到我説的這些話,即使你不會回覆,甚至壓根兒看不到,也無所謂,因為我太想和你説話了,我就權當你都聽到了我想説的話。”顏曉晨對微信只是最簡單的使用,她的人際關係又一直很簡單,從來沒有要拉黑誰的需求,壓根兒不知道微信有黑名單功能,而且當時是沈侯棄她如敝屣,是他主動斷了一切和她的聯繫,顏曉晨根本再收不到他的消息,拉不拉黑名單沒區別,只是他們都沒想到,兩個月後,竟然是沈侯主動給她發消息。
在沈侯的提醒下,顏曉晨在微信裏按來按去,正研究着如何使用黑名單功能,想把沈侯拉黑,又收到了一條消息:“科幻小説裏寫網絡是另一個空間,也許在另一個空間,我只是愛着你的猴子,你只是愛着我的小小,我們可以像我們曾經以為的那樣簡單地在一起。”
顏曉晨鼻頭一酸,忍着眼淚,放下了手機。
晚上,程致遠給她打電話,顏曉晨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這是程致遠出差這麼多天,第一次聽到曉晨詢問他的歸期,他禁不住笑了,“你想見我?”
“我……”顏曉晨不知道即使告訴了程致遠這件事,程致遠又能做什麼。
程致遠沒有為難顏曉晨,立即説:“我馬上就到家了,這會兒剛出機場,在李司機的車上。”
“啊?你吃晚飯了嗎?要給你做點吃的嗎?”
“在機場吃過了,你跟媽媽説一聲。過會兒見。”
“好,過會兒見。”
顏曉晨想要放下手機,卻又盯着手機發起了呆,三星的手機,不知不覺,已經用了一年多了,邊邊角角都有磨損。
自從和沈侯分手後,很多次,她都下定決心要扔掉它,但是,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原因:買新手機要花錢,只是一個破手機而已;這幾天太忙了,等買了新手機就扔;等下個月發工資……她一次次做決定扔掉,又一次次因為各種原因暫時保留,竟然一直用到了現在。
顏曉晨聽到媽媽和程致遠的説話聲,忙拉開門,走到樓梯口,看到程致遠和媽媽説完話,正好抬頭往樓上看,看到她站在樓梯上,一下子笑意加深。
程致遠提着行李上了樓。兩人走進卧室,他一邊打開行李箱,一邊問:“這幾天身體如何?”
“挺好的。”
“你下班後都做了什麼?”
“晚飯後會在樓下走走,和媽媽一起去了幾次公園……”顏曉晨遲疑着,不知道該如何敍述自己的蠢笨。
程致遠轉身,將一個禮物遞給她。
“給我的?”顏曉晨一手拿着禮物,一手指着自己的臉,吃驚地問。程致遠笑着點了下頭。
顏曉晨拆開包裝紙,是三星的最新款手機,比她用的更輕薄時尚,她愣了下説:“怎麼去北京買了個手機回來?上海又不是買不到?”
程致遠不在意地説:“酒店附近有一家手機專賣店,用久了iPhone,突然想換個不一樣的,我自己買了一個,給你也順便買了一個。”説完,他轉身又去收拾行李。
顏曉晨拿着手機呆呆站了一會兒,説:“謝謝!你要泡澡嗎?我幫你去放熱水。”
“好!”
顏曉晨隨手把手機放到儲物櫃上,去浴室放水。
程致遠聽到嘩嘩的水聲,抬起頭,通過浴室半開的門,看到曉晨側身坐在浴缸邊,正探手試水温,她頭低垂着,被髮夾挽起的頭髮有點松,絲絲縷縷垂在耳畔臉側。他微笑地凝視了一會兒,拿起髒衣服,準備丟到洗衣房的洗衣籃裏,起身時一掃眼,看到了儲物櫃上曉晨的新手機,不遠處是他進門時隨手放在儲物櫃上的錢包和手機。他禁不住笑意加深,下意識地伸手整理了一下,把錢包移到一旁,把自己的手機和曉晨的手機並排放在一起,像兩個並排而坐的戀人。他笑了笑,抱着髒衣服轉身離去,都已經走出了卧室,卻又立即回身,迅速把枱面恢復成原來的樣子,甚至還刻意把自己的手機放得更遠一點。他看了眼衞生間,看曉晨仍在裏面,才放心地離開。
星期一,清晨,顏曉晨和程致遠一起出門去上班,顏曉晨有點心神不寧,上車時往四周看,程致遠問:“怎麼了?”
顏曉晨笑了笑,“沒什麼。”上了車。
程致遠心中有事,沒留意到顏曉晨短暫的異樣,他看了眼顏曉晨放在車座上的包,拉鍊緊緊地拉着,看不到裏面。
到公司後,像往常一樣,兩人還是故意分開、各走各的,雖然公司的人都知道他們的關係,但某些必要的姿態還是要做的,傳遞的是他們的態度。
有工作要忙,顏曉晨暫時放下了心事,畢竟上有老、下有小了,再重要的事都比不過養家餬口,必須努力工作。
開完例會,程致遠跟着李徵走進他辦公室,説着項目上的事,視線卻透過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格子間。顏曉晨正盯着電腦工作,桌面上只有文件。
説完事,程致遠走出辦公室,已經快要離開辦公區,突然聽到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他立即回頭,看是另外一個同事匆匆掏出手機,接了電話,顏曉晨目不斜視地坐在辦公桌前,認真工作。
程致遠自嘲地笑笑,轉身大步走向電梯。
正常忙碌的一天,晚上下班時,兩人約好時間,各自走,在車上會合。程致遠問:“累嗎?”
“不累。”顏曉晨説着不累,精神卻顯然沒有早上好,人有點呆呆的樣子。程致遠説:“你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省得看着堵車心煩。”
顏曉晨笑了笑,真閉上眼睛,靠着椅背假寐。
手機鈴聲響了,顏曉晨拿起包,拉開拉鍊,掏出手機,“喂?”
程致遠直勾勾地看着她手裏的舊三星手機,顏曉晨以為他好奇是誰打來的,小聲説:“魏彤。”
程致遠笑了笑,忙移開了視線。
“你個狗耳朵……嗯……他在我旁邊,好的……”她對程致遠笑着説:“魏彤讓我問你好。”
顏曉晨嘰嘰咕咕聊了將近二十分鐘,才掛了電話,看到程致遠閉着眼睛假寐,似乎很少看他這樣,程致遠是個典型的工作狂,不到深夜,不會有休息慾望,她小聲問:“你累了?”
程致遠睜開眼睛,淡淡説:“有一點。魏彤和你説什麼?”
顏曉晨笑起來,“魏彤寫了一篇論文,請我幫忙做了一些數據收集和分析,馬上就要發表了。她還説要做寶寶的乾媽。”
回到家時,王阿姨已經燒好晚飯,正準備離開。她把一個快遞郵件拿給顏曉晨,“下午快遞員送來的,我幫你代收了。”
信封上沒有發件地址,也沒有發件人,可是一看到那利落漂亮的字跡,顏曉晨就明白是誰發的了。她心驚肉跳,看了眼媽媽,媽媽正一邊端菜,一邊和程致遠説話,壓根兒沒留意她。她忙把東西拿了過去,藉着要換衣服,匆匆上了樓,把信件塞進櫃子裏。
吃完飯,幫着媽媽收拾了碗筷,又在客廳看了會兒電視,才像往常一樣上了樓。
顏曉晨鑽進自己的卧室,拿出信件,不知道是該打開,還是該扔進垃圾桶。猶豫了很久,她還是撕開信封,屏息靜氣地抽出東西,正要細看,敲門聲傳來。
顏曉晨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把所有東西塞進抽屜,“進來。”
程致遠推開門,笑着説:“突然想起,新手機使用前,最好連續充二十四小時電,你充了嗎?”
“哦……好的,我知道了。”
“要出去走一會兒嗎?”
“不用了,今天有點累,我想早點休息,白天我在公司有運動。”
她的表情明顯沒有繼續交談的意願,程致遠説:“那……你忙,我去沖澡。”
等程致遠關上門,顏曉晨吁了口氣,拉開抽屜,拿出信件。
一個白色的小信封裏裝着兩張照片,第一張照片是一個孫悟空的木雕,孫悟空的金箍棒上掛了一張從筆記本上撕下的紙,上面寫着三個歪歪扭扭、很醜的字:我愛你。照片的背面,寫着三個行雲流水、力透照片的字:我愛你。顏曉晨定定看了一瞬,抽出了第二張照片,十分美麗的畫面,她穿着潔白的婚紗,沈侯穿着黑色的西裝,兩人並肩站在紫藤花下,衝着鏡頭微笑,藍天如洗、香花似海、五月的陽光在他們肩頭閃耀。
顏曉晨記得這張照片,後來她翻看攝影師給的婚禮照片時,還特意找過,但是沒有找到,她以為是因為照得不好,被攝影師刪掉了,沒想到竟然被沈侯拿去了。
顏曉晨翻過照片,映入眼簾的是幾行工工整整、無乖無戾、不燥不潤的小字。毫無疑問,寫這些字的人是在一種清醒理智、堅定平靜的心態中——我會等着,等着冰雪消融,等着春暖花開,等着黎明降臨,等着幸福的那一天到來。如果沒有那一天,也沒有關係,至少我可以愛你一生,這是誰都無法阻止的。
“胡説八道!”顏曉晨狠狠地把照片和信封一股腦都扔進了垃圾桶。
但是,過了一會兒,她又忍不住回頭看向垃圾桶。
萬一扔垃圾時,被王阿姨和媽媽看見了呢?顏曉晨從垃圾桶裏把照片撿了出來,雙手各捏一端,想要撕碎,可看着照片裏並肩而立於紫藤花下的兩個人,竟然狠不下心下手。她發了一會兒呆,把照片裝回了白色的信封。
顏曉晨打量了一圈屋子,走到書架旁,把信封夾在一本最不起眼的英文書裏,插放在了書架上的一堆書中間。王阿姨和媽媽都不懂英文,即使打掃衞生,也不可能翻查這些英文書。
顏曉晨走回牀邊,坐下時,看到了牀頭櫃上的舊手機,她咬了咬唇,把新手機和充電器都拿出來,插到插座上,給新手機充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