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真實的一面不是他所展示給你的,而是他不願展示給你看到的那一面。你若想理解他,不僅要聽他説過的話,還要聽他從未開口述説的話。
——卡里·紀伯倫
顏曉晨覺得,她好像突然之間變成了不解世事的小孩子,不用思索,不用操心,不用計劃安排,只需要聽從大人的指令安排,做好該做的事就好了。
一切的事情,程致遠都安排好了,每一件事都顯得輕巧無比、一蹴而就,讓顏曉晨根本沒機會質疑他們結婚的決定。
去買衣服,商店已經按照她的碼數,提前準備好三套衣服,她只需試穿一下,選一套就好;去拍照,攝影師專門清場給他們留了時間,從走進去,到出來,總共花了十分鐘;雙方父母見面,顏曉晨叫過“伯伯、伯母”後再沒機會開口,程致遠的爸爸熱情健談、媽媽温柔和藹,用家鄉話和顏媽媽聊得十分投機,讓顏媽媽對這門婚事徹底放了心;去登記結婚,風和日麗的清晨,程致遠像散步一樣,帶着顏曉晨走進民政局,他遞交資料、填寫表格,同時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讓她幫他回覆一份商業信件,顏曉晨的緊張心神立即被正事吸引住,中途他打斷她,讓她簽了個名,等她幫他回覆完信件,他們就離開了,回辦公室上班,她完全沒反應過來他們已經註冊結婚。直到傍晚回到家,程致遠改口叫顏媽媽“媽媽”,顏媽媽給程致遠改口紅包時,顏曉晨才意識到他們在法律上已經是合法夫妻。
雖然時間緊張,但在程致遠的安排下,一切都妥帖順暢,絲毫沒讓人覺得倉促慌亂。最後,經過雙方父母的商量,程致遠拍板決定,婚禮不在上海舉行,選在了省城郊區的一家五星級度假酒店,住宿、酒宴、休閒全部解決。
酒店房間內,魏彤和劉欣暉穿着伴娘的禮服,在鏡子前照來照去,劉欣暉説:“真沒想到,曉晨竟然是咱們宿舍第一個結婚的人。”
魏彤笑,“是啊,我以為肯定是你。”
“你説沈侯……”
“欣暉!”魏彤的手放在唇前,做了個閉嘴的手勢,示意劉欣暉某些話題要禁言。
劉欣暉小聲説:“沒別人了,私下説説而已。”但也不再提那個名字,“曉晨邀請別的同學了嗎?”
“就咱們宿舍。”
“倩倩呢?怎麼沒見她?自從畢業後,我們的關係就越來越疏遠。剛開始給她發短信她還回,後來卻再沒有回覆過。”
“她的工作好像不太順利,你知道的,她很好強,死要面子,混得不如意自然不想和老同學聯繫。”
劉欣暉大驚:“為什麼?她不是在MG工作嗎?”
“好像是MG的試用期沒過就被解聘了,憑她的能力,第二份工作找得也很好,但古怪的是試用期沒到,又被解聘了。兩份工作都這樣,簡歷自然不會好看,後面找工作就好像一直不如意,具體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她和所有同學都不聯繫,我也是道聽途説。”
“她會來參加曉晨的婚禮嗎?”
“不知道。我給她寫過電子郵件、發過微信,告訴她曉晨只請了咱們宿舍的同學,你已經答應會請假趕來,希望她也能來,正好宿舍聚一聚,但一直沒收到她的回信。”
劉欣暉嘆氣,“真不知道她糾結什麼?比慘,曉晨連學位都沒有;比遠,我要千里迢迢趕來。她在上海,坐高鐵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卻還要缺席。”
“行了,走吧,去看看我們的美麗新娘!”
推開總統套房的門,劉欣暉和魏彤看到顏曉晨穿着婚紗,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不像別的新娘子,總是濃妝,她只化了很清新的淡妝,面容皎潔,潔白的婚紗襯得她像一個落入凡間的天使。
“曉晨,怎麼就你一個人?”
顏曉晨回過神來,笑了笑説:“我媽剛下去,他們都在下面迎接賓客。程致遠讓我休息,説我只要掐着時間出去就行了。”
魏彤擔憂地看着她,話裏有話地問:“今天開心嗎?”
劉欣暉羨慕地摸着婚紗,咬牙切齒地説:“Vera Wang的婚紗,她要敢不開心,全世界的女生都會想殺了她!”
魏彤輕佻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下,“女人,你要再表現得這麼虛榮淺薄,我會羞於承認和你是朋友!”
顏曉晨問:“這個婚紗很貴嗎?”
劉欣暉翻白眼,“姐姐,你這婚結得可真是一點心不操!你知不知道?靠我那份四平八穩的工作,想穿Vera Wang這個款式的婚紗,只能等下輩子。”
顏曉晨蹙眉看着婚紗,沉默不語。魏彤忙説:“婚禮的排場事關男人的面子,程致遠的面子怎麼也比一件婚紗值錢吧?今天,你打扮得越高貴越漂亮,才是真為他好!”
顏曉晨釋然了,對魏彤和劉欣暉説:“餓嗎?廚房有吃的,自己隨便拿。”
劉欣暉和魏彤走進廚房,看到琳琅滿目的中式、西式糕點小吃,立即歡呼一聲,拿了一堆東西,坐到沙發上,和顏曉晨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
快十二點時,程致遠來找顏曉晨。他敲敲門,走了進來,笑跟魏彤和劉欣暉打了個招呼,伸出手,對顏曉晨説:“客人都入席了,我們下去吧!”顏曉晨搭着他的手站起來,走到他身旁。
劉欣暉看到並肩而立的程致遠和顏曉晨,不禁眼前一亮。程致遠身高腿長,穿着三粒扣的古典款黑西服,風度翩翩、斯文儒雅。顏曉晨是經典的雙肩蓬蓬裙蕾絲婚紗,頭髮簡單盤起,漆黑的劉海,細長的脖子,有幾分奧黛麗·赫本的清麗,還有幾分東方人特有的柔和。
劉欣暉讚道:“古人説的一對璧人應該就是説你們了!不過……”她硬生生地擠到了程致遠和顏曉晨中間,很有經驗地拿出了孃家人的架勢,笑眯眯地對程致遠説:“你這人太狡猾了,打着西式婚禮的幌子,把迎親和鬧新房都省了!如果讓你這麼容易把曉晨帶走,我們這些孃家人的面子擱哪裏?”
程致遠笑笑,變戲法一般拿出兩個紅包,遞給劉欣暉和魏彤,“真不是想省事,只是不想讓曉晨太累了。”
“一生累一次而已。”劉欣暉興致盎然,沒打算放手。
魏彤也説:“我的表姐堂姐都説,舉行婚禮的時候覺得又累又鬧騰,可過後,都是很好玩的回憶。”
程致遠想着還要靠她們照顧曉晨,不能讓她們不知輕重地鬧,“曉晨身體不能累着,醫生叮囑她要多休息,煙酒都不能碰。”
“喝點紅酒沒有關係吧?我們難得聚會一次。”
顏曉晨説:“我懷孕了。”這種事瞞不住,她也沒打算瞞,索性坦然告訴兩個好朋友。
劉欣暉和魏彤都大吃一驚,愣了一愣,擠眉弄眼、眉飛色舞地笑起來,對顏曉晨和程致遠作揖,“雙喜臨門,恭喜!恭喜!”
顏曉晨很尷尬,程致遠卻神情自若,笑着説:“謝謝。”
劉欣暉和魏彤接過紅包,爽快地説:“新郎官,放心吧,你不在時,我們一定寸步不離,保證曉晨的安全。我們先下去了,你們慢慢來!”顏曉晨挽着程致遠的胳膊,走進電梯。
程致遠説:“請客喝酒這種事,請了甲,就不好意思不請乙,客人比較多,有的連我都不熟,待會兒你高興就説兩句,不高興就不用説話。累了和我説,今天你是主人,別為了客人累着自己。”
顏曉晨悄悄看他,他眉清目潤、唇角含笑,看上去還真有點像辦喜事的新郎官。
“怎麼了?”程致遠很敏感,立即察覺了她的偷瞄。
顏曉晨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沒什麼,只是覺得……委屈了你。”
程致遠瞅了她一眼,“你啊……別想太多。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
已經出了電梯,不少人看着他們,兩人不再説話,走到花道盡頭,專心等待婚禮的開始。
度假酒店依山傍湖、風景優美,酒店內有好幾個人工湖,一樓的餐廳是半露天設計,二百多平米的長方形大露台,一面和餐廳相連,一面臨湖,四周是廊柱,種着紫藤。這個季節正是紫藤開花的季節,紫色的花累累串串,猶如天然的綴飾。露台下是低矮的薔薇花叢,粉色、白色的花開得密密匝匝,陽光一照,香氣浮動。婚慶公司考慮到已經五月,天氣暖和,又是個西式婚禮,婚宴就設計成了半露天,把長輩親戚們的酒席安排在餐廳內,年輕客人們就安排在綠蔭環繞、藤蔓攀緣的臨湖大露台上。
雖然賓客很多,但專業的婚禮策劃師把現場控制得井井有條,所有佈置也美輪美奐。酒店外,天高雲淡、綠草如茵、繁花似錦,一條長長的花道,從酒店側門前的草地通到露台,花道兩側擺滿了半人高的白色鮮花,在花道的盡頭,是精心裝飾過的雕花拱門,白紗輕拂、紫藤飄香、薔薇絢爛,一切都很完美,讓顏曉晨覺得像是走進了電影場景中。
魏彤不知道從哪裏躥了出來,把一束鮮花塞到顏曉晨手裏,“欣暉説一定要拋給她!”
顏曉晨還沒來得及答應,婚禮進行曲響起,程致遠對顏曉晨笑了笑,帶着顏曉晨沿着花道走向喜宴廳。
手中的花束散發着清幽的香氣,正午的陽光分外明媚,顏曉晨覺得頭有點暈,腳下的草地有點絆腳,幸虧程致遠的臂彎強壯有力,否則她肯定會摔倒。
顏曉晨剛走上露台,就看到了媽媽,她坐在餐廳裏面最前面的宴席上,穿着嶄新的銀灰色旗袍,圍着條繡花披肩,頭髮盤了起來,滿面笑容,像是年輕了十歲。
在顏曉晨的記憶裏,上一次媽媽這麼高興,是爸爸還在時,自從爸爸去世後,媽媽再沒有精心裝扮過自己,顏曉晨鼻頭髮酸,頭往程致遠肩頭靠了靠,輕聲説:“謝謝!”
程致遠低聲説:“我説了,永遠不要對我説謝謝。”
程致遠的發小兒兼公司合夥人喬羽,做婚禮致辭,他也是顏曉晨的老闆,兩人雖沒説過話,但也算熟人。
喬羽選了十來張程致遠從小到大的照片,以調侃的方式爆料了程致遠的各種糗事。
不管多玉樹臨風的人,小時候都肯定有幾張不堪入目的照片;不管多英明神武的人,年輕時都肯定幹過不少腦殘混賬事,在喬羽的毒舌解説下,所有賓客被逗得哈哈大笑。
顏曉晨新鮮地看着那些照片,並沒有覺得喬羽很過分,卻感覺到程致遠身子僵硬、胳膊緊繃,似乎非常緊張。顏曉晨開玩笑地低聲説:“放心,不會有人因為這些照片嫌棄你的。”
程致遠對她笑了笑。
最後幾張照片是顏曉晨和程致遠的合影,有他們在辦公室時的照片,也有他們的結婚證件照和生活照,喬羽朝顏曉晨鞠躬,開玩笑地説:“我代表祖國和人民感謝你肯收了致遠這個禍害。”他很西式地抱了下程致遠,對大家説:“今天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好戰友的婚禮,祝他們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在司儀的主持下,程致遠和顏曉晨交換婚戒,到這一刻,顏曉晨才真正感受到她和程致遠要結婚了,突然之間,她變得很緊張,無法再像個旁觀者一樣置身事外地觀看。程致遠給她戴戒指時,她總覺得有一道異樣的目光盯着她,伸出手時,視線一掃,竟然看到了沈侯,他西裝革履、衣冠楚楚地坐在宴席上,冷眼看着她。霎時間,顏曉晨心裏驚濤駭浪,下意識地就要縮手,卻被程致遠穩穩地握住了。程致遠鎮靜地看着她,安撫地微微一笑,顏曉晨想起了,他們已經是法律認可的合法夫妻,她放鬆了手指,任由程致遠把戒指給她戴上。她不敢抬頭,卻清晰地感覺到沈侯的視線像火一般,一直炙烤着她。
顏曉晨像個復讀機般,跟着司儀讀完誓言,司儀宣佈新娘給新郎戴戒指,伴娘劉欣暉忙盡職地把戒指遞給顏曉晨。
顏曉晨拿着戒指,腦海裏浮現的竟然是三亞海灘邊,沈侯拿着戒指向她求婚的一幕。她曾那麼篤定,這輩子如果結婚,只可能是和沈侯結婚,怎麼都不會料到,她的婚禮,他會是來賓。顏曉晨的手輕輕地顫着,戴了兩次都沒戴上,司儀調侃説“新娘子太激動了”,顏曉晨越發緊張,程致遠握住她的手,和她一起把戒指戴好。
之後,切蛋糕、喝交杯酒、拋花束,顏曉晨一直心神恍惚,所幸有程致遠在,還有個八面玲瓏的萬能司儀,倒是一點差錯沒出。
等儀式結束,程致遠對顏曉晨説:“你上去休息吧!”
顏曉晨搖搖頭,打起精神説:“我不累,關係遠的就算了,關係近的還是得打個招呼。”程致遠已經夠照顧她了,她也得考慮一下程致遠和他爸媽的面子。
程致遠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好的,但別勉強自己。你家親戚少,我們先去你家那邊敬酒。”
顏曉晨的兩個姨媽、姨夫,幾個表兄妹,程致遠早上已經見過,也不用顏曉晨費神再介紹。等給女方親戚敬完酒,程致遠帶着顏曉晨去給男方的長輩親朋敬酒。顏曉晨剛開始還能集中精神,聽對方的名字輩分,笑着打招呼,可人太多,漸漸地,她就糊塗了,只能保持着笑臉,跟着程致遠。反正程致遠叫叔叔,她就笑着説您好,程致遠説好久不見,她就笑着説你好。
敬了三桌酒,程致遠説:“行了!你去休息,剩下的我來應付。”他把顏曉晨帶到魏彤和劉欣暉身旁,對她們説:“你們帶曉晨回房間休息,累了就睡一覺,有事我會去找你們。”
魏彤和劉欣暉立即陪着顏曉晨回了樓上的總統套房。
走進房間,顏曉晨再撐不住,軟坐到了沙發上,其實身體上沒多累,但精神一直繃着,幸虧親戚們都坐在餐廳裏面,沈侯坐在外面的露台上,她不用真面對他。
魏彤看了下表,已經兩點多,她説:“曉晨,你把婚紗脱掉,躺一會兒。待會兒要下去時,再穿上就行了。”
“好。”
當初挑選婚紗時,程致遠考慮到顏曉晨的身體,選的就是行動方便、容易穿容易脱的。顏曉晨在魏彤和劉欣暉的幫助下,把婚紗脱了,穿了件寬鬆的浴袍,躺在沙發上休息。
劉欣暉憋了一會兒,沒憋住,輕聲問:“曉晨,你請沈侯來參加婚禮了?”
“沒有。”
“難道是你家那位?程致遠沒這麼變態吧?我去打聽打聽!”劉欣暉説完,一溜煙跑掉了。
魏彤搖頭,這姑娘還是老樣子啊!她剛才看到了倩倩,本來還想讓欣暉去給倩倩打個招呼。
半晌後,劉欣暉回來了,怒氣衝衝地説:“程致遠也沒邀請沈侯,氣死我了,是吳倩倩!”
魏彤不解,“怎麼回事?”
“每個受邀的賓客都可以帶自己的戀人出席婚宴,沈侯是以吳倩倩男朋友的身份來的。”
魏彤鬱悶得直瞪劉欣暉:姐姐,你嘴還能再快一點嗎?
劉欣暉吐吐舌頭,“沒什麼吧?他們擺明了來給曉晨添堵,讓曉晨早點知道,才有防備啊!”
顏曉晨睜開了眼睛,“我沒事。”
魏彤覺得劉欣暉説得也不無道理,不再阻攔劉欣暉八卦。
劉欣暉説:“你們猜猜,吳倩倩現在在哪裏工作?她竟然在沈侯家的公司工作,還是沈侯的助理!”
魏彤看了眼顏曉晨,笑着説:“吳倩倩畢業後一直過得很不順,大家同學一場,沈侯幫她安排個工作也很正常。”
“切!正常什麼?”劉欣暉嗤笑,“那麼大個公司,安排什麼工作不行?非要安排成自己的助理,日日相對?”
門鈴響了,魏彤去打開門,兩個服務生禮貌地説:“程先生吩咐送的午餐。”
服務生把一道道熱氣騰騰的菜餚在餐桌上放好,恭敬地説:“用餐愉快!”
魏彤早餓了,但沒指望能正兒八經吃上熱飯,打算吃點糕點墊下肚子算了,沒想到程致遠想得這麼周到。
三人坐到餐桌前吃飯,劉欣暉一邊吃,一邊對顏曉晨説:“曉晨,你這老公二十四孝,沒得挑!”
魏彤嗤笑,“吃貨,幾盤菜就被收買了!”
劉欣暉笑眯眯地説:“我們家那邊有一句土話,説‘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個社會,能照顧好老婆吃飯穿衣的男人已經很稀少了。”
顏曉晨問劉欣暉,“婚宴什麼時候結束?”
劉欣暉説:“你們只辦一天,最隆重的是今天中午的酒宴,大部分客人只吃中午這頓酒席,下午三四點就會告辭,關係親近的朋友會留下,晚上還有一頓酒席,等吃完酒,就隨便了,打麻將、鬧洞房、唱歌、跳舞都可以。等大家鬧盡興了,回房間睡覺,明天就坐火車的坐火車,趕飛機的趕飛機,各自回家。”
吃完飯,魏彤和劉欣暉都讓顏曉晨小睡一會兒,顏曉晨從善如流,進卧室休息。
她翻來覆去,一直沒睡着。其實,本來就沒多累,已經休息夠了,但程致遠沒來叫她,顏曉晨也不想再看見沈侯,索性就賴在房間裏休息了。快五點時,顏曉晨給程致遠打電話,問他要不要她下去。程致遠説如果她不累,就下來見見朋友。兩人正説着話,顏曉晨就聽到電話那頭一片起鬨聲,叫着“要見新娘子”。顏曉晨忙説:“我穿好衣服就下來。”劉欣暉聽到可以下去玩了,興奮地嗷嗷叫了兩聲,立即拉開衣櫃,幫顏曉晨拿婚紗。
在魏彤和劉欣暉的幫助下,顏曉晨穿上了婚紗。正犯愁頭髮亂了,婚慶公司的化妝師也趕來了,幫顏曉晨梳頭補妝,順便把魏彤和劉欣暉也打扮得美美的。
收拾妥當後,三個人一起下了樓。
經過餐廳時,裏面已經空了,服務生正在打掃衞生。露台上卻依舊很熱鬧,三三兩兩的人,有的坐在桌子邊喝酒,有的靠着欄杆賞景説話,還有的在湖邊散步。
程致遠隔着落地玻璃窗看到顏曉晨,快步走過來接她,魏彤和劉欣暉擠眉弄眼地把顏曉晨推給程致遠,“有人來認領了,我們撤了。”
看魏彤和劉欣暉走了,顏曉晨醖釀了一下,才問:“爸爸媽媽,還有親戚都去哪裏了?”
聽到她的“爸爸媽媽”前沒有“你”字,程致遠禁不住笑了笑,“有的回房間休息了,有的回房間去打麻將了。”
顏曉晨聽到麻將,一下子緊張了,“我媽……”
“我私下跟姨媽打過招呼了,她們會盯着媽媽,不會讓她碰的,這會兒三姐妹正在房間裏聊天,我剛才上去悄悄看了眼,看三個人都在抹眼淚,就沒打擾她們。”
顏曉晨鬆了口氣,“我媽和我姨媽好幾年沒來往了,肯定有很多話要説,謝謝你!”她想着只是形婚,一直反對舉行婚禮,可如果沒有這場婚禮,媽媽根本沒機會和姐妹重聚。只為了這點,都值得舉行婚禮,幸虧程致遠堅持了。
“我説了,不要再對我説謝謝,都是我樂意做,也應該做的。”
兩人剛走到露台上,立即有人笑着鼓掌,“老程終於肯讓新娘子見我們了!”
顏曉晨知道留下的人都是程致遠的好友,忙露了一個大笑臉。程致遠拉着顏曉晨的手,給她介紹,大部分人顏曉晨從沒見過,只能笑着説你好。
“章瑄。”
顏曉晨握手,“你好。”
“陸勵成。”
顏曉晨遲疑着伸出手,覺得名字熟,人看上去也有點面熟,想了想,終於想起來了,驚訝地説:“Elloitt Lu!您、您……怎麼在這裏?”她本來伸出去要握手的手,突然轉向,改成了拽着程致遠的胳膊,激動地對程致遠説:“他是Elloitt Lu,MG大中華區的總裁,我見過他的照片!”
周圍的人全笑噴了,程致遠無力地撫額,顏曉晨終於反應過來,程致遠剛給她介紹的人,怎麼可能不認識?她尷尬地紅了臉,忙補救地對陸勵成説:“我大學時,在MG的上海分公司實習過,我在公司的主頁上看到過您的照片和資料,剛才好像是突然見到大老闆,一時激動,失態了,不好意思。”
陸勵成微笑着説:“沒關係,恭喜你和致遠!”
喬羽拍拍程致遠的肩膀,幸災樂禍地説:“兩個都是老闆,待遇天差地別!小遠子,你被比下去了!”他朝攝影師招招手,搭着陸勵成的肩膀,細聲細氣、肉麻地説:“勵哥哥,賞光和新娘子合個影唄!”
陸勵成拍開喬羽的爪子,淡淡説:“看樣子,你的婚禮是不打算邀請我們參加了。”
喬羽一愣,沒反應過來陸勵成的意思,程致遠笑着説:“喬大爺,你還沒結婚呢,別犯眾怒,悠着點!”
喬羽這才反應過來他們警告他現在鬧騰得太歡,等到他婚禮時,他們也會下重手。喬羽嬉皮笑臉地説:“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事來明日愁!”正好攝影師來了,喬羽拉着陸勵成,站到顏曉晨身旁,三人一起拍了兩張。喬羽對程致遠勾勾手指,“來來,你們兩個老闆和新娘子拍一張。”
他還硬要顏曉晨站在中間,陸勵成和程致遠一左一右站在兩側。
拍完照後,喬羽笑着對攝影師説:“OK了!謝謝!”
攝影師正要離開,有人突然説:“能給我和曉晨、陸總拍一張嗎?”
攝影師禮貌地説:“可以。”婚慶公司僱他來就是讓他在婚禮上提供拍照服務。
顏曉晨看着挽着沈侯手臂的吳倩倩,笑容有點僵,她以為他們已經離去了,沒想到他們還在。
吳倩倩走到陸勵成身旁,伸出手,笑着説:“我叫吳倩倩,曾在MG的上海分公司工作過,可惜,試用期還沒結束,公司就解僱了我。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現在,我明白了……”她掃了眼程致遠、喬羽,目光又落回陸勵成身上,“我曾以為MG的企業文化是給所有人公平競爭的機會。”陸勵成淡淡説:“MG也一直注重忠誠、正直。”他沒有和吳倩倩握手,也沒有拍照,對程致遠和喬羽説:“你們聊,我去抽支煙。”他走下台階,點了支煙,到湖邊去吸煙。
吳倩倩臉漲得通紅,硬是沒縮回手,而是走了幾步,從桌上端起杯酒,喝了起來,就好像她伸出手,本來就是為了拿酒。
攝影師看氣氛不對,想要離開。沈侯攔住了他,“麻煩你給我和新娘子拍張照。”他還特意開玩笑地問程致遠:“和新娘子單獨拍照,新郎官不會吃醋介意吧?”惹得露台上的人哈哈大笑。
顏曉晨看着沈侯一身黑西裝,微笑着走向她,四周白紗飄拂、鮮花怒放,空氣中滿是香檳酒和百合花的甜膩香味,而她穿着潔白的婚紗,緊張地等着他。恍惚中,就好像是她想象過的婚禮,只要他牽起她的手,並肩站在一起,就能百年好合、天長地久。
沈侯站到她身邊,用只有他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説:“今天的婚禮很美,和我想象過的一模一樣,不過,在我想象中,那個新郎是我。”
顏曉晨掌心冒汗,想要逃跑,可週圍都是程致遠的朋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只能全身僵硬地站着。
沈侯低聲説:“如果你都能獲得幸福,世間的真情實意該怎麼辦呢?我衷心祝你過得不快樂、不幸福!早日再次劈腿離婚!”
攝影師叫:“看鏡頭!”
顏曉晨對着鏡頭微笑,沈侯盯了她一眼,也對着鏡頭微笑。
攝影師端着相機,為他們拍了一張,覺得兩人的表情看似輕鬆愉悦,卻説不出哪裏總覺得奇怪,還想讓他們調整下姿勢,再拍一張,程致遠走過去,攬住顏曉晨的肩,笑着説:“那邊還有些朋友想見你,我們過去打個招呼。”
“好的。”顏曉晨匆匆逃離了露台。
程致遠感覺到他掌下的身體一直在輕顫,他輕聲問:“沈侯對你説了什麼?”
顏曉晨笑着搖搖頭,“什麼都沒説。”
程致遠心裏暗歎了口氣,説:“要我送你回房間嗎?”
“不用!我不累,今天就中午站了一會兒,別的時候都在休息,還沒平時上班累。”雖然面對沈侯很痛苦,可她依舊想留下來,她要是一見沈侯就逃,只會讓人覺得她餘情未了。
“那我們去湖邊走走。”
兩人沿着湖邊慢慢地走着,顏曉晨看到在湖邊抽煙的陸勵成,下意識地看向吳倩倩,卻看到她正端着杯酒,姿勢親密地倚着沈侯説話,她心裏抽痛,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下心尖,忙收回了目光。
“怎麼了?”程致遠感覺到她步子踉蹌了下,關切地問。
顏曉晨定了定神,説:“吳倩倩為什麼會被MG解僱?”
“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了?”
“我只猜到了是她寫的匿名信揭發我考試作弊。”
“她自以為做得很隱秘,但她太心急了,如果她沒寫第二封匿名電子郵件,還不好猜,可她給MG的高管發了第二封匿名郵件,目的顯然是想讓你丟掉工作,我們稍微分析了一下你丟掉工作後誰有可能得益,就推測出是她。”
“我們?你和陸總?”
“對,他要開除你,總得先跟我打個招呼,從時間上來説,我應該是第一個知道MG會開除你的人。Elliott説必須按照公司規定處理,讓我包涵,我和他隨便分析了下誰寫的匿名信,得出結論是吳倩倩。”
顏曉晨鬱悶了,“你有沒有干涉我進MG?”
“沒有,絕對沒有!那時,你已經在MG實習了,我去北京出差,和Elliott、Lawrence一起吃飯,Lawrence是MG的另一個高管,Elliott的臂膀,今天也來了。我對他們隨口提了一下,説有個很好的朋友在他們手底下做事。”
顏曉晨的自信心被保全了,把話題拉了回來,“吳倩倩寫匿名信,並沒有侵犯公司利益,陸總為什麼要把她踢出公司?是你要求他這麼做的嗎?”
“我沒有!不過……我清楚Elliott的性子,他這人在某些事情上黑白分明,其中就包括朋友,如果吳倩倩和你關係交惡,她這麼做,Elliott應該會很賞識她,能抓到對手的弱點是她的本事,但吳倩倩是你的朋友。”顏曉晨明白了,“忠誠!陸總不喜歡背叛朋友的人。”
程致遠笑,“大概Elliott被人在背後捅刀捅得太多了,他很厭惡吳倩倩這種插朋友兩刀的人。你也別多想,我和Elliott並不是因為你才這樣對吳倩倩。像吳倩倩這種人,第一次做這種事時,還會良心不安、難受一陣,可如果這次讓她成功了,她嚐到了甜頭,下一次仍會為了利益做同樣的選擇。現在她看似吃了苦頭,卻避免了將來她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顏曉晨低聲説:“你是借刀殺人。”其實,她當年就猜到有可能是吳倩倩,畢竟她關係要好的同學很少,最有可能知道她幫沈侯代考的人就是宿舍的舍友。如果是平時交惡的同學,想報復早就揭發了,沒必要等半年,匿名者半年後才揭發,只能説明之前沒有利益衝突,那個時間段卻有了利益衝突。吳倩倩完全符合這兩個條件,再加上她在出事後的一些古怪行為,顏曉晨能感覺出來,她也很痛苦糾結,吳倩倩並不是壞人,只是太渴望成功。當年,顏曉晨沒精力去求證,也沒時間去報復。報復吳倩倩並不能化解她面臨的危機,她犯的錯,必須自己去面對,所以當吳倩倩疏遠她後,她也毫不遲疑地斷了和吳倩倩的聯繫。今天之前,她還以為吳倩倩過得很好,沒想到她也被失業困擾着。
顏曉晨説:“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不管是我,還是吳倩倩,都為我們的錯誤付出了代價,你説過‘everyone deserves a second chance’,請不要再為難吳倩倩了。”
“我雖然很生氣,畢竟一把年紀了,為難一個小姑娘勝之不武,唯一的為難就是讓她失去了MG的工作,之後她找工作一直不順利,和我無關。”
程致遠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薔薇花叢中的沈侯,這個他眼中曾經的青澀少年已經完全蜕變成成熟的男人,他紳士周到地照顧着吳倩倩,從他的表情絲毫看不出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快要七點了,晚上的酒宴就要開始,程致遠帶着顏曉晨朝餐廳走去。
賓客少了一大半,餐廳裏十分空蕩,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撥賓客,餐廳裏是四桌親戚,服務生上的是中式菜餚,餐廳外的露台上是四桌同學朋友,服務生上的是西餐,大家各吃各的,互不干擾,比中午的氣氛更輕鬆。
程致遠和顏曉晨去裏面給長輩們打了個招呼,就到露台上和朋友一起用餐。
不用像中午一樣挨桌敬酒,大家都很隨意,猶如老朋友聚會,説説笑笑。有些難得一見的朋友湊在一塊兒,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聊着工作生活上的事,已經完全忘記是婚宴了,權當是私人聚會。
雖然因為沈侯,顏曉晨一直很緊張,但她努力剋制着,讓自己表現如常,到現在為止,她也一直做得很好。
温馨的氣氛中,吳倩倩突然醉醺醺地站了起來,舉起酒杯説:“曉晨,我敬你一杯!”
眾人隱約知道她們是同宿舍的同學,都沒在意,笑眯眯地看着。顏曉晨端着杯子站了起來,“謝謝!”
她剛要喝,吳倩倩説:“太沒誠意了,我是酒,你卻是白水。”
今天一天,不管是喝交杯酒,還是敬酒,顏曉晨的酒杯裏都是白水,沒有人留意,也沒有人關心,可這會兒突然被吳倩倩叫破,就有點尷尬了。
魏彤忙説:“曉晨不能喝酒,以水代酒,心意一樣!”
吳倩倩嗤笑,“我和曉晨住了四年,第一次知道她不能喝酒,我記得那次她和沈侯約會回來,你看到她身上的吻痕,以為她和沈侯****了,還拿酒出來要慶祝她告別處女生涯。”
劉欣暉已經對吳倩倩憋了一天的氣,再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吳倩倩,你還好意思説同宿舍住了四年?哪次考試,你沒複印過曉晨的筆記?大二時,你半夜發高燒,大雪天是曉晨和我用自行車把你推去的校醫院!曉晨哪裏對不起你了,你上趕着來給她婚禮添堵?就算曉晨和沈侯談過戀愛又怎麼樣?現在什麼年代了,誰沒個前男友、前女友?比前男友,曉晨大學四年可只交了一個男朋友,你呢?光我知道的,就有三個!比噁心人,好啊!誰不知道誰底細……”
魏彤急得使勁把劉欣暉按到了座位上,這種場合可不適合明刀明槍、快意恩仇,而是要打太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程致遠端起一杯酒,對吳倩倩説:“這杯酒我替曉晨喝了。”他一仰頭,把酒喝了。對沈侯微笑着説:“沈侯,你女朋友喝醉了,照顧好她!”
沈侯笑笑,懶洋洋地靠着椅背,喝着紅酒,一言不發,擺明了要袖手旁觀看笑話。
吳倩倩又羞窘又傷心,眼淚潸然而下,沒理會程致遠給她的梯子,對劉欣暉和魏彤嚷,“一個宿舍,你們卻幫她,不幫我!不就是因為她現在比我混得好嘛!我是交過好幾個男朋友,可顏曉晨做過什麼?你們敢説出來,她為什麼不敢喝酒嗎?她什麼時候和沈侯分的手嗎?她什麼時候和程致遠在一起……”
隔着衣香鬢影,顏曉晨盯着沈侯,吳倩倩做什麼,她都不在乎,但她想看清楚沈侯究竟想做什麼。沈侯也盯着她,端着酒杯,一邊啜着酒,一邊漫不經心地笑着。
隨着吳倩倩的話語,沈侯依舊喝着酒、無所謂地笑着,就好像他壓根兒和吳倩倩口中不斷提到的沈侯沒有絲毫關係,顏曉晨的臉色漸漸蒼白,眼中也漸漸有了一層淚光。因為她不應該獲得快樂、幸福,所以沈侯就要毀掉她的一切嗎?他根本不明白,她並不在乎快樂幸福,她在乎的只是對她做這一切的人是他。
顏曉晨覺得,如果她再多看一秒沈侯的冷酷微笑,就會立即崩潰。她低下了頭,在眼淚剛剛滑落時,迅速地用手印去。
沈侯以為她已經完全不在乎,可是沒有想到,當看到她垂下了頭,淚珠悄悄滴落的剎那,他竟然呼吸一窒。
吳倩倩説:“顏曉晨春節就和程致遠鬼混在一起,四月初……”沈侯猛地擱下酒杯,站了起來,一下子捂住了吳倩倩的嘴,吳倩倩掙扎着還想説話,“……才和沈侯分手,懷孕……”但沈侯笑着對大家説:“抱歉,我女朋友喝醉了,我帶她先走一步。”他的説話聲蓋住了吳倩倩含糊不清的話。
沈侯非常有風度地向眾人道歉後,不顧吳倩倩反對,強行帶着吳倩倩離開了。
顏曉晨抬起頭,怔怔看着他們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道在座的賓客根據吳倩倩的話猜到了多少,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什麼好事,剛才愉悦輕鬆的氣氛蕩然無存,人人都面無表情,尷尬沉默地坐着。
顏曉晨抱歉地看着程致遠,囁嚅着想説“對不起”,但對不起能挽回他的顏面嗎?
程致遠安撫地握住了她的手,笑着對所有人説:“不好意思,讓你們看了一場肥皂劇。”
一片寂靜中,喬羽突然笑着鼓起掌來,引得所有人都看他,他笑嘻嘻地對程致遠説:“行啊,老程!沒想到你能從那麼帥的小夥子手裏橫刀奪愛!”
陸勵成手搭在桌上,食指和中指間夾着根沒點的煙,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着桌子,“那小夥子可不光是臉帥,他是侯月珍和沈昭文的獨生子。”
幾張桌上的賓客不是政法部門的要員,就是商界精英,都是見多識廣的人精,立即有人問:“難道是BZ集團的侯月珍?”
陸勵成笑笑,輕描淡寫地問:“除了她,中國還有第二個值得我們記住的侯月珍嗎?”
眾人都笑起來,對陸勵成舉重若輕的傲慢與有榮焉,有人笑着説:“我敬新郎官一杯。”
一羣人又説説笑笑地喝起酒來,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的確如劉欣暉所説,現在這年代誰沒個前男友、前女友,尤其這幫人,有的人的前女友要用卡車拉,但被吳倩倩一鬧,事情就有點怪了。他們倒不覺得程致遠奪人所愛有什麼問題,情場如商場,各憑手段、勝者為王,但大張旗鼓地娶個衝着錢去的拜金老婆總是有點硌硬人。陸勵成三言兩語就把所有的尷尬化解了,不僅幫程致遠挽回了面子,還讓所有人高看了顏曉晨兩分,覺得她是真愛程致遠,連身家萬貫的太子爺都不要。
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程致遠對顏曉晨説:“你先回房間休息吧,如果我回去晚了,不用等我,你先睡。”
顏曉晨説:“你小心身體,別喝太多。”
等顏曉晨和魏彤、劉欣暉離開了,程致遠右手拎着一瓶酒,左手拿着一個酒杯,走到在露台角落裏吸煙的陸勵成身邊,給自己倒了一滿杯酒,衝陸勵成舉了一下杯,一言未發地一飲而盡。
喬羽壓着聲音,惱火地説:“程致遠,你到底在玩什麼?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那個女人到底怎麼回事?”幸虧陸勵成知道沈侯的身份,要不然婚禮真要變成笑話。
程致遠説:“我不要求你記住她的名字,但下次請用程太太稱呼她。”
陸勵成徐徐吐出一口煙,對喬羽説,“作為朋友,只需知道程先生很在乎程太太就足夠了。”
喬羽的火氣淡了,拿了杯酒,喝起酒來。
顏曉晨躺在牀上,卻一直睡不着。
她不明白沈侯是什麼意思,難道真像劉欣暉説的一樣,就是來給她和程致遠添堵的?還有他和吳倩倩是怎麼回事?只是做戲,還是真的……在一起了?
顏曉晨告訴自己,不管怎麼樣,都和她沒有關係,但白天的一幕幕就像放電影一樣,總是浮現在腦海裏,揮之不去。
顏曉晨聽到關門的聲音,知道程致遠回來了。這間總統套房總共有四個卧室,在程致遠的堅持下,顏曉晨睡的是主卧,程致遠睡在另一間小卧室。
過了一會兒,程致遠輕輕敲了一下她的門,她裝睡沒有應答,門被輕輕地推開了。她聽到衣帽間裏傳來窸窸窣窣聲,知道他是在拿衣服。為了不讓父母懷疑,他的個人物品都放在主卧。
他取好衣服,關上了衣帽間的門,卻沒有離開,而是坐在了沙發上。
黑暗中,他好像累了,一動不動地坐着,顏曉晨不敢動,卻又實在摸不着頭腦他想做什麼,睜開眼睛悄悄觀察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一個黑黢黢的影子,像是個塑像一般,凝固在那裏。但是,這個連眉眼都沒有的影子卻讓顏曉晨清晰地感覺到悲傷、渴望、壓抑、痛苦的強烈情緒,是一個和白日的程致遠截然不同的程致遠。白天的他,笑意不斷,體貼周到,讓人如沐春風,自信從容得就好像什麼都掌握在他手裏,可此刻黑暗中的他,卻顯得那麼無助悲傷,就好像他的身體變成了戰場,同時在被希望和絕望兩種最極端的情緒絞殺。
顏曉晨屏息靜氣,不敢發出一聲,她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程致遠,他絕不會願意讓外人看到的程致遠。雖然這一刻,她十分希望,自己能對他説點什麼,就像很多次她在希望和絕望的戰場上苦苦掙扎時,他給她的安慰和幫助一般,但她知道,現在的程致遠只接受黑夜的陪伴。
顏曉晨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她總覺得程致遠能輕而易舉地理解她,因為他和她根本就是同一類人,都是身體內有一個戰場的人。是不是這就是他願意幫助她的原因?沒有人會不憐憫自己。他的絕望是什麼,希望又是什麼?他給了她一條出路,誰能給他一條出路呢?
良久後,程致遠輕輕地吁了口氣,站了起來,他看着牀上沉沉而睡的身影,喃喃説:“曉晨,晚安!”他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就好像他剛才在黑暗裏坐了那麼久,只是為了説一聲“晚安”。
等門徹底關攏後,顏曉晨低聲説:“晚安。”
顏曉晨睡醒時,已經快十二點。
她看清楚時間的那一刻,鬱悶地敲了自己頭兩下,迅速起身。
程致遠坐在吧枱前,正對着筆記本電腦工作,看到顏曉晨像小旋風般急匆匆地衝進廚房,笑起來,“你着急什麼?”
顏曉晨聽到他的聲音,所有動作瞬間凝固,這麼平靜愉悦的聲音,和昨夜的那個身影完全無法聯繫到一起。她的身體靜止了一瞬,才恢復如常,端着一杯水走出廚房,懊惱地説:“已經十二點了,我本來打算去送欣暉和魏彤,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你不用着急了,她們已經都走了。”
顏曉晨癱坐在沙發上,“你應該叫我的。”
“魏彤和劉欣暉不會計較這些,我送她們兩個下的樓,考慮到我們倆的法律關係,我也算代表你了。”程致遠熱了杯牛奶,遞給顏曉晨,“中飯想吃什麼?”
“爸媽他們想吃什麼?”
“所有人都走了,你媽媽也被我爸媽帶走了,我爸媽要去普陀山燒香,你媽很有興趣,他們就熱情邀請你媽媽一塊兒去了。”
程致遠的爸爸睿智穩重,媽媽温和善良,把媽媽交給他們完全可以放心,而且程致遠的媽媽是虔誠的佛教徒,顏媽媽很能聽得進去她説話。顏曉晨對虛無縹緲的佛祖不相信,也不質疑,但她不反對媽媽去了解和相信,從某個角度來説,信仰像是心靈的藥劑,如果佛祖能替代麻將和煙酒,她樂見其成。
顏曉晨一邊喝着牛奶,一邊瞅着程致遠發呆。程致遠被看得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笑問:“我好像沒有扣錯釦子,哪裏有問題嗎?”“你説,你是不是上輩子欠了我的?要不然明明是兩個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你卻對我這麼好,不但對我好,還對我媽媽也好。如果不這麼解釋,我自己都沒有辦法相信,為什麼是我,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對我好?”程致遠笑笑,淡淡説:“也許是我這輩子欠了你的。”
顏曉晨做了個鬼臉,好像在開玩笑,實際卻話裏有話地説:“雖然我們的婚姻只是形式,但我也會盡力對你好,孝順你的爸媽。如果……我只是説如果,如果你遇到什麼問題或者麻煩,我會盡百分之百的努力幫你。我能力有限,也許不能真幫到你什麼,但至少可以聽你説説話,陪你聊聊天的。”
程致遠盯着顏曉晨,唇畔的笑意有點僵,總是優雅完美的面具有了裂痕,就好似有什麼東西即將掙脱掩飾、破繭而出。顏曉晨有點心虛,怕他察覺她昨晚偷窺他,忙乾笑幾聲,嬉皮笑臉地説:“不過,我最希望的還是你早日碰到那個能讓你心如鹿撞、亂了方寸的人,我會很開心地和你離婚……哈哈……我們不見得有個快樂的婚禮,卻一定會有個快樂的離婚。”程致遠的面具恢復,他笑着説:“不管你想什麼,反正我很享受我們的婚禮,我很快樂。”
顏曉晨聳聳肩,不予置評。如果她沒有看到昨夜的他,不見得能理解他的話,但現在,顏曉晨覺得他就是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他們都很善於自我欺騙。對有些人而言,生命是五彩繽紛的花園,一切的美好,猶如花園中長着花一般天經地義;可對他們而言,生命只是一個人在漆黑時光中的荒蕪旅途,但他們必須告訴自己,堅持住,只要堅持,也許總有一段旅途,會看到星辰璀璨,也許在時光盡頭,總會有個人等着他們。
程致遠把菜單放到顏曉晨面前,“想吃什麼?”
顏曉晨把菜單推回給他,“你點吧,我沒有忌口,什麼都愛吃。”
程致遠拿起電話,一邊翻看菜單,一邊點好了他們的午餐。
放下電話,程致遠説:“我們有一週的婚假,想過去哪裏玩嗎?”
顏曉晨搖搖頭,“沒有,你呢?”
“我想去山裏住幾天,不過沒什麼娛樂,你也許會覺得無聊。”
顏曉晨説:“帶上一本唐詩作旅遊攻略,只要體力好,山裏一點都不無聊!‘萬壑樹參天,千山響杜鵑’‘坐看紅樹不知遠,行盡青溪不見人’‘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這些我都沒問題,不過‘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你就自己去吧,給我弄根魚竿,我去‘垂竿弄清風’。”
程致遠被逗得大笑,第一次知道唐詩原來是教人如何遊玩的旅遊攻略。
顏曉晨唇角含笑,侃侃而談,平時的老成穩重蕩然無存,十分活潑俏皮:“古詩詞裏不光有教人玩的,還有琳琅滿目的吃的、喝的呢!‘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山暖已無梅可折,江清獨有蟹堪持’‘桃花流水鱖魚肥’,真要照着這些吃吃喝喝玩玩下來,那就是驢友中的徐霞客,吃貨中的蘇東坡,隨隨便便混個微博大V,一個不小心就青史留名了。”
程致遠不禁想,如果顏曉晨的爸爸沒有出事,她現在應該正在恣意揮霍着她的青春,而不是循規蹈矩、小心謹慎地應付生活。
顏曉晨看程致遠一直不吭聲,笑説:“我是不是太囉唆了?你想去山裏住,就去吧!我沒問題。”
程致遠説:“那就這麼定了,喬羽在雁蕩山有一套別墅,我們去住幾天。”
顏曉晨和程致遠在山裏住了五天後,返回上海。
這五天,他們過得很平淡寧靜。
每天清晨,誰先起來誰就做一點簡單的早餐,等另一人起來,兩個人一起吃完早餐,休息一會兒,背上行囊,就去爬山。
顏曉晨方向感不好,一出門就東西南北完全不分,程致遠負責看地圖、制定路線。兩人沿着前人修好的石路小徑,不疾不徐地走,沒有一定要到的地方,也沒有一定要看的景點,一切隨心所欲,只領略眼前的一切。有時候,能碰到美景,乍然出現的溪流瀑布,不知名的山鳥,正是杜鵑花開的季節,經常能看到一大片杜鵑怒放在山崖;有時候,除了曲折的小路,再無其他,但對城市人而言,只這山裏的空氣已經足夠美好。
山裏有不少裝修精緻的飯莊,程致遠和顏曉晨也去吃過,但大部分時候,他們都是自給自足。顏曉晨是窮人家的孩子,家務活做得很順溜,江南的家常小菜都會燒,雖然廚藝不那麼出類拔萃,但架不住山裏的食材好,筍是清晨剛挖的,蔬菜是喬羽家的親戚種的,魚更不用説,是顏曉晨和程致遠自己去釣的,只要烹飪手法不出錯,隨便放點鹽調味,已經很鮮美。
程致遠獨自一人在海外生活多年,雖不能説廚藝多麼好,但有幾道私房菜非常拿得出手,平時工作忙,沒時間也沒心情下廚,現在,正好可以把做飯當成一種藝術,靜下心來慢慢做。一道西式橘汁烤鴨讓顏曉晨讚不絕口。
湯足飯飽後,兩人常常坐在廊下看山景,顏曉晨一杯熱牛奶,程致遠端一杯紅酒,山裏的月亮顯得特別大,給人一種錯覺,似乎一伸手,就能夠到。兩人都不看電視、不用電腦、不上網,剛過九點就會各自回房,上牀睡覺。因為睡得早,一般早上五六點就會自然醒,可以欣賞着山間的晨曦,呼吸着略帶清冷的新鮮空氣,開始新的一天。
五天的山間隱居生活一晃而過。
婚禮前,顏曉晨一直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如何去過“婚姻生活”。
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一顆心繫在對方身上,喜怒哀樂都與他休慼相關,肯定會恨不得朝朝暮暮相對,不管幹什麼,都會很有意思。可是她和程致遠,雖然還算關係相熟的朋友,但十天半月不見,她也絕對不會惦記,她實在沒辦法想象兩人如何同居一室、朝夕相對。
婚禮後,兩人真過起“婚姻生活”,顏曉晨發現,並不像她想象中那麼艱難,甚至應該説很輕鬆。相處之道,有琴瑟和鳴、如膠似漆,也有高山流水、相敬如賓,她和程致遠應該就是後者,程致遠非常尊重她,她也非常尊重他,兩個人像朋友一般,和和氣氣、有商有量。其實,生活就是一段旅途,人都是羣居動物,沒有人願意一個人走,都想找個人能相依相伴,如果不能找到傾心相愛的戀人,那麼有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也算不錯的選擇。回到上海,顏曉晨正式搬進程致遠的家,就是以前她來過的那套複式公寓。二百多平米,樓下是廚房、客廳、飯廳、客房,樓上是兩間卧室、一個大書房。
程致遠依舊住他之前住的卧室,顏曉晨住另一間卧室,當然,兩人的“分居”都是偷偷摸摸的,在顏媽媽面前,他們一直扮演着恩愛夫妻。
顏媽媽住在樓下的客房,因為怕撞到少兒不宜的畫面,她從不上樓,有事都是站在樓梯口大聲叫。顏媽媽自尊心很強,當着程致遠爸媽的面,特意説明她不會經常和女兒、女婿住,只不過現在女兒懷孕了,為了方便照顧女兒,她就先和女兒、女婿一起住,等孩子大一點,她肯定要回家鄉。顏曉晨覺得自己一切良好,連着爬兩個小時的山,一點異樣感覺都沒有,而且日常的做飯打掃都有王阿姨,並不需要媽媽照顧,但考慮到戒賭就和戒毒一樣,最怕反覆,她覺得還是把媽媽留在上海比較好,畢竟時間越長,媽媽遺忘得越徹底。
吃過晚飯後,顏媽媽在廚房洗碗,程致遠和顏曉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個用筆記本電腦收發郵件,一個在看電視。
顏曉晨拿着遙控器一連換了幾個台,都沒看到什麼好看的節目,正好有個台在放股票分析的財經類節目,她放下了遙控器,一邊看電視,一邊剝橙子。
突然,一條新聞不僅讓顏曉晨抬起了頭,專注地盯着電視,也讓程致遠停下了手頭的工作,聚精會神地聽着。
BZ集團董事長兼CEO侯月珍因病休養,暫時無法處理公司日常業務,由獨生子沈侯出任代理CEO,負責公司的日常運營管理。因為侯月珍得的什麼病、何時康復都沒有人知道,沈侯又太過年輕,讓機構投資者對公司的未來很懷疑,引發了公司股票跌停。
新聞很短,甚至沒有沈侯的圖片,只有三十秒鐘侯月珍以前出席會議的視頻資料。當主持人和嘉賓開始分析股票的具體走勢時,顏曉晨拿起遙控器換了個台,低着頭繼續剝橙子。
程致遠説:“外人總覺得股票升才是好事,可對莊家而言,股票一直漲,並不是好事。只要莊家清楚公司的實際盈利,對未來的持續經營有信心,利用大跌,莊家能回購股票,等利好消息公佈,股票大漲時,再適時拋出,就能實現套利。沈侯媽媽的病不至於無法管理公司,她應該只是對沈侯心懷愧疚,想用事業彌補兒子的愛情,提早了權力交接,她依舊會在幕後輔助沈侯,保證公司穩定運營。”
顏曉晨把剝好的橙子分了一半給程致遠,淡淡説:“和我無關!”沈侯已經開始了他的新生活,就算曾有傷痛,他所得到的一切,必將讓他遺忘掉所有的不快,在他的璀璨生活中,所有關於她的記憶會不值一提。從此以後,也許唯一知道他消息的渠道就是看財經新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