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之神喜歡熱鬧,有時還喜歡嘲弄人,它每每令人可惱地給傷心慘目的悲劇摻進一點滑稽的成分。
——斯蒂芬·茨威格
小時候,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很特別的一個,即使眼下平凡無奇,也一定有什麼地方與眾不同,只是還沒有被發現而已。想到未來,總覺得一切皆有可能。可隨着長大,漸漸認清楚自己不過是芸芸眾生中最普通的一員,身材不比別人好,腦子不比別人聰明,臉蛋不比別人漂亮,甚至連性格都不會比別人更有魅力。於是,越來越理智、越來越現實,即使做夢都會一邊沉浸在美夢中,一邊清楚地知道只是一個夢。
顏曉晨這會兒就是這種情形,夢境中的一切都十分真實,可她很清楚自己在做夢——
十一歲的她,正在學着騎自行車。人小車大,自行車扭來扭去,看得人心驚肉跳,她卻好玩遠大於害怕,一邊不停地尖叫着,一邊用力地蹬車。
媽媽站在路旁,緊張地盯着她,高聲喊:“小心,小心,看路!別摔着!”爸爸一直跟在自行車後面跑,雙手往前探着,準備一旦她摔倒,隨時扶住她。
也許因為知道父母都在身邊,不管發生任何事,他們都會保護她,小顏曉晨膽子越發大,把自行車騎得飛快。
刺耳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夢境猶如被狂風捲走,消失不見。可夢境中的温馨甜蜜依舊縈繞在心間,讓二十二歲的顏曉晨捨不得睜開眼睛。這些年,她從不回憶過去,以為時間已經將記憶模糊,可原來過去的一切,她記得這麼清楚。她甚至記得,那一天爸爸穿的是灰色條紋的T恤、黑色的短褲,媽媽穿的是藍色的碎花連衣裙。
手機鈴聲不依不饒地響着,顏曉晨翻身坐起,摸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上“媽媽”兩字,心突地一跳,竟然下意識地想扔掉手機。她定了定神,撩起簾子的一角,快速掃了一眼宿舍,看舍友都不在,才按了接聽鍵。
“你在幹什麼?半天都不接電話?”
隔着手機,顏曉晨依舊能清楚地感覺到媽媽的不耐煩和暴躁。她知道媽媽的重點並不是真的關心她在幹什麼,也沒回答,直接問:“什麼事?”
“我沒錢了!給我兩千塊錢!”
“我上個月給了你一千多……”
“輸掉了!快點把錢打給我!”媽媽説完,立即掛了電話。
顏曉晨握着手機,呆呆地坐着。夢裏夢外,天堂和地獄,有時候,她真希望現在的生活只是一場噩夢,如果夢醒後就能回到十八歲那年的夏天,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如往常一樣,顏曉晨揹着書包,騎着舊自行車,去了校園角落裏的ATM機。她插入銀行卡,輸入密碼後,先按了查詢餘額。
其實,她很清楚餘額,兩千一百五十五元七角三分,但窮人心態,每一次取錢時,都會先查詢餘額,並不是奢望天降橫財,只不過想確定那些看不到的錢依舊安穩地存在着。
這兩千多塊是顏曉晨今年暑假打工存下來的,每一塊錢都有計劃—已經大四,找工作需要花錢,一套面試的西服,來回的交通費……即使不算這些,光打印簡歷、複印各種證書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現在就業形勢嚴峻、工作不好找,師姐説要早出擊、廣撒網,起碼準備一百份簡歷。
顏曉晨按了轉賬,將兩千元錢轉給媽媽,計算餘額的減法題很容易做,可她依舊再次按了查詢餘額,確定扣除二十塊錢的手續費,只剩下一百三十五元七角三分後,退出了銀行卡。
給媽媽發了條短信:“錢已轉給你,省着點用,我要開始找工作了,等找到工作,一切就會好起來。”
如往常一樣,短信如石沉大海,沒有任何回覆。
顏曉晨騎着自行車,習慣性地去了大操場,坐在操場的台階上,看着下面的同學熱火朝天地鍛鍊身體。
大學四年,每次心情不好時,她都會來這裏。
期中考試周剛結束,今天又是週末,操場上沒有往常的喧譁熱鬧,但依舊有不少人在跑步,一圈又一圈。年輕的臉龐,充滿希望的眼神,他們理直氣壯地歡笑,理直氣壯地疲憊,不像她,她的疲憊都難以啓齒。就如現在,她覺得很累,因為算來算去,一百三十五元,勉強只夠一個多星期的伙食費,可這種窘境她不能告訴任何人。
距離發工資還有大半個月,顏曉晨不知道該怎麼辦。她胡思亂想着,也許可以去搶銀行,找雙破絲襪,套在頭上,十塊錢買把塑料槍,就可以衝進去大喝一聲“把所有錢交出來”,結果肯定會失敗,但進了監獄,有人管吃管住管衣服,一切的生活難題都解決了!
想着想着,猶如看了一部拙劣的喜劇影片,顏曉晨竟然忍不住笑起來。一個人對着空氣傻呵呵地笑夠了,她取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快要六點了,要去上班了!
學校要求出入校門必須下車,顏曉晨推着自行車出校門時,碰到幾個同學拎着購物袋從外面回來,她笑着打招呼,同學們的眼神都有點古怪,顯然,他們認為她不應該這麼興高采烈。
兩週前,交往一個多月的男朋友把顏曉晨甩了。男朋友沈侯是他們這一屆挺出名的人物,不是以品學兼優聞名,而是以吃喝玩樂出名。顏曉晨在學校裏循規蹈矩、成績優異,年年都拿獎學金,算是同學眼中的好學生,沈侯卻恰恰相反,呼朋引伴、花天酒地,每年都有功課掛掉,反正不管怎麼看,這兩人都不像是一個世界的人。可一個多月前,兩人突然就在一起了,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連顏曉晨的舍友都認定沈侯是在玩弄顏曉晨,含蓄地勸她別當真,顏曉晨卻只是微笑地聽着。
一切都如同學們的預料,開學時兩人在一起的,期中考試周前,沈侯就提出了分手。顏曉晨微笑着想,他們肯定覺得她就算不以淚洗面,也應該眼中含淚,但他們不知道,十八歲那年的夏天,她已經把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了。
學校西門外有一條彎彎曲曲的老巷子,巷子裏有不少酒吧。大概因為毗鄰這座全國都有名的學府,這裏的酒吧在消費上只能算中等,卻以有特色、有內涵著稱,來來往往的客人要麼是文化藝術從業者,要麼就是白領精英。
大概為了迎合顧客羣,酒吧很喜歡招女大學生來打工。顏曉晨就在藍月酒吧打工,工作時間從晚上六點半到十點半,以前一週工作三天,大四課程少了,顏曉晨又缺錢,想多賺點,就改成了四天。
一個女大學生在酒吧工作,總會讓人產生一些不好的聯想,當年不是沒有其他兼職工作可以選擇,但這份工作是時間和報酬最適合顏曉晨的,所以她也顧不上理會別人怎麼想了。
顏曉晨到藍月酒吧時,樂隊正在熱身,已經到的Apple和Mary在準備蠟燭和鮮花,用作酒桌點綴,營造氣氛。酒吧有不少老外顧客,大部分侍者也只是把這裏看作暫時落腳的地方,都不願用真名,所以都取了個英文名。
顏曉晨和她們打了個招呼,去狹窄的雜物間換衣服。不一會兒,另一個同事Yoyo也到了。顏曉晨一邊和她聊天,一邊用廉價化妝品化了個妝。她一直捨不得在這些事情上花錢,但化妝是工作要求,看在每個月一兩千塊的收入上,一切都能接受。兩年多下來,她的化妝技術提高有限,化妝速度卻提高很快,不過十來分鐘,已經全部收拾妥當。
以酒吧的分類來説,藍月酒吧是一家靜吧,就是一般不會有勁歌熱舞,也絕不會有身材火辣的性感女郎扭屁股、晃胸脯。藍月酒吧一如它的名字,Blue Moon(Blue在英文中既是藍色的意思,也有憂鬱的意思),十分憂鬱文藝範兒,樂隊都是演奏比較抒情的慢歌,客人以安靜地聽歌和聊天為主。當然,酒吧畢竟是酒吧,偶爾,也會因為顧客出現熱鬧喧譁的場面,但只要不太過分,老闆不反對,客人們也很歡迎。
因為酒吧的風格定位,女侍者的穿着打扮也很正常,夏天時牛仔小短褲,冬天時可以穿牛仔長褲,上身是一件英國學院風的立領紅白格子襯衫,袖子半卷,襯衫下襬打個蝴蝶結,唯一的要求就是露出一點點腰,和大街上的露臍裝、吊帶衫相比,藍月酒吧女侍者的衣着一點都不暴露。顏曉晨客觀地評價,這種打扮既正兒八經,又俏皮活潑,老闆很清楚自己要什麼,藍月酒吧的生意一直不錯。
八點之後,客人漸漸多起來,每一天,酒吧都會有新鮮面孔,也會有不少常客。不知道其他女侍者最喜歡什麼樣的顧客,顏曉晨最喜歡的是老外,和崇洋媚外沒有絲毫關係,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有的老外會給小費。給小費的客人,顏曉晨會記得格外牢,但Apple、Mary和Yoyo記得最牢的客人是—英俊的男人。
“海德希克來了,就在門口!”Apple端着幾杯雞尾酒,壓着聲音激動地嚷嚷。從女侍者、收銀員到調酒師全都轉頭,盯着剛推門進來的客人。算是無聊打工生活的一種消遣吧,侍者們喜歡議論客人,從推測他們的工作收入,到猜測他們的女伴是老婆還是小三。藍月酒吧還有個傳統,對印象深刻的客人,會根據外貌、衣着、言談舉止給他們打分、排位、賜封號,如同狀元、榜眼、探花,從第一名到第十名都有特定的封號,是世界上最貴的十種酒。海德希克的準確説法是海德希克1907,Heidsieck1907,一瓶酒售價在28萬美金左右,世界排名第二。
海德希克1907先生還不算常客,上週才第一次光臨藍月酒吧,但所有侍者都對他印象很深,讓他立即上榜。顏曉晨上週有兩門課要考試,沒有上班,可就昨天一晚上已經聽了無數他的八卦。據説,此人相貌清貴,氣質儒雅,舉手投足一看就知道身家不凡,卻十分謙遜有禮,給小費非常大方,每一次服務,都會説謝謝。雖然大家打工只是為了賺錢,並不在乎客人説不説謝謝,但如果客人説了,大家總會有一絲欣慰。
顏曉晨隨着眾人的目光,隨意地掃了一眼。海德希克1907先生身材頎長,戴着無框眼鏡,裏面穿着剪裁合體的西服,外面穿着風衣。顏曉晨暗自感嘆了一句“皮相還不錯”,就轉身去幹活了,也沒指望能接待這位金主。但是,Apple她們三人竟然誰都沒立即過去,如果是熟客,誰的客人誰招呼,可現在,客人沒有任何偏向,算不得任何人的客人,她們又都想去,彼此顧忌着,一時間反倒誰都沒有去招呼海德希克1907了。調酒師William一邊調酒,一邊賊笑,“要不你們賭酒,誰贏了誰去!”顯然,他很樂於看到幾個年輕女人為男人爭風吃醋。
但工作時間最長的Mary讓他失望了,“輪流,我們三個都已經去過了,這次讓Olivia去。”
Olivia就是顏曉晨,第一次到酒吧上班時,她沒有英文名,為了工作方便,隨口給自己起名叫Olivia。
Apple和Yoyo都沒有意見,顏曉晨也沒意見。她放下手中的毛巾,快步走過去,“歡迎光臨!請問先生,幾位?”
海德希克好像沒聽清她説什麼,怔怔地看着她。顏曉晨微笑着又問了一遍,海德希克才反應過來,回道:“一位。”
顏曉晨領着他去了九號桌,一個角落裏的兩人座。她先將桌上的小蠟燭點燃,再把酒水單拿給他,他沒有翻看,直接説:“黑方,加冰,再要一個水果拼盤。”
顏曉晨結完賬,端了黑方和冰塊給他,他一直沉默不語,沒有説謝謝,但小費給的很多,30%了,遠遠超出顏曉晨的預期。
William詫異地問:“這麼大方?你對他説了什麼?”
“什麼都沒説,和以往一樣。”
Apple不相信的樣子,“不可能吧!”
Yoyo似笑非笑地説:“不愧是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和我們就是不一樣!”在酒吧打工兩年多了,顏曉晨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些冷嘲熱諷的話,她權當沒有聽見,小心地把錢裝好,繼續工作去了。
過了九點半,店裏基本坐滿。大家站了半晚上,都累了,時不時躲在角落裏,靠着吧枱或牆壁,左腳換右腳,休息一會兒。
Apple和樂隊的女主唱April猜測海德希克1907有沒有女朋友,Apple説:“都來了好幾次了,如果有女朋友,肯定會一起來,顯然沒有女朋友了!”April説:“他行為舉止很沉穩,應該三十左右了,長得不錯,又很有錢,不可能沒有女朋友!”
Yoyo是行動派,藉着送冰水,過去晃了一圈,和海德希克聊了兩句,回來時,笑吟吟地説:“沒女朋友!”
Yoyo的話像一枚燃燒彈,立即點燃了各位姑娘的春心,排行榜上的男士大多“名草有主”,有的草還不止一位主,用Yoyo的話來説,人家有花心的資本,女人也心甘情願。
William煽風點火,“難得遇到個財貌兼備的男人,趕緊上!就算撈不到他的錢,能撈到他的肉體也值了!”
April問:“是直的嗎?”
William説:“要是彎的,我早行動了,還會勸你們上?”
大家都笑起來,April有一次喜歡上了個Gay,William一再勸她,她死活不信,後來證明William是對的,April很是傷心了一陣子。從那之後,碰到出色點的男人,April總喜歡讓William先掃描確定一下。
年齡最大的Mary,剛三十歲,已經滿腦子都是女人青春有限的嚴肅話題,慢悠悠地説:“別浪費時間了!就算沒女朋友,也輪不到我們,權當是擺放在櫥窗裏的LV吧!東西再好,看一看,過個眼癮就好了!”“幹嗎要光過眼癮?就算買不起,也可以去店裏試用啊!”Yoyo乍一看有點像賈靜雯,因為長得美,走到哪裏都受歡迎,性格比較張揚。她抽出一張一百塊錢,拍到桌上,“開個賭局!今晚誰能泡到他,誰就贏了!我賭自己贏!還有沒有人蔘加?”
William是資深調酒師,賺得多,毫不猶豫地也放了一百塊,視線從五個女孩臉上掃過,笑眯眯地説:“我賭April贏。”April以前是跳民族舞的,畢業後找不到工作,就跑來酒吧唱歌,她瘦瘦高高,皮膚白皙,一頭烏黑的齊腰長髮,穿衣風格是楊麗萍那種民族風,但色彩更素淨,樣式更生活化一些,非常文藝女神的範兒,挺受白領精英男士的歡迎。
April笑眯眯地從錢包裏拿出一百塊錢,輕輕放到桌上,再指指自己,表示賭自己贏。
“我賺得沒你們多。”Apple放了五十塊錢,“有Yoyo和April在,我沒什麼希望,但我也賭自己!”
Mary姐也拿出了五十塊錢,猶豫了一會兒,才説:“我重在參與了,賭Yoyo贏。”
沒有人問顏曉晨,倒不是大家排斥她,而是都知道她節儉摳門,是個守財奴,從不參與任何有可能損失錢財的活動。
“沒答應和我一起吃頓飯。他很聰明,看我們一個個前赴後繼地去約他,問我們是不是拿他打賭玩,我全招了。”
April約男人很少失手,情緒有些低沉,Yoyo一邊往托盤上放酒,一邊説:“別難受了!這種事業成功人士都是工作狂,只知道加班,很悶了!還是鳴鷹好,又帥又會玩!下次他來,讓他帶我們出去玩!”
鳴鷹準確的叫法是鳴鷹1992,Screaming Eagle Cabernet 1992,世界排名第一位的酒,一瓶酒售價50萬美金。顏曉晨還沒見過這位在藍月酒吧排名榜上第一位的男人,他算是常客,已經來過不少次,可每次來,顏曉晨都恰好不上班,所以她從沒見過鳴鷹1992先生。
William竊笑,“有人吃不到葡萄説葡萄酸了!”
Yoyo説:“我這叫自我安慰!”
Apple看着桌上的錢問:“誰都沒贏,賭局取消了?”
眾人正打算各自拿回各自的錢,顏曉晨突然問:“我現在加入賭局,行嗎?”
九百五十塊錢,她已經虎視眈眈地盯了很久,感覺上,那不是幾張薄薄的鈔票,而是她未來的工作,她的衣食住行,她的一切!
Apple撇撇嘴,“April和Yoyo可都輸了,你現在加入,只能賭自己贏!”William熱切地説:“一起工作兩年了,從沒見Olivia出手過,歡迎,歡迎!”
April聳聳肩,無所謂地説:“可以啊!”
Yoyo笑了笑,“沒問題,不過多個人丟面子而已!”
見大家都不反對,顏曉晨拿出五十塊錢,放到桌子上,“我賭自己贏。”這五十塊錢還是海德希克1907剛才給的小費。
所有人都盯着顏曉晨,Apple甚至端好了酒,打算跟着她過去,見證她輸的全過程。
顏曉晨很清楚,有三個前車之鑑,直接走過去邀請,肯定失敗,但為了一千塊錢,她必須贏!
顏曉晨沒有走向九號桌子,反倒走到樂隊旁邊,恰好一首歌剛完,她對樂隊説:“能佔用一分鐘嗎?”
“沒問題!”男主唱Joe笑着把麥克風遞給顏曉晨。
顏曉晨深吸了口氣,盡力擠出一個微笑,“九號桌的先生,你好!你不認識我,可我很想請你吃頓飯。”
酒吧安靜了一瞬,所有人立即東張西望地找九號桌,待看清楚海德希克1907的樣子,估計都以為顏曉晨是被男色迷住了,口哨聲響起,有人鼓掌,有人大笑。
根據觀察,顏曉晨推斷海德希克行事穩重、待人寬和,應該很不喜歡出這種風頭,但她沒辦法,只能豁出去,賭一把了。
顏曉晨遙遙看着他説:“我非常有誠意!時間,隨你定,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地點,我已經選好,餐廳建築宏偉,環境温馨,菜餚風味匯聚南北菜系,中餐的傳統菜餚、西餐的經典菜式都有,還有伊斯蘭的特色燒烤,以及各種口味的湯品,絕對想吃什麼有什麼!”
顏曉晨每説一句,酒吧的客人就很配合地怪叫幾聲。
“這姑娘為了追男人,下血本了!”
“就為了這些吃的,答應了吧!”
正常情況下,女生公開做這種事情,應該很羞澀,可顏曉晨完全是衝着錢去的,沒有絲毫羞澀,緊張倒是有,可只是擔心得不到那些錢。顏曉晨學着April唱完歌后鞠躬行禮的姿勢,對海德希克彎腰行了一禮,“我真誠地邀請,希望你能同意!”
笑聲、鼓掌聲、口哨聲不絕於耳,酒吧的氣氛如一鍋沸騰的開水,熱烈到極點。大家都期望着海德希克答應,不停地有人高喊:“答應她!答應她!”
顏曉晨知道自己有點卑鄙,利用無知的羣眾給他施壓。拒絕一個人,不難!可拒絕這麼多滿懷期冀的人,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終於,他站了起來,好像説了什麼,但立即被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淹沒,顏曉晨什麼都沒聽清,依舊呆呆地站着。
樂隊的鼓手很應景地敲了一段歡快激昂的架子鼓,男主唱Joe笑對她説:“他答應了!”
顏曉晨愣了一愣,立即衝下台子,所過之處,都是善意的笑聲和祝福聲,她胡亂地説着“謝謝,謝謝”,急急忙忙地跑到吧枱,“錢呢?”William把錢給她,顏曉晨數了數,整整一千塊錢,忍不住放到嘴邊,狠狠地親了一口。
April表情古怪,“你不會只是為了這些錢吧?”
讓文藝女神理解她的庸俗,恐怕很難,顏曉晨笑了笑,沒吭聲。William説:“高檔餐館裏一瓶果汁就要兩三百,兩個人一千塊錢,根本不夠吃!”
Yoyo笑着拍拍顏曉晨的肩膀,半幸災樂禍,半警告地説:“都是色迷心竅的錯!不過,當眾承諾了,可一定要做到,否則就是丟我們藍月酒吧所有人的臉!”
Apple鄙夷地説:“早知道這樣能贏,我也能贏。”
待她們走了,William悄聲問:“你到底選了哪家餐館?我看看有沒有認識的朋友,想辦法幫你打個折。”
“謝謝,不過不用了。”
顏曉晨看了眼牆上的鐘表,已經十點四十,“我下班了,回見!”
往常贏了錢的人都會請大家喝點酒,吃點零食,不過,也許因為知道顏曉晨這次當眾誇下了海口,要大出血,大家都沒提這事,顏曉晨也厚着臉皮地裝作忘了。進了雜物室,顧不上換衣服,直接把外套穿上,背起包,就匆匆往外走。
酒吧一直營業到凌晨兩點半,這會兒正是最熱鬧時,但宿舍的樓門就要鎖了,幸好酒吧距離學校不算遠,晚上人又少,自行車可以蹬得飛快,最快時,顏曉晨曾十二分鐘就衝到了宿舍。
顏曉晨剛跨上自行車,有人叫:“顏小姐,請留步。”低沉有力的聲音,十分悦耳,猶如月夜下的大提琴奏鳴曲。
顏曉晨回身,是海德希克1907先生,秋風徐徐,昏黃的門燈下,他穿着歐式風衣,踩着落葉,疾步行來,猶如從浪漫的歐洲文藝片中截取了一段視頻。
顏曉晨問:“什麼事?”
“我們還沒約好吃飯的時間。”
顏曉晨愣住了,説老實話,邀請他的那些話,她玩了文字技巧——時間,由他定,任何時候。可以是明天、後天,也可以是十年、二十年後,他當時答應她,讓雙方都體面地下了台,卻可以定一個遙遠的時間,就誰都不算失約了。
顏曉晨不知道他是沒聽出她話裏的漏洞,還是對她嘴裏那南北匯聚、東西合璧的菜餚生了興趣,但他幫她贏了九百五十塊錢,只要他願意,她肯定會履行諾言。
顏曉晨問:“你什麼時間有空?”
“明天如何?”
“好!”
他拿出手機,“能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嗎?方便明天聯繫。”顏曉晨報出號碼,他撥打給她,等手機鈴聲響了一下後,他掛掉了電話,“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你隨時可以打給我。”
顏曉晨再顧不上多説,“好的,我知道了!其他事,我發短信給你。”她沒等他回答,就急匆匆地踩着自行車走了。
一路狂騎,趕到宿舍樓下時,已經十一點十二分。宿舍十一點熄燈鎖樓門,但因為女生樓的樓下每天晚上都有一對對戀人難捨難分,等真正落鎖時,總會晚個十來分鐘。
顏曉晨衝到樓門前時,阿姨正要落鎖,看到她的樣子,沒好氣地説:“下次早點!”
顏曉晨化着妝、深夜晚歸,阿姨肯定以為她拿着父母的血汗錢不好好學習,卻去鬼混,夾槍帶棒地訓了她幾句。顏曉晨一聲沒吭,一直温順地聽着。
回到宿舍,舍友們都還沒睡,人手一台應急燈。老大魏彤準備考研,在認真複習;老二劉欣暉和異地的男朋友煲電話粥;老四吳倩倩盤腿坐在牀上,抱着筆記本電腦,在寫簡歷。
魏彤和劉欣暉看到顏曉晨回來,擱下了手頭的事,聊起天來。大四的話題,如果不談愛情,就是聊前途,十分單一。顏曉晨和吳倩倩目標明確,就是找工作,儘量能留在上海這座已經生活了三年多的繁華都市。劉欣暉的家鄉在省會城市,家裏已經安排好她去一家福利待遇很好的大國企工作。魏彤想考研,可又在猶豫要不要投幾份簡歷找一下工作。説起去年一個師姐,因為考研,錯過了找工作的時機,到後來,研究生沒考上,工作也沒找到,只能混在學校裏,繼續考研。
到了大四,不管聊起前途,還是愛情,都是很沉重的話題,每個人都覺得前路茫然。
魏彤鬱悶地説:“我辛辛苦苦要考研,曉晨卻放棄了保研名額。”性格開朗活潑的劉欣暉笑眯眯地説:“是哦,曉晨學習那麼刻苦,一直是咱們班的第一名,放棄了保研,好可惜!”
精明強勢的吳倩倩説:“一點不可惜!如果不打算留在學校裏做學術,商學院的學生當然應該本科一畢業就去工作,工作幾年後再去國外讀個名校MBA,曉晨是聰明人,選擇很正確!”
顏曉晨笑着,什麼都沒説,可惜不可惜,正確不正確,她壓根兒不知道,只知道必須要賺錢了。
洗漱完,她爬上牀,躲在簾子裏,把錢仔細數了一遍,摸着一千塊錢,終於覺得心裏踏實了一點!
第二天,早上是專業課。魏彤和劉欣暉昨天睡得晚,起不來,吳倩倩説待會兒有老鄉來,也不去上課了,都拜託顏曉晨如果有事,及時電話通知她們。
顏曉晨一個人揹着書包,去了教室。
大四了,逃課的人越來越多,全班三十多個人,只來了十幾個,稀稀落落地坐着,老師也懶得管,照本宣科地講。顏曉晨覺得老師講得沒什麼意思,可習慣使然,依舊坐在第一排,全神貫注地記筆記。下了課,去自習室做完作業,就到午飯時間了。吃過中飯,她去了機房,一邊看別人的面試心得,一邊寫簡歷。
大學的生活看似豐富多彩,可真能落到紙面宣之於眾的卻乏善可陳,顏曉晨又因為打工,沒時間參加任何社團和學生會的活動,更是沒什麼可寫的。為了把過去三年多的芝麻綠豆小事編造成豐功偉績,她搜腸刮肚、冥思苦想,完全忘記了時間。
直到桌上的手機振動了幾下,顏曉晨才覺得眼睛因為盯着電腦太久,有些乾澀。她拿起手機,是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在忙嗎?”她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還有一個飯局,翻查昨天的通話記錄,果然是海德希克的號碼。
顏曉晨:“不忙,你想幾點吃飯?”
海德希克:“幾點都可以。”
顏曉晨:“你幾點下班?”
海德希克:“我上班時間比較自由,你看你什麼時間方便,我都可以。”顏曉晨:“五點半可以嗎?我在學校的西門外等你,知道怎麼走嗎?”海德希克:“知道,五點半見。”
顏曉晨比約定時間提前五分鐘到了西門,進校門的女生頻頻回頭看,擦肩而過時,聽到她們議論什麼“長得帥的大款”。顏曉晨想,不會是海德希克吧?長得帥能一眼看出,可她們是如何判斷出有錢沒錢的呢?
校門口,人來人往,但顏曉晨第一眼就看到了海德希克。秋風中,他一襲風衣,氣質出眾,不得不説藍月酒吧侍者的眼光還是很靠譜的。顏曉晨快步上前,卻發現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四目相對,她有點尷尬地説:“你好。”
“你好。”他笑了笑,遞給顏曉晨一張他的名片。
顏曉晨想起下午剛看的面試心得上説,接名片時應該雙手,立即現學現賣,雙手接過了名片,快速看了一眼。
程致遠。
先把名字記下,別的也顧不上細看,顏曉晨把名片裝了起來,笑着説:“我們去吃飯吧!”
程致遠想打電話,“在哪裏?這會兒是下班時間,出租車很難叫,我讓司機送一下。”
顏曉晨説:“就在附近,很近的,走路去。”
顏曉晨在前領路,程致遠默默跟在她身旁。一路上不時有人看他們,但拜她的前男友沈侯所賜,顏曉晨已經習慣這些目光,沒太大感覺,程致遠也很是淡定的樣子。
十幾分鍾後,顏曉晨領着程致遠站在了學校的食堂面前。
上下兩層,可容納一千多人同時就餐,建築的外觀是西式風格,很莊重宏偉,顏曉晨相信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市,沒有任何一家餐館能比它佔地面積更大,更有氣勢。
走進了食堂,學生們來來往往,就餐環境絕對夠温馨。
顏曉晨促狹心起,一邊介紹,一邊等着看程致遠的精彩反應。
“那邊的三個窗口是北方面點,有扯麪、拉麪、燴麪、刀削麪、葱油餅、餛飩、餃子……”
“那邊的六個窗口是炒菜,宮保雞丁、乾燒魚、紅燒肉、鴨血湯、鹽水鴨……各種南方菜餚都有。”
“那是伊斯蘭烤肉,現烤現賣。”
“樓上是各式小炒,還有鐵板牛柳、英式炸魚排、韓國石鍋飯、日本壽司。”
最後,她指着牆邊的一排大鐵桶説:“那裏有各種湯,免費的。”程致遠倒沒顏曉晨預料中的意外和失望,神情自若地打量了一圈,笑着調侃道:“果然菜餚風味南北匯聚、東西合璧,也真的是各式湯品都有。”
顏曉晨撲哧笑了出來,兩人間的尷尬拘束剎那間消失了。
顏曉晨問:“你想吃什麼?”
“炒菜和米飯,不要魚,食堂的魚做得實在難以下嚥。”
看他這麼磊落,顏曉晨再厚顏無恥,也不好意思起來,帶着他上了二樓,找了個靠着窗户的空位讓他坐,“我去買飯,你等一下。”
二樓的小炒要比樓下的味道好,就餐環境也好很多,價格貴一大半,平時顏曉晨捨不得吃,可她從程致遠身上賺了一千塊錢,真的不好意思讓他吃一樓的大鍋飯。
買了一份西芹炒雞絲,一份栗子燜肉,一份蠔油生菜,又買了兩杯可樂,花費不到七十塊。
顏曉晨把筷子遞給他,“希望你吃得慣。”
“我讀書時,也天天吃食堂。”程致遠看着四周來來往往的學生,笑着説:“現在在外面吃飯的機會很多,可想吃一次學生餐,很難!”他夾了一筷子栗子燜肉,吃完後,讚道:“國外的中餐都變了味,正經中餐館的紅燒肉也就這個水平。”
顏曉晨看他不像是客氣話,放下心來,卻越發不好意思。顏曉晨這人吃軟不吃硬,不怕別人對她壞,就怕別人對她好,玩文字糊弄人時,就是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誰的心態,就算對方失望生氣,隨他去!反正她説的話都兑現了,你上當了是你笨!可這會兒程致遠談笑如常,很是照顧她的面子,顏曉晨反倒解釋起來,“我當時太想贏了,耍了點花招。下一次,等我找到工作,再請你吃頓好的。”
“好!”程致遠答應得很乾脆利落。
顏曉晨釋然了幾分,拿着可樂喝起來。
雖然二樓是小炒區,可食堂畢竟是食堂,絕不可能就餐環境清幽安靜,四周一直人來人往,笑語喧譁。突然,顏曉晨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視線立即往旁邊掃去,一羣人嘻嘻哈哈地走上樓來,幾個女生都打扮得很時尚漂亮,一下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顏曉晨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忙低下頭,專心吃飯。
一羣人上了樓,各自分開,熟門熟路地去佔座買東西。一個男生攬着女伴去買飲料,走到一半,看到了顏曉晨,突然站住,刻意地高聲問:“沈侯,你喝什麼飲料?”
正站在窗口研究菜單的一個高個男生回頭,看到顏曉晨,似有些意外,視線在顏曉晨和程致遠身上逗留了幾秒,對問他話的男生冷冷地説:“趙宇桓,你沒病吧?”説完,就又去研究菜單了。
趙宇桓指指顏曉晨旁邊的空座位,讓女伴去佔座。一會兒後,他端着飲料坐到了顏曉晨旁邊的座位。
沈侯和其他人買好飯菜,也陸陸續續走過來坐下,一個男生特意跟顏曉晨打招呼,“顏曉晨,你不介意我們坐這裏吧?”
“不介意。”顏曉晨笑了笑,繼續吃飯。
他們在旁邊説説笑笑,誰誰開了輛什麼車,哪個學校的校花被誰誰追到了。
沈侯翻翻揀揀地吃了一些,扔了筷子,拿着iPhone手機玩遊戲。趙宇桓湊過來問:“顏曉晨,不給我們介紹一下你對面的男士嗎?”他看顏曉晨不搭理他,直接對程致遠説:“認識一下,我是顏曉晨的朋友,叫趙宇桓。”
“你好,我是程致遠。”
“看你的樣子,像是傳説中的事業成功人士,到學校來泡妹妹?”程致遠顯然明白了趙宇桓是在找麻煩,不清楚他和顏曉晨的過節,沒有貿然開口,選擇了無視,繼續吃飯。
趙宇桓對旁邊的哥們兒陰陽怪氣地説:“我現在終於知道你們學校每天晚上停的那一排排豪車都是什麼人開的了。”
大家都看着顏曉晨和程致遠笑。
趙宇桓怪模怪樣地嘆氣,“為了泡上妹妹,不但要有豪車,還要能吃食堂,這就叫能屈能伸的泡妞秘技啊!”
沈侯面無表情,埋着頭打遊戲,其他人笑得前仰後合。
趙宇桓問:“程先生,你打過炮了嗎?”
也不知道程致遠有沒有聽懂,他平靜地看了趙宇桓一眼,依舊緘默。顏曉晨卻火了,她笑眯眯地站起來,一邊喝着可樂,一邊走到趙宇桓面前,把剩下的半杯子可樂澆到了趙宇桓頭上,微笑着説:“我一直都想這麼幹,謝謝你今天終於給了我機會!”
怪笑聲消失了,沈侯也終於抬起了頭,看到趙宇桓的狼狽樣子,一瞬間,好似想笑,又立即忍住了,表情很是古怪。
趙宇桓愣了一瞬,摸了把臉,才反應過來,猛地跳起來,“我×你媽!”想揍顏曉晨,程致遠一把拖開顏曉晨,沈侯拉住了趙宇桓。
趙宇桓一邊想掙脱沈侯,一邊指着顏曉晨破口大罵。
食堂裏的學生們都不買飯了,全圍過來,八卦地看着他們,還有人唯恐天下不亂地嚷:“打架了!打架了!”
顏曉晨對程致遠説:“我們走!”
兩人匆匆走出食堂,發現天已經黑了。
顏曉晨心裏有些憋悶,埋着頭沉默地走路,程致遠也沒吭聲。
走了好一會兒,顏曉晨才想起他,“你吃飽了嗎?”
“飽了。”
顏曉晨抱歉地説:“你別客氣,如果沒有,學校外面有一家烤串店不錯,我帶你去嚐嚐。”
程致遠笑着説:“不是客氣,真吃飽了。”
“剛才的事,不好意思。”
“沒有關係。”
“學校裏不讓出租車進來,我送你到校門口。”
“我認得路,自己過去就行了。”
“沒事,我也想走一走。”
程致遠沒再拒絕,“趙宇桓真是你朋友?”
“是我前男友的朋友。”
“你的前男友……那個一直在玩遊戲的男生?”
“嗯,你怎麼猜出來的?”
“他看上去最不在意,可你用可樂澆了趙宇桓後,他第一個跳出來,拉住了趙宇桓。他和趙宇桓中間還隔了兩個男生。”
顏曉晨嘴裏説:“他喜歡運動,反射弧比一般人短!”心裏的憋悶卻淡了許多。
程致遠不置可否地笑,一副見慣青春期孩子小心思的樣子,“你們為什麼鬧彆扭?”
顏曉晨不服氣地説:“第一,我們不是鬧彆扭,是分手了!第二,程先生,你也沒比我們大許多,不要一副老人家的樣子!”
“第一,我已年過三十,的確比你們大了不少!第二,顏小姐,我們商量件事,我直接叫你顏曉晨,你也直接叫我程致遠,好嗎?”
“好!”顏曉晨也實在受不了“顏小姐”這稱呼。
已經到了校門口,他站住,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顏曉晨。”
顏曉晨常常聽到別人叫她的名字,可從他口中説出來,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凝重,讓她覺得怪怪的。顏曉晨伸出手,學着面試禮儀上説的,坦然注視對方,不輕不重地和他握了一下,“我也很高興認識你,程致遠。”
程致遠笑了,顏曉晨也忍不住笑起來。
程致遠説:“不用陪我等車了,你先回去吧!”
顏曉晨想了想,程致遠是個大男人,現在才七點多,不會有安全問題,她也的確還有一堆事情要做,不再客氣,“那我先走了。”
“再見!”
顏曉晨沒有回宿舍,去了英語角,練習口語。
現在最吃香的就業單位不是大國企就是政府機關,但顏曉晨在上海一無親朋,二無好友,實在不敢指望自己能進入這些香餑餑單位,只能把找工作的目標放在知名外企上。很多外企招聘時,會用英文面試,顏曉晨雖然考試成績不錯,口語卻一般,以前沒想過出國,一直沒太重視,後來才反應過來,找工作也要口語好。這才仗着成績好,趕緊找了個留學生,她輔導留學生中文,留學生陪她練習英語。
顏曉晨練習到十點鐘,口乾舌燥地和留學生説了再見。
回到宿舍,三個舍友一看到顏曉晨,如打了雞血一般激動,“聽説你和沈侯出事了?”
看來有同學目睹了食堂的鬧劇,顏曉晨笑着説:“都説現在能源缺乏,什麼時候科學家能研究出用八卦做動力,不要説地球的供電取暖,就是人類征服銀河系都指日可待了。”
魏彤説:“別轉移話題!”
劉欣暉好奇地問:“你們真打起來了?”
顏曉晨説:“不是我和沈侯,是我和他的一個朋友起了點小衝突。”
她拿起盆子、毛巾和熱水瓶,準備去洗漱。
吳倩倩忙問:“然後呢?”
顏曉晨説:“我很快就走了,沒有然後了。”她關上了衞生間的門,卻不可能關上舍友們的聲音。
同宿舍三年多,四個女孩雖然不能説相處得多麼親密無間,卻也算是親切友好,大概是體諒到曉晨畢竟是被甩掉的一方,雖然還在議論着沈侯,卻不再追問她了。
“沈侯竟然報考了雅思!”
“他要出國?難怪我們都壓力很大,他還那麼清閒。”
“他成績應該很差吧?能申請到學校嗎?”
“申請英國的學校唄!只要英語能過,交夠錢,英國的學校不難申請。”
“他英語成績好像不錯,我記得大二第二學期就過了六級。”
“他家很有錢吧?”
“去英國讀碩士幾十萬就夠了,不需要很有錢了!沈侯家應該有點小錢,但肯定不算真有錢,我還撞見他在班尼路買衣服呢!他在外面的房子也是租的,咱們院真有錢的應該是李成頌、羅潔,羅潔的爸媽可是直接給她在學校附近買了一套房……”
顏曉晨打開了水龍頭,嘩嘩的水聲終於將“沈侯”兩字擋在了她的耳朵外面。
商學院是學校的大院,六個專業,每一屆學生有兩百多名,可從大一開始,每一次宿舍的卧談會,只要八卦男生,就總會繞到沈侯身上,不僅僅是因為他長得高大英俊,還因為他和別的大一新生太不一樣。他們學校也算是有點名氣的重點大學,商學院又是熱門學院,分數線很高,大家都是一路過五關斬六將殺出重圍,才擠了進來,每個人都是“好學生”。
剛上大一時,大家或多或少都保留着高中時代的習慣,對待學習很嚴肅認真,沈侯在一羣“好學生”中間,顯得非常另類,竟然開學第一週就因為玩魔獸世界,開始逃課。當所有大一新生還像高中時一樣,暗暗比較學習成績時,沈侯已經把大一過得像大四了,忙着四處吃喝玩樂。
隨着時間推移,無數曾經的尖子生開始拿着剛剛及格的分數,很多人都在大學這個大染缸裏“腐化墮落”了,估計整個學院兩百多名學生,除了顏曉晨,每個人都逃過課,沈侯不再那麼扎眼,可他依舊是話題的中心。等顏曉晨洗漱完,大家已經都安靜了,看書的看書,上網的上網。
顏曉晨爬上牀,拉好布簾子,有了一個自己的小小獨立空間。她拿出手機,準備充電時,才看到有好幾條未讀短信。
一條陌生人,三條沈侯。
顏曉晨先看了陌生人的短信,“很久沒有在食堂吃飯了,好像回到了學生時代,真的很親切。謝謝!”
是程致遠。
顏曉晨一直沒有存他的電話號碼,因為覺得兑現了“約定”後,不會再有交集,他只是個陌生人,他的名字、他的號碼、他的人,很快就會被遺忘。可現在,因為他一次又一次照顧了她可憐的尊嚴,連狡詐無賴的食堂請客都變得好像很有意思,他變得不再那麼陌生,而且她説了等找到工作後,再請他吃頓飯。也許他沒當真,也許當顏曉晨真邀請時,他壓根兒沒時間搭理她,可她一定會做到。
看看時間,是三個小時前發送的短信,反正也不知道説什麼,顏曉晨就懶得回了。
輸入他的名字,摁了保存。霎時間,所有陌生的短信,都有了名字“程致遠”。很奇怪,只是一個簡單的改變,卻讓手機屏幕看上去舒服了許多。顏曉晨打開了沈侯的短信,第一條短信是八點發的。
“你在哪裏?我來找你。”
八點半,第二條短信。
“你是沒看到短信,還是不想回我的短信?不是説好了,分手後依舊是朋友嗎?你要不想理我,吱一聲!我保證徹底消失!”
九點二十五分,第三條短信。
“看到短信後,給我消息。”
顏曉晨立即回覆:“抱歉,剛看到短信。找我什麼事?”
不一會兒,沈侯的短信就到了:“沒事就不能找你?”
“你不是説我很悶嗎?沒事找我,不是更悶?”
“女人真記仇!你今天太沖動了吧?趙宇桓是嘴巴欠抽,可真鬧起來,你能打得過他?”
“打不過也要打!就算打輸了,他也會明白,我不是他戲耍的對象,下次見了我,肯定會收斂一點。”
“看不出來啊!你竟然有這麼火暴的一面!我一直把你當成吃素的,沒想到你是偽裝成食草動物的食肉動物!”
顏曉晨忍不住笑起來,不知道回覆什麼,卻捨不得放下手機。宿舍的燈熄了,她躺倒,把手機調成了振動,握在手中。
“你晚上幹什麼呢?我發了三條短信都沒看到。”
“和留學生練英語,手機放在書包裏,沒聽到。”
“一整個晚上都在努力學習?”
“先去英語角和別人隨便聊了一會兒,後來輔導了留學生一小時功課,他輔導了我一小時英語。”
“你有興趣出國?”
“為了找工作。”
“今天晚上和你吃飯的男人是誰?”
顏曉晨拿着手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朋友?顯然算不上。陌生人?不太可能熟悉到一起吃晚飯。總不能説這頓晚飯價值一千塊錢吧?沈侯的短信又到了,“不會是新男友吧?你的速度可不要太嚇人!咱倆才剛分手!”
顏曉晨盯着最後一句話看了一會兒,心情竟然有點好,至少説明沈侯還沒新女友,“不是,就是隨便一起吃頓飯。”
“你確定你沒打錯字?我是你男朋友時,想約你看電影,也不能隨便吧?要不我們明天晚上也隨便一起出去玩玩?”
“我明天要打工。”
“和別人吃飯,就是隨便。和我看電影,不是要打工,就是要學習。”顏曉晨無奈地苦笑,這人説得苦大仇深,實際他只約過她兩次,正好一次趕上她要打工,一次趕上第二天做案例報告,他們案例小組已經定好了晚上做練習,“你已經和我分手了,隨便不隨便還重要嗎?”
好一會兒後,沈侯的短信又到了,“不重要了!不過,你好歹給我留點面子,不要那麼快moveon,在我沒有交新女朋友之前,你也別交新男朋友,成嗎?”
顏曉晨像蝸牛一般慢慢地打了兩個字:“可以。”
沈侯沒有再回復,顏曉晨卻一直沒有放下手機,就如她對他的感情,不管他知道不知道,在意不在意,她一直沒有放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