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雅和芙嵐都似乎無法言語時,梅柏肯説:“走吧,女兒。”然後就轉向他的手下,彷彿認定艾雅會跟他走。
“我相信你弄錯了,”傑明挽着艾雅的手臂説道。“她不是你的女兒。”
梅柏肯回頭看着傑明,彷彿現在才看到他。雖然梅柏肯是個矮小的男人,但是他犀利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慄。“你是説我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認識嗎?”
傑明將艾雅擁得更緊。“這女人是我的妻子。”
那句話使梅柏肯仰頭大笑起來,粗啞難聽的笑聲顯示他很少笑。“你以為你做了什麼事?娶到了梅家的繼承人?憑你?窮光蛋一個?”
傑明的手出於本能地移到身側的佩劍,然而就在同時,早已將營地團團圍住的手下——看起來好像有三百個人——全都拔出劍來指向他。
“求求你,”艾雅掙開傑明的緊握。“我必須和我父親談一談。”
“你的——”傑明驚愕地説道,然後他的臉色變了。“我懂了,原來這就是你的秘密。你以為如果我知道你真正的身分,我會貪圖你的錢財?你認為我是那種人?”
梅柏肯搶在艾雅之前回答:“難道不是嗎?首先你追求一文不名的芙嵐,但接着你的注意力轉移到我的女兒。”他看着艾雅。“你從不自問這是為什麼嗎?為什麼他會不再追求像芙嵐那麼美的女人,而把注意力轉向你這個醜小鴨呢?”
彷彿他能解讀艾雅的心思,他的話正好説中她心中的疑慮。
“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麼——”
“我説的是,”梅柏肯打斷了傑明。“你早就發現了這兩個笨女孩所玩的遊戲,於是馬上把注意力轉移到真正的繼承人。”
“我並不……”傑明的聲音逐漸消失,因為他看得出艾雅相信了她父親的話——或至少對他起了疑心。他放開艾雅的手,覺得自尊心受創。
艾雅首度開口。“我要和我父親單獨談話。”
“好吧,”傑明憤怒地道。“既然你是偉大的梅柏肯的女兒,你當然必須跟他談話,”
“傑明……”她抓着他的手臂,但是他把臉轉開,她只好跟父親走進林間。
“你想要怎樣?”艾雅冷冷地問道。她一直夢想能和父親見面,一直努力想取悦他,如今他站在這裏,她卻從他的眼睛看不出任何親情。除了錢以外,什麼都沒有。芙嵐以前常譏笑她的話是對的:父親從來都不想要見她,因為在把她賣給包家之前,他一直無法從她身上嫌到錢。
聽到女兒冷淡的語氣,梅柏肯微微一笑。“我早就聽説你很像我,果然沒錯。”
“不要侮辱我,”她迅速説道。“跟我談錢的事,這婚事涉及多少錢?”
梅柏肯毫不猶豫地日答:“我和包家簽了合約,你必須履行。”
“我現在是瑕疵品了;我已經不是處女,所以沒有新娘的價值。”
“那沒關係,因為包奎格性無能。如果你懷有身孕,我還可以因為送他子嗣而索價更高。”
聽到如此無情的話,艾雅的臉色刷地變白。
“怎麼了,女兒?不相信我的話嗎?你以為我是那種寵愛小狗和小孩的慈祥老人嗎?”
艾雅原本希望父親會疼愛她,畢竟她是他的獨生女,但現在她看得出眼前的這個男人從未愛過任何人。
她挺直身體;如果她想保住她的婚姻,她就必須像父親一樣強悍。“我已經嫁人了。”
梅柏肯嗤之以鼻。“你未經我的許可就擅自結婚,對我而言,要廢除這個婚姻易如反掌。”他的眼睛閃着微光。“事實上,我相信你會發現登記你們結婚的記錄員已經神秘失蹤,而替你們主持婚禮的牧師已搬到法國。你想要證明自己結了婚恐怕是難上加難。”
艾雅花了好一晌的時間才恢復過來。“如果我不跟你走,你會怎樣對付他?”
梅柏肯再次笑笑。“那是愛嗎,女兒?我以為我教了你比愛更好的東西。除了一個畸形的男人和一個空有美貌的女孩以外,我把你身邊每一個可以愛的人都送走。”
他退後一步,打量艾雅的全身。“我必須承認我對你很失望,你居然相信自己愛上第一個認識的英俊男人,他只不過是——”
“説呀,説你必須説的話,但不要隨便批評他的人格,我不想聽到你沒權力説的話。”
梅柏肯露出得意的笑容,讓她知道他曉得她的弱點。“我會毀了他,他會發現他的穀倉被燒掉,而牲畜神秘地死亡。他和他那幾個沒有價值的家人以為他們現在很窮,但是當我毀掉他們之後,他們就得跟豬搶食物吃。”
艾雅緊握着拳頭。“這樣做會害你花很多錢。如果我跟你走,你會怎樣對他?”
她首次從父親的眼睛看到些許的情感,她相信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但他似乎對她的反應頗為滿意。“我會送還他失去的財產。”
“他自尊心很強,不會接受你的施捨。”
“那我會弄得像是他的運氣好得不得了。某人死了,把土地遺贈給孟家;當他把穀物送去磨成粉時,他會發現他得到的比送出去時更多;他的羊會以驚人的速度繁殖增加。”
“我懂了。”她輕聲説道,眺望其他人站的地方。裴玲,如果沒有嫁妝,她怎麼嫁得出去?還有小裘,她似乎很後悔自己不是男人,要把她嫁出去恐怕得花不少錢。陶德和芙嵐呢?陶德此刻正和傑明講話,而芙嵐獨自在一旁,她的表情顯示了她的恐懼,因為艾雅的決定將會決定她的未來。
艾雅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如果她回到傑明的身邊,父親將會毀掉他。“我要跟他道別。”她低聲説道。
“並且把你高貴的犧牲告訴他嗎?”梅柏肯得意洋洋地笑着。“那麼他會拔劍保護你,以至於我的手下把他殺得痛快嗎?”
“我懂了,”艾雅説道,知道自己不能説出真相;她又得對他説謊了。她看着父親。“他早就曉得我是梅家繼承人嗎?”
“他在戴克倫家發現的,那裏有個人曾經在你住的莊園做過事;你沒有認出那個人。”他揚起眉毛。“孟傑明不是在那裏開始追求你嗎?”
“你似乎知道很多事。”艾雅抿緊了嘴,她需要時間去消化此事:傑明是否早就發現她是梅家繼承人,所以才開始注重她?
“情報有利於賺錢。你知道這一切都是那兩個你所謂的小姑計劃出來的嗎?她們組織全村的人弄了幾套華服給你的情郎,以便追求梅家的黃金。”
當他看出艾雅早已得知此事時,他眯起了眼。“也是她們付錢給歐亨利來綁架你。”
“我?”艾雅笑了起來。“看來你得到錯誤的情報了,是歐亨利自己想抓繼承人。”
“不,她們唆使歐亨利把你帶走,好讓她們的哥哥和芙嵐獨處。孟傑明寫信回家時曾提及你,她們擔心你會勾引他。”
當她還是一臉不相信時,他説:“她們歡迎你的方式不太熱烈,對不對?”
艾雅沒有答腔,僅望着傑明瞧。他背對着她,一腳踩在落木上。她不必看他的手就知道他又在把玩他的匕首。就算傑明真的欺騙她,假裝不知道她是梅家繼承人,她也不會怪他。他愛他的家人,她們需要他。
艾雅沒有對父親説任何話,她挺直了身體,朝傑明走去,她知道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他的兩個妹妹真的僱用歐亨利綁架她嗎?難道她們無知到以為綁架只是無傷大雅的惡作劇嗎?芙嵐可能因此受傷,或甚至被殺,而傑明的背部已經被鞭打得皮開肉綻。
全都是為了錢,艾雅自忖着,還有自尊心。他們不願卑躬屈膝去投靠有錢的親戚,而是選擇危害一個女人的性命,以便能得到梅家的黃金。
而傑明同意了所有的事。
她知道傑明聽到她的腳步聲,但是他並沒有轉過頭來。當她站到他的面前時,他也沒有正眼看她,“是不是狠狠地把我嘲笑了一番?”他看着遠處問道。“可憐無知的傑明。你和芙嵐一定嘲笑我很久了!從第一天當我以為她是繼承人,以及後來我説你不能跟我們走。現在我都懂了,把握這一天,是的,那是在你嫁給跟你同樣有錢的未婚夫之前所需要的。”
當他轉過來看她時,他的眼神比梅柏肯更無情。“陶德説你的未婚夫性無能,你是不是利用我來得到他無法給你的小孩?”
雖然他的話句句傷人,但是艾雅很想奔過去,攀住他的脖子,告訴他自己有多麼愛他,並且能夠理解他的所作所為。但是萬一傑明相信她、原諒她怎麼辦?她的腦海浮起傑明拔劍攻擊她父親手下的場面。傑明是否會在傷重瀕死之際,還抬起頭笑着對她説:“只不過是三百個人而已。”
“是的,”她説道。“我説過我們的婚姻維持不了多久,我父親已經摧毀所有我們結過婚的證據,我現在必須跟他走了。”
有那麼半晌,傑明的眼神彷彿想求她留下,但接着他的眼神改變了。“希望你不是出於不當的犧牲才這樣做。”
他並沒有説他也願意為她犧牲,但是她知道只要她説了一個字,他就會為她而戰——至死方休。
她仰頭放聲大笑。“噢,傑明,你實在太好笑了。你真的以為我會為了嫁給窮伯爵而放棄梅家的財產嗎?看看你自己!你有什麼是我會想要的?單是照顧你那不正常的家人就是一輩子的責任了。一個發瘋的母親、—個瞎眼的妹妹,還有一個無法決定自已是男或是女的妹妹。怎麼會有女人想要嫁給你呢?我只不過是在父親來接我之前,找件事打發時間而已!”
“是的,”他冷冷地説道。“我看得出來,你一定把我私下跟你説的話當成笑料。”
“可以連續好幾年都當成茶餘飯後的笑話。失陪了,我得走了,我父親在等我。”語畢,她掉頭準備離開。“走吧,陶德。”
但陶德緊握着裴玲的手,説:“我不走。”
艾雅知道自己如果停下來思考他的回答,她一定會崩潰。她轉過頭去看芙嵐,揚起眉毛表示詢問。
芙嵐立刻伸出手,然後兩人——沒有回頭看一眼——走向梅柏肯和備好馬鞍的馬。
明天就是艾雅的結婚之日。
她並沒有假裝對於這天的來臨而顯得快樂,因為她知道那會是她這一生中最不快樂的日子。不,她更正自己,三個月前最後一次見到傑明才是她這一生中最不快樂的日子。
從那時候起,有許多次她想寫信給傑明,向他解釋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是恐懼阻止了她。萬一傑明相信她怎麼辦?艾雅不斷地自問,萬一他相信她愛他怎麼辦?
她一手按着肚子,再次衝到便器前嘔吐——那大概是今天的第一千次吧!也許那天離開傑明時,一小部分的她已經知道自己懷孕了,也許她瞭解到自己必須保護她的孩子和丈夫。
她父親果然延遲她和包奎格的婚期,以便看看她是否懷孕。一確定她懷孕時,他立刻提高新娘的價錢。“連自己的孫子也賣掉。”艾雅喃喃道,但是對她而言,自從離開傑明後,再也沒有什麼是重要的事了。
父親僱用來照顧她的女人告訴她,她即將過着女王般的生活,有無數的僕人供她使喚。他們會替她穿衣、脱衣、將盤中的食物切成小塊。“再替我嚼爛?”她問道,但是沒有人能夠理解她的心情。對她面言,在馬車上叫賣龍布是她這一生中最愉快的回憶。
但艾雅設法不要有回憶,設法不要思考或感覺任何事情。女傭告訴她,孩子一出生後會被送到別的地方撫養。“因為倫敦不適合小孩居住。”
“那我為什麼得住在倫敦?”艾雅嘟囔道,但是沒有人考慮理解她的嘲諷和憤怒。
而每天在她心裏滋長的就是憤怒。為什麼傑明不相信她?為什麼要把她想得很壞?他真的早就知道她是誰嗎?
“該睡了。”一個漂亮的女人對她説道。父親僱用的女人都很漂亮,也許不如芙嵐那麼漂亮,但是都比她,梅艾雅,更討人喜愛。
艾雅嘆了口氣,舉起手讓女傭替她解開身上沉重的緞質連衣裙,掛在牆上的是她的結婚禮服,整件禮服都鑲滿了純金打造的蕾絲,重得她不曉得穿着它要如何走路。
明天她就會見到她的未婚夫。這三個月來,他和他的父親都沒有表示想要來看她,因為他們要的是父親的錢,而不是她。
最後當艾雅穿上亞麻睡衣、被單也拉好了時,她躺上牀。只有在晚上她才有隱私,只有在這個時候眼淚才會流下來。
但是今晚她沒有哭,今晚當她獨自在房裏,蠟燭熄滅時,她的眼睛卻又熱又幹,她的心裏只有兩個字:傑明。傑明,你在哪裏?你想過我嗎?是否愛過我呢?
她忽睡忽醒,在牀上翻來覆去,一下子以為聽到怪聲音,但接着又昏昏人睡,夢到有人追着她。
最後她驚醒過來,因為有個人壓在她的身上並且一手捂住她的嘴。
當她發現壓在她身上的人是傑明時,她不由得害怕起來,怕他有性命危險。如果父親發現他在這裏,他會殺了傑明。
“別出聲。”他輕輕説道,艾雅看到他的臉上有血跡,而且背心有多處裂痕。他是如何闖進來的?
“我去法國找到替我們主持婚禮的牧師,而且也找到了記錄員,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證明我們確實結了婚,”他遲疑了一下。
“但是,如果你想嫁給包奎格——”
他的話被打斷,因為艾雅攀住他的脖子,用吻封住他的嘴。
“我們沒有時間親熱。”傑明喃喃道,可是卻無意把她拉開。
最後艾雅把臉轉開。“我不能跟你走,我父親會——”
“去你的父親!”傑明激動地説道。艾雅連忙捂住他的嘴,焦急地看着門,但傑明拉開她的手並親吻着。
“我父親會取消我的繼承權,還會對你做出可怕的事,你不曉得他的為人。”
“我知道他只是有錢,而不是能夠決定別人生死的國王。艾雅,我要你,不是要你的錢。”
艾雅吃驚地看着傑明。“那你的家人怎麼辦?”
“我們已經搬到親戚家了。”
“噢,傑明,你並不想那樣做的!你不會喜歡靠別人的施捨過日子。”
他温柔地吻着艾雅。“只要能夠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願意,我愛你勝過於愛我的自尊。”
艾雅花了好一會兒的時間才理解他在説什麼。她知道這很浪漫,可是卻很不實際。“你的妹妹討厭我,她們——”
傑明以吻封住她的嘴,“如果要説她們在生誰的氣,那人就是我。每個人都想念你。”
那句話使艾雅狐疑地看着傑明,因為她想起裴玲和小裘曾經找人綁架她。
看到艾雅的表情,傑明微微一笑。“你離開後的這幾個月發生了許多事情。陶德和裴玲墜人愛河並且想要結婚。你是對的,艾雅,裴玲説陶德是她見過最美麗的人。她現在正試着製造香水,但是她説她需要你,”
傑明看着艾雅,知道自己的努力有所進展了,因為當他説“需要”時,他看到艾雅的眼底閃着微光。
“小裘不想要我。”艾雅説道。
“小裘的心情比任何人都不好——當然,除了我以外,她説你那麼愛我,甚至願意為我放棄梅家財產,她説她可能永遠都無法那樣深愛一個男人。真的嗎?你真的那麼愛我嗎?”
艾雅深吸口氣。“我非常非常愛你——”她猛搖頭,開始推着傑明。“不行,我父親會毀掉你,他會——”
“我知道,但是他的力量絕對比不上整個孟氏家族。如果有必要,我們可以去蘇格蘭。孟家在蘇格蘭擁有一塊連上帝都找不到的地方。不過這都得看你的意思,艾雅,如果你願意跟着我……”
她的手指撫划着他的臉頰。“我願意跟着你到天涯海角。”
“即使我沒有黃金?”傑明輕聲問道。
“你已經給了我想要的黃金。”她答道,意指她肚子裏的小孩,但是她現在還不打算告訴他。
過了好一晌,她從傑明的懷抱裏掙脱開來,説:“我們要如何離開這裏?我父親的警衞。”
“跟我來。”他拉着艾雅下牀,當她差點跌倒時,傑明把她抱起來走到窗邊。在四層樓底下,有數千人坐在馬背上,太陽在他們的後方緩緩升起,其壯觀的景象可被描述成一支軍隊。
“這些人是誰?”
“從英格蘭、蘇格蘭、愛爾蘭和法國趕來釣孟氏家族。我原本想多帶一些人來,可是在美國的孟家人無法及時趕到。”
“傑明,”她低語着。“你為了我而這樣做?”
“我願意做的還有更多。我全心全意愛你,艾雅,我愛你更勝於愛我自己,”他停頓下來,輕輕吻她一下。“現在,你願意跟我走嗎……我的妻子?”
“願意,”她説道。“我的丈夫,我願意跟你到任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