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四周又恢復寧靜,艾雅在黑暗中奔回她的寢室。
她並沒有看到陶德從最暗的牆角站起來,他蹙着眉,慢慢地回到他的牀上,偏着頭陷人沉思。
“他來了!”芙嵐衝入艾雅的房間拉開牀簾就大喊。由於昨晚拉上窗簾,陽光不偏不倚地打中艾雅的臉。“喔,他長得好帥,既體貼又善良,像個王子那樣彬彬有禮,而且是世上最英俊的男人。”
不需要問,艾雅就知道“他”是誰。“我的情人……”艾雅喃喃道,勉強醒過來。
“什麼?我可憐的表妹説了什麼?”
“沒什麼,芙嵐,你為何這麼早起?你穿的是什麼?”
“黃絲綢,漂不漂亮啊?這是我為特別場合準備的。”
艾雅扮個鬼臉。她父親常把此地當做貨物運送的中途站,每當有法國運來的絲綢或是意大利的皮革,芙嵐都會自行取走一、兩件。當然,芙嵐會叫管家報告衣料是繼承人用的。至於艾雅,她發覺硬邦邦的絲綢不方便她爬梯子採蘋果,緞質的衣服若沾上油彩又不易洗掉。老實説,艾雅對衣服一向不感興趣。
“特別的場合?”艾雅打着呵欠問道。“你為這趟行程‘準備’了多少衣服?有沒有女王的衣服那麼多?”她們倆都知道艾雅很清楚芙嵐花掉或拿走多少錢。
芙嵐看着鏡中的自己。“你應該聽聽他的計劃,”芙嵐説道,從鏡中看着艾雅。“我會是他的妻子。”令芙嵐非常滿意的是,艾雅從牀上筆直地坐起來。
“他的什麼?”
芙嵐轉過來,對艾雅投以狡猾的笑容。“喔,天呀!時間不早了,我得走了。表妹,我很高興你今天早上晚起,讓我和傑明有時間成為好朋友。”説完便輕快地走出門口。
艾雅環顧四周,看看有沒有東西可以摔,結果只找到她的鞋子,而且打在門上的聲音微弱得令人不滿。但是芙嵐一定聽到她摔東西,因為她的笑聲響徹了走廊。
他的妻子?艾雅倒回被子裏想着。芙嵐在打什麼算盤?一個人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製造出這麼多的麻煩?
她迅速穿好衣服,懊悔地看了空蕩蕩的帽架一眼,才跑出房間。她的生活產生了多麼大的變化呀!先是昨夜,然後是今天!今天她即將展開生命裏最奇妙的旅程,她邊下樓梯邊想着,我會在路上看到什麼呢?會遇到什麼樣的人?有什麼食物是我沒吃過的?什麼味道是我沒聞過的?
打開接待室的門,艾雅停了下來。他就站在桌子旁邊,專注地看着手上的地圖,陽光射在他的黑髮上,順着她昨夜吻過許多次的頸部及肩膀傾瀉而下。
一看到(而且一想到)他的手,艾雅得靠在門柱上才能支撐自己。他會認出是她嗎?他的靈魂會知道她是誰嗎?
當她移開目光,她發現陶德和芙嵐一直盯着她,芙嵐的臉上帶着竊笑。艾雅強迫自己別露出奇怪的表情,她不要任何人知道她的感覺。
“早安。”她輕聲説道,陶德沉默地對她點個頭,仍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芙嵐仍在笑,傑明皺着眉抬起頭。
“你起晚了。”傑明冷冷地説道,彷彿現在有更多的證據證明她毫無價值。
從他的眼神,艾雅知道他並沒有認出她就是黛安娜。“我很少這樣,”艾雅為自己辯解,因為他的口氣好像她很懶惰。“我通常——”
“無所謂,”他打斷她的話,又低下頭看地圖,彷彿她不重要。“我們會在這裏和馬車會合——”
“你在做什麼?”艾雅走近傑明,看着地圖問道,這時陶德已經走到艾雅的另一邊。
“傑明想出一個很棒的計劃,”芙嵐嗲聲説道。“喔,請你告訴她嘛!”
艾雅不自覺地笑了起來。芙嵐會用各種方法來吸引男人的注意,譬如裝作很無知或是很無助。艾雅見過她請求比她矮的男人替她拿東西,她也會説很無聊的笑話,但男人似乎都吃她那一套。
芙嵐對傑明眨着眼睫毛。“説嘛!”
傑明很勉強地轉向艾雅。“我寫信給我的親戚,要他們派人護送馬車,任何見到他們的人,會以為他們正在護送梅家繼承人和她的嫁妝,但事實上我僱用了一個人假扮繼承人。”
“你絕對猜不到是誰假扮我!”芙嵐把手放在傑明的手臂上。
“我嗎?”艾雅試探性地問道。難道要她扮演她原來的角色嗎?
“當然不是!”傑明的語氣彷彿艾雅冒犯了他。“我不會拿女人的性命冒險,任何和那些馬車同行的女人都會有生命危險。”
艾雅很高興傑明不希望她受到傷害,但是傑明看她的眼神使她覺得他很討厭她。
“是小史!”芙嵐大叫。“是父親僱用的那個男孩子假扮我!”
艾雅花了好半天才想起芙嵐口中的“父親”其實是她的父親。她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她實在不喜歡傑明瞪着她的樣子。
“把其餘的部分也告訴她,”芙嵐催促着。“這真是個絕妙的計劃!”
傑明捲起地圖,一副很不情願告訴艾雅的樣子。“我和我的兩名手下駕另外兩輛馬車,我們將喬裝成布商,芙嵐扮成我的妻子,讓我能就近保護她。”
傑明把地圖夾在腋下,看着艾雅——他的眼神幾乎可説是鄙視。“還有別的問題嗎?”
艾雅嚥着口水,他為何要用這麼憤怒的眼神看着她?“那我要怎麼去?”
傑明打量一下她的全身。“你不能去,你留在這裏。”
好一晌,艾雅無法言語,彷彿她的世界崩塌了。不能去?留在這裏?
“你是不必要的,”傑明説道。“我受僱來保護梅家的繼承人,而你是危險之一,你的嫉妒心差點害死芙嵐。”
艾雅極度震驚,彷彿她的靈魂脱離了軀體,飄浮到房間的上方,而她能看見每件事和每個人。不能去?她出生後才三個星期就被送到這裏關起來,直到昨晚才偷溜出去看一下這個世界。她知道到了包家之後她又會被關起來,而現在這個男人居然説她連這之間的短暫自由都不能擁有。
她看到芙嵐幸災樂禍的臉,一聽到艾雅不能去,她比任何人都高興。
也許孟傑明不記得昨夜:但是她知道自己給了他最珍貴的禮物,並且告訴他她愛他,而今天他卻説她沒有理由得到這幾星期的自由,他否決了這世上她最渴望的東西!
艾雅的內心燃起從未有過的怒火,她撲向傑明,抓破他臉頰上的皮膚。她的攻擊出人意料,震驚了房裏的每個人。傑明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往後倒的同時還得用手擋住艾雅的攻擊。
艾雅一邊對傑明拳打腳踢,一邊尖叫着:“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陶德首先恢復,他是房裏唯一瞭解艾雅感受的人。他從艾雅的身後抱住她,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開。此時,傑明的手下也恢復過來,趕緊擋在他和艾雅的中間。
“噓,安靜,”陶德安撫着,儘可能地抓緊艾雅。“你當然可以去,你絕對不會被丟下的。”
傑明抬起頭,他的手背和臉部都被抓傷,其中一個眼睛可能會瘀青。他看着自己皮破血流的手,説:“她瘋了!”
聽到那句話,艾雅又開始掙扎,陶德大喊:“芙嵐!告訴他!”
芙嵐重重地嘆口氣,因為她知道陶德要她説什麼。“如果艾雅不跟我去,我也不去。”她無奈地説道,顯然不希望艾雅去,卻又不得不這樣説。
傑明看着芙嵐和被陶德抓住的艾雅。這算什麼?那個要人命的女孩居然能控制繼承人?
“你不必這樣做,”傑明對芙嵐説道,他臉上的傷開始隱隱刺痛。“她是個瘋婆子,曾經想謀殺你,也想謀殺我,你要我把她關在籠子裏帶去嗎?”
艾雅仍因剛才的動怒而一直髮抖,她不知道自己居然會如此地憤怒,但是不能去?不能去?
陶德感覺到艾雅逐漸平靜下來,於是放開她。“芙嵐,”他的語氣帶有警告。“如果你不把該説的話説出來,我會把所有的事告訴他。”
芙嵐扮個鬼臉,她很清楚掏德——那個醜陋的怪狀——會告訴傑明她不是繼承人,那麼結果會是她被留在這裏。她深吸口氣。“艾雅昨天並非想謀殺我,她只是想讓我打噴嚏,沒有人知道雛菊會……”她揮揮手。
“還有呢?”陶德説道,讓芙嵐知道他不允許有任何保留。
“艾雅生氣是因為她想去。”
那句話使萊斯笑了出來,甚至連湯姆也忍俊不禁。生氣?剛才的那個場面叫做生氣?男人作戰時沸騰的熱血,還遠不及這小姑娘的怒火!
萊斯看着艾雅,她散落及腰的頭髮濃密閃亮,像鮮豔的紅褐色披風裹住她的身體,她比他原先的想像更有吸引力。
當傑明還在猶豫要不要同意時,芙嵐看到陶德即將説出誰才是真正的繼承人。“求求你,”芙嵐懇求着。“她可以……假裝是我的女傭。”
“我寧可——”艾雅大喊,但陶德打斷她的話。
“不行。”他對芙嵐説道。
芙嵐露出嫌惡的表情。“好吧,她可以假裝是我的表妹或是妹妹都行!”
“我本來就是你的表妹!”艾雅吼道。
“是呀,是呀!”芙嵐説道,打量着艾雅的全身。芙嵐身穿叫襲繡了數千只藍色蝴蝶的黃絲綢,而艾雅卻穿着淺棕色耐用的毛織品。芙嵐的眼神彷彿在説她不能理解她們怎麼會是親戚,一看到芙嵐的眼神,萊斯又笑出聲來;湯姆用手捂住嘴以掩飾笑意。
“你確定梅柏肯付給你的錢夠嗎?”萊斯對傑明低聲説道,傑明舉起手,表示休戰。“如果你們兩人都非去不可,我希望能分兩次送你們去,但是我不能。”他看着艾雅。“你可以假裝是我妹妹同行。”他靠近艾雅,幾乎快貼到她的鼻子。“如果你敢再給我惹麻煩,我會派人把你送回這裏,聽懂了嗎?”
艾雅不怕他,她才不會讓孟傑明威脅她。她踮起腳尖,望人他的眼底。“我發誓我會竭盡所能,使你的生活儘可能地悲慘,面且如果你敢報復,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從未有女人對他有如此敵意,傑明僅能呆望着艾雅,芙嵐將他從出神的狀態拉回現實。
“他呢?”芙嵐指着陶德問道,她的聲音讓傑明知道她不希望陶德同行。
傑明揉揉眼睛。他曾被困在海上的暴風雨,眼睜睜地看着其他四艘船沉沒;他和萊斯、湯姆曾面對士而土耳其人;他曾被關在滿是野鼠、污穢得難以言喻的監牢達七個月之久。但是,天呀!他寧可再回去面對那些事情,也不願意面對這兩個女人。
傑明深吸口氣。“陶德跟我們去,梅先生在信中特別提及陶德必須和他女兒同行。”他眯起眼看着艾雅。“至於你——”他不知該説什麼,因為他怕自己會口不擇言。“去將馬車畫成布商的車,也許你可以使自己變成有用的人。”語畢,傑明大步走出房間,他的手下跟隨在後。
窄小空蕩的房裏只點着一根蠟燭,傑明心想小裘不會喜歡得知梅家雖然舒服,但是並沒有他原先想像的奢華。老實説,只有關嵐如他原先想像的華麗炫目,但是他必須寫信給她們,使她們安心。
“那個叫艾雅的女人瘋了,”傑明寫着。“但是繼承人芙嵐——”他放下筆。要寫芙嵐什麼?愛她發瘋的堂妹嗎?傑明摸着臉上的傷,當他的大拇指碰到瘀青腫起的眼睛時,他縮了一下身體。不,那個叫艾雅的女孩能夠左右芙嵐,為什麼?一個十九歲的繼承人會有什麼秘密,以至於得聽令他人,以免秘密曝光?還有,陶德和艾雅之間又是怎麼回事?他們是戀人嗎?
一想到這裏,傑明摺斷了羽毛筆,他只好用匕首再削一枝。
梅家繼承人的堂妹和陶德是什麼關係不干他的事。
他回到他的信。
但是繼承人芙嵐不肯丟下她的堂妹,我相信芙嵐並沒有把她視為危險人物。
一路上我們會偽裝身分,芙嵐將拎成我的妻子,我會喬裝成布商。穿上我的新衣,我像不像個布商啊?至於艾雅,因為她很嫉妒芙嵐,所以我必須看緊她,她會假扮成我的妹妹。
我吩咐一個女孩去找你們,她叫黛安娜,務必親切待她,就像她對我一樣。
我愛你們,願上帝會照顧你們。
傑明
“怎樣?”小裘説道。“你還認為他愛上了這個叫艾雅的女孩嗎?”
“他一定是愛上了某人,否則他的心情不會這麼亂,”裴玲答道。“這個叫黛安娜的女子又是誰?她為什麼對哥哥這麼好?”
“所有的女人對我們英俊的哥哥都很好。”小裘故作老成地説道。
裴玲伸出手,等小裘把信放到她的手上,傑明總是説裴玲感覺得到信裏未透露的訊息。“沒錯,”裴玲拿着信説道。“這些事情使他非常煩惱,他……”裴玲的臉亮了起來。“他在尋找某樣東西!”
“他大概弄丟了把匕首。”小裘副無所謂的樣子,但事實上她很想叫裴玲再多説一些。
她的姊姊可不會上當。“他在尋找某一個人,但是她躲起來了。”
當裴玲不再多説時,小裘説:“他應該去地窖找找看,你想這個叫黛安娜的會是怎麼樣的人?”
“我們得等她來了才知道,對不對?”裴玲答道,知道小裘會是她的眼睛。她拿着那封信皺起眉頭,一定有些什麼事情使得她哥哥非常煩惱!
天漸漸亮了,梅家的上上下下才剛睡醒,艾雅打着呵欠走進屋內時,管家正走進側門。
“他有沒有給你東西,託你轉交給一個名叫黛安娜的女孩?”艾雅看着管家問道。
管家想否認,既然艾雅已經不是繼承人,那就無須聽令於她。可是當他望人艾雅的眼底時,看得出她仍是主人不折不扣的女兒。他的手伸到背心裏,拿出一封信給她。
“沒有附帶一頂藍色的帽子嗎?”當他搖頭時,艾雅説:“那麼把他留給黛安娜的錢給我。”
他把錢幣丟人艾雅張開的手中。
艾雅看看錢幣,然後看着管家。“你最好趁我讀信時,把其餘的錢放到我手中。”
親愛的裴玲和小裘:
這位是黛安娜,好好照顧她,別讓任何人傷害她。她是我送給你們的禮物,因為她是個可人兒,希望她帶給你們的歡樂就像她帶給我的一樣多。
傑明
艾雅讀信時,她感覺到錢幣落在她的手上。管家離去後,她把錢幣握在掌心,微笑地走上樓梯回寢室,直接倒在牀上,毫不在意身上那件被顏料弄髒的衣服。她估計在她所做的事被發現之前,她至少可以睡一個小時。她面帶微笑,很快就睡着了。
大約十分鐘,吼叫聲吵醒了艾雅。
“她在哪裏?”艾雅知道那肯定是孟傑明的怒吼。
艾雅微笑地把信和錢幣塞進口袋,完全不理會傑明的憤怒,繼續睡她的大頭覺。
房門猛然打開的聲音吵醒了她。“艾雅!”陶德嚴厲的聲音帶有一絲的惱怒。
“好啦!好啦!”她喃喃道。“我準備好了。”她打着呵欠下牀,走過陶德的身邊。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陶德跟着她下樓時問道。“為什麼要惹他生氣?他已經認為你很危險,企圖傷害芙嵐,你為什麼不能——”
她已經走到一樓,看到傑明站在那裏,他的臉因憤怒而脹紅——至少瘀青和抓傷以外的地方是紅的。
“刮鬍子受了傷嗎?”她鎮定地問道,經過他的身邊走出前門。
艾雅當然知道他在生什麼氣,不過她只是依照吩咐行事,不是嗎?昨晚她和廚師的助手、兩個園丁以及管家的妻子提着燈籠,徹夜地油漆其中一輛馬車。她畫人物,管家的妻子遵照她的指示塗寫字母,其他人則負責塗色。
現在,和其他人——包括家裏所有的傭人、父親派來的馬伕,以及剛抵達的新警衞——站在馬車的前面,艾雅覺得自己畫得太棒了!而且從每個人震驚的表情來看,她知道他們也愛死了她的作品!
在馬車的側面,艾雅描繪身穿盔甲的傑明奮力屠龍的英姿,而雙腳被銬在柱子上,嚇得睜大眼睛的姑娘就是芙嵐。如果傑明不趕緊救她,她會被巨龍咬死。巨龍覆滿鱗片的綠色尾巴繞着車身……
到了馬車的另一側就變成猛獅的尾巴,這一面也是畫傑明,不過這次他身上的雪白襯衫被撕裂,露出結實的肌肉,下身也只有一條短短的像皮裙的東西。而在他身後、被綁在柱子上的芙嵐正拚命地想掙脱捆綁。
“我要殺了你,艾雅!”芙嵐尖叫着,舉起手作勢要打艾雅。
但傑明抓住她的手臂。於是,從不放棄任何機會的芙嵐轉身“哭”倒在他的懷裏。當然,芙嵐從未真正掉過眼淚,但是她完全明白假哭的效果。
艾雅微笑地前後搖晃着,很顯然芙嵐並不反對被畫在馬車上,她反對的是馬車上的那些字。
“來看芙嵐,世上最美的女人!”“買布就能看她!”“沒買不能看!”“快來看她!就在車裏!真正的美女!”“來看傑明,世上唯一配得上她的美男子!”“看他們吃飯,看他們呼吸。”
識字的人把馬車上的字念給不識字的人聽,漸漸地,每個人都轉過頭來,一臉訝異地看着傑明和芙嵐。
“你把我變成了怪物!”芙嵐瞪着艾雅説道。“難道我要被放在籠子裏,每當有人買一小塊布,就可以掀起布簾看一下嗎?”
艾雅一臉正經。“芙嵐,憑你那張臉至少得買一尺的上等亞麻布才能看到。”
傑明再次阻止芙嵐攻擊艾雅。
“重畫!”傑明命令道。“全部塗掉重畫!”
“不!”艾雅憤然説道。“這樣能夠賣很多布!”
傑明咬牙切齒地説:“這趟路的目的是要把芙嵐平安地送到她未婚夫家,不是要像……像……”傑明想不出難聽的字眼。“像個商人賣布!”
“商人?”艾雅的語氣彷彿傑明認為那個詞很髒。“容我提醒你,孟先生,我父親——”她馬上發覺自己説溜了嘴。“梅柏肯就是一個商人。”
這時,湯姆走上前。“對不起,能借一步説話嗎?”
傑明很高興有藉口可以鑑,他把芙嵐丟給陶德。“保護她”傑叨説道,然後跟着湯姆走出圍觀的人羣。
“也許我可以提供一點建議。”
“在這節骨眼上、連惡魔提供的建議我都會欣然接受,那個……女的,那個天殺的女人搞得我無法思考了!”
湯姆清清喉嚨。他一向很欣賞傑明處變不驚的能力,但是這個叫艾雅的女孩似乎能做到戰爭無法做到的事。“馬車畫得很漂亮。”
“漂亮?”傑明大吃一驚。“你有沒有看到她畫了什麼?那是我!”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湯姆,如果是你的臉被畫在上面你就不會説這種話了。”
“我的臉連一袋灰塵都賣不掉。”
“我不會讓我的臉或是芙嵐的臉被利用來賣東西!如果美女的臉被利用來販賣商品,那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了!”
“我把世界末日會不會來臨交給上帝,”湯姆説道。“我只知道這趟路會花上好幾個星期,所以我求你,別再加深你和她的敵對關係。既然已經畫了,就保持那樣吧!她畫了一整晚,更何況是你叫她畫的,你並沒有規定要怎樣畫。”
“你非得提醒我説過的每一句話嗎?”傑明想揉臉,但是他的臉太痛了。“我瞭解你的意思,去告訴他們該做什麼事,”他揮着手説道。“如果我一靠近她,我仍有可能殺了她。把貨物裝上馬車,我們明天離開。”一轉身後,他看到由家鄉前來協助他的人指着畫笑彎了腰,傑明知道這件事很快就會傳回家。“湯姆……要她替……那個男人畫上一些衣服。”
“那個和獅子對抗的男人?”
傑明高舉雙手,嫌惡地走開去。
“懂了嗎?”
艾雅裝出很正經的模樣坐在椅子上。“懂了。”她語帶譏諷地答道。
傑明直瞪着艾雅。他費了三十分鐘的唇舌想使她瞭解這趟行程有多麼重要。他開始害怕艾雅會告訴全世界芙嵐就是梅家繼承人。
早上把貨物裝上馬車時,他跟傭人們談話,他發現這個年紀輕輕的艾雅握有大權,不論他問什麼,從帳單到異花授粉,答案永遠是:“艾雅負責的。”幾乎每件事都由艾雅經手,彷彿她集所有的職務於一身。難怪芙嵐怕她,她的權力大到沒有人膽敢不先徵求她的同意行事。“要先問艾雅才可以。”那句話他不只聽到一次。
傑明不禁納悶自己怎麼會完全錯看她。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喜歡她注視他的模樣,彷彿她在説:“我值得你費心爭取!”
但現在傑明心想,難怪她自視甚高,因為她握有梅家繼承人的經濟大權!
她休想控制他,傑明在心裏發誓。“你懂了什麼?”
“這一路上我不可以惹麻煩,否則你會——你剛剛用什麼威脅我?把我綁在馬車的輪子上?”
“不,是把你綁在馬車前面。”
“啊,是呀,那就是你打算對一個體型只有你一半的女人所採用的暴行。”
傑明皺起眉,她為何這麼不懂事?“我擔心的不是我自己,而是芙嵐,”他強迫自己要有耐性。“你不瞭解世人怎樣看她。”
他內疚地想起小裘的模仿。“她父親的財富使人們不把她當人看待。萬一有人知道她的身分,我擔心她有生命危險。”
“你打算娶她的錢,她的性命當然重要。”
“當初我為何以為可以信任你?如果我沒有告訴你——”
“那麼芙嵐就會以為你是真的喜歡她!”艾雅予以反駁。“至少她現在已經得到了警告,”艾雅站起來,斜眼看着傑明。“你説你討厭説謊的人,可是你卻很會説謊,認識的第一天就攻擊我,用色迷迷的眼神看着我的同時還垂涎芙嵐的黃金,接着又奪走一名純潔少女的貞操——”她震驚地收住口。她不是有童要説出來,可是太遲了,她將握緊的拳頭埋在裙子裏。
“你怎麼會知道她的事?”
“她知道你在梅家,於是來找我。可憐的醜東西,她的臉上都是——”艾雅深吸口氣。“傻女孩一個,以為你愛她,其實你只愛梅家的黃金,對不對?”
傑明轉過身,不想讓艾雅看見他的臉。那夜與黛安娜纏綿的景象仍在他心中縈繞不去,他似乎還記得她頭髮的味道、她的肌膚摸起來的感覺。“她怎麼樣了?我留了錢給她。”傑明輕聲説道。
“你以為我會把她送去你家嗎?我送她到——”哪裏?艾雅想記起自己現在應該是芙嵐的角色。“我送她到我家,託我父親和妹妹照顧她。”艾雅仔細地觀察傑明的臉。他為何看不出她就是黛安娜?他對她的感覺如何?為什麼他對黛安娜如此温柔,對艾雅卻如此無情?
艾雅深吸一口氣,對傑明投以最冷峻的眼神。“至於你教訓我的話,好的,我會遠遠的避開你,但至於芙嵐,多年來她一直受我照顧,你應該看得出來,她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至於你,坦白講,沒有什麼比忘記你還活着更能令我高興。”語畢,艾雅就離開房間,傑明跌坐在窗邊的座位,他這輩子和女人相處從沒有出過問題,真的,一點問題也沒有。他的麼妹小裘折磨每個她認識的男人,然而卻是他的開心果,如果她鬧得太過火,他只需揚起眉毛就能使她收斂。裴玲是個天使,而曾經給許多男人制造許多麻煩的女王也對傑明微笑,並邀他共舞。
似乎全世界的女人都會對他微笑,只有這個女孩例外。
而現在她又介入他和黛安娜之間的私事。“該死的女人!”傑明大叫。他只是要她承諾這一路上會守規矩,為什麼她非得把每件事都搞得很複雜?
當房門開啓,看到萊斯時,傑明知道自己不能再胡思亂想了。他必須只想到芙嵐,以及他的家人需要什麼。除此之外,想什麼都是多餘的。
“貨裝好了,等你來檢查。”
“好的,”傑明起身時説道。他們明天一早出發,還有很多事要忙。走到門口時,他停了下來。“萊斯,你瞭解女人嗎?”
“一點也不瞭解,”萊斯歡快地説道。“如果有哪個男人説他了解女人,他一定是在説謊。”
“嗯。”那是傑明走出房間時,唯一能回答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