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莉帶着兩個侍女氣沖沖地走進大廳堂,地板上蓋為了稻草,各色的人和狗都睡在上面,角落有些人在擲骰子,有個人摟着個女僕躺在牆邊。
“我房間廁所的水管塞住了,”她説。“我要人來幫我修理,現在!”
大家看見她的出現都驚醒過來,但是沒有人自願去幹這種臭醺醺的工作。
“我會派人——”一個騎士説。
桃莉看見洛威穿着破舊的衣服靠着牆邊坐着。“那個就可以了,跟我來。”她轉身走了,希望他會跟來。他跟來了,等他們來到幾座建築物的陰影下時,她遣走了兩個侍女,轉身面對洛威。
他還沒來得及後退,她便伸手拉起他的眼罩。“是你。”她低聲説。“我本來不敢相信愛妮説的,我不敢相信一個歐家人會關心一個女人的死活。”
洛威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地捏着。“她在哪裏?你是怎麼讓她告訴你我在這兒的?如果你傷了她,我會讓你死得很——”
“你可以待會兒再説狠話。”桃莉打斷他道。“她現在藏在某處,我要把她弄出去。但是她不會游泳,你必須幫她划船。現在你到東北塔樓邊的城牆去,那裏有一條繩子可以爬下去,通過城樓再往西北走,那裏會有另一條繩子,護城河裏會有一條船。你就在船裏等她,我會幫她到外城牆去,之後就由你把她送過岸邊,再逃出外城河。”
“如果你再背叛我,我要——”
“快走!”桃莉説。“你是在浪費寶貴的時間。”
洛威急忙走開了。為了怕有人看見,因此仍然拖着腿。他這一生從未覺得如此赤裸裸地暴露過,他和愛妮的生命全都操在一個有過背叛記錄的女人手上。他相信在東北城樓上會有二十個壯漢在等着殺他,但是他卻也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他和霍家人一樣找愛妮找了好幾天了,但是全無收穫。
在城樓上並沒有人等着,而且的確有一條繩子掛在城牆上。洛威扯去眼罩,脱去背上的布包,解開腳上的纏布。他從衣服裏取出一隻刀子咬在嘴上,開始爬上城牆,然後靜靜地滑下繩索。
他一翻過內城牆,立刻拔腿飛跑。到了外塔樓時有兩個衞兵經過,洛威機警地躲在陰暗的角落裏,他們沒有看見他,也沒有見到牆上懸着的繩子。洛威又翻過重重的屋檐,來到城牆上,他極快速地滑了下去。在護城河邊濃密的蘆葦叢中有一條小船,上面有兩枝槳。他坐進船裏,蹲下來等等。他仰頭注意着城牆,眼睛眨都不敢貶。
洛威等了好久好久,他幾乎要絕望了。那個霍家婊子確實給了他兩條繩子和一條船,但是她會把愛妮帶來嗎?洛威終於看見城牆上有兩個人影在晃動,她們似乎在説話。女人!他想,這種奇怪的動物似乎不説話就活不下去,就連在這種生死關頭她們也不忘記交際一番。
接着事情便發生了。其中一個女人伸手出來像是要打另一個。洛威立刻跑到牆邊,他頭上傳來一聲女人的叫聲,然後一個男人由城牆另一邊跑過來。洛威雙手抓住繩索,預備向上爬,這時桃莉向下對他喊了。
“不!”她對洛威喊道。“救救你自己吧!愛妮已經死了,你救不了她的。”
洛威開始往上爬,到了離地六呎高時繩子斷了,他落在地上。有人把繩子割斷了。
“快走,傻瓜?”他接着聽見桃莉尖叫着,然後便是嘴巴被矇住的悶聲。
洛威沒有時間思考了,因為箭開始像雨一樣地落下。他跑向船邊,但是兩技箭射中了船,它開始下沉。洛威不假思索便跳下冰冷的護城河裏,拚命向前遊。飛箭在他頭上咻咻而過。
他到達岸邊後又開始蹲着向前跑向外城牆。這裏的衞兵聽見了內牆裏的騷動,紛紛醒過來在內外城牆之間搜尋,一有動靜便射箭。就在洛威翻牆來到外城河時,一枝箭擦過他的背,割傷了他的皮膚。他跳下水又開始遊。他是個游泳好手,但是他的背不停在流血。當他到達岸邊時,他躲在草叢裏喘息,但身後已傳來霍家人馬的呼嘯聲。
他繼績往森林中走去,後面是大批的霍家人馬。這一整夜和第二天白天,他都和他們玩着躲迷藏的遊戲。一直到黃昏時刻,他跳到一個騎士身上,割斷他的喉嚨,搶走他的馬。霍家人在後面緊追,但是他拚命地鞭着馬匹,終於擺脱了他們。黎明前馬匹停了下來,不肯再走了。他只好下馬繼績向前走。
當他遠遠看見莫瑞城堡時,太陽正高掛在中天。他趺跌撞撞地走着,最後疲倦的軀體終於抵不住幾星期的操勞和失血過度,他跌倒在地上。
城堡的一個衞兵看見了他。幾分鐘之後,希曼騎着馬飛馳而來。馬還未停住他已跳下來,跑向洛威身邊。他抓住洛威,要把洛威抱上馬。
“不,”洛威説着推開他。“別管我。”
“別管你?看在老天的分上,你要我們全都度日如年啊!我們聽説姓霍的昨天晚上殺死你了。”
“他是殺死我了。”洛威説着,扭開身子,踉踉蹌蹌地走開了。
希曼看見他哥哥背上的傷口,雖然流滿了血,但是他知道這是死不了的。“她在哪裏?”
“愛妮?”洛威問。“愛妮死了。”
希曼皺皺眉,他才剛剛開始喜歡這個嫂嫂呢!她確實是個麻煩精,但是她可不是個懦夫。他把手放在哥哥肩上。“我們會再替你找一個妻子,這次一定會更漂亮的。如果你喜歡一個兇得敢放火燒你的牀的也沒問題。只要等——”
希曼一點也沒有料到洛威會轉身給他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上。
“你這個蠢蛋!”洛威低頭瞪着他弟弟。“你什麼都不懂!”
希曼摸摸流血的鼻子。他看見洛威臉上已經沒有憤怒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從未見過的一種表情:既是哀傷,又像是深情。洛威轉身走向森林中,希曼站起來跟着他。“我不是有意要詆譭她的記憶,我喜歡她,但是現在她走了,世界上還有很多女人啊!至少她沒有像霍桃莉一樣背叛了你。或是她背叛了你?你是不是因為這樣才生氣?”
洛威緩緩地轉過身面對他弟弟,希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洛威臉上滑下兩行淚水,希曼驚駭得説不出話來。他們父親和其他兄弟死的時候洛威連一滴淚也不曾流。
“我愛她,”洛威沙啞地説。“我愛她。”
希曼不忍心看下去,他轉身向後走去。“我會留下馬匹來,”他喃喃地説。“等你好了就回來。”他很快地離開了。
洛威癱坐在石頭上,頭埋在雙手中,傷痛地哭了起來。他愛她的笑容、她的脾氣、她瑣碎的談話。她是他仇恨的生命中唯一的笑語,她改變了他,還有希曼,和歐家的每一個人。她不知道她還使得撒爾要洛威去為她買些女人的衣裳。
而現在她卻走了,被霍家人殺死了。
她的死應該會增加他對霍家的仇恨,但是卻沒有。他管霍家做什麼?他要的是他的愛妮,他只要他既甜蜜又潑辣的愛妮回來。
“愛妮。”他輕輕喚着,哭得更厲害了。
他沒有聽見在柔軟草地上的腳步聲,他的悲傷太過深沉,甚至當一隻柔軟的手撫摸他的面頰時,他也沒有回頭。
愛妮蹲在他身邊把他的手拉開。她看着他淚水縱橫的臉,禁不住也湧出眼淚。“我在這兒,愛人。”她吻着他的眼瞼,然後是他的臉頰。“我沒事了。”
洛威睜大了眼睛。
“你難道沒有話要對我説嗎?”愛妮對着他微笑道。
他抓住她,將她擁在懷裏,然後和她在草地上滾了起來。他的眼淚化成了笑聲。他抱着她、撫摸她,彷佛要確定她不是虛幻的。
最後他停了下來,愛妮躺在他身上。他緊緊地抱着他,愛妮幾乎無法喘息。
“怎麼會呢?”他問。“那個姓霍的婊子——”
她把手指放在他唇上。“桃莉,”她説。“救了我們的命。她知道有一個侍女背叛了她,所以他要我改走另一條路,她自己則帶那個侍女走你走的路。那個侍女以為穿着斗篷的桃莉是我,所以想要殺她。我爬下了城牆之後桃莉就把她殺了。她不得不告訴你我已經死了,否則你是不會離開的。”
她用手輕撫洛威的臉頰。“我看見你遊過護城河,如果霍家人沒有那麼注意你,他們就會抓到我了。桃莉替我準備了馬,所以我都在你後面不遠。但是你騎得太快了,我趕不上。”
愛妮的頭巾在他們翻滾中散開來,現在長只及肩了。“你覺得我醜嗎?”她問。
他看着她,眼中滿懷愛意。“你全身沒有一點醜的地方,你是全世界最美麗的女人。我愛你,愛妮,我全心全意地愛看你。”
她對他笑了。“現在我可以去法庭審判了嗎?莫瑞城堡可以擴建了嗎?你要和霍家人和解了嗎?我們的兒子要叫什麼名字?”
洛威又開始生氣了,但是他把她擁緊了。“法庭是男人的事情,我不會擴建這堆廢墟的,歐家人永遠會和霍家人打仗。至於我的兒子要叫約翰,跟我父親一樣。”
“吉柏,跟我父親一樣。”
“好讓他跟你父親一樣懶嗎?”
“難道你寧願要他一輩子四處去追鄉下女孩子,或者成天髒得像豬一樣嗎?”
“是的,”洛威説。“我們也許有很多不同的意見,但是我知道有件事我們是有志一同的。”他的眼中突然充滿了熱烈的愛慾。“來,到我身邊來。”
她抬起頭看着他。“我一向是個順從的妻子。”
他想要説話,但是她吻住他的嘴,於是以後的數小時內他們便不再談話了,任愛意在無言之中靜靜滋生。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