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海山去世了。
那個與華爾街大鱷掰手腕的金融鉅子,那個敢狙擊金融危機的東方梟雄,那個叱吒風雲的風流鉅商,那個賠錢經營1000多家養老院的光頭老者,那個一擲千金的閉口老和尚,在生命最後一刻,執筆寫詩,溘然長逝,他走的安靜,走的瀟灑。
傳奇謝幕!
聽到消息後,邊學道怔怔地坐在房間牀上,眼眶泛紅。
他用力控制眼睛周圍的肌肉,悲傷情緒卻如潮水一樣湧來,難以自抑。
他和祝海山,一共才認識半年多,可是祝海山給他的忠告和好處,不輸於父子。倆人心靈的距離,比這個時空的其他人都近。
他們是真正的亦師亦友。
之前不知道祝海山的存在,邊學道很孤獨。
現在,祝海山在他的生命中曇花一現般來了又走,邊學道更孤獨了。
徹骨的孤獨——從今以後,世上再無可語之人。
祝海山做了幾十年孤獨的妖怪,現在輪到邊學道做這個孤獨的妖怪了。
………………
門外響起敲門聲。
邊學道擦了擦眼睛,走過去開門。
門外是一身孝服的祝植淳。
他看着邊學道的眼睛,深呼吸兩下,説:“我爺爺走了……”
説到這,祝植淳轉身擦了把眼淚,轉回來説:“你跟我去見最後一面吧。”
按照祝海山生前遺願,祝家人忙碌起來。
旁觀者邊學道,第一次近距離觀摩了豪門喪事。
他觸動極大。
同樣姓祝,有人哭得暈過去兩三次,有人站在一旁表情漠然,有人走到外面笑嘻嘻地打電話:“寶貝兒,想我了?我也想你,……快了,快了,老東西死了,我回來亮一面再走……不回來不行,我還得分他遺產呢……不然,我拿什麼養你啊……換車?又換什麼車?不是剛給你換了一輛嗎……行行,説好了,等哥哥回去你得給我唱一曲玉樹後庭花。”
原來如此。
祝海山用自己的身後事給邊學道上了最後一課。
任你一世英雄,也沒法左右子孫賢愚孝逆。
之前兩人商量酒莊時,邊學道還在顧慮紅顏容酒莊未來的遺產税問題,他真的想遠了。
停靈三日。
邊學道在山上又盤桓三天,他身份特殊,沒怎麼露面,幾乎都是待在小樓裏。
第三天上午,祝植淳和馬成德拿來一箱東西給邊學道,告訴他,是祝海山去世前寫上名籤留給他的。
聞訊上山的人越來越多,忙於接待,祝植淳和馬成德沒有停留,放下東西就走了。
關上門,邊學道在房間裏打開箱子,發現裏面很多東西都似曾相識。
箱子裏全是祝海山的手跡墨寶。
除了邊學道看過的生平手稿,和“雲在青天水在瓶”、“掛在青天是我心”四首詩,還有其他厚厚一摞子詩稿。
翻到箱子最底下,邊學道從一堆紙裏找到一個看上去很有年頭的隨身聽,隨身聽裏有一盤磁帶。
小心翼翼將隨身聽拿出來,看了看,按下播放鍵……
磁帶是錄的。
環境很嘈雜,有人叫好,有人鼓掌。
其中,一個男人説:“好,今天就給碧岑唱一首,不過不應景啊,我就會這一首歌。”
聽男人這麼一説,周圍的掌聲更熱烈了。
邊學道聽出來了,説話的男人是祝海山。
可是碧岑是誰?
居然還有伴奏……
開唱了。
唱的是《紅葉舞秋山》。
咦……
這首歌,收錄在“歌神張”上世紀90年代初最成功專輯《真情流露》中。
而祝海山在1998年就萌生了出世之念,於2001年上五台山出家為僧。
那就意味着,磁帶錄音的年代,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
磁帶裏,祝海山開始唱了。
“世上行茫然世間,若離若棄天性平淡。世上行人縱孤單,抱月聽風景色無限……”
只聽一句,邊學道就判斷出,祝海山五音不全。
説白了就是,他唱歌不是一般難聽。
難聽歸難聽,錄音裏現場的氣氛卻是一下達到了頂點。
其實也不難理解,90年代的祝海山,首富不首富的説不準,但富甲一方絕對沒跑了。
60多歲的鉅富現場獻唱,好聽不好聽已經是次要的了。
“獨醉者不甘俗世擺佈,
自有蒼天給我的路……
……願一生清風兩袖偏偏心中多少,
撲朔恩怨未忘掉。
我願平靜誰知曉,
結伴明月嘗哭笑,
但到底天邊風雪在飄。”
聽着聽着,邊學道有點明白為什麼祝海山在錄音裏説“就會這一首歌”了。
這首歌應該是最切合祝海山一生心境的歌。
他孤高!
他狂傲!
他胸有無限丘壑!
果然,邊學道從詩稿中找到一副聯——“藏胸丘壑知無盡,過眼煙雲且等閒。”
磁帶繼續轉動。
裏面音質一變。
“是你在聽吧?”
“應該是你在聽。”
“還有幾個小時就要日出了。”
“人生最後的幾個小時,寒冷伴隨恐懼,甚至能感覺到生命在一點點從身體裏抽離。呵……我後悔了,要是早幾個月去醫院,應該還能延續幾年生命。”
“其實,該説的都説過了,也沒什麼想説的了,這一箱子東西,你都幫我燒了吧,我不想在這個世上留下太多痕跡。”
“好了,就這樣吧,修了半輩子佛,只修通一個緣起緣滅,最後,希望你有個無悔的人生,有緣再見。”
聽到錄音裏的最後一句,邊學道的眼淚“唰”的一下就流出來了。
“希望你有個無悔的人生。”
“有緣再見!”
兩個小時後。
邊學道抱着箱子,出現在他跟祝海山一起遠眺雲海的地方。
找了一些幹樹枝,在避風處點燃一處火堆,蹲在火堆旁,一邊哼着《紅葉舞秋山》,一邊把祝海山的詩稿一張一張都燒了。
猛然一陣山風吹過,邊學道將手裏着火的宣紙向天一拋,看着紙灰和零散火星隨風飄下懸崖,轉瞬不見。
………………
2007年的春節來的晚,過了初十,學校就都陸續開學了。
徐尚秀要去蜀都,必須到省會松江中轉。
從家裏出發時,她就計算了時間,到松江後應該有半天的轉車間隙。
走出火車站,徐尚秀坐公交車來到條石大街。
拉着旅行箱,找到生日那天和邊學道一起吃提拉米蘇的糕點店,徐尚秀點了一小塊蛋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吃到一半,她告訴服務員幫她照看一下旅行箱,然後走到糕點店的照片牆前,踮腳摘下她和邊學道合影的照片,小心裝進錢包。
另一個女服務員見了,走過來説:“小姐,你不能拿走我們店裏的照片。”
徐尚秀抽出照片説:“照片裏是我。”
女服務員仔細看了照片和徐尚秀本人,歉意地説:“好吧。”
服務員離開了,徐尚秀從錢包夾層裏拿出兩人的另一張合影,粘到了照片牆上。
兩張照片,表情幾乎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徐尚秀剛剛粘到牆上的照片背面寫有一行字……
10分鐘後,徐尚秀拉着旅行箱,走出糕點店,消失在條石大街熙攘的人流中。
……
……
(人在路上,更的晚了,抱歉。今天是初五,大家都接財神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