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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1 人民戰爭

    孫副市長是個很有涵養的人,平時極少能見到他發脾氣,這次他是真生氣了,不過拍完桌子就後悔了,換了語氣説:“天明同志,我是替你着急啊,省裏最近下發了文件,要淘汰落後產能,進一步關停並轉污染嚴重的重工業,你們兩家首當其衝,時不我待啊。”

    陸天明不動聲色:“謝謝孫市長,我明白。”

    “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凡事都要往遠處看,玄武集團的動作是急躁了一些,可那都是為了企業好啊,紅旗廠的情況,組織還是掌握的,那些產能低下的高爐都是五八年落成的,不淘汰難道還要用到下個世紀去?長痛不如短痛,我看玄武集團這件事做的雷厲風行,值得表揚。”

    孫副市長侃侃而談,陸天明只是聽着,並不插嘴。

    “你説你們有地皮,可是賣地不是解決問題的最終辦法,賣了地廠子怎麼辦,工人怎麼辦,你看我們江北市哪裏還有空地能安排你們兩家企業?只有南泰縣工業園區是最合適的,所以説,離了玄武集團還真不行,天明同志,要認清形勢啊。”

    看陸天明還不表態,孫副市長又説:“我這個人有時候比較衝動,你不要往心裏去,你的成績是有目共睹的,晨光廠離不開你,工人離不開你,所以你更要帶好頭,當好家,實現共贏多贏的局面,天明同志,你説是不是這個道理?”

    陸天明點頭:“孫副市長,您的話我會認真考慮的,但是晨光廠不是一言堂,國企也不是民企,任何牽扯到工廠前途的重大問題,都要交職工大會表決通過才行,我不能替工人們做主。”

    孫副市長説:“好的,我等你的好消息。”

    約談結束,陸天明走了,孫副市長拿起了電話:“李主任,我是小孫,對,剛才談過了,效果不是很明顯,我會繼續跟進的,好的,您忙吧,再見。”

    然後又給陳汝寧打電話:“陳總,我是小孫啊,你好你好,上次的事情還沒謝你呢,對了,我受組織委託,剛才和晨光廠的陸天明談話了,他對重組還是有些看法的,不過我會繼續説服教育,哦,這個週末高爾夫俱樂部啊,我一定去,好的好的,再見。”

    放下電話,孫副市長點燃一支煙,陷入無盡遐思當中,依稀間自己頭上的副字去掉了,成為常委一員,緊跟在秦書記身後到處視察工作……

    玄武江北總部,陳汝寧也放下了電話,嘴角浮起一絲笑意,陸天明唱了一出空城計,差點把自己給嚇住,但是陸天明明顯小瞧了對手,小瞧了玄武集團的實力,陳汝寧的關係網早就籠罩到了全國,早年做鋼材生意的時候認識了一個駐廠軍代表,現在這人已經轉業到了北方工業擔任高層領導,陳汝寧一個電話打過去,就摸到了晨光廠的底子,軍方訂購了一些特種車輛用於援外確有其事,但什麼重回軍工系統,什麼和北方工業重組,完全子虛烏有,空穴來風。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

    旌旗招展空泛影,卻原來是司馬發來的兵……”想到得意處,陳汝寧一邊拍着自己的大腿打着節拍,一邊哼唱起《空城計》的京劇選段來。

    陳玄武推門進來,看到老爸如此開心,便腆着臉説:“爸,我在香港訂了輛瑪莎拉蒂,付款的時候他們説的信用卡被取消了,這是咋回事?”

    陳汝寧訓斥道:“一天到晚就知道敗家,攤上你這麼個兒子真是倒黴,你看看人家小穆,年紀輕輕就挑這麼重的擔子,我也不要你有多大出息,你少給我惹點麻煩,少敗點家就行。”

    陳玄武聳聳肩膀:“一天到晚就知道小穆小穆,他再能幹也不過是咱家的一條狗,不能替你傳宗接代。”

    “你!”陳汝寧一拍茶几,茶杯都跳了起來。

    陳玄武嚇了一跳,囁嚅道:“就知道那我,布加迪威龍又不是我要買的,你非要讓我買,跟你真是沒法溝通。”説着悄悄溜了。

    陳汝寧氣的沒話説,隨手打開電腦,看着倫敦現貨白銀的行情,心中翻騰,如同刀絞一般,思忖片刻,他再度拿起了電話,撥通了省城的號碼。

    ……

    第二天,江東省國資委會同有關部門召開會議,傳達省政府重要領導關於淘汰落後產能,進一步加快產業調整的講話精神,號召全省企業積極行動起來,關停並轉,騰籠換鳥,玄武集團一位副總裁出席了會議並且做出承諾,綠色工業,從我做起,玄武集團下轄的兩家鋼企從即日起減產減排,其中污染嚴重,產能落後的江北紅旗鋼鐵,則要全面關停,整體搬遷到南泰工業園,為振興貧困地區的經濟做出應有的貢獻,省有關領導對玄武集團的顧大局、識大體的犧牲精神給與了高度肯定,並且勉勵與會的企業家們向玄武集團學習,爭當節能減排的領跑者。

    會議當天,省城多家報紙刊登了這次會議的內容,並且報道了玄武集團南泰工業園的遠景規劃,據説藍圖中的紅旗鋼鐵新廠,將會有三座一百五十噸級超高功率交流電弧爐,技術水平達到國際一流,省內更是獨此一家。

    同樣的報紙張貼在了紅旗廠的佈告欄裏,報紙上印着紅鋼新廠的效果圖,下面是冠冕堂皇的套話報道,工人們看了直罵娘,南泰縣又不遠,所謂的工業園項目誰不知道,據説徵地的時候打死過人,現在也只是用圍牆圈起來的荒灘而已,哪有報紙上吹得這麼玄乎。

    報紙上透露的另一個信息卻讓工人們既憤怒又恐懼,衞總的預言竟然是真的,玄武集團收購紅鋼沒有幾天就迫不及待的準備關閉工廠搞房地產了。

    現在紅旗鋼鐵廠的情況非常複雜,擁有控股權的玄武集團已經被架空,被玄武收買的高層領導班子也失去了作用,全廠職工在已經辭職的衞總帶領下,堅持生產,堅持運行,完全把控股方拋開了。

    局面全面失控,穆連恆在辦公室裏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本以為控制了財務和人事,就把工人的命捏在手裏了,哪知道這點手段在幾十年工齡的老國企領導面前如同兒戲一般可笑,在玄武集團的步步緊逼下,紅旗鋼鐵廠陳舊的組織形式竟然爆發出巨大的力量來,中層領導和黨員幹部紛紛帶頭和玄武對着幹,穆連恆手下的助理們完全失去作用,都被趕回了厂部。

    “穆總,配電室被他們佔領了,我頂了幾句就被他們打成這樣。”一個助理回來向穆連恆哭訴道,他的臉上有四道清晰的指痕,分明是捱了一記大嘴巴。

    “走,我去看看。”穆連恆拿起大衣,帶着一羣保安和助理組成的隊伍,殺氣騰騰來到配電室門外。

    護廠隊員已經接管了這裏,五個身穿工作服,臂帶紅袖章,頭頂安全帽的工人們橫眉冷目站在門口,雙方對峙着,氣氛相當緊張。

    “你們是哪個車間的,誰讓你們打扮成這樣的?又是誰動手打人的?”穆連恆沒有絲毫畏懼,上前嚴厲斥責道。

    護廠隊的小組長王召鋼站了出來:“我們是全廠職工選出來的護廠隊,保護配電房不被破壞,你又是誰,我怎麼不認識你。”

    穆連恆正氣凜然道:“我是紅旗鋼鐵廠的常務副總經理,現在我正式命令你們,離開配電房,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如果你們拒絕配合的話,由此引發的一切後果,將由你們承擔。”

    工人們爆發出一陣大笑,王召鋼更是笑的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穆連恆冷笑一聲,大步向前走向配電室大門。

    “王哥在這兒,誰也別想進去。”王召鋼眼疾手快,伸腿一絆,同時伸手一撥,穆連恆一頭栽在了污水坑裏,雪水混雜着煤渣,頓時將他的羊絨大衣弄的污濁不堪,臉上也擦破了油皮。

    玄武集團為了維持廠區秩序,從省城僱傭了數十名某護衞中心的保安人員,都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這些日子來跟着助理們受了不少白眼,心裏早就憋着火了,看到領導捱打,立刻衝了上去,雙方推推搡搡,言辭激烈,很快就爆發了一場衝突。

    護廠隊員只是手無寸鐵的普通工人,保安們卻都是經過專業培訓的打手,還裝備了橡皮棍,辣椒噴霧等武器,十幾個人一擁而上,很快將王召鋼等人打翻在地,亂棍齊下,護廠隊員們滿地打滾,哀號不已。

    “別打了!”剛爬起來的穆連恆金絲眼鏡都斷了,臉上更是沾滿污泥,他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沒人聽他的,就連那些文質彬彬的助理們都加入了戰團,用穿着翻蓋皮鞋的腳猛踢工人。

    護廠隊全軍覆滅,趴在地上不動了,保安們這才停手,簇擁着穆連恆打開配電室的大門,正要拉閘限電,忽然聽到一陣令人心悸的滾雷聲。

    “大冬天的怎麼打雷?”一個助理納悶道,同時伸頭一看,整張臉都變成了慘白色。

    無數工人從四面八方潮水般湧來,雷聲就是他們的腳步聲匯聚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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