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晨光機械廠會議室,煙霧繚繞,人聲鼎沸,廠領導和業務骨幹們正在開會討論香港來的天價訂單。
這是一份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意向合同金額高達上千萬人民幣,對方要求晨光廠拿出一攬子方案,從選型到改裝,在最短的時間內為國外客户提供五十輛防彈四驅越野運輸車。
這是一個極其艱鉅的任務,因為甲方給的時間很緊,任務很重,而且價格也壓得很低。一千萬的標的看起來很高,其實算下來利潤少的可憐,但是廠領導依然相當重視,一來合同涉及金額很大,壓縮一下成本,還是能見到利潤的,而來這是出口業務,而且是和割膠刀這種輕工產品完全不同的重工業產品,特種車輛改裝也是當年晨光機械廠的老本行,兩伊戰爭時期,戰場上馳騁的那些軍用車輛很多都是經過晨光廠改造的。
老式會議桌上,擺着一排排茶杯,有不鏽鋼保温杯,印着廠標的搪瓷茶缸,工會的白瓷帶蓋杯子,更多的是師傅們自備的各種瓶瓶罐罐,有廣口罐頭瓶,有大號雀巢咖啡瓶,有的套着毛線織的保温套,有的厚厚一層茶鹼,已經看不出玻璃原色。
桌上還擺着各種煙盒,大多數是本地煙草公司出產的廉價香煙,煙灰缸裏堆滿了煙蒂,會議室裏烏煙瘴氣,送熱水進來的小姑娘差點被燻一個跟頭。
不得不説,這份訂單勾起了晨光廠從廠長到基層工人的雄心壯志和濃厚興趣,雖然供貨要求上寫的是四輪驅動熱帶地區工礦勘探多用途工具車,但是加重底盤,防爆輪胎,能抵擋7.62步槍子彈直射,以及在駕駛艙上方設置轉動弧圈和防盾的種種要求分明證實他們訂的並不是什麼工具車,而是不折不扣的山寨版輪式裝甲車。
説是山寨版,那是因為價格壓得太低了,軍規產品絕對不會是這個價格,光是防雷車單價就要上百萬了,這種能作戰又能運兵的四驅車,又豈止二十萬塊錢,不説別的,光是底盤發動機和特種防彈鋼板的成本就不止這個價。
晨光廠的老會計扶了扶眼睛,撥了撥算盤珠子説:“如果需方的要求全部滿足的話,單價起碼要上五十萬,外購部分的成本壓不下來,現在鋼材價格又節節攀升,咱們的製造成本再壓縮也沒用啊。”
“五十萬,怕是太高了,對方很難接受。”陸天明説。
“那沒辦法,想壓低成本只有一個辦法,加大訂貨量,來個一萬輛的訂單,我絕對能把成本壓到三十萬。”老會計喝了口茶,不容置疑的下了定論。
“老鄧,你那邊有什麼辦法?”陸天明把目光投向了一車間的車間主任鄧雲峯。
一車間是廠里人聚集之處,頭腦靈活,技術精湛的工人都在一車間,鄧雲峯身為這些師傅們的頭兒,自然有他過人之處。
“陸廠長,我倒是有個不成熟的想法……”鄧雲峯矜持道。
“別賣關子了,大家集思廣益,別説成熟不成熟,先説出來大家聽聽。”陸天明鼓勵道。
“那好吧,我是這樣認為的,這份訂單是香港一家貿易商行發來的,首先可以確定不是騙局,因為人家連預付款都先打過來了,這單生意對咱們廠意義相當重大,我覺得無論如何,一定要接下來。”
鄧雲峯侃侃而談,大家都凝神聆聽,會議室頓時靜了下來。
“但是這家香港貿易行只是中間商而已,我猜想最終用户應該是非洲、東南亞、或者南美洲的某個組織,甚至有可能是當地軍閥,但是他們肯定不富裕,又急需防彈車輛,所以才求到我們頭上,想讓咱們幫他們生產價廉物美的裝甲汽車,這是對我們晨光廠的肯定,説明我們八十年代打下的名氣沒有過時啊。”
一片掌聲響起,老工人們紅光滿面,神采奕奕,對鄧雲峯的話都很受用。
鄧雲峯接着説道:“既然人家缺錢,那就按照省錢的路子來,咱們晨光人也不是那種大手大腳慣了的企業,縫縫補補又三年這種事兒不丟人,我剛才仔細看過他們的要求,總結出三句話來,第一,能跑得快,第二,能拉的動,第三,能擋子彈。”
“這三句話看似簡單,實現起來並不容易,首先我們要選擇一款性能優良,皮實耐操的底盤,最好搭配大功率柴油機,勁大結構簡單容易維修,然後是防彈的問題,這才是重中之重,如果只是採購軍用汽車的話,人家也不會找咱們了,什麼悍馬、陸虎還怕買不着麼,實在不行買幾輛豐田皮卡都能湊合,人家既然找咱們了,就是打算花民用車的價錢,買軍用裝甲車。”
説到這裏,鄧雲峯低頭喝了口茶,一位年輕的技術員趁這個間隙嚷道:“二十萬就想買裝甲車,也太摳門了吧!世界上主流的裝甲車,哪個不是幾百萬上千萬的價格啊。”
鄧雲峯不緊不慢的吐出嘴裏的茶葉説道:“都是亞非拉受壓迫的階級兄弟,能幫上忙的,咱們絕不能袖手旁觀。”
“老鄧,説説你的解決方案吧。”陸天明胸有成竹的説道,看到鄧雲峯伸手拿煙,特地把自己的紅塔山拋了過來:“抽我的。”
鄧雲峯點了一支煙,繼續説道:“我的意見是,土法上馬,先解決首要問題,其他問題可以緩一緩,這種裝甲車要具備威猛的外形,最好能讓人聯想到某種世界馳名的裝甲車就最好了,至於裝甲鋼板的問題,可以象紅旗廠求助,如果成本壓不下來的話,就只在關鍵位置使用防彈鋼板,其餘部位使用民用軟鋼,或者在外形角度上下功夫,大傾角可以增強防彈效果嘛。”
“鄧主任的意見很好,三個臭皮匠趕個諸葛亮,大家集思廣益,認真想一想怎麼把這輛裝甲車做好,爭取客户來廠考察的時候拿出樣車來,價格方面,業務部門會再和他們談,爭取把價格提上去。”陸天明説罷,看看手錶已經深夜時分了,便又説:“時間不早了,大家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不要遲到。”
工程師、技術員和高級技工們捧着茶杯披着外套,三三倆倆的出去了,廠區大道上灑滿了皎潔的月光,兩旁樹影婆娑,一陣風吹過,樹葉沙沙響,門衞老大爺披着工作服,感慨的望着這麼晚才下班的同事們,不禁想起了熱火朝天的八十年代,那時候也和現在一樣,車間三班倒,機器整夜轟鳴,車間幹部和廠領導總是很晚才下班。
老爸和幾個工友一路回家,老夥計們高談闊論,到了樓下還不願進家,又在單元門口抽着煙聊了十幾分鍾,直到其中一個人的老伴打電話催促才散去。
回到家裏,老爸也不洗漱休息,而是一頭扎進了書房,拿着繪圖板和鉛筆在紙上開始勾勒起裝甲汽車的線條來,老媽送過來的茶水冷了又倒,倒了又冷,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了。
“我覺得頂篷可以取消,搞成帆布可拆卸的就行。”背後傳來兒子的聲音,老爸回頭一看,劉子光披着衣服笑眯眯站在自己身後,正伸着腦袋欣賞草圖呢。
“你懂什麼,趕快回去睡覺,這是出口型的特種汽車,廠裏要集思廣益,你別打擾我設計。”老爸不由分説就把劉子光推了出去劉子光站在門口無奈的笑笑,很久沒見到父親這麼認真了,其實父親年輕的時候是個很有鑽研精神的工人,上夜大進修,搞小發明創造,後來廠子漸漸勢微了,人的精氣神也跟着萎靡下去了,那套繪圖工具還是八十年代買的呢,藏在牀底下已經三十多個年頭了,沒想到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場。
沒想到自己的一紙訂單竟然掀起軒然大波,晨光廠上下起碼又要折騰小半年,瑞豐洋行是紅石控股旗下的貿易公司,註冊地在香港,辦事方便又能省卻許多麻煩,亞洲之心的價款已經支付到位,除掉付給拍賣行的兩百多萬佣金之後,還餘下一千七百萬美元,摺合一億多港幣,這筆錢將會全部用在武裝陳馬丁的卡耶族軍隊上。
劉子光深信槍桿子裏出政權,只要馬丁能在西薩達莫亞的解放戰爭中大放異彩,那麼將來內閣中就少不了他的位置,陳馬丁坐穩了位置,那麼自己的莊園和礦產自然也就沒了後顧之憂,到時候想怎麼開發就怎麼開發。
但是僅憑一千多萬美元就想打贏一場戰爭實在是天方夜譚,現代戰爭實際上就是個燒錢的買賣,尤其是在非洲大陸這片神奇的土地上,黑人天生具備一種浪漫的特質,連打仗都成為一種行為藝術,通常一場戰鬥下來,參戰雙方打掉數萬發子彈,竟然是零傷亡,自動步槍在他們手裏就是三十響的鞭炮,PRG在他們手裏就是個大號爆竹,戰爭在他們心目中,無非是一場流血的嘉年華而已。
所以,劉子光並不打算給這些黑人戰士配備高精尖的武器,他要用最少的開銷達到最佳的效果,這就是晨光廠一千萬訂單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