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歡會之後,衞淑敏和陸天明簽署了一份合作意向書,建立起戰略協作關係,紅旗廠長期以低於市場價的水平向晨光廠提供各種標號的鋼材,晨光廠的兩個舊車間改造工程產生的大量廢鐵,無償轉送給紅旗廠,還有就是雙方工會、婦聯、民兵、共青團等團體的合作與交流。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簽完字之後,陸天明熱情的向衞淑敏伸出了手,衞總矜持的和他輕輕一握就放開了,説:“天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們了,下回我去你們廠登門拜訪。”
回去的路上,陸天明不停的抽煙,劉子光望望他凝重的表情,打趣道:“怎麼,在想怎麼招待衞總?”
“不是,我在想怎麼才能拉紅旗廠一把,幫他們度過難關。”陸天明很嚴肅的説,手上的煙捲都快燒到過濾嘴了都忘了丟掉。
“幫他們弄幾百萬貸款,或者買幾萬噸鐵礦石,我想他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個了。”劉子光道。
陸天明豁然開朗,大笑道:“我想到了!”
“想到什麼了?不會真想幫他們貸款吧,困難企業想從銀行貸款出來比登天還難啊。”
“當然不是貸款。”
“那是?”
“天機不可泄露。”
……
回家之後,劉子光還沒提呢,老媽就一臉興奮的問起:“你今天去紅旗廠了?”
“是啊。”劉子光納悶的很,怎麼消息傳的這麼快。
“幾個退休的老同事打電話過來,説是晨光廠派民兵把搗亂的流氓打跑了,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去了,快給媽説説,到底怎麼回事?”
於是劉子光就一五一十的把事情敍述了一遍,老媽滿意的説:“這回你做得對,不過架還是少打,年輕人火氣旺,萬一打出什麼事就不好了。”
正説着呢,忽然家門被敲響,老媽疑惑道:“你爸有鑰匙啊,能是誰。”過去開門一看,原來是老温大叔衣帽整齊的站在門口,客客氣氣的問道:“嫂子,吃了麼?”
老媽趕緊客氣道:“小温來了,趕緊屋裏坐,還沒吃飯呢,一塊吃吧。”
老温進了屋,看到劉子光也在家,臉上就露出欣喜的神色來:“子光在家啊,我正想託你辦點事呢。”
劉子光道:“什麼事?儘管説。”
“孩子不是考上北清大學了麼,眼瞅着就要開學了,這火車票不好買,我去火車站問過了,現在去首都方向的站票都緊張,小雪這孩子沒自己出過遠門,上大學帶的行李又多……”
“小事,回頭我讓人搞軟卧票,兩張夠麼?”
“太謝謝你了,真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煩你。”
“客氣啥,都是自己人,對了,學費預備好了?”
“都預備好了……”老温神色間似乎顯得欲言又止,劉子光敏鋭的發現了這一點,開口勸道:“老温大哥,有啥事你儘管説,千萬別見外啊。”
“唉,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換腎之後,排斥反應很厲害,我怕是撐不住了,而且就我這副病怏怏的樣子……不想給孩子丟臉啊,所以我想,你要是得空的話,幫我送小雪一趟,社會上的事情你都熟,比我強。”
劉子光沉吟片刻,説:“你徵求過小雪的意見麼?”
“這些都瞞着她呢,就是不想讓她多心,上了大學人生就不一樣了,也該離開爸爸的懷抱了。”
“好吧,正好我也要去首都一次,就幫你把小雪送到學校。”
“太謝謝你了。”老温緊緊拉住劉子光的手,用力的搖了搖。
……
老温走後不久,劉子光接到了李紈的電話,説有要緊事商量,於是他趕緊驅車來到富豪廣場,公司裏大部分職員都下班走了,只有李總和衞子芊在總裁辦公室裏等着他。
看到李總和衞大助理一臉嚴肅的樣子,劉子光馬上意識到出事了,他沉聲問道:“市裏又施加壓力了?”
“是的,市裏下了文件,正式把至誠集團列為上市主要候選企業,我們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為了給我們吃定心丸,市裏組織幾家企業進京考察,由市委趙秘書帶隊,大開發的聶總也去,他們點名讓我去,但我很不願意看到這些人,尹志堅去的話,我也不放心,所以……”
“所以你們就想到我了?”
李紈莞爾一笑:“對,能者多勞嘛,反正你沒事就到處亂跑,跟着考察團去首都走走也不錯,對了,我這裏還有些東西,你幫我捎給我爸媽。”
劉子光説:“不跟團可以麼,我也挺討厭那些傢伙的。”
“應該沒問題,我想他們也不願意看見你。”
……
給混火車站的肖大剛打了個電話,兩張軟卧車票就送上了門,劉子光作勢要給他錢,肖大剛立馬正色道:“兄弟,給我錢那是罵我,咱哥倆什麼關係。”
劉子光笑笑,把火車票收了,肖大剛這才心滿意足的走了,臨走還拍着胸脯説下回再買票一定找自己。
九月終於來臨,中小學陸續開學,大學新生也開始入學,本省的高考狀元温雪拒絕了海外多所大學的邀請,最終還是選擇了國內頭號學府,名聞遐邇的北清大學,從江北市到首都有千里遙遠,以前火車沒提速的時候要坐一整夜的火車才能到,現在有了動車就方便多了,四五個小時趕以前十來個小時的路程。
但是江北鐵路分局地位比較尷尬,沒有自己始發去首都的列車,這就導致江北人進京特別麻煩,只能買高價黃牛票或者買站票,肖大剛等人就是靠着倒賣火車票才發起來的。
江北火車站,月台之上滿是提着行囊的旅人,這是温雪長大之後第一次乘坐火車,上次坐火車的記憶還是兒時從東北搬家來江北的時候,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小丫頭長成了楚楚動人的大姑娘,當年風流倜儻的技術員卻變成了瘦弱的小老頭,老温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袖襯衣,灰色西褲,顯得乾淨文雅,如果只看背影的話,到也有些玉樹臨風的意思,小雪身上是一件純白色的連衣裙,裙裾到膝蓋上面一點,露出白生生的腿,青春逼人,陽光明媚。
地上放着一口柳條箱,兩個旅行袋,這是小雪的全部行李,説起那口柳條箱還是當初老温上哈工大的時候用的呢,現在父親的家當傳給了女兒,倒也有些意義。
女兒馬上就要踏上去首都的旅程了,盼了多少年,不就是盼的這一天麼,老温百感交集,眼中有些濕潤,拉着女兒的手不停地嘮叨着,叮囑着到學校之後需要注意的事項,小雪咬着嘴唇不説話,一直等到火車進站的時候,才忍不住淚流滿面的喊了一聲“爸爸”,撲進老温的懷裏。
“乖,不苦,都是大學生了還掉眼淚,讓人家看了笑話的。”老温慈祥的撫摸着女兒的頭髮,像哄孩子一樣説着。
“爸,我捨不得你。”小雪抬起淚眼婆娑的臉説道。
“傻孩子,爸在家裏等着你呢,寒假不就能見到了。”老温笑道。
火車慢慢的挺穩了,列車員打開車門站在月台上,江北的旅客們開始登車,遠遠的站着不願意打擾父女辭行的劉子光走了過來,提起了那口沉重的柳條箱,老温要幫忙拿行李,卻被女兒勸住:“爸,你身子骨不好,我來。”
因為劉子光他們是找了關係提前進站的,所以很方便的登上了軟卧車廂,車廂裏滿滿當當都是人,靠窗户的小桌子旁坐滿了旅客,一股臭襪子和康師傅混雜的味道撲面而來,劉子光扛着巨大的柳條箱走在前面開路,找到了車票所在的包廂,把箱子和旅行袋擱在行李架上,打開窗户通風,包廂裏的空氣才好了一些。
包廂裏沒有人,卧鋪上鋪着潔白的牀單,這趟車在江北火車站會停八分鐘,所以老温還有一點時間和女兒話別,有了劉叔叔在場,小雪就不好意思哭鼻子了,反而神采飛揚起來,顯然對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充滿了憧憬,老温的情緒也高了起來,三人坐在一起有説有笑。
此時窗外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是大批硬座車廂的旅客衝過來了,他們提着大包袱小行李,抱着孩子,蜂擁過來,拼命地往車上擠,月台上人頭攢動,遠處汽笛長鳴,雖然還未踏上旅途,但是離別的氣氛已經很濃了。
“小雪,路上要聽叔叔的話,外面不比家裏,凡事三思而後行,記得了嗎?”老温語重心長的説着,小雪努力笑道:“爸,你都説了八回了。”
“嗯,記得就行,時候不早了,我回了。”老温站起來要走,小雪想下車去送,被他勸阻:“火車馬上就開了,坐着別動。”
小雪只好坐下,老温又緊握着劉子光的手囑託了幾句,這才下車去了。
氣氛忽然變冷,小雪悵然若失,呆呆的望着窗外,旅客們已經登上了列車,月台上只剩下孤零零的幾個推着零售車的服務員以及拿着紅綠旗幟的車站信號員,此起彼伏的哨響,示意火車可以啓動了。
忽然老温的面孔出現在窗外,手裏拿着一袋橘子,是剛才從零售小推車上買的,他把橘子塞進窗户急促的説道:“走得急忘了買水果,這些橘子路上吃。”
“爸。”小雪喊了一聲就哽咽了,此時列車緩緩地開動,老温站在原地不停地揮手,瘦弱的身影越來越小,越老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