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虎爺還只是虎哥,剛從勞改隊出來沒事幹,糾集了一幫小兄弟,開了家温州髮廊,又找了幾輛破車給工地送沙子,混的也是一塌糊塗,屬於勉強夠温飽那個階層。
後來有一次,虎哥在夜市被人捅了,三刃木的小刀子扎進肚皮裏,血呼呼的往外流,虎哥倒是個猛人,竟然拿用手捂着肚子追出去幾百米遠,他的英姿被坐在汽車裏的大開發聶總看到,從此虎哥就交上了好運。
當時聶總手頭有個項目正陷入困境,幾個釘子户賴着就是不願意搬家,項目進度停滯,每天光利息損失就好幾萬,正在一籌莫展之際,聶總髮現了虎哥這條漢子,頓時覺得這個人可用。
聶總當時就讓司機把虎哥送到了醫院救治,幫他墊了醫藥費就走了,只留下一張名片。
虎哥沒有讓聶總失望,肚子上的傷還沒好利索就帶着繃帶上陣了,帶着手下一幫兄弟堵門放蛇塗油漆,招數層出不窮,終於把釘子户驅走,為大開發立下了一大功。
此後,虎哥順風順水,大開發的建築工地所用的沙子都由他提供,工地上有地痞流氓搗亂,也是虎哥出面解決,時間久了,虎哥**到了門道,自己也成立了建築隊,求聶總給了一些小工程,慢慢的也就發起來了。
但凡大開發遇到什麼不方便出手的疑難雜症,都是虎哥充當急先鋒,有聶總做後盾,虎哥下起手來特別的狠,不管什麼樣的刺頭都能擺平,此外聶總家裏有什麼大事小情,虎哥也很熱心的幫忙,雙方合作相當愉快。
時至今日,虎哥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開按摩房的小地痞了,手底下也有上百號兄弟,十幾輛泥頭車,大大小小的房產若干處,虎哥也變成了虎爺,但是他心裏明白,沒有聶總,沒有大開發,自己絕對沒有今天的成就。
上個月聶總過生日的時候,虎爺喝的大醉,扯開衣服把**口拍的通紅,向聶總表忠心:“聶總,我的好大哥,有啥事你只管開口,我這條命都是你的,誰敢和你作對,我就殺誰!”
當時聶總只是笑笑説:“虎子喝多了,送他回去吧。”其中心裏還是很得意的,大開發有這樣一頭敢打敢拼的猛虎在,確實少了很多煩心事。
……
動遷辦公室的作用相當有限,幾天功夫下來,沒有説動一户人家,工作人員嘴皮子都磨破了,還是無濟於事。
高土坡的居民很團結,本來大家就都是晨光廠和紅旗廠的職工,兩個單位距離那麼近,又都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都能説上話,這回更是因為**的事情走到了一起,退休的,下崗的大叔大嬸們閒着沒啥事,就都聚在居委會,每天商量對策。
居委會陳主任是個五十多歲的婦女,原來在紅旗廠婦聯工作,回來託關係到居委會上班,是個很熱心的大姐,她家就在高土坡,還蓋了兩層小樓呢,本來指望房子**能賠等同面積的住房,也好給兒子結婚用,現在看來是沒戲了,陳主任組織能力很強,在她的帶領下,大家統一了意見,不給到五千一平米的賠償款絕不搬家。
“姊妹們,聽我説,咱們人多力量大,就是不搬,他們也沒轍。”陳主任慷慨激昂的説着,口沫橫飛,忽然居委會門口出現了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戴着金絲眼鏡斯斯文文的站在那裏不説話。
陳主任趕緊停下演説,走過去問道:“兒子你怎麼來了,今天不用上班麼?”
來人正是陳主任的兒子,也是他們家的驕傲,省城名牌大學畢業,今年才考的公務員,分進了市財政局工作,前途一片光明啊。
兒子將母親拉到一旁,低聲説了幾句,陳主任的神情就有些慌亂,回來對大家説:“我家裏有點事,先走了。”説着便離開了。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第二天一早,一輛藍色躍進卡車停在了陳主任家門口,車身上塗着幾個醒目的大字:搬家公司。
穿着迷彩服的工人們如同繁忙的螞蟻一般,把陳主任家的大小東西抬出來往車廂裏堆,很多零零碎碎的小東西來不及收拾就用包袱皮裹着,叮叮咚咚的響,看得出這次搬家很是匆忙。
出來買早點晨練的鄰居們發現陳主任要搬家,趕緊圍上去問她:“陳主任,你咋説搬就搬了呢?昨天不是説的好好的麼,你帶着我們一起抵制**。”
陳主任支支吾吾,眼神閃爍,大家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卡車將陳主任一家連人帶東西統統拉走,人去樓空。
陳主任走的是那樣急,屋裏的窗簾吊扇空調都沒來得及搬走,鄰居們茫然的走進空屋,心裏都空落落的,最堅定的陳主任都搬走了,誰還領着大家幹啊。
“找老劉去。”有人提議道。
“對,找老劉去,咱們這就他本事最大了。”馬上有人附和道。
他們口中的老劉就是劉子光的老爸,晨光機械廠下崗工人,因為兒子在外面混的風生水起,當爹的也跟着風光,儼然是個人物頭了,鄰居們有個大事小情都找他出面,家裏來了客人也找他陪客,現在居委會主任臨陣退縮,大家頭一個就想到老劉了。
眾人湧到劉子光家所在的大雜院裏,七嘴八舌的喊着老劉,老爸老媽披衣出來,瞭解眾人來意之後,老爸倒是很沉穩,説:“這事兒太大,等我兒子回來我問問他,大家放心,小光一定會幫大家撐腰的。”
鄰居們漸漸散去,老媽責怪道:“老劉,你不該往家裏攬事情,兒子事情那麼多,哪有空管這個。”
老爸説:“有些事情能忍就忍了,有些事情實在不能容忍,就得上啊,我都忍了快六十年了,這輩子就算交代過去了,但我不想讓我兒子也低着頭過一輩子。”
老媽嘆了一口氣,不再説話。
中午的時候,劉子光才回家來,進門就説:“剛才看見周文老丈人家也搬了,怎麼大家都這麼有覺悟啊?”
老爸説:“你來的正好,早上鄰居們説居委會陳主任帶頭搬家了,大家都有點慌,不知道咋回事,你能找同學打聽一下麼?”
劉子光想了想,拿出手機撥通了周文的號碼。
周文接到劉子光的電話第一句話就是:“老同學,你是打聽**的事情吧?搬吧,胳膊擰不過大腿,這回上面執行力度很大。”
劉子光打岔説:“周文,你老岳父是你動員搬家的麼?是不是政策可以寬鬆一下,多給點補償款?”
周文説:“上面下了通知,凡是公務員有家屬在**區域的,必須配合做動員説服工作,如果一週內沒有成效的,考核會受影響,我在市裏工作,這種事情肯定要以身作則了,至於賠償款,現在還沒有一個準確的數字,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搬得越早,拿的越多,當釘子户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的。”
劉子光問:“為什麼?”
“因為這個項目的大開發負責的,他們對付釘子户最有經驗。”
“那我們就只能等着被**麼?”
“辦法倒是有一個,只是實施起來挺麻煩的,你可以試一下法律途徑……”
……
動遷終於收到了一些效果,凡是直系親屬有當公務員的家庭,大部分默默接受了**賠償條款,丈量了住房面積之後,在鄰居們的圍觀下搬離了高土坡,房子雖然重要,但是沒有總沒有工作重要,一份公務員的穩定收入來之不易,只能兩害取其輕了。
但是高土坡這個江北市最大的棚户區內,公務員家庭畢竟是少之又少,即便搬走了四五家也是於事無補,剩下的人家依舊住在這裏不動。
現在資訊發達了,老百姓都會上網了,掌握的信息又多,動遷辦的人還在那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呢,人家這邊就説了,根據最新頒佈的《城市房屋**管理條例》,規定被**房屋的補償金額應根據房地產市場價格評估確定,還應充分聽取被**人的意見,不再由**方單方面説了算,憑什麼你們説一千五就一千五,你們説搬就非得搬啊。
面對這幫**律的刁民,動遷辦的同志們只得敗退,工作人員們憤怒的抱怨道,這幫釘子户居然也懂法!還學會鑽法律空子了。
事到如今,動遷辦黔驢技窮,再也無計可施,終於在一個冬日的傍晚,拆下動遷辦的牌子灰溜溜的撤退了,居民們發現動遷辦撤離,無不歡欣鼓舞。
但是第二天一早,噼裏啪啦的鞭炮聲就驚醒了巷口頭附近的居民,披衣起來看個究竟,只見原來動遷辦所在的房子外面赫然掛起了一塊新的牌子,鍍銅的鐵牌子金光閃閃,外面還掛着紅綢子,上刻一行紅字:安居**公司一羣膀大腰圓的漢子站在門口拍着巴掌,眼神中都帶着濃濃的江湖氣,地上是五千響的大地紅鞭炮在炸響,滿地的紅紙屑預示着一個良好的開端。
虎爺意氣風發的站在門口,望着遠處探頭探腦的居民們,心中升起一股豪情壯志,終於又可以一展身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