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依舊在向前緩慢地行駛着。這段時間裏,不斷地有其他車廂裏相熟的調查員打電話來詢問剛才發生了什麼事,聽到有劫匪上來打劫的時候,在我這裏都能聽到坐在對面熊萬毅電話裏發出的爆笑聲。由於擔心那甥舅三人意外醒來後會再生枝節,西門鏈將他們三人品字形擺在角落裏,隨後又掏出來一個小瓶子,拔了塞子,分別放在三人的鼻子下面,讓他們都聞了一下。在我的天眼之下,看到這三人體內的魂魄突然開始萎靡了起來。以前聽破軍説過,二室的人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都會攜帶一種安魂煙,一般是用來安撫受到驚嚇刺激的人的魂魄用的,防止這些人因為過度刺激而變得精神失常。除非接觸到能刺激魂魄的藥物或者法器,否則這些聞到這種安魂煙的人會昏睡十個小時以上才會慢慢醒來。
時間轉眼之間已經到了下半夜一點,奔波了一天,我卻沒有一點睡意,看着前面這一百多個枉死的魂魄還真是特別提神。不過旁邊的孫胖子卻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打着,他的上下眼皮也開始相互吸引。就在我開始佩服他沒心沒肺的心態時,一陣電話鈴聲將他從睡眠的臨界點中拉了回來。
“這又是哪個王……”看了眼來電顯示,孫胖子説了一半的粗話又咽了回去,他看着手機屏幕愣了一下,但是瞬間又恢復了常態。孫胖子抬起眼皮看了我和熊萬毅一眼,隨後起身走到後面的車門旁才接了電話。孫胖子再説話的時候,聲音壓到了最低,他的口頭禪也聽不到了,翻來覆去地只是來回在説四個字:“是……我明白……是……是……是,我明白……是……是……”
他這個電話打了兩分多鐘後掛了,回到座位後就像沒事人一樣,靠着椅背又開始打起了哈欠。趁着他的眼皮還沒有粘上,我對他説道:“大聖,這是誰三更半夜地給你打電話?能這個時間找你的,關係應該不淺吧?”孫胖子的眼睛眯了道縫,他沒有馬上看我,反倒是先掃了熊萬毅一眼,才對我説道:“是以前緝毒處的同事。不是我説,辣子,你看看咱這人緣,離開緝毒處都大半年了,還有舊同事惦記我,非得請我吃飯。我説沒時間不去吧,那邊差點就翻臉了。唉……沒辦法,誰讓我這人天生的人緣好呢?”
“你就糊弄鬼吧……”我心裏暗暗地罵了一句,剛才你就説了四個字,翻來覆去地説了四個字,哪有一句提到你沒時間去吃飯的?不過就這樣我也不認為孫胖子是故意騙我的,八成是因為對面多了一個熊玩意兒,有些話當着熊萬毅的面説不出來,才和我胡説八道的。
就在我心裏猜想剛才的電話是誰打來的時候,頭頂上的小喇叭又傳來了蕭和尚的聲音:“馬上就要通過斷陰閘了,各個車廂的調查員看好自己車廂裏的魂魄,小心魂魄可能有失控的徵兆。”蕭和尚的話音剛落,熊萬毅和西門鏈這些老調查員就開始嚷嚷了:“有斷陰閘不早説!就這破火車能過去嗎……”看着他們的樣子,我的心裏也開始沒底了。斷陰閘我倒是知道一點,據説是在陽世裏一道阻止孤魂野鬼進入鬼門關的屏障。斷陰閘對陽世人沒有任何影響,但是一旦燈滅,亡魂在斷陰閘前,除非有陰司鬼差帶路,否則硬闖的話,會讓一般的孤魂野鬼瞬間煙消雲散,直接化為虛無。雖然我們這趟列車是民調局特殊處理過的,但是能不能安全通過斷陰閘,而不傷及車廂裏的魂魄,還是個未知數。
這時,我覺得氣壓開始慢慢變低,同時眾魂魄開始有了異動的跡象,車廂內大半枉死的魂魄都抬起了頭,漫無目的地四處張望着。突然,從其他的車廂裏傳來一陣驚恐哀嚎的聲音,這一聲尖叫後,幾乎整個二十多個車廂裏都跟着此起彼伏地響起一陣陣的尖叫聲。我們這節車廂裏所有的魂魄在尖叫的同時已經都蹲到了地上,整個身體縮成了一團。
這種狀態只持續了一分鐘左右,之後,空氣中的壓力開始迅速地恢復了正常,眾魂魄哀號的聲音也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適應了幾秒鐘,眾魂魄開始慢慢地站了起來,就在我以為已經安全通過了斷陰閘的時候,車頭的那邊突然響起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爆炸聲響起的同時,火車緊急剎車停住了。好在我們這趟車開得緩慢,否則就這一下子,還不定能把我們甩到哪兒去。
我打開車窗向前面看去,爆炸的方位是在最前面的幾節車廂。有一個人被炸出了車廂,他一身鮮血躺在地面上。我心裏咯噔一下,躺在地上的那人可千萬不能是蕭和尚。我剛想跳車下去看看究竟,還沒等我拉開車門,我的電話就響了,來電顯示是蕭和尚,蕭和尚在電話那頭幾乎是吼出來的:“你和孫大聖馬上過來!”
這時已經亂成一團了,其他車廂裏已經陸續有人跳下車,向爆炸的地方跑過去。車廂的小喇叭傳出蕭和尚的聲音:“所有調查員除指定人員之外,都不能下車!下車的馬上回到車廂當中!”
車廂之外一片冰天雪地,我和孫胖子跑到前面事發車廂位置的時候,蕭和尚已經從火車上下來。出事的是他的第二節車廂,車廂被炸出來一個大洞,我向裏面看了一眼,車廂裏看不到和蕭和尚一起那個奇怪的魂魄。地上躺着的那人身上一片血肉模糊,上半身就像個血葫蘆一樣。他臉朝下躺在雪地裏,臉部已經看不出這人到底是誰,四肢呈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彎曲。要不是這人的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我一準以為這個人已經死挺了。
“老蕭大師,這哥們兒不會也是個扒火車的吧?”孫胖子看着這人,又看了看蕭和尚説道,“不是我説你,老蕭大師,你下手有點狠了,一腳踹下去就行了。就知道你把我們哥兒倆叫過來沒有什麼好事,説吧,把他埋哪兒?”蕭和尚沒理孫胖子,他盯着地上那個人只説了兩個字:“林楓。”我和孫胖子都嚇了一跳,孫胖子指着那個人説道:“你説這是四室的林楓?”蕭和尚抬頭看了他一眼,説道:“難道還是香港那個嗎?”
我看着只剩下半條命的林楓説道:“管他是香港還是香河的,先把人抬進車廂裏,再在外邊這麼晾着,血沒流光先凍死了。”説着,我和孫胖子就準備找個帆布之類的東西,先把林主任兜回車廂裏再説,能不能熬過去就看他的造化了。還沒等我們動手,蕭和尚對我們倆低聲喊了一句:“你們倆別瞎動!”他指着林楓的身體繼續説道,“能動他我早就把他抬進去了,林楓的身上都是陰毒,他的命好,這裏是一個天然的散陰地,先散了他的陰毒,再想辦法救他吧!”經蕭和尚這麼一説,我才發現林楓周圍的積雪已經開始融化。從他的眼、耳、口、鼻中散發出一種淡綠色的霧氣,融化的雪水接觸到霧氣,變成淡綠色的液體流到地下,被土地吸收。
看着林楓的七竅中散發出來的綠色霧氣越來越少,我抬頭對蕭和尚説道:“老蕭,差不多了吧?小心點時間長了,林楓真的能被凍死。”“再等一下。”蕭和尚盯着林楓,直到他的七竅再也沒有霧氣飄出,才説道,“行了,林楓死不了,把他抬進去吧!”
孫胖子在爆炸的車廂裏找到一張大號的枱布,我和孫胖子揪住兩邊,兜着林主任,將林楓抬了進去。在回到車廂之前,我給林楓做了個簡單的包紮處理,他那嚴重變形的四肢我沒有辦法,恐怕好了也會落下一點殘疾。現在只能先保住他的命,其他的以後再説吧。
到了第二節車廂安置好林楓,蕭和尚電話通知火車司機繼續前行,安排好一切,他才過來查看林楓的傷勢。我看了一眼蕭和尚,猶豫了一下説道:“老蕭,你不是在這節車廂裏面嗎?怎麼林主任會從這裏被炸出來……”這句話説得越來越沒有底氣,誰知道林楓是不是因為惹了蕭和尚,被蕭顧問把他從車廂裏炸了出來。蕭和尚似乎是猜到了我的心思,他有些無奈地哼了一聲,説道:“我和林楓對調了車廂,他負責看守的是一種不屬於陽世的屍毒,等到開始開啓鬼門關的時候,是要把這種屍毒送回去的。林楓本來在第三節車廂,但是擔心屍毒和第四節車廂裏的魂魄發生某些共鳴,所以就和我對調了車廂。”説着,蕭和尚的目光“霍”地一跳,説道,“要不是因為對調了車廂,剛才趴在雪地裏的恐怕就是我了。”
孫胖子觀察了一遍這節車廂裏的格局,忽然對着蕭和尚説道:“老蕭大師,你把我和辣子找過來是什麼意思?不是民調局裏面你就認識我們倆吧?”蕭和尚一時有些語塞,過了好長一會兒,才説道:“這裏爆炸之後,我第一時間就過來了。辣子,你是專家,能看出什麼門道嗎?”
沒想到蕭和尚會問到我,猶豫了很久,我才説道:“林楓身上的傷除了爆炸引起的之外,剩下的幾乎都是打鬥時留下來的,他的四肢是被人打斷的。”蕭和尚點了點頭表示認同,隨後他對着孫胖子説道:“我這裏有在路過斷陰閘的時候,各個車廂裏閉路電視拍下來的畫面,你看了就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們倆了。”
蕭和尚讓我和孫胖子將林楓抬到了第三節車廂裏,這節車廂被一個帷幔分成了兩個區域,在中央控制枱前,蕭和尚調出了剛才路過斷陰閘時,各個車廂拍到的錄像畫面。就看見在闖過斷陰閘的時候,幾乎所有的魂魄都表現出一種驚恐的狀態,但是就在其中的一個瞬間,除了我們的最後一節車廂之外,其他所有的車廂裏在同一時間內,拍下來的畫面都雜亂地扭曲起來。畫面重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節車廂爆炸後的事情了。
蕭和尚向我和孫胖子問道:“看出來了嗎?”這次沒等我反應過來,孫胖子搶先説道:“魂魄少了,每一節車廂裏面都少了一兩個魂魄。”
我很是驚訝地看着孫胖子,説道:“你怎麼知道少了魂魄?”孫胖子扭臉向我齜牙一笑,説道:“我自己數的。”説罷,他又看向蕭和尚説道,“老蕭大師,你到底想説什麼?別客氣了,直接説吧。”蕭和尚盯着屏幕上的畫面重重地喘了口粗氣,過了半晌,才扭臉對着孫胖子説道:“只要是在這趟列車的範圍之內,所有的魂魄在我這裏都會有顯示……”
蕭和尚説話的時候,我已經注意到他的這節車廂內左側的車窗已經全部都被封死。原本在車窗的位置已經改造成了無數個木製的格子,看上去就像是書架一樣,但是卻比書架密集得多。大格子裏面套着百十來個小格子,每個大格子上面都標註着四到二十二的數字,每個小格子裏面都存放着一張黃紙。前面幾個大格子裏零星有幾張黃紙已經燒成了灰燼,但是絕大多數的黃紙都完好無損。到了最後兩個大格子,裏面一層一層的黃紙被燒成了紙灰。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格子裏面的黃紙應該就是類似剛入民調局時,歐陽偏左給我們製作的本命符一樣的東西。
蕭和尚那邊還在接着説道:“但是剛才經過斷陰閘的時候,除了你們最後一節車廂沒有魂魄失蹤之外,其他的車廂裏一共消失了三十二個魂魄,而我這裏卻一點顯示都沒有。”説到這裏,他頓了一下,掃了一眼屏幕裏所有車廂的畫面之後,才慢慢地説道,“不過能肯定一點,魂魄並沒有趁剛才的機會離開火車,外面雖然過了斷陰閘,但還是散陰地的環境,下了火車,它們連做聻的機會都沒有,它們沒有下車就只能……”孫胖子幫他接了個尾:“還在火車上。”
蕭和尚的目光又轉到了屏幕上,再説話時語調低了幾分:“攝像頭沒有看見,這六七十個人也沒有看見?他們的天眼難道都瞎了?”他的這幾句話讓我想起不久前楊梟老婆轉世投胎的那次經歷,我和孫胖子心有靈犀地對視了一眼,孫胖子對蕭和尚説道:“老蕭,你就直接説吧,你這是懷疑誰了?”蕭和尚看了看我和孫胖子,眯縫着眼睛説道:“除了你們倆之外,我誰都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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