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摔註定是陳二狗銘記一生的精彩片段,但一想到這也許是身旁驕傲尤物精彩生活中可有可無的小插曲,陳二狗就很胸悶,必定身居高位的她似乎從不輕視他這個小百姓,但不知道為什麼,以前整個張家寨唾棄他這個不爭氣的敗家子,高中時代不少人明着暗着都罵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癩蛤蟆牛糞,但那個時候的陳二狗都是倔強着尊嚴着,儘管尊嚴得很沒有底氣,但面對曹蒹葭,有一種發自肺腑的無力感,就像他在大山第一次單獨面對一頭覓食的黑瞎子。
看着這個女人的一笑一顰一皺眉,陳二狗很恍惚,等他們終於來到黃浦江畔,望着曹蒹葭望向江心的身影,陳二狗才明白這種感覺的根源,差距。蝸居於一所破敗高中或者一個小小的張家寨,再自負的學生,再高大的村民,陳二狗稍微仰頭,都能看出他們的高度,可她呢,陳二狗趴在欄杆上,狠狠揉了揉臉,放開嗓子吼了一聲。
曹蒹葭扶着自行車,看了眼陳二狗,笑道:“咋了?”
陳二狗舒了一口氣,道:“想家了。”
曹蒹葭收回視線,不理會周圍川流不息行人對他兩關係的揣測,望着黃浦江上的遊輪,道:“我每次出門從不想家。”
陳二狗呵呵笑道:“你確實不像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富貴也不喜歡傷春悲秋,他説那都是吃飽了撐着的人或者鬱郁不得志的廢物喜歡乾的事情,wàp..cn初聽刺耳,現在看來起碼大半是對的。你和富貴都不是常人,你們的思想境界,玄乎。”
曹蒹葭笑道:“你就是正常人?沒看到你剛才吼得路人連帶着以為我都是瘋子了?”
陳二狗沒有反駁,他知道在這個女人面前如果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那就真的無藥可救了。
曹蒹葭指了指遠處的明珠塔,輕聲道:“有人説上海這座城市每個人都想站到最高的地方看風景,商人,政客,甚至是拉皮條的也有這個野心,這跟北京很不一樣,北京不理解上海的鬥志,上海也不懂北京的侯門似海。我看到有篇經濟報道説茅台是帝王心態,五糧液是諸侯心態,放到北京和上海身上也算契合。”
陳二狗神情流露出不為人知的黯然,茅台,五糧液,媽的這些玩意以後要一箱一箱運回張家寨,全堆在那座墳前,讓那個小時候他不曾喊過一聲爺爺的老人一次喝個夠。
原來爬東方明珠塔要花錢,而且很貴,陳二狗一聽坐到265米的地方要100塊到頂部甚至要150,有點猶豫,他不怎麼想讓曹蒹葭花這個錢,他自己身上也沒帶這麼多錢,曹蒹葭倒是沒有半點心疼的表情,直接掏出三張100面額的鈔票,陳二狗抽回一張還給曹蒹葭,跟售票員要了兩張去265米的觀光票。
曹蒹葭笑道:“替我省錢?”
陳二狗仰天看着那座塔,沒有説話,嘴角緊緊抿起,那張本來充滿鄉土氣息的臉龐在城市薰陶半年多後依舊殘留有不少農村人的執拗,曹蒹葭望着這張臉,依稀記起張家寨那晚這個男人的倔強背影,倔強得孩子氣,卻偏偏堅毅得讓人不敢打擾。
只是不給曹蒹葭哪怕一點點感慨的餘地,陳二狗進入電梯看到那位漂亮電梯小姐後就立即暴露本質,他那種眼神永遠跟色迷迷相差一兩點,但也絕非純粹對美好事物的欣賞,而表情就更無懈可擊了,完全像一位老黨員在翻閲《**宣言》,一旁冷眼旁觀的曹蒹葭看着有趣,那個電梯小姐就有些許尷尬了,電梯就那麼大,這麼個大男人直勾勾盯着,談不上厭惡,可終歸不舒坦。
等到265米,陳二狗這批人走出電梯,那位好歹見過不少富人政要的高挑電梯小姐悄悄鬆了口氣。
曹蒹葭輕聲道:“這麼看人不好。”
陳二狗疑惑道:“我不就這麼看你的。”
曹蒹葭搖了搖頭,道:“不一樣,我知道你的性格,已經把你在我的印象中定性,所以只要不做出太超出我承受範圍的事情,我基本上都能忍受。但與人接觸,尤其是陌生女性,她們不瞭解你,如果還有再見面的機會,你製造的第一印象會產生決定性的交往結果。”
陳二狗笑容似乎有點牽強,道:“我又不要她們做我媳婦,不圖什麼好印象。”
曹蒹葭沒有再作解釋,因為她一直覺得當一件事情需要通過辯論或者爭吵來讓對方屈服時,這不代表對方的不可理喻,而是自己的無能,所以她從不試圖去説服誰或者刻意解釋什麼。來到玻璃窗口,曹蒹葭眺望遠方,道:“二狗,你看看這黃浦江邊上的摩天大樓,金茂大廈,環球金融中心,哪一棟背後不是充斥着財團的勾心鬥角,政府的騰挪博弈,我們所在的那塊小地方就像張家寨之於黑龍江,沒事的時候有機會就多走出來看一看,一個男人能站多少高,取決於他能看多少遠,你腦子不比別人差,憑什麼不能站在更高的位置?不説什麼站在萬人之上這種大話,你從黑龍江千里迢迢跑來上海,做個有車有房的人這點野心有嗎?”
“近代至今上海幾次大輝煌中唱主角的都不是上海人本地人,上只角成為這座城市潛意識中首先遵守的心裏準則和地脈規範,一個好的商人把握不住這種命脈,在上海玩房地產就是玩火**。二狗,如果你能快點積累出原始資本,我倒是可以給你wαp..cn一些信息,不管是炒股還是玩基金,哪怕是去類似金橋張江國際社區這個項目分一杯羹也能讓你脱穎而出,説到底,人脈和靠山賺取的都是信息不對稱下的信息,內參資料或者智囊團規劃這些東西,拿給有心人,就是送錢。但這必須有一定資本作前提,空手套白狼的事情,在改革初期吃得很香,現在越來越不靠譜了,我沒那個本事讓你幹違法的事,但鑽點空子還是可以的。”
環胸站在玻璃窗旁俯瞰商業圈的曹蒹葭有感而發,興許是太久沒有和人對話的緣故,她破天荒説了一大通自己都覺得不着邊際的言語。
只是卻很煞風景地沒有半點回應。
突然,轉頭的曹蒹葭發現陳二狗臉色蒼白得有點異常,而且額頭也有汗水,仔細觀察,這個男人竟然一身汗水,曹蒹葭皺眉道:“你恐高?”
陳二狗尷尬,僵硬地點點頭,艱難道:“我也是上了電梯才發現。”
曹蒹葭猶豫了一下,道:“剛才我説了什麼,你聽進去沒有?”
陳二狗苦笑道:“沒。”
曹蒹葭眨了眨眼睛,似乎在確定這個恐高的男人是否在撒謊。
“我們回去。”
曹蒹葭堅定道。
陳二狗目瞪口呆,才花了兩百塊上來,還沒看就走?這錢花得未免也太冤枉了吧,趕緊解釋道:“沒事,你看你的,我跟在你後面就行。”
曹蒹葭二話不説,轉身就走,陳二狗想拉她,卻沒敢伸手,只好心懷愧疚和感激跟着她走向電梯。
同一部電梯,同一個漂亮小姐,她看到陳二狗這麼快返回不禁有點頭疼。
對她一見鍾情的男人不少,大江南北貧窮富貴的都有,可用這麼個土老帽的法子表達那方面想法,實在不咋的,掛着一張職業性笑臉,她內心充滿了對陳二狗的腹誹。
曹蒹葭輕柔打趣道:“敢情你不是替我省錢,是怕到了這塔的頂樓站不穩啊?陳二狗啊陳二狗,有你的。”
陳二狗那張本就略微沒有血色的臉龐愈發蒼白,額頭滿是汗水,緊握着拳頭,擠出個實在不怎麼鎮定好看的笑臉,道:“沒,開始真不知道自己有恐高症。”
他再次望向那個穿着一身突顯身材的漂亮制服的電梯小姐,眼神如出一轍,只是這一次的殺傷力明顯弱了許多。
曹蒹葭密不透風的心境像是被毫無徵兆地撩撥了一下,她終於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麼要像一頭沒有見過女人的牲口那般看電梯小姐,他無非是想把恐高轉移到她的身上,曹蒹葭微微低頭,看着陳二狗那緊緊攥起的雙手,嘆息着感慨,手心已經都是汗水了吧。其實她何嘗猜不出陳二狗起初選擇坐到265米的真實原因,這個不喜歡把自尊掛在嘴邊的東北男人是想下次請她坐到頂樓作為補償。
她猛然想起自己記恨了二十年的爺爺,老人某次大發雷霆的時候曾經對她母親説過一句話,曹家的女人,可以看不起將軍的兒子,看不起省長的孫子,但哪怕是一個乞丐,只要是站着而不是跪着活着,只要你肯嫁,我就敢答應!
“二狗。”
“嗯?”
曹蒹葭看着一頭霧水加冷汗的男人,露出個能讓太陽從西邊出來的孩子氣笑臉,悄悄道:“別看她,她沒我漂亮,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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