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城西崇孝庵附近忽地趕來一隊禁軍,首先封鎖了崇孝庵,將附近擺攤的小販、遊蕩的閒漢盡數趕走,然後那禁軍將領下得馬來,率領一隊士兵規規矩矩地進了崇孝庵。
這兒的庵主是永慶公主,皇室貴胄,誰敢怠慢了她,有些禮節還是必要的。所以那將軍一入寺中,便讓士兵站住,自去請見了庵主昊如大師,得到她的允許後,這才很和氣地開始疏散香客信徒。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一隊長長的儀仗向崇孝庵行來,遠遠見那黃羅傘蓋,街土行人才曉得,是當今聖上駕臨崇孝庵了。來的不止是趙官家,還有宋皇后、皇太子,以及剛剛晉封岐王的趙德芳。
趙德芳受封岐王,由朝廷以王爵儀仗送運王府,待得午後,朝會已散,重又入宮向皇帝謝禮。皇帝和岐王在皇太子陪同下聊聊家常,岐王的母后當然也該請出來以示皇室一家合睦。
宋皇后到了,説起皇兒長成,先帝英靈亦感安慰,母子二人不禁抱頭痛哭。緊接着不免又要再次向官家致謝,説着説着就説到了永慶公主。永慶公主此番不在受封之列,不能直接入朝堂,而且她已經出家,這次皇室家人團聚,唯有她不在場,也算一件憾事。
岐王趙德芳便提出想與母后一起往崇孝庵一行,既見見姐姐,同時也可將受封王爵之事焚香告於先帝。崇孝庵是永慶公主為先帝祁福而專設的皇家寺廟,廟中可是專門供奉着先帝靈位的。趙德芳一説,太子元佐馬上附和,並且提出他也要去祭拜先帝。
趙德芳的要求合情合理,而且此時正是一家和氣的時候,趙光義當然不想拂逆他們的意思,便一口答應下來,並且提出要與他們同往。自下令索拿三弟趙光美回京之後,趙光義雖未命皇城司去打探民間反應,也知道民間必然會有許多不利於自己的言辭,現在先是封德芳為王,再去祭拜一番先帝,也有改善形象的考慮。
崇孝庵中,永慶公主率庵中眾尼恭迎聖駕,趙光義率一家人同去祭拜先帝。這裏,只在剛剛定為皇家寺廟的時候,趙光義來過一次,這時祭拜了先帝一同出來,便在庵中四處走走,眼見此處比起當年更加形盛,趙光義頻頻點頭。
永慶與趙德芳並肩隨行於後,眼見德芳時時以手去按肚腹,永慶不禁有些緊張,便悄悄詢問道:“怎麼了,身子可有什麼不適?在宮中吃了什麼?”
趙德芳小聲道:“不是的,那印璽太重,系的腰帶緊了,恐怕露出形跡。”趙光義回頭笑道:“你們姐弟,在説甚麼?”永慶面不改色,鎮靜地稽首道:“岐王有些內急,貧尼帶他離開一下。
趙德芳是男人,這庵中都是女尼,自然沒人比他姐姐更加合適,趙光義點了點頭,永慶便引着趙德芳離開了。到了僻靜處解開袍帶,原來趙德芳將那冊書印璽都帶在身上,他一身隆重的袍服,因為腰束玉帶,衣袍束緊了,那玉璽帶在身上,便容易露出痕跡,永慶見了便道:“先給我,帶在我身上,等一會兒再給你。”
她身材纖細,又穿一身寬大的緇衣,僧衣又是不繫腰帶的,所以腰間繫一枚璽印卻不妨事,兩姐弟裝扮停當,重又返回後庵,陪着官家又逛了一陣,便引了他同入後庵客堂落坐。眾人就坐,永慶公主雙手合作道:“皇弟年紀輕輕,便已受封王爵,這都是官家的恩典,永慶雖已出家,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這小兄弟,官家待他如同慈父,永慶也就放心了,永慶代皇弟再次謝過官家。”“噯,一家人不説兩家説,永慶啊,你這麼説可就外道了。
趙光義笑吟吟地説着,客堂門口出現了一個妙齡女尼,手中託着一個茶盤。門口站着大內侍衞、太監和宮女,這時自有兩個宮女攔住了她,上下搜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武器,這才讓她入內。
那女尼姍姍行入,走到几案旁邊,輕輕放下茶盤,舉壺斟茶,趙光義抬頭瞟了這女尼一眼,見這女尼眉日如畫,杏眼桃腮,不覺有些意外。這庵中固然都是女人,不過大多隻是容貌周正,要説俏麗的那是少之又少,這世間雖不缺女人,可是美麗的女人不得不走出家這條路的畢竟太少。
不過趙光義畢竟是一朝天子,這裏又是佛家庵堂,雖覺這女尼秀麗,他也不便多看,只瞟了一眼便收了目光,不過目光一斂,趙光義心頭忽地一閃,似有所覺。眼晗!這女尼的眼睛似曾相視。朕怎麼可能與一個女尼相識?
眼看着一杯茶注滿,趙光義不由啞然失笑,可是隨即腦海中便浮現出一個身影,那是在洛陽,那是一個冬天,他和慕容求醉從洛河邊歸來,前邊一白衣女子素帶纏腰,姍姍行過。當她回頭時,那驚豔的容顏,驚豔的雙眸,驚豔的一劍……
趙光義瞿然抬頭,恰見那方才還垂眉斂q,好似靜水觀音般的女尼杏眼圓睜,眸中射出騰騰的殺氣。仍是那般驚豔的雙眼,一招雙鬼拍門,便向他胸前狠狠劈來……**********Ir*****************“動手吧!各自小心!”
金梁橋下,州西瓦子,摺子渝向同桌就坐的三人沉聲下令。摺子渝一身玄衣,坐在茶棚角落中,四下裏人來人往,卻不大會有人注意這個角落。坐在左右的竹韻和狗兒齊齊一點頭,起身便是,未出茶棚,狗兒便把一頂竹笠戴在了頭上,紗幔垂下,遮住了容顏,投足直奔御街。竹韻走不多遠,到了一個無人小巷鑽進去再出來時,便成了一個破衣襤衫的小乞兒,挾着一根打狗棒匆匆離去。
對面坐着的張十三慢悠悠地踱出茶棚,口中嚼着一枝草梗,站在茶棚陰影下,輕輕做了一個抹喉的動作,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忽然有些人同時動作起來,趕車的、挑擔的、閒逛的,十幾個人各奔東西,一個推着獨輪車賣棗兒的小販忽然一把推開正在侃價的客人,推起車子拔腿就走,那買棗的吳胖子奇道:“耶?幾時賣貨的也這般牛烘烘了,我才砍你兩文讖罷了,喂,再加你一文,四頭錢賣不賣呀?”
經過一年多的籌備,無數次的演練,一旦開始行動,是十分迅速也是十台有效率的,各個地方進展迅速、順利,而且消息能很快地反饋到州西瓦子的小茶棚裏。雖然她始終沒有離開過那裏,可是以這個茶水鋪子為中心,與所有通路共同構成了一張龐大的蛛網,而她就是這網中心的蛛後。任何一個地方稍有風吹草動,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傳到這裏,任何地方出現了預演中不曾出現過的狀況,她都能以最快的速度進行修正,確保這一環道路的暢通無阻。
關陵渡,名為渡,旁邊卻沒有河,也不知是什麼年代傳下來的名字。這裏走出南燻門往東南十里處的一個岔路口,路口左右兩排房子,左邊駐紮的是巡檢司的皂役,右邊是税吏司遣派於此徵收税賦的小吏。人不多,因為通行岐個路口的人本來就不多,但是又必須設立有司,因為從這裏可以繞過汴河關口,直接向船上取貨送貨。
因為平常無事,巡檢和税吏平時只留幾個人守着,其他人常常離開駐所,不在此處。此時,從遠處來了三輛子,車子不算華貴,可一看就十分結實,就那車輪都足有大半個人高,這樣的車子速度快、跑得遠,而每輛車上都套了四匹馬,用得起馬拉車的不多,一輛車子四匹馬的更少,懶洋洋地曬着太陽的税吏頓時精神起來。
這個路口除了方便走私逃税,其實並不易走,也不是主要的交通路口,自打設了税吏和巡檢,想逃漏税賦的不從這兒走,從這兒是的也只是附近村莊一些進城的百姓,油水不多,如今看這情形,可能撈到不少外快,如果這車子上有朝廷禁售的私貨,那更要大賺一筆了。“嘿嘿,虧得今天頭兒又讓我當值,想走也走不脱,運氣來啦,真是城牆都擋不住。”税吏老張正了正帽子,興沖沖地迎了上去。他的運氣確實不錯,剛剛迎上去就見紅了。
老張瞪大一雙死魚般的眼睛,驚愕地望着這些一言不發就殺官造反的暴民,慢慢倒了下去。車上撲出十餘個身形矯健的大漢,手執利刃,分頭撲進左右兩排房子,短促的慘呼之後,一切都安靜下來。
橫於路口的屍體被拖走,地上的血跡被灰土掩埋,三輛四馬輕車向外停在關口柵欄外邊,車伕連車都不下,始終坐在車上,手中緊緊攥着馬鞭,好象隨時準備揚鞭啓程的樣子。
巡檢司裏走出幾個挎刀的皂吏,税賦司裏走出幾個紅帽子的税吏,站在那兒開始執行公務,比起原來把守此處的吏役們都要敬業百倍……汴梁城西,萬勝門。
駱駝、牛車,都戴滿了貨物,來自命域的胡商在盛夏時節仍然穿着羊皮襖,吆喝着車駕,準備驗印出城,不想那胡商老闆,一個虯鬚豹眼的大漢忽然腹痛如絞,一頭從馬上跌下來,滿地的打滾,把守門的官兵都嚇了一跳。好在萬勝門往回走,沒多遠就是荊筐兒藥鋪,幾個閒漢收了賞錢,領着那胡商的幾個手下載了那大漢往藥鋪診治抓藥去了。
少了主事人,沒人打理貨物,沒人工繳城門税,龐大的隊伍就滯留在了城門口。車子、貨物、駱駝擠滿了城門口,旁邊經過的人,聞着他們身上濃重的腥羶氣,都屏住呼吸,捏着鼻子快速路過。守城的士兵也很不耐煩,好在城門洞裏通風迅速,還不算十分難耐。
這麼多車子、駱駝、貨物,如果忽然出現了什麼緊急情況,只要往前一擁,就能卡住城門,叫運城門再也關不上,可是汴梁承平已久,又非大敵臨境,誰會想到這一點呢?
類似的情形在各處上演,水道、陸道、大道、小道,各種交通工具,各個交通路口,每個地方佈置完畢,一切順利的話,都會有消息及時送到州西瓦子茶水鋪。
在所有地方傳回的消息中,摺子渝最在意的,當然就是崇孝庵那邊的情況。
“什麼!皇帝也去崇孝庵了?”聽了這個消息,摺子渝一雙柳眉輕輕蹙了起來:“皇帝怎麼也會去?皇帝一去,戒備森嚴,而且他們得一直陪侍在皇帝左右,至少不能全部離開皇帝的視線,那又如何脱身?”
摺子渝屈指輕輕敲擊着桌面,神色有些凝重起來:“恐怕事情有變張十三起身道:“五公子,我去一趟吧,親自盯着那邊,要不然,萬一丁大小姐……”
摺子渝輕輕搖搖頭:“不,只要他們能有藉口離開,只要一盞茶的功夫,也能從地洞裏出來,我們現在只能靜觀其變,切勿打草驚蛇。
又一個消息送來了,靜候在那兒的船隻發現了兩條準備遠行的船隻,而且發現有兩個河道巡檢司衙門的人登船檢查,再也未見出現,始終沒有下船。
緊接着,南面送來消息,準備候在關陵渡附近的人發現關陵渡巡檢司情形有異,把守的巡檢和税吏比平時多了一倍不止,而且每一個面孔都很陌生。這一年多來,他們早已摸清了所有預行路線上的情況,關陵渡有多少人,都叫什麼名字、長成什麼模樣,是什麼脾性,平時幾人當值,完全一清二楚。發覺有異後,鄺輛車子未做停留,佯做真的過關,丟下幾文税錢之後就揚長而去,。走出那些人的視線之外,車上的人馬上從林間返回,摸到巡檢司房後,發現房中橫着幾具屍體,原巡檢司的人都被殺光了。當然,他也沒有忘記把關陵渡外三相昔勢待發的四馬輕車的事報告回來。
張十三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奇怪,真是奇怪,經過一年多的準備,我們預行的每個路口,平時都是什麼狀況我們一清二楚,每次預演都沒有這麼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今天怎麼這麼邪門?好象有人挑了今天和我們作對一樣,許多地方都有這樣那樣平時完全不曾遇到的情況,這關陵渡更加古怪,殺官冒充?難道他們還想在那兒長期收税不成?”“怎麼可能?”摺子渝有-些茫然起來。“不好!”
念頭一轉,她忽然想到一個最不可能,卻唯一合理的解釋,不由得霍然站起,冷笑道:“好一個永慶公主!竟連本姑娘也給戲弄了「她就不怕玩火**!”張十三茫然道:“什麼?”
摺子渝匆匆起身,吩咐道:“快,馬上通知竹韻和小娥放棄原來計劃,趕赴崇孝庵旁的孤雁林附近候命,我馬上去找玉落!”説罷一股風兒地走了出去。
張十三雖還不知就裏,但是眼見摺子渝臉色冷竣,卻知事態嚴重,當下不敢多説,連忙答應一聲,緊隨其後匆匆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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