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袖姑娘奇道:“臊豬兒,這人是哪個?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哭哭啼啼像甚麼樣子。”
“這是俺兄弟,俺終於找到他了。”臊豬兒拿袖子擦擦眼淚,自豪地説道。
小袖倒是聽説過他還有個失散了的兄弟,一聽之下那顆心頓時放了下來。她在碼頭上聽人説師哥臊豬兒被人打了,而且是在殺豬巷被人打了,登時火冒三丈。殺豬巷**館極多,這個師哥剛剛跑船回來,去那兒做什麼?
自家碼頭上的漢子跑船回來常常迫不及待地去那個地方,回來後就一臉可憎的笑容,偶爾她還聽見他們説什麼“泄火兒”,天長日久,也就知道這些臭男人去做什麼了,師哥也去那裏,還被人打了,莫非是為了哪個娼**與人爭風?
這一來小袖姑娘登時大怒,整個汴河碼頭上的漢子現在沒有不知道她張懷袖喜歡臊豬兒的,這個有眼無珠的劣貨,放着她花不溜丟的張大姑娘在眼前,卻看都不看一眼,偏要花錢去孝敬那些下三濫的女人!
她當即喝止了那些摩拳擦掌準備趕來支援的工人們,自己帶着十幾個人風風火火地趕來興師問罪。如今聽説不是為了女人打架,小袖一肚子火登時消去,轉嗔為喜道:“我爹燙了酒,正等你回去吃飯,這位公子即是你的兄弟,那便一起請了去吧。”
楊浩正有一肚子話要與臊豬兒説。有些卻是不便讓人知道的,便向這位颯俐爽朗的大姑娘施禮笑道:“多謝姑娘美意,在下與豬兒就在這如雪坊中置酒敍談一番便是,改日在下再登門拜見姑娘與令尊。”
這時有人湊上去對小袖姑娘悄悄説了楊浩的身份,小袖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實在想不到臊豬兒竟有這樣一位有出息的兄弟,便改顏笑道:“使得,使得,那我們這就回去了,改日擺酒,再請你來。”
她揮揮手中的哨棍,向那些工人們大喝道:“還看什麼,都滾回碼頭幹活去!”
臊豬兒歡歡喜喜,緊緊攬住楊浩的手正要走進“如雪坊”,小袖姑娘又回頭叫了一聲:“臊豬兒!”
臊豬兒回頭問道:“喚俺作甚?”
小袖俏臉一板,眯起眼睛看看天上太陽,説道:“與你家兄弟吃罷了酒,記得早早回家來,要是讓我曉的你在這種地方扮夜遊神,哼哼!”
她把手中哨棒往地上重重一頓,向臊豬兒一瞪,便領着一羣大漢昂然走去。
楊浩笑道:“怎麼,這些日子不見,你已娶了婆娘?”
臊豬兒臉上一熱,搖搖頭道:“那瘋丫頭比個男子還要驍猛,哪是俺的渾家。”他頓了一頓,神色一黯道:“經過蘭兒一事,什麼樣的女子俺都不再放在心上了,女人,女人,嘿嘿!”
“蘭兒……蘭兒……”楊浩也是滿腹感慨,攬住他的肩頭往院子裏走,説道:“對了,豬兒,丁承業陷害你我,你連夜逃走,怎麼竟來了這裏,我三番五次打聽你的下落。卻一直沒有你的一點消息。”
兄弟兩個一頭説,一頭進了“如雪坊”,見混戰已然平息,柳朵兒一顆心才放回肚裏,一聽這人是楊浩的好兄弟,連忙叫人置辦酒席,僻了一間雅緻的靜室,讓他兄弟二人把酒言談。
原來,當日丁承業追殺臊豬兒。臊豬兒被丁承業一腳踢得氣血上腦。神志都糊塗了,跑出村子後不辨東西南北,一直衝進了河裏去,他落水後被水一衝,神志倒是清醒了過來。可是身子卻已癱軟無力,再也無力掙扎了,嗆了幾口水後整個人就暈厥過去,隨着那河水飄向遠方。
直到第二日上午,吃他才被經過此地的糧船所救。那船足足有幾十艘。正往汴梁而去,船主叫張興龍。原本也是江湖上一個大豪,拳腳功夫十分了得,待到成家立業這才洗手。漸漸闖出了自己的一份家業。
臊豬兒中的是拳腳傷,張船主本就是習武之人,對這種傷勢十分了解。他對症下藥,煎了幾服藥,又為他調治了藥酒,着人好生照顧,待到了汴梁城,臊豬兒這條命竟然被撿了回來。
一矣養好了傷,臊豬兒立即向恩人叩頭道別,説明自己在霸州的恩恩怨怨,要趕回霸州去幫自家兄弟。張興龍原本是水寇出身,最重江湖義氣,聽明白經過之後,對臊豬兒大加讚賞,覺得自己沒有救錯人,好男人就當義氣深重,所以也未阻止。贈了他盤纏,便讓他還鄉。
待臊豬兒緊趕慢趕回到霸州丁家莊,悄悄一打聽,真如晴天一聲霹靂。待他如同親生老孃的楊氏死了。羅冬兒也死了,親如手足的兄弟楊浩殺了董李氏和柳十一,身負兩條人命逃之夭夭下落不明,整個丁家莊已是物是人非。
臊豬兒怒得血貫瞳仁,當晚便悄悄潛進丁府去,想要尋丁承業拼命。可是雁九、丁承業二人似也知道自己壞事做絕,而丁浩又下落不明。恐他回來尋仇,所以府中不但設了莊丁往來巡邏,還養了十幾條惡犬看家護院,臊豬兒剛一番進院牆就被人發現了,虧他見機得早,這才擺脱追兵逃了出來。
臊豬兒逃出村子,衝動的勁頭兒一過,反覆思量一番,漸漸冷靜下。
他自知就算丁承業肯與他單打獨鬥,他也不是人家對手,阿呆如今下落不明,這血海深仇全都擔在他的肩上,他是絕不可以輕易送了**命的。於是把牙一咬,又趕回了汴梁。
他知道張船頭兒一身武藝,而且勢力極大,這次回來,他想拜張興龍為師,跟他學功夫,同時在他手下做事,多多結交江湖上的好漢,等到擁有了足夠的實力,再回霸州尋仇。反正丁家大院兒就矗在那裏,是絕不會走掉的。
張興龍確是一個草莽中的豪傑。開封城有四渠,開封漕運全都倚仗這四渠,這條渠分別是汴河、蔡河、金水、廣濟。其中金水河主要作用是供給廣濟河的水源,兼及運輸京西木材入都城,並無正式漕運之利。其他三渠則為東京經濟命脈所繫,三渠之中以汴河最為重要。
汴河就是隋朝時開掘的通濟渠,全國最富庶的東南六路(淮南路,江南東,西路,荊湖南,北路,兩浙路)的漕運的貨,均由該渠運往京師,所謂“漕引江湖,利盡南海,半天下之財賦,並山澤之百貨,悉由此路而進”。開封城內數十萬駐軍、數十百萬户居民,仰給主要就在此一渠。
開封死渠各有水運,並漸漸形成四支相對獨立的勢力,四股水遠勢力的頭目並稱為開封四蛟,張興龍就是開封四蛟之首,汴河的交通命脈就掌握在他的手裏,他雖未開幫立派。但是管理船伕縴夫、碼頭工人。其方法與後世的漕幫鹽幫差不多。實際上就是掌握着汴河上下數萬豪傑的汴河幫幫主。
張興龍對臊豬兒的印象很好,他最重這樣懂義氣的漢子,便慨然收了他做徒弟。臊豬兒一面隨張興龍習武,一面為他做事,經過霸主丁家莊一事,如今的臊豬兒**情改變了許多,敢打敢拼,敢作敢為,船主交待下來的事情做得認認真真,再加上他是船主的徒弟,很快就被委以許多重任。
張興龍的女兒張懷袖,如今是他的小師妹,兩人朝夕相處,姑娘漸漸對他有了好感。
張興龍只此一女,向來寵愛。見愛女屬意於這個憨厚忠義的徒兒,又知這徒兒孓然一身,無父無母。便對他起了招贅為婿的心思,這一來更是放權給他,着意培養,自己漸漸退居幕後。在張興龍的有意扶持培植之下,臊豬兒躍升極快,如今儼然就是汴河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二當家了。
臊豬兒槍棒拳腳功夫漸有所成,也交下了許多好兄弟,方才陪在他旁邊的那個下山虎就是其中之一。他正打算今冬閒下來時,邀幾個交情極好的兄弟悄悄返回霸州,再去尋那丁承業的晦氣,不想卻在這裏碰到了楊浩。
楊浩也向他説起自己被丁承業捉住之後發生的那些事情,殺了柳十一、董李氏一對**夫yi丨婦,逃到廣源,軍前入伍,奉命遷民,落腳蘆洲,其境遇之奇較之臊豬兒尤有過之。
聽説楊浩如今已做了朝廷的大官。臊豬兒又驚又喜。可是不管他們現在是朝中官員也好,汴河碼頭的二當家也好,在彼此眼中,他們只是兄弟,他們訴説的只有離別之情。在乎的只是兄弟情義,思念的只有楊氏和冬兒,至於丁承業、雁九、蘭兒、陸湘舞那些人,此刻再不曾佔據他們心中一點位置。
兩個人把酒説話,聲音一會兒高一會兒低,説起楊氏、冬兒時就哭,説起董李氏、雁九等人之死時便笑,時而高聲痛罵,時而低嘆唏噓。
靜靜守在門外的姆依可從未想到男人之間的感情也可以這樣豐富多彩。那個粗獷胖大的臊豬兒,還有整日一副閒適無謂的笑容,似乎什麼也不放在心上的老爺,原來他們心中竟有這麼多酸甜苦辣。
靜靜地聽着,她似乎也能感受到這兩個漢子笑聲裏的辛酸,悄悄地。她別過臉去,輕輕拭去了頰上的淚。另一側,穆羽詫異地看她一眼。張開嘴想説點什麼,但他歪着頭想想,還是閉上了嘴巴……
月正當空,一艘大船在汴河上隨着湧動的浪頭輕輕地起伏着,船頭負手站着一個身材粗壯的漢子,腳下不丁不八,站得穩穩的。月光映着他的目光,那目光與他粗獷的外表絕對不相襯,甚至同他的年紀也絕不相襯。那是冷靜、睿智的目光。
如果楊浩看到此時的人,一定會大吃一驚,這個人居然是崔大郎。
在崔大朗的身後不遠,站着一箇中年男人,同樣負手看着磷磷的河水。由於船蓮蓬兒的陰影正落在他的身上,叫人無法看清他的模樣。過了一會兒,他沉聲道:“大公子,在那個楊浩身上浪費功夫,值的麼?”
崔大郎頭也不回,沉思有頃。淡淡一笑:“唐三兒怎麼説?”
那中年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説道:“唐家不聽勸告,已決議從西北撤出來,往中原發展了,他如今已經得到南衙的鼎力支持,自然是信心滿滿。”
“哼,若不是已經得到了南衙的支持,他也不會孤注一擲,這麼快就從西北抽身了。”
崔大郎頓了頓,又道:“本來,我與他已有商量,他派人先行進京打點鋪路,唐家基業在三年之內緩緩撤出西北,這樣我就有充裕的時間去彌補唐家抽身之後造成的這片勢力的空白,可惜……他找到的那個馬前卒莫名其妙的地死在了霸州,家產也被人重新收了回去,唐三兒始料不及。如今只能親自出馬,連累我的計劃也被打亂了、”
身後的中年人靜靜的聽着,他知道公子肯定還有下言,只聽崔大郎道:“任卿書和馬宗強傳訊給我,多次提到了這個楊浩。呵呵,攪得唐三隻能提前出馬的,也是這個楊浩。我仔細研究過有關他的資料,這個人……也許值得我扶持一把。”
“他?”中年人輕笑一聲道:“大公子,就算他本來是一頭猛虎,現在也被拔去了爪牙了,如今他在京城雖不敢説是舉步維艱,卻也是處處小心,只圖自保,此人還能有什麼用處?”
崔大郎淡淡地道:“呂不韋看中秦異人的時候,秦異人的境地比他還要糟糕,普天下人也沒有一個人認為他是奇貨可居。”
中年人閉口不語。
崔大郎嘆了一口氣,又道:“唐家一走,西北根基盡失,沒有唐家配合,我們要接收,要重新建立起屬於我們的勢力,不知要耗時多久。以楊浩在西北的人脈和勢力,他是最好的人選。”
他靜了一靜,又道:“機會,是登出來的,也是自己促成的。我們在西北,已經找到了合作的人,但是最終能作主的人還是楊浩,所以我必須來了解以下,看看她這個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值不值我們在他身上投下重注。”
中年人眉頭微微一變。困惑地到:”大公子,西北一角值得我們如此重視麼?“
崔大郎揹負雙手,仰起臉看着玉盤一般靜靜懸掛於夜空中的明月,悠然嘆道:”大唐威世又怎樣。轉眼就化作了虛空泡影,居安……要思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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