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朝翊衞郎楊浩楊大人到”
喚其官名,而不提其差使,分明是要強調一下他如今不過是個七品官。在谷折家這一畝三分地上,朝廷的一個七品翊衞郎當然算不了什麼了不起的官兒。
迎賓唱了官名,卻不見廳中有人出迎,楊浩也不以為然,攜了摺子渝的手便坦然入內。
“哈哈,各位大人、各位公子,楊某今日宴請諸位,反來得遲了,失禮,失禮,恕罪,恕罪。”
楊浩走到廳中站定,放開了摺子渝的手,滿面春風地打了一個羅圈揖。眾官吏士紳們得了折惟正的囑咐,照樣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喧囂談笑之聲不斷,只將雙眼向他望來。
待看清了楊浩身邊那個如墨衣裹玉,明豔照人的玄衫少年,許多人便是微微一怔,繼而看清了“他”的容顏,那些人臉上俱都露出驚容。那身子都如中了定身法,一個個僵在那兒,所有的喧囂就像被一把無形的利刃一下子切斷了似的。
折惟正垂着眼皮,慢條斯理地把一杯酒灌進嘴巴里,連看都懶得看楊浩一眼。但他忽覺廳中氣氛又些異樣,抬頭一看,忽然“吭”地一聲,兩道酒水便從鼻子裏噴泉一般湧了出來。
折海超的神色也有些呆滯,他舉着一杯酒正要往嘴裏倒,這時那杯酒還是慢慢傾倒下來,卻全倒在了自己臉上.折惟昌年紀小,一眼看見小姑姑,登時大驚失色,張口就要叫出聲來,還是他二哥折惟信反應快,一把掩住了他的嘴吧,把他的聲音堵在了嘴裏。
楊浩料想一進廳來,這些人多少是要給他一些難看的。她的目的,是借這次飲宴測試一下折御勳的真正態度,同時有一些不方便由折御勳和他面談的事情,也需與折御勳的幕僚心腹交談一番,瞭解一下折御勳的底限
至於那些小魚小蝦的有意折辱,若是沉不住氣與他們計較,徒惹一身閒氣,反顯得自己沒有城府,所以他一個羅圈揖行下來,根本誰也不看,昂首便向主位走去,耳聽吵雜聲止,還到旁人是被他從容的態度震攝,哪曉得自己竟成了那隻假虎威的狐狸。
折惟正兄弟四人看着摺子渝,俱是一臉疑惑,摺子渝窺個空檔,向他們狠狠一瞪。兄弟四人被小姑姑包含威脅的目光一瞪,慌忙低下頭去,噤若寒蟬一般,再也不敢作怪。
楊浩施施然走到主位前,一轉身正欲就坐,卻見摺子渝沒有跟上來。她站在門口,神情有種説不出來的古怪。楊浩還道她見到一堂貴賓舉止有些失措,這時自然需要自己為她做主,便一撩官袍,坦然坐下,向她招手喚道:“子渝,來這裏坐。”
喔楊浩一聲呼喚,摺子渝連忙答應一聲,杏眼瞄向折惟正等人時的煞氣威風一掃而空,乖乖便向楊浩走去。一身男裝,卻走出了十分女人味來。
一見摺子渝這般聽話,竟是他們從來不曾見過的氣象,折惟正四兄弟眼珠子都要鼓了出來,折惟信膽戰心驚地道:“大哥,他男是女,真是小姑姑嗎,怎麼怎麼這麼聽那楊浩的話?”
折惟正沒好氣的道:“廢話,你沒聽楊浩喚她芳名子渝,形貌於小姑姑一般無二,又是同名,難道還有第二個人麼?”
折海超鬼祟地道:“大哥,小姑姑這般聽他的話,莫不莫不是喜歡了他?”
折惟昌登時驚道:“什麼?不會吧,那他不就是我們的小姑夫了?咱們咱們還要不要為難於他?“
折惟正道:為難他楊浩不打緊,得罪了小姑姑,可就在無寧日了》你們也看到了,小姑姑在他面前如此乖巧聽話,那可是從不曾有過的事情人麼?”
折海超道:“小姑姑不知何時與他相識,竟有了這麼深的情意,不知伯父知不知道,難不成咱們誤會了伯父的心意?大哥,依我之見,咱們還是趕緊派個人去,把此間事情稟報伯父知道,看看他如何處斷才是。免得咱們莽撞,壞了伯父的大事。
折正翟然道:“不錯,海超所言甚是。我出去一下,吩咐人馬上
回去。”
就在這時,楊浩見到許多賓客都不錯眼珠地看着自己身旁坐下的摺子渝,便呵呵一笑道:“諸位,今日楊某在小樊樓設宴還請諸位,是答謝諸位對楊某的寬帶之情。所以請大家儘可攜帶家眷來,大家越隨意越好,不須有甚麼拘謹。這位摺子渝姑娘,是楊某的紅顏知己,今日在路上相遇,楊某臨時起意,特邀折姑娘來,充作女主人,待女賓們到了,也好有個合適的主人款待。”
他又轉向折正,笑道:“折公子,説起來……,這位子渝姑娘與你還有一些淵源呢,唔……看年紀,你們應該以兄妹相論才是。”
“喔?當真?果然?哈哈……,哈哈……”折惟正乾笑兩聲,幾乎失手打翻酒杯。
楊浩微笑道:“正是,府州折氏、雲中豪門,在此數百年來,折氏家族開枝散葉,子孫無數。這位折姑娘,也許你不認得,不過……她也是府谷折氏後人,算起來,是你一門遠親呢。喔,對了,聽説折姑娘的九叔在你府上做了管事,説起他來,你應當認得的?”
折惟正咧了咧嘴,只是那笑真比哭還難看:“是麼,呵呵……,不知……不知這位折姑娘的九叔,姓甚名誰啊?”
摺子渝吸吸鼻子,臉色糗糗地道“喔……我九叔啊……,折家大小管事數百個,説了他的名字,公子你也未必曉得。小女子確實也是折氏一系後人,我九叔名字中有個德字,是德字輩的。”
“哎呀,姑娘的九叔是德字輩的?如此説來……如此説來,按輩分,我應該喚您一聲小姑姑才是。”
折惟正“又驚又喜”地站起來認親:“海超、惟信、惟昌,快快起來,見過小姑姑。”
“小姑姑……”兄弟四個如釋重負,齊刷刷向摺子渝行了一禮。
“哇,你輩兒還挺大的。”楊浩悄聲對摺子渝道。
摺子渝哭笑不得地看着這四個大小與她玩作一堆的“剛認”的侄兒,訕訕地道:“這個……是啊,我爹比我九叔大着二十多歲呢,這個……大家族都這樣,都這樣兒……”
折惟正**剛一挨凳子就小聲道:惟昌啊,你年紀小,不會有人注意你,你溜出去守在門外,但有來客,千萬囑咐一下,莫讓小姑姑露了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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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折惟昌興高采烈地道:“我明白了,小姑姑這是在幫爹爹算計姓楊的,使得是美人計,對吧?”
折海超嘆了口氣,摸摸它腦袋道:“四哥,我們眾兄弟之中,看起來還是你聰明些……”
折惟昌得他誇獎,大喜道:“二哥,此話當真?”
“當然當真,唉……可愁死我了……”
唐府,一輛高輪馬車傍在二門外面,唐三兒披頭散髮、博帶寬袍地走過來,腳下卻已把高齒木屐換了一雙布覆,他走到車旁,正要舉步上車,忽聽一聲嬌喚道:“三哥,等等我。”
唐三扭頭一看,吃驚道:“焰焰,你來做什麼?”
唐焰焰一陣風般趕來,説道:“我也去,哼哼,我正打算去蘆嶺州找他,那混賬卻自己送上門來,好的很,我陪你去見他。”
“這個……,焰焰,今日赴宴的,都是府州官吏、地方豪紳,你一個女孩兒家……”
“你那請柬我看過了。可以攜帶女眷,不是麼?”唐焰焰**一拱,把唐三兒頂到一邊,打開車門大刺刺地往車廂中一坐,瞪起杏眼道:“看什麼看,難道本姑娘這模樣會給你丟臉不成?”
唐三摸摸鼻子,苦惱地道:“小妹吖,今天赴宴的,都是府谷有頭有臉的人物……”
唐焰焰大怒,柳眉豎起,挺直嬌軀道:“難道你家唐大姑娘就沒頭沒臉了?”
唐三乾笑道:“那倒不是,我家小妹何止有頭有臉,還有胸有臀呢。”
“哼哼,你知道就好。”唐焰焰洋洋得意地靠回座位。
唐三無奈地攤手道:“可是……,小妹吖,女孩子,應該矜持一下才是。哪個男人不喜歡柔情似水的女孩?你也知道,他如今已是蘆嶺州知府,論身份,不比咱們唐家低。如果你讓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丟臉,恐怕……再也沒有機會討他歡心了。”
唐焰焰輕輕側首,扶着胸前垂髻秀髮,小鳥睇人一般嬌俏:“三哥,誰説人家不矜持了,你道我是去尋他打架不成?你看人家如今這副模樣,難道還不淑女麼?”
唐三看看自己小妹,今日打扮果然柔婉。上襦下裙都是淺綠色,一件衣身狹窄短小的夾衣,領口和袖口用金絲刺繡,還鑲着綾錦,但顏色偏素,華美中不失素雅。
至於下裳,則是一件下襬呈圓弧形的多褶斜裙,款式貼臀,寬擺齊地,腰間一條細細的帶子,上衣下裳皆剪裁精巧合體,顯得纖腰細細,嬌小美麗的酥胸也顯得更飽滿了寫,這使得少女原本秀麗清純的容貌中憑添了些嫵媚。
看得出來,今天妹妹是精心打扮過了的。渾身素雅,遍體嬌香,臉如蓮萼,唇似櫻桃,兩彎細細柳眉猶如遠山含黛,那種嫺雅嫵媚,大家風範,嗯,如果他不露出校長的神態,放肆的言語,和那大膽直如異族少女的奔放,倒真的是一個清純可愛的小佳人。
唐三少沉吟片刻,不放心地問道:你今日真的只隨我赴宴去,不會生事?”
“當然啦,絕不生事。”
“當然啦,我會在那麼多人面前丟自己的臉嗎?你放心啦。”
“你保證今晚一定做個淑女?”
唐焰焰的兩道柳眉慢慢豎到了極限:“你上不上車?你不上車,我替你去。”
唐三少趕緊爬上車子,往她旁邊一坐,愁眉苦臉地道:“妹妹哥哥實話對你説了吧,今日楊浩邀宴,府谷的官吏士紳們是打定主意要給他一個下馬威的,這樣做嘛,是為了打擊一下他的氣焰,他若肯乖乖地夾起尾巴做人,以後為折府馬首是瞻,兩州合作才能長久。你今日去便去,卻只做歌看客,千萬不要憤憤不平。這其中的輕重,你千萬要分清啊。
今日府谷的官吏士紳要給楊浩一個下馬威嗎?”
唐焰焰不驚反喜,雀躍拍掌道:“好啊,好的很,他這個人就是屬驢的。趕着不走打着倒退,哼,就該讓他吃點苦頭,他才曉得天高地厚,才曉得我唐家相助的好處。”
她發完狠,重重的一拍唐三少的肩膀,十分**的道:“你放心,今天去,我只他,他被你們欺負的灰頭塗臉才好,我絕不會幫他,也不會胡亂説話丟你唐三少的臉。
永安軍轉運使任卿書的馬車終於到了。馬車一停,車伕跳下車去,放下踏板,打開車門,車中先走出一人來,一襲白袍,肋下佩劍,雖是文士打扮,眉宇之間卻盡是勃勃英氣,正是府谷軍都虞侯馬宗強。
唐大姑娘什麼時候説話不算數了來着?你就把心放進肚子裏去吧!
赴宴的官員士紳越來越多,女眷們集中於側面几席,由摺子渝負責款待。一開始楊浩還不放心,生怕摺子渝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在這些命婦貴婦們面前生怯、舉止會有失措。他一面迎接客人,一面時不時向女客們那邊溜上兩眼,待見摺子渝落落大方,言語得體,這才放下心來。
在座那些比楊浩先到的官吏士紳地位較低,本來許多人是不認得摺子渝的,不過如今相互詢問一番,也早就曉得了她的真正身份。他們沒有本事探聽折大將軍心意,都是從旁察言觀色,暗自揣測。如今折大將軍的胞妹居然陪同楊浩赴宴,還以女主人自居,二人的真正關係已是昭然若渴,他們哪裏還敢對楊浩無禮。
而後來的客人們身份較高,大多卻是認得摺子渝的,他們還沒進門,便在門外得了者惟昌的囑咐,要他們千萬不要與摺子渝相認,不可説破她的身份。這些人俱有城府,頓覺其中有些蹊蹺,因此不動聲色進了廳來,便暗暗觀察二人,待見二人情愫暗藴的模樣,分明便是一對情侶,不免便疑心蘆嶺州與府州的關係已經發生了變化。
折家的大小姐嫁了誰?嫁給了麟州楊家現任家主的大哥楊繼業。麟州、折州從此結為同盟,共進共退,西抗夏州,東抗大宋。近二十年來如同體。如今……,莫非折大將軍有意故技重施,再以姻緣與蘆嶺州楊浩建立同盟?
一時間,他們得不到明確的指示,不曉得折大將軍心意,不免都失了主意,今晚赴宴的主賓是折大將軍心腹、亦是折大將軍的拜把兄弟永安軍節度使任卿書。眾人如今只想等他到來,看看他是什麼態度,如果説最知折御勳心意的,那自然為他莫屬。
這樣一來,任卿書未到之前,便再無一個賓客敢對楊浩無禮,折惟正那些公子們暗暗琢磨的折辱楊浩的法兒,個也不敢使將出來。
楊浩見了眾人客氣的模樣,原先預料的針對他的刁難竟是一樁也無,不由暗暗納罕:“奇怪,看眾人客氣中帶着些敬畏的態度,今日不像是想要難為我呀。折大將軍先送了我一碗閉門羹,卻又不許這些人難為我,他的心意倒是有些讓人揣度不透了,比起這些久居上位、慣使心機的大人物來,我還是嫩了一些啊。
折御勳自己避不露面,又不想靠這些人給我施加壓力,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嗯……也説不定這些赴宴的官吏不夠資格探知折御勳心意?不管如何,任卿書做為永安軍轉運使,是一定會明白折御勳心思的,待他到了,折御勳到底是什麼心意,也就水落石出了。
永安軍轉運使任卿書的馬車終於到了。馬車一停,車伕跳下車去,放下踏板,打開車門,車中先走出一人來,一襲白袍,肋下佩劍,雖是文士打扮,眉宇之間卻盡是勃勃英氣,正是府谷軍都虞侯馬宗強。
隨後走出一人,也是文士打扮,頭戴翹腳璞頭,頜下三縷微髯,年約四旬,神情氣度,自藴威嚴,正是永安軍中的財神,轉運使任卿書。
任卿書下了馬車並不進樓,他看了眼氣勢恢宏的小樊樓,回首向車中笑道:“呵呵,衙內,這裏就是小樊樓了,請。”
車中應聲探出一個人頭來,這位衙內豹目環眼,一雙眼睛充滿剽悍的野性。頭頂颳得光禿禿的發亮,額前劉海卻蓄得極長,自左右編成小辮兒垂下來。頜下鬍鬚虯生而曲捲,兩隻耳朵上各帶着一隻金光閃閃的大耳環,竟是党項人打扮。
抬頭樊樓滿樓燈火輝煌的模樣,他鼻翅一震,發出重重一哼,一隻黑色的皮靴才伸出來踩在踏板上,只聽踏板吱呀呀一響,整輛車子微微一沉,這人已然落地。
他健壯魁梧的身子舒展開來,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動作雖然慵懶,渾身卻似充滿了勁道。看他身量,有一米八上下,體重至少兩百多斤,可這樣的體重,卻讓你看不出一點臃腫累贅的感覺,反而感覺他一旦動起來,會矯健敏捷的如同一頭豹子似的。
這人身穿一襲左襖短袍,袍裾盡飾白色狼毫,腰帶上掛着一口鑲嵌着寶石的碩大彎刀,看起來煞氣騰騰。
他哼了一聲,譏笑道:“西北有三藩,這蘆嶺知府先來拜府谷,看來在他心中,折節度才是分量最重的人啊!嘿嘿,走,他不去夏州,我李繼筠便屈尊降貴,親自來拜一拜他。”
説罷寬厚的肩膀一晃,兩隻純金的大耳環搖晃着,便當先走向大門,龍行虎步,十分跋扈。任卿書不以為忤,他微微一笑,對馬宗強遞了個眼神,便隨在李繼筠的身後。
西北第一強藩定難軍節度使李光睿之長子,大宋欽封的定難軍衙內都指揮使、檢校工部尚書李繼筠,到了。
PS:還沒回家呢,正在岳父家,了一下,沒有想到新春佳節收到厚禮,月票漲幅遠超我的估計,真的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和愛護,酒都沒敢多喝,怕喝多了睡覺,(俺酒品好,不哭也不鬧)而是抽空在麻將聲和電視的嘈雜聲中認真的碼字,奉上一章,以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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