摺子渝回到了百花塢,她的車子駛進百花塢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分。彩霞滿天,夕陽斜照,烏鴉繞樹,蜻蜓低飛,不時有燕子貼地掠過,炎熱的天氣也清涼了許多,看來今夜要有一場好雨了。
她本來是要請扶搖子到府上居住的,奈何扶搖子嫌棄將軍府邸規矩森嚴,徑去李玉昌府上住了。
待明日他攜狗兒見過了楊浩,就要返回華山,何處住一晚也沒甚麼,摺子渝便也不再強求。
扶搖子託摺子渝幫他往雁門關外紫薇山上送一封信,這樣的小事摺子渝自然滿口應承,一回府她就喚來一個老成持重的家將,將信交給他,囑他帶幾個人,明日一早便上路,務必把信送到。摺子渝回到自己閨房沐浴更衣,待她再走出來時,已是晚飯時間。可是平素極熱鬧的後宅大廳卻清清靜靜,摺子渝料想自己不在府裏這幾天,那幾個侄兒都放了羊似的野出去了,是以也不理會,她就着幾道清淡的小菜吃了碗粥,一小碟點心,便去後花園中散步,剛剛拐過一片花叢,就見小侄兒折惟忠追在三個折惟昌後面,跟屁蟲似的糾纏着什麼。
摺子渝俏臉一板,喝道:“折惟昌,給我過來!”
折惟昌只比這姑姑小兩歲,可姑姑就是姑姑,那可是他爹的親妹子,長幼有序,不敢失禮。他臉上帶着要逃跑的怯意,那雙腳卻在摺子渝瞪視下訕訕地走了過去。
摺子渝冷哼道:“沒出息的東西,一見我就嚇成這副模樣,不消問也知道,你們一定又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了,自己招,要是等我查出來,要你好看!”
折惟昌苦着臉道:“小姑姑,大哥、二哥嫌我小,去‘羣芳閣’根本就不帶我的,我還能做什麼壞事啊?哎呀!。”他自知失言,不同驚呼一聲掩住了嘴巴。
其實豪門大宅的貴介公子,十五六歲就流連花叢,做些風流事兒尋常的很,折御勳一向不過問,摺子渝雖然看不過眼,不過若不是這些人想去風流時被他堵個正着,她也不太管的。
豪門大户人家在這一點上對子弟比較縱容,也有他的一些道理。一個大家族,將來出頭做事的一定是男丁。年少幕艾,年輕的男子在女色和感情一道上,總有個從青澀到成熟的過程。如果在這方面管束過嚴,等到將來他們長大**,開始替家族打理事業獨當一面的時候,卻還是個感情那個純稚的毛頭小子,難免就成了他的一個重大弱點,説不定便被有心人所乘,這也算是對子弟的一個錘鍊。
所以摺子渝雖然不悦,卻也只是冷哼一聲道:“這兩個臭小子,又與他們那班狐朋狗友去鬼混了?這是什麼當口兒,你爹親自率軍出征,上稟朝廷説匪情嚴重,你們卻這樣胡作非為,看在有心人眼裏,會怎麼樣?”
折惟昌笑道:“這一次小姑姑可是冤枉了我的兩位哥哥,朝廷欽差已經到了府谷,遵父親囑咐,要把他們儘量留在這兒,兩位哥哥今晚就是請那位欽差丁浩赴宴的。”
摺子渝一撇嘴:“冠冕堂皇!恩?”她目光一凝,動容道:“你説那欽差是何人?”
“丁浩啊。”折惟昌一拍腦門,説道:“錯了,他如今叫楊浩。”
摺子渝跟是疑心大氣:“什麼如今過去,他到底叫丁浩還是楊浩?”
折惟昌把他在酒席上聽來的話源源了一遍,摺子渝聽了登時呆在那兒。丁浩就是楊浩,楊浩就是丁浩,如今的大宋欽差,就是當初廣原城的管事,她再聰穎過人,事先就去又如何能夠想得到?折惟昌説什麼?他在霸州與一個俏寡婦私通,姦情敗露,那婦人被浸了豬籠,他一刀兩命,就此亡命天涯?
摺子渝心中一陣失望,還有些淡淡的醋意。他與楊浩相識日淺,雖然彼此投緣,感情上並不成更進一步。當時不可諱言的是,長到這麼大,在他心中印象最深的就是楊浩,若非如此,在棲雲觀向扶搖子詢問終身時,她的腦海中也不會浮現出楊浩的身影來了。她沒想到,楊浩也不過是個貪戀女色,爭勇鬥狠之輩。可他……怎麼又成了欽差了?
摺子渝心亂如麻,一直站在旁邊聽他們説話的折惟忠忍不住了,小傢伙從懷中掏出幾枚鳥蛋,寶貝似的舉起來告狀:“小姑姑,狗兒姐姐説,這鳥蛋能孵出小鳥來,我讓哥哥孵,哥哥不給我孵。”
摺子渝意興索然,隨便擺手道:“不孵不行,小姑姑説的,讓他給你孵”
折惟忠大喜,一蹦老高,得意洋洋地道:“是小姑姑説的,你給我孵蛋,你不孵我就哭,我讓小姑姑揍你。”
折惟昌聽得猛翻白眼:“不是吧姑姑,我又不是母雞,怎麼給他孵蛋”
摺子渝俏顏一冷,哼聲道:“那你就去幫他找一隻母雞來。”
她轉身走出兩步,忽又止步回頭,秋水般的一雙明眸向折惟昌一掃,冷斥:“還有,你這臭小子,少在我前面擺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兒來。你大哥二哥不帶你去,你就有意失口告他們的黑狀,以後再敢在姑姑面前玩這心眼兒,看我怎麼收拾你。”
折惟昌心事被拆穿,登時滿頭大汗,連忙唯唯稱是,後邊折惟忠生怕他跑了,一把扯住他衣襟,央求道:“三哥,姑姑都説了,你要幫我孵蛋,你去給我找只母雞來。要不然我就哭……”
閨房中,摺子渝託着香腮坐在梳妝枱前,一身羅衣勝雪,清湯掛麪的模樣就想一朵悄然綻放的白蓮。
鏡中的少女眉目如畫,星眸閃亮,一雙紅唇雖嫌大了些,但是那清麗的氣質、絕代的風華,卻足以彌補這缺憾,任誰一眼看到她,都是從頭到腳的一種完美氣質。
“唉,丁浩,楊浩,我就去本想……,想不到幾天不見,你已一飛沖天,做了朝廷的欽使。更未想到,幾日不見,你竟做了這麼些事情。”
摺子渝心煩意亂,暫且拋開自家心事,又想:“官家如此破格提拔,不是因為你進諫有功,而是有意施恩於程世雄。以你的聰明,想必也看得明白。我一直想盼你來,如今你來了,可是……我該如何是好?”
抬頭看看窗外一輪明月,摺子渝心想:“他……現在應該正與小泰唐三那幫好色之徒混作一堆兒推杯換盞呢吧,等那明月升上枝頭之後,他就該紅綃輕解,羅帳低垂,一嘗温柔滋味了。”一念及此,摺子渝心中好一陣不舒服……
她的目光漸漸落到梳妝枱上的六菱銅鏡上,那銅鏡一塵不染,鏡中是一張絕美的容顏。她優雅地伸出葱白修長的手指,輕輕一挽長髮,那雙眸子盯着鏡中的自己,漸生流暈。
誰説少女不懷春,每個少女心中,都有一頭不安分的小鹿,在她不經意的時候調皮地跳幾下,盪漾起她的情懷。
銅鏡中那嬌豔誘人的紅唇微微輕啓,露出一排碎玉貝齒,彷佛在發出一種無聲的邀請。是怎樣的邀請?她也不知道,這惱人的夏夜,本就容易勾起人的愁緒,何況天空中還升起一輪明月。
白玉睡蓮花,鵝黃一點蕊,花兒悄悄綻放,花蕊暗吐幽香,可那蜂兒卻在何處?
她忽然款款起身,掩上窗子,避到屏風後面輕解羅裳,嬌軀透影而入,纖如一輪新月……
當那鏡中再出現一個人時,已是一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少年,“他”啓齒一笑,便露出幾分柔媚的脂粉氣來,還透着一些慧黠機靈的味道。銅鏡纖毫畢現,她那小巧玲瓏的耳珠上還有女兒家才有的耳洞。
無需掩飾,唐人女子出門時就喜歡穿男裝,不是為了掩飾女兒家的身份,只是為了出行方便。上至公主貴婦,下至平民女子,多有此喜好。如今歷經五代,此風俗不減,摺子渝出門時也常着男裝。
她打扮停當,便執小扇一柄,輕輕俏俏地出了房門。
“大小姐!”門口侍婢剛要屈膝行禮,摺子渝的摺扇便挑住了她的下巴,吩咐着:“不必行禮了,叫人備車。”
“大小姐要出去?”
“嗯!”摺子渝手指一動打上傳,摺扇靈巧地打了個轉兒,重新轉回她的掌心,刷地一下展開來,露出一副洛陽牡丹圖,她微微一笑,説道:“去‘羣芳閣’!”
那侍婢少露驚容,卻不敢再問,只恭敬地應了一聲,便悄然退了下去。
“來來來,楊欽差,就是這裏了,哈哈哈,請下車,請下車……”
折惟正、折惟信兩兄弟殷勤地相讓,馬車已經停下,前方一棟樓平地而起,紅燈高掛,樓前車水馬龍,可見其繁華景象。
“兩位公子,實在是太客氣啦。楊某今兒身子不適,實在是不便多飲。”
“哈哈,那有什麼關係,今晚請的都是本公子的至交好友,沒有朝廷的官員,咱們隨意飲宴,只是消磨時光嘛。此樓美伎如雲,名姝無數,楊欽差一路辛苦,也該享受一下温柔鄉的滋味啦,否則爹爹回來,豈不怪我兄弟招待不周,哈哈哈”
折惟正兩兄弟白日聽了程徳玄的話,只想這楊浩既肯迷戀鄉間一孀居的婦人,漁好美色那是一定的了,如今投其所好,他萬物不喜的道理。而楊浩呢,卻也知道宋朝民風較之後世明清要開放自由的多,宋朝士大夫欽宴若無官妓美婢一旁侍酒承歡,那簡直不可想象,只道風氣如此,説不得只好應酬一下,便苦笑着應了,隨他們一起走下去。
後邊扯上,折氏兄弟的家將與楊浩的貼身扈衞劉世軒等人也着便裝跟了進來。這折氏兄弟顯見是羣芳樓的常客,一進大門,便有一位媽媽迎上前來。説是媽媽,看這女子一身淡青羅裙,素紫色的背子,手執一團扇,倒像一位大户人家的夫人,長相清秀,舉止優雅。
她上前來也只殷勤問好,寒暄敍舊,並無影視片了那種夜貓子般的一聲嚎叫:“姑娘們出來接客啦……”,然後呼啦一下
跳出一堆殘花敗柳來的悲慘景像。一進着樓,倒令人有種回了家似的温馨感覺,大廳中佈置也素雅自然,沒有大紅大綠的惡俗
裝飾。
折惟正笑道:“他們幾個到了麼?”
那位媽媽笑道:“到了到了,兩位少爺請上樓,還是老地方,奴家就不送兩位少爺進去了。兩位爺還是找稱心和都惜麼,
不知道這位公子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折惟正擺手道:“你少要裝樣,就是聽説你這兒新來了幾位江南美人,少爺們才來光顧的,挑幾個俊俏的,會侍侯人的俏
姑娘來。”
那位媽媽笑道:“兩位少爺喜新厭舊,我那兩個女兒要是知道了,可要以淚洗面了。”
折惟正打個哈哈道:“我們兄弟怎麼會喜新厭舊?我們是喜新不厭舊。不過,着新麼,不及時嘗那就也要做舊了,哈哈,
花堪折時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呀。你去你去,把最順眼的姑娘給少爺們送進來。”
兩位公子顯然是風月場上的常客,有些不太自在,他也不知這青樓歡客的規矩,只是悶着頭跟在折惟正兄弟左右,看他們舉止而定。
那位媽媽與兩位少爺又笑談幾句,便翩然轉身招呼姑娘去了。他們三人自行上樓,到了第三層,只見雕樑畫棟,金碧輝煌,與一樓的素雅親切又有不同。三人到了一棟房間,只見門上掛着一塊紅纓的牌子,寫着牡丹閣。牡丹為百花之首,既是羣芳樓,這牡丹閣大概就是這樓中最高級的所在了。
還沒走到房前,折惟正便扯開嗓子嚎了一聲:“唐三兒,出來接客啦!”
楊浩到了府州,就得了唐氏恐懼症,他一直害怕唐焰焰領了哥哥弟弟一幫人來找他的麻煩,連着多日不見人來,這才放心。如今一聽是姓唐的,心裏咯噔了一下,暗道:“此唐不會是彼唐吧,但願不”
折惟正話音剛落,就聽房中一個賤咧咧的聲音説道:“老孃正在房中快活,是哪個賤人呼喚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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