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詐一個小屁孩當然是有點過分,更何況這個小屁孩不但被自己敲詐得乾乾淨淨,還欠下一屁股債,李素偶爾三省吾身時,心裏也有過淡淡的愧疚和自責,這種滿滿的如同高中生放學後搶小學生零花錢的罪惡感一直縈繞於心,然而李治這個不把錢當錢的小屁孩每次寫欠條又寫得那麼爽快,對錢的態度如同糞土一般不屑一顧,每每此時,李素腦子裏的惡魔便打敗了天使,毫不留情地繼續下手敲詐……
小屁孩一定不知道他已欠下多少錢了,李素也懶得提醒他,可以肯定的是,回到長安後,小屁孩王府的府庫一定跟國庫一樣空蕩蕩的能跑耗子,持家無道倆手漏財的小屁孩要麼坐在空空的庫房裏哭天搶地,要麼……報警?
出了晉州,路就不好走了,基本是崎嶇的山路,車馬難行,有時候一不注意,車軲轆就陷在爛泥裏,需要十來人合力把大車抬出來。
天氣仍然陰沉,越往北走,寒意似乎越凜冽,李素和李治騎在馬上,裹着厚厚的皮裘,仍感覺到一陣陣的寒意襲身,二人嫩嫩的臉蛋紅通通的,都快凍出裂紋了,走幾步還使勁吸一下冒出來的鼻涕泡兒,風度和優雅俱無。
“……三英戰呂布啊,嘖,那一戰打得慘烈,呂布是誰?三國武將排名第一的傢伙,武力值高達一百零八,配上兵器更猛……”
“子正兄,啥叫‘武力值’?”李治冷不丁插嘴。
李素斜了他一眼:“再插嘴要收錢了啊,你自覺去寫欠條。”
“您繼續説,治絕不多言了。”李治訕笑。
“……不要在意那些細節,反正你只要知道呂布很猛,三國所有武將裏最厲害的一個,話説呂布守虎牢關,當時十八路諸侯兵臨關下,指名約戰呂布,十幾萬個大男人齊刷刷站在虎牢關下,揚刀指着城牆一起喊‘呂布約不?’‘呂布約不’?或者‘呂布來一發’,‘呂布你在上面自己動’……你想想,十幾萬個人啊,而且都是大男人,對堂堂三國第一武將説出這麼不知羞恥的話,呂布焉能不怒?於是抄起方天畫戟就出關迎戰,關外十八路諸侯大笑曰:‘甚善,我們終於撩到奉先矣!’……”
李治兩眼發直:“…………”
李素看了看他的表情,嘆了口氣,喃喃道:“這段應該修飾一下的,屬於十八禁內容了,好污……”
“後來呢?”李治露出極感興趣的模樣,也不知他感興趣的是很黃很污的內容,還是真正的故事。
“嘖,這孩子真早熟……”李素撇了撇嘴,接着道:“後來當然就打起來了,話説呂布不愧三國第一武將,接戰便連斬諸侯數將,並得意洋洋揮戟示威,當時袁紹和曹操急了,放言曰:‘誰能拿下此獠,必重賞!’,這時劉備站出來請戰,曹操很奇怪,説‘諸將皆奈何不得呂布,公何以戰之?’,劉備淡定曰:‘很簡單,我們兄弟三人輪他,大哥輪完到二弟,二弟輪完到三弟’……嘖,殿下你看,三國那個時代真的好污好亂,不忍直視,幸好你沒生在那個亂世。”
李治繼續呆滯狀:“…………”
好好一個“三英戰呂布”的故事,被李素編成了黃段子來回説了大半個時辰,説完後李素意猶未盡地咂摸咂摸嘴,扭頭再看李治,小屁孩微張着嘴保持呆滯狀態。
“好了,這段説完了,下次給你説點刪節版的……”李素撫了撫他的頭道。
李治回過神,驚歎道:“呂布……真猛將也!”
李素笑道:“你父皇也不差,麾下有李靖,李績,程咬金,尉遲恭,秦瓊這些名將,揮斥前隋,無敵天下,遂得大唐江山。”
李治點點頭,無比嚮往地道:“藥師伯伯,程叔叔他們也都不錯……若是讓三國裏那個紅臉漢子關羽與秦瓊伯伯大戰三百回合,不知誰勝誰負……”
李素臉有點黑,後世“關公戰秦瓊”的俗話該不會是從這個小屁孩嘴裏説出去的吧?
李治仍舊滿臉憧憬,道:“好個呂奉先,當真是三國無雙的猛將,此人或許智謀不足,然勇武蓋世,非帥才,卻是極好的將才,若歸於我父皇帳下效力,真不知會為我大唐開創怎樣的曠世功業……”
李素眨眼:“可是,呂布是三姓家奴呀,這人很沒節操的,誰勢力大他就投奔誰,誰若失了勢他二話不説就叛變,這樣的人你父皇敢用嗎?”
李治白了他一眼,道:“有何不敢?父皇常説,天下之士皆可用,貪財者我賜之以帛,重義者我待之以誠,尚名者我許之以官,如此,豈有不景而從者?”
李素若有深意地看着他:“你呢?你若是皇帝,有這麼一個沒有節操容易叛變的武將,想殺又捨不得殺,想用又不放心用,你當如何處之?”
李治愕然,他沒想到李素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隨即垂頭陷入沉思,片刻後,抬起頭道:“我若是皇帝,無論貪財,尚名,重義,甚至無論這個人有沒有本事,對任何人我皆待之以誠,或許開始時他們並不服我,不認我,但時日久了,他們終究會被我感動,從此對我死心塌地,我相信我若以誠待之,並無辜負之處,他們一生必不捨叛我,不忍棄我。”
李素呆怔,久久不語。
有的時候看一個人的世界觀價值觀,只從平常的一些對話裏便能看出幾分,其實剛才這個問題,李素是有意問之,目的也是想知道李治的回答。
李治的回答無疑是很正確的,正確得有點過分,有點單純,但是,從這個回答裏,李素卻一眼看到了這個孩子無比純潔乾淨的內心。
未來的李治,將會有無數暴風驟雨等着他,經歷無數風雨後,心性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可至少現在,此刻,這個孩子是乾淨的,從裏到外都是。
見李素久久不語,李治不由有些臉紅,垂頭輕聲道:“治的回答……是不是錯了?”
李素嘆了口氣,道:“殿下,任何時候,付出什麼不一定就能收穫到什麼,世上狼心狗肺之人多矣,你待之以誠的人,付出再多別人也不一定會被你感動,説不定會把你當成傻子,無限無盡地向你索取,當你已付無所付時,他們就會毫不留情地離你而去,甚至乾脆在你背後捅你一刀,因為反正你已沒有了利用價值……”
李治張大了嘴,驚愕地盯着他,似乎沒想到一貫温潤爾雅的李素今日竟會對他説出如此陰暗的話。
李素扭頭朝他笑笑,道:“話不好聽,對嗎?可這就是世道人心,按説你還是個孩子,我不該跟你説這些的,但你和別人不同,有些陰暗的東西,不好的東西,我覺得你應該早點知道比較好,往後若有人算計你,你也知戒備提防,不會傻乎乎的上當……其實,若從帝王之術來説,你父皇用人的法子是對的,當然,你這個年紀知道‘待之以誠’這四個字,也算很不錯了,殿下,你是個好人。”
李治忽然不覺剛才被人發了好人卡,呆怔過後,忽然問道:“子正兄剛才説我和別人不同,我和別人有何不同?”
李素笑笑,這話就不好回答了,劇透神馬的……
淡淡瞥了他一眼,李素道:“別人欠了錢恨不得飛到九霄雲外躲着債主,你欠了我那麼多錢卻好意思恬着臉上來搭話,從這一點我便看出你和別人有很大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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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隊伍已進入晉陽地界,離晉陽城尚距一百多里。
晉陽地屬幷州,李治是掛名的幷州大都督,這也是李世民這次必須把這個小屁孩派出來的原因,都督就是都督,無論這個都督大小,地方出了事,都督是必須代表朝廷出面解決平息的。
進入晉陽地界後,路上的難民明顯多了起來,和晉州一樣,百十人一羣,攜家帶口,拎着簡單的行李,一步一步緩慢而蹣跚地走在山路上,每個人臉上都透着深深的飢色,更多的卻是一片對前途和生活絕望的木然的表情,從這些難民的臉上,李素幾乎看不到任何生機。
越看越驚心,李素背後甚至有一種毛骨悚然之感。
此刻心情很沉重,同樣是飢餓,這些百姓卻跟晉州的不一樣,晉州百姓再餓,他們懂得掙扎求生,懂得跟官府鬧事,懂得帶着全家人往長安城去找活計養活家小,他們做的一切只是為了活着。
可是晉陽的這些百姓,他們……像一羣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只是拖着軀殼下意識地走動着,他們似乎已對未來完全絕望了。
李素的心徒然一沉。
百姓們這種沉默而木然的表情,看似平靜,實則卻已非常嚴重了,誰都不知道在這平靜的外表下,醖釀着怎樣的驚天風暴,這個時候只要一點點小火星,説不定就會燒成燎原大火。
李素不再遲疑,迅速招過一名部曲,沉聲道:“拿我的腰牌馬上趕去晉陽城面見刺史,就説晉王殿下和涇陽縣侯奉旨賑濟晉陽百姓,請晉陽刺史馬上召集民夫在南城門外搭建難民棚帳,並且放出消息,今晚官府開粥棚,請難民們速至南城門外聚集,快去!”
部曲領命,匆匆打馬狂奔而去。
李治臉色有些蒼白,指着經過身邊的百姓,訥訥道:“子正兄,他們……他們……”
李素沉聲道:“殿下,晉陽的麻煩比我們想象中大一些,而且比晉州嚴重多了。”
“你如何看出來的?”
李素嘆息道:“從難民的臉上,殿下,無論遇到任何惡劣的天災**或意外,每個人都會有求生意志的,哪怕啃樹皮野草甚至吃土,都要讓自己活下去,可是從這些難民的臉上,我只看到了絕望。”
李治愕然道:“晉陽……到底發生了什麼?”
李素放眼眺望遠處,冷笑道:“這個問題,我想晉陽刺史會回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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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多寫了幾百字尾數,不算入計費的,老賊昨晚擺了烏龍,只好用這種方式儘量補償大家了……抱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