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侯君集看人很準,李素也不得不慚愧的認同,自己確實是無利不起早的性子,當然,究其本心,探望侯君集確實是第一位的,另外的目的排在第二。
“小子真是來大理寺看您的,侯將軍怎可懷疑小子的一片誠心?”李素露出委屈之色,甚至還撅起了嘴,萌得不要不要的,指了指面前的酒和菜,道:“小子還帶了酒菜呢,十足赤金誠意……”
侯君集哼了哼,道:“酒菜老夫領受了,至於你的誠意,呵呵……”
李素嘴角微微一撇,有種肉包子打狗後的失落,人與人之間沒信任了。
“侯將軍若不信,小子今日便一字不説,探望過您後馬上告辭,如何?”
侯君集眉頭皺了皺,狐疑地盯着他:“老夫一生看人從未走眼,莫非你今日果真只是來探望老夫的?”
“果真,不信請您看小子誠懇的眼神……”李素天真爛漫地眨眼。
侯君集嫌棄得不行:“好了,老夫你也探望過了,盛情心領,可以滾了。”
李素笑嘻嘻地起身,朝他行了個禮,然後果真朝牢門外走去。
侯君集盯着他的背影,發現他竟真的二話不説便走了,侯君集擰着眉搖頭喃喃嘀咕:“難道老夫果真猜錯了?”
狹長的過道內再也聽不到李素的腳步,牢房內又恢復了往常的寂靜,那種深深的孤獨感再次襲擾侯君集的心頭。
還沒來得及感慨自己風光過後的飄零英雄路,牢房外面的過道上又傳來腳步聲,沒過多久,一張笑嘻嘻的熟悉的欠抽的笑臉出現在牢門外。
“侯將軍久違了,小子第二次來探望您。啊呀,上次的酒還沒喝完,正好小子與侯將軍共謀一醉……”
説着李素推開牢門便進來,在侯君集的目瞪口呆之下,李素如同走入了自家庭院,徑自給酒盞斟滿。然後小心翼翼地淺啜了一口。
啜完一口後,李素面色坦然地開始聊家常:“久不見將軍,今日再見,侯將軍風采依舊,虎威猶存,實在是可喜可賀……”
侯君集回過神,頓時露出玩味的笑容:“好個油滑的小子,連老夫都被算計了,這算是你第二次探訪了吧?”
“對。第二次。喜見侯大將軍精神矍鑠,神采依舊,小子欣喜不已……”
侯君集嘴角抽了抽,沉默片刻,嘆道:“趕緊説正事,老夫不想第三次被你探訪了。”
李素給侯君集斟了一盞酒,敬過之後方笑道:“侯將軍隻身趕回長安,從容入獄。可謂悲壯,小子感懷不已。聽説您當初橫掃西域後,奉旨建安西都護府,其址就設在西州旁邊……”
侯君集疑惑地道:“小子為何突然提起這事?”
“沒什麼,就想問問大唐的徵西大軍留在安西都護府的有多少人。”
侯君集道:“先期大約留下了兩萬餘人吧,這兩年朝廷忙着調撥糧草軍械,日後還要從關中各地調數萬府兵前往戍邊。安西都護府的兵馬通常要維持在六萬左右方能對西域諸國形成足夠的震懾,也能保證絲綢之路的暢通無阻。”
李素垂頭想了想,道:“小子有幾個朋友,欲往西域從軍,建一番蔭妻封子的功業。不知可否?”
侯君集笑道:“男兒建功立業,自是無可厚非,此事你何必問老夫?想從軍的話,徑自去當地縣衙官府投個名,然後被編為府兵,長安城外操練一年,約莫有個殺才模樣了,自去安西都護府便是。”
李素搖頭:“侯將軍還沒聽懂小子的意思,小子是想説,如果去了安西都護府,侯將軍能否行個方便?”
侯君集皺眉:“怎樣的方便?”
“小子送去的人,自然不是無能冒功之輩,小子在西州待過三年,對西域也算熟悉,雖然侯將軍的徵西軍橫掃西域,西域諸國雖被震懾,卻也不會完全老實下來,接下來這幾年是大唐經略西域的時期,期間必有一些大大小小的動盪,所以,安西都護府不會沒有仗打,小子的那幾個朋友入了都護府,自然為大唐豁命廝殺疆場,守一方水土安寧,用實實在在的戰功説話,立了功,自然得有封賞和晉升,侯將軍您説對吧?”
話説到這份上,侯君集終於明白了李素的意思,擰眉沉聲道:“你擔心安西都護府不公?”
“這是個講道理的世道,小子沒什麼可擔心的,之所以向侯將軍提起此事,當然也是希望提前預防一下麻煩,言之先預也,防於未然。”
侯君集緩緩點頭:“老夫明白你的意思了,此次西征,駐防於安西都護府的將士有一批是老夫帶過多年的部將,此事老夫可修書一封送去西域,若你那些朋友果真是驍勇之輩,有功必有升賞,如果只是個樣子貨,存了在那裏白吃白喝混功勞的念頭,那時可別怪老夫不留情面。”
李素大喜,一揖到地,笑道:“多謝侯將軍,小子定不會給您丟臉的。”
侯君集斜睨着他,道:“第二次探訪完了?”
“完了。”
“沒有第三次了吧?”
“小子想您的時候還會來的,侯將軍有啥需要的東西,只管跟小子説,吃的喝的用的,小子都能帶進來,想要女人問題也不大,不過肯進牢房服侍客人的女子,長相慘那麼一點點……”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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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理寺,李素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然後嘴角露出輕鬆的笑意。
求侯君集的這件事,算是他再次落下的一步棋,這步棋他在心裏已經思索很久了,一直有些遲疑,然而眼看近日太子失勢,諸皇子羣起而動,各顯神通,李素忽然發覺自己還是缺少足夠的安全感。
所謂送幾個朋友去安西都護府,這幾個“朋友”當然不是真的朋友,侯君集剛才沒説錯,眼下鮮花着錦,烈火烹油之時,看似五光十色,盛於極點,可誰知道下一步等待自己的是怎樣的命運,眼看起高樓,眼看樓塌了。
如今王直在長安城市井內混得可謂風生水起,然而福兮禍所伏,風光的背後往往隱藏着巨大的危機,一個無官無職的市井混混頭子,跟巡街的武侯坊官打成一片,長安城內糾集一幫痞子閒漢招搖過市,這般景象落在真正的官員眼裏,怎麼忍得下去?
所以李素必須為王直和他的手下兄弟找一條退路,若然某天真有朝臣下決心打擊這股長安城的黑惡勢力,王直他們逃離長安後也有個明確的目標去投奔。
李素打的就是這個主意,當然,如果這股黑惡勢力投奔安西都護府後又擰成了團,再次形成了一股新的黑惡勢力,這個……李素表示喜聞樂見,西州是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更何況,他本人在西州多少也有幾分薄面,至少那位西州刺史曹餘,目前還是西州刺史。
除了這個考慮,李素送人去西州還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這是需要經營,需要慢火熬燉的,幾年甚至十幾年都不一定能見成效。
其實,去西州最合適的人選是王樁,他是李素的鐵桿兄弟,任何時候都會毫不猶豫地站在自己這邊,李素的意志和想法,王樁從來不問為什麼,二話不説便徹底執行,這樣的兄弟若把他當成釘子,安插在安西都護府,以王樁的勇猛戰力和實在的性格,還有長安城李素的遙相呼應,十年內混個獨領一方兵馬的都尉不成問題。
可是,話説回來,李素的打算是打算,但他不能左右王樁的人生,關係再鐵的兄弟,也沒資格對別人的人生指手畫腳,所以這件事李素便情當是為王直和他的手下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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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素進大理寺探訪侯君集的事並沒有引起多少風浪,可以説,連一點小小的漣漪都沒漾起來。
他的料想沒錯,對長安城的皇帝和權貴來説,如今的李素雖貴為縣侯,但在他們眼裏仍舊只是個小人物,而且還是個弱冠的孩子,李素的任何舉動僅僅只是個人的意願,並不代表任何的政治傾向,所以也沒人放在心上。
新年元旦,關中第三次飄起了鵝毛大雪。
太平村過年沒什麼太多內容,春晚是別指望了,鞭炮也還沒出現,如今有個東西名叫爆杆,算是鞭炮的前身,一根長竹條裏填充一點火藥和亂七八糟的東西,扔進火堆裏,然後一陣輕飄如放屁般的脆響,便算是炸過了。
這東西引起了李素強烈的鄙視和吐槽,對於一個發明了震天雷這種逆天神器的人來説,爆杆這東西簡直是對火器界的侮辱,明明能毀天滅地的玩意,換個配方就只剩了一聲屁響。
大清早,李道正和李素父子便站在家裏的田梗邊,鄭小樓一臉酷相環臂而立,靜靜站在父子二人的身後,鄭小樓後面還站在十來名老兵,自從李道正遇襲後,這個排場已是李家主要成員的標配了。
雪很大,鵝毛般飄飄灑灑,天地間一片蒼茫皚皚。
李素高舉着油傘,給老爹遮雪,李道正蹲在田邊,一臉憂心忡忡。
“這雪下的,要壞事咧,明年的收成怕是不大順了……”
李素眨眨眼:“爹您放心,咱家不缺錢,顆粒無收也餓不着……”
李道正扭頭瞪了他一眼:“整個關中沒收成,你都能管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