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哉!廖順!”
隨着李素話音落地,身後四十多名騎營將士神情哀慟,齊聲大吼,不少將士頓時紅了眼眶。
石破天驚一聲吼,嚇得不遠處的眾官員又退了幾步。
李素冷冷看着眾官員,忽然道:“大唐的官,戍守大唐的國土,敬我大唐的英雄壯士,諸位覺得屈尊了麼?”
官員人羣裏一陣騷動,不知何時,人羣裏忽然走出一名官員,一聲不吭地在廖順的屍首前站定,寂立半晌後,忽然雙手一攏,朝廖順長揖到地,然後,沉默地走回了人羣中。
有了第一個,自然便有第二個,第三個……
最後,不管情不情願,刺史府前所有的官員都朝屍首行了禮。
李素冷肅的神情終於露出幾許柔和,沒有天生的壞人,能朝廖順的屍首行禮,説明西州的官場還有救,這座城池還有希望。
行完禮後,官員人羣仍舊安靜,臉上或多或少帶着幾分驚懼和惶然。
這些都是文官,他們的長處是能將聖賢之言如數家珍,然而面對即將到來的慘烈的城池攻守之戰,許多人還是不由自主露出了懼意。
李素靜靜看着他們,忽然大聲問道:“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人羣裏又是一陣騷動。
李素這句話有出處,它是春秋時魯定公問孔子的一句話,但凡讀過兩年學堂的懵懂幼子都能不假思索脱口回答出下一句。
可是李素當着諸多飽讀詩書的文官們問出這一句話後,人羣裏許久不聞回答。
千古聖賢之言,終究只有問心無愧的人才能坦然答得出。
李素神情愈見陰沉,向前重重踏了一步,面朝眾官員再次重複問道:“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許久後,人羣裏終於傳出低微而心虛的回答。
“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答案很標準,一字不差,這句話正是孔子回答魯定公的,它被收錄進了《論語》中。
可是。李素還是不滿意。
嘴角勾起譏諷似的笑,李素的語氣陰冷且刻薄:“聲音這麼小,是朝廷的俸祿沒餵飽你們,還是你們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地方當官做多了虧心事?”
尖酸刻薄指桑罵槐的話終於激起了讀書人的火氣,官員們動作劃一地抬起頭,漲紅了臉直視李素,眼中噴薄着怒火。
李素渾若未見,第三次問出了同樣的話,只是這一次他負手而立。仰頭望天,彷彿在問蒼天神靈:“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
蒼天神靈沒有回答他,這一次,刺史府門外空地上響起了一陣山崩地裂般的嘶吼聲。
“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李素終於滿意了,與眾官員目光對視。笑道:“甚好,希望你們記得今日此刻説過的話。大敵當前,私怨暫拋,希望大家同心同德,共抗外敵!諸位同僚馬上各司其職,安撫百姓,籌備軍械。調集糧草,此戰過後,若西州不失,仍放不下私怨的,繼續在心裏默默恨我便是。如果有機會,歡迎你們來扳倒我!”
人羣寂靜無聲,官員們目光復雜地盯着李素的臉,那張臉年輕,稚嫩,帶着幾許滿不在乎,還有幾分討人厭的笑容,可是,那張臉上的一雙眼睛裏,此刻卻佈滿瞭如磐石般無可轉移的堅決。
人羣久久無人説話,也不見有任何舉動。
李素仍笑得很燦爛,但説話卻已很不客氣了:“諸位,敵軍離西州只有百里了,你們還傻站在這裏,等着敵人請你們喝酒麼?”
這句話終於驚醒了眾人,人羣中頓時傳出竊竊的議論聲,按官職大小,眾人飛快且高效地分工,何人籌集軍械,何人調集糧草,何人挑選城中健壯百姓充作輜重民夫等等,寥寥數語裏,官員們各自領到了自己負責的工作。
一陣議論和忙亂之後,人羣很快四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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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順傳回來的軍情很及時,可以説,他給整個西州爭取了許多迎敵準備的時間。
小小的斥候,以生命的代價,換來了一次當英雄的機會。
很多人漫長的一生裏,真正閃亮的,或許只有短暫的一瞬,也或許連這一瞬都沒有,一輩子庸碌黯淡至死。
李素由衷感激廖順的同時,也不由對當初自己的決定感到慶幸。
當初一支神秘的騎兵襲營,差點釀成大禍後,李素吸取了教訓,於是每天輪流遣出十名將士聊充斥候,巡探以西州城為半徑的百里範圍內的敵情。
今日看來,這個決定無疑是非常明智的,它救了自己一命,也救了西州官民將士一命。
西州城門關閉,將士們嚴陣以待,數十名斥候再次被遣出城,朝西面飛馳而去。
西面城樓上,各種滾木,擂石,火油,還有一筐一筐的箭矢,一應守城該用上的軍械全部堆積在城樓上。
守城的將士們列隊站在城樓上,神情凝重,還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緊張甚至懼意。
城中一片喧囂,李素站在城樓上都能聽到百姓們的哭嚎聲,搬糧草的,運軍械的,女人抱着孩子,男人攙着父母,夾雜着巡城軍士的呵斥怒罵,整座城池像一鍋煮沸的水,全亂了套。
緊張,害怕,各種情緒充斥在城中,連李素都不由自主感到幾分惶然,畢竟,這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戰爭,會死人的,死的人更有可能是自己。
扭過頭看着王樁和鄭小樓,李素試圖從他們臉上發現一點恐懼害怕的神情,鄭小樓臉色如同往常般死板,如同一潭死水,泛不起絲毫波瀾。
而王樁……
王樁卻一臉興奮,手裏緊握着李素給他打造的二十多斤重的大陌刀,滿臉躍躍欲試的表情,充分展示了一個未來殺才的本質。
城樓下一陣熙攘喧譁,一羣官員簇擁着一個人,快步登上城樓的階梯。
李素眯着眼笑了。
這些日子刺史曹餘閉門不出,甚至連西州軍政大權都索性放了手,任由李素大肆高調施為,曹餘的這種表現很不正常,直到今日,他才終於出現在西州官民面前,面帶威嚴,目光含煞,也不知這煞氣是衝着即將到來的敵軍,還是衝着李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