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一個建在茫茫大漠中心的城池,一座彷彿被世人遺忘的大漠荒城。
《晉書》所載,後漢班超鼎定西域,置戊己校尉戍守邊疆,王師西行至高昌壁,見“地勢高敝,人物昌盛”,遂以“高昌”名之。晉成帝咸和年間,官拜張駿為大都督,大將軍兼涼州牧,後拜涼王,張駿秉政涼國勵精圖治,版圖漸擴,東取河南,盡收隴西,遂置高昌郡,北魏太和年間,闞伯周據高昌,自立為高昌王,後被高車族部落首領阿伏至羅所殺,阿伏至羅立敦煌孟明為高昌王,後漸為一國,不屬中原統歸。
説來話長,其實一段話已將高昌國近千年的歷史簡單説了一下,看起來很複雜吧?歸結一句話,高車族首領阿伏至羅立敦煌孟明為高昌王之後,高昌王室便竄了種,從以前的純血藏獒變成了京巴串串兒,國屬外族統治了。
為何不説西州,而説高昌國呢?
因為今時今地的西州,名義上其實是屬於高昌國的。
這實在是個很令人吃驚的消息,李素走在大漠半路上,閒來無事跟那焉嘮嗑,才漸漸從那焉嘴裏得知這個驚人的事實,回過頭找蔣權求證,蔣權吭哧半天,也承認如今的西州確歸高昌國所屬。
這就很不能理解了,別人家的國土,別人家的城池,大唐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卻在別人家的城池裏設立刺史,建都護府,軍政大權全接手了,政體與軍體全以唐制而命,軍政首腦也皆是唐人,這就好像兩户人家比鄰而居。一户比較強壯,一户比較弱小,強壯的那户鄰居有天忽然跑到弱小的鄰居家串門,類似於今天我家吃醋,來你家借點螃蟹的性質,一進門覺得他家處處寒酸。萬分鄙夷嫌棄的同時,也放出了豪言壯語,我要扶貧你,我要幫助你。
扶貧沒問題,弱小的鄰居巴不得呢,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可是這位強壯的鄰居怎麼扶貧呢?他説,我在你家安排個親戚住下吧,弱小的鄰居自是滿口答應。然而漸漸地,他發現情況不對了,因為那位親戚已有了賓至如歸的感覺,把別人家當成了自己家,最後家裏的大小事全由親戚做主,原來的主人竟插不得手了……
喧賓奪主,鳩佔鵲巢,西州大概就是這麼個意思。大唐內聖外王的國策就是這麼流氓。
西州被大唐佔了,刺史府有了。駐軍有了,基本已算是大唐的領土和城池了,如今缺的只是一個名正言順的説法。
而原來那位弱小的主人高昌國呢?高昌國很不爽,可又拿強大的鄰居沒辦法,於是除了偷偷摸摸畫圈圈詛咒大唐皇帝不得好死之外,暗裏跟西突厥部落勾結起來。潛伏在絲綢之路的路邊,幹起了敲悶棍宰肥羊的無本買賣……這個,實在是很消極。
老實説,如果李素不是大唐子民的身份,他也會忍不住罵李世民一句“臭流氓”。
而如今。李素被李世民這個臭流氓從千里之外的長安派到西州,在別人的國土上,別人的城池裏,當着大唐的官兒……這事幹的,李素還沒進城就從骨子裏透出一股心虛。
反觀蔣權,他的神情似乎並不心虛,相反,他挺着胸膛大搖大擺,一臉理所當然理直氣壯,也不知道他這股子莫名其妙毫無羞恥的氣勢從哪裏冒出來的。
“西州是大唐的!”蔣權惡狠狠地道,隨即又補充道:“……高昌國漸失臣禮,不久以後也是大唐的!”
霸氣漏得不能再漏。
看着蔣權一臉巧取豪奪的盜匪嘴臉,李素漸漸也不心虛了。
“沒錯,西州是大唐的!高昌國馬上也會是大唐的!”李素挺起了胸膛,抬手朝遠處的西州城池遙遙一指:“進城!”
許明珠跟在李素後面,滿眼閃耀着花痴般的小星星,自家的男人,就應該如此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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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州城很破敗,破敗得根本不像一座城,倒是有點像一個設在荒郊野外的小集市。
城池的輪廓越來越清晰,而李素的心也越來越涼。
這哪裏是座城池啊,分明是一個周圍砌上四面土牆的小鎮,城牆全部都是實土夯成,若論它的防禦能力,嗯,大概一泡尿就能造成城牆的泥石流……
城門開兩面,一北一西,城外寸草不生,唯一的長處便是地勢比較平坦,城門前一個守衞的士卒都不見,兩扇木製的城門有氣無力地耷拉着,透着一股子奄奄一息臨終彌留的味道。
城外偶爾有兩個牽着駱駝的胡商走進去,不到半個時辰便很快走出來,顯然人們駐留的唯一原因只是補充糧食和水,然後繼續上路,這座城池根本沒有任何讓人流連的理由。
領着騎隊和商隊走近城門,距離西州城池尚有五里時,城門忽然關閉,低矮的城牆上出現一片黑壓壓的守城將士,拉弓搭箭斜指着遠處的李素所部,看城頭上的披掛穿戴,卻是唐軍。
李素眉頭微皺,扭過頭朝並肩騎行的蔣權瞟了一眼,蔣權會意,趕着駱駝單人單騎飛奔到城門下。
“來者何人?”城頭上一聲暴喝。
蔣權高高揚起手中一份告書官憑,面朝城頭大聲回道:“大唐涇陽縣子,西州別駕李素,奉旨赴西州上任,此乃大唐三省所具官憑,出來個人送進去,呈於西州曹刺史查驗!”
許久,城門悄然打開一條縫,一道人影走出來,滿懷戒意地接過蔣權手中的官憑,一聲不吭進了城,破敗的城門再次關閉。
城下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城門終於打開,兩隊近千人的唐軍出城列隊,一名披掛將領出城走到李素座騎前躬身行禮。
“末將,西州折衝府果毅都尉項田,拜見李別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