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間相處的氣氛越來越怪異,至少看在李素眼裏,這叫“怪異”。
維持以前相敬如冰舉案齊眉的客氣狀態不好嗎?為何要飛白眼?為何要用這種軟軟糯糯的聲音撒嬌?
李素很不習慣,自從那晚抗擊突厥人之後,許明珠的態度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或許因為有過共患難的經歷,或許當時李素為了安慰她而將她摟進懷裏的親密動作,也或許一個弱女子在這支完全陌生的軍隊與商隊混搭的隊伍裏缺少安全感……
於是許明珠將身心完全寄託在李素身上,他是她不顧一切來到這荒原大漠的唯一原因,他是她明正言順的丈夫,他們的婚姻甚至是當今天子賜予的,諸多理由,其實只有一句話——他是她的丈夫,她自小受到的教育裏,女人必須愛丈夫的。
不管什麼原因,可李素卻仍舊不習慣。
“夫君,到了西州咱們住哪裏?刺史大人會給咱們安排府邸嗎?”許明珠的想法並沒有李素那麼複雜,她的心思都在日常的柴米油鹽上。
李素笑道:“應該會安排吧,不過那種沙漠裏的小土城,府邸也好不到哪裏去,我打算自己出錢僱工,蓋一座新房子,無論身處何方,讓自己過得舒服才是最重要的。”
許明珠理所當然點頭:“夫君有縣子爵位的,妾身聽説連刺史都沒有爵位呢,所以夫君雖説是別駕,可地位還是比他高,嗯嗯……所以夫君的房子理所當然要比刺史住得好。”
一言斷定了自家夫君的政治地位後,許明珠從李素手中將那塊有些發冷的羊肉拿過來,重新用精巧的小匕首插上一塊剛烤好的熱乎羊肉遞過去。
“夫君吃這塊。趁熱吃,香着呢。”
説完將剛才那塊發冷的湊到篝火邊烤了一下,熱了以後,許明珠張開小嘴一口一口吃着剛才李素吃剩的,神情很坦然,嘴角甚至漾起一抹動人的輕笑。
當她丟棄了誥命夫人的儀態。拋開一切是耶非耶的鄉鄰議論,獨自一人孤苦伶仃混雜在胡商隊伍裏出長安,不遠千里尋找那位陌生得甚至有點冷淡的丈夫,為的是什麼?
火光照映着她的臉,那雙如星辰般閃亮的黑色眸子裏,兩團火焰在閃耀,跳躍。
許明珠呆呆注視着篝火,嘴角的弧度越揚越高。
今生,一定是幸福的。像這團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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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西行,每天重複着枯燥乏味的旅途,紮營,啓程,再紮營,再啓程……
平靜的沙漠裏隱藏着看不見的兇險,最大的敵人是惡劣的氣候,進入沙漠才十幾天。隊伍便遇到了兩次沙暴,其中一次運氣好。僱請來的嚮導提前發現了不對,居然還能找到一處不知風化多少年的巖山,沙暴來時眾人躲在背風處,眼看着黃色的沙塵遮天蔽日,漫天無光,連呼吸都彷彿被掐住了脖子。
第二次沙暴就沒那麼幸運了。這次連嚮導都沒提前看出預兆,沙暴便突然降臨,有經驗的胡商和嚮導急忙將隊伍領到一處地勢低窪類似於小盆地的沙地裏,所有的貨物和輜重圍成一圈,再將駱駝圍在內圈裏。所有人全都埋着頭,用盡一切能用的東西捂住嘴臉,並且手挽着手緊緊連在一起,沙暴來得異常兇猛,狂風捲集着沙塵,每一粒細小的塵埃都成了殺人的利器,李素與眾人咬着牙苦苦支撐,直到半個時辰後,這場沙暴才過去。
事後清點,損失不小,駱駝死了四十多頭,商隊的夥計和護衞死了十來個,蔣權麾下的將士也死了四個,貨物和輜重損失了不少,幸好大家都清楚沙漠裏糧食和水有多麼寶貴,沙暴來臨時每個人都將糧食和水囊死死抱在懷裏,事後清點時發現糧食和水的損失並不大,能支撐着大家走到下一個綠洲再行補充。
這一路很辛苦,不但辛苦,而且艱險。
沙漠裏的敵人不僅僅只有沙暴,平坦的沙地上也隱藏着無數危機,帶毒的蠍子,看似平靜無波的流沙等等。
走了大半個月後,李素髮現自己快瘋了。
“散夥怎樣?”
夜晚紮營,李素不知第幾次在蔣權耳邊提建議了,每走一天,李素想當逃兵的念頭便更迫切,給再高的官他也不想幹了,回家陪老爹種田,賣菜,做個一生衣食無憂的田舍郎,總比在這塞外吹着風沙,承擔着不知多麼兇險的未來強得多。
蔣權臉色有點難看,拳頭幾次握緊,又鬆開,顯然在天人交戰,李素很清楚,若非自己是這支隊伍的主官,而且官職和爵位都只能令他仰望,蔣權早就一拳把自己的腦袋揍爆了。
官大了不起嗎?
——官大真的了不起,所以李素明明很清楚蔣權恨不得揍爆自己的腦袋,可他還是日復一日不怕死地煽動着蔣權散夥回家。
“散夥吧,沒前途,真的沒前途,咱們把行李分一分,或者乾脆把那焉的商隊洗劫了,你我五五分帳,然後你回你的花果山,我回我的高老莊……咋樣?”
蔣權不理他,仰頭望天,深呼吸。
“給點反應啊,望天啥意思?你看啊,咱們進沙漠還不到一個月,而此處離西州卻還要走近兩個月,如果此時往回走,我們不到一個月就能走出這該死的沙漠,若仍然往前呢,則還要承擔無數的風險……”李素誠懇地看着蔣權不住抽搐的臉,深深地道:“我是主官,而且是弱不禁風的主官,我若在這沙漠裏有個三長兩短,你作為被陛下遣來護我周全的果毅都尉,你還不得引咎抹脖子?蔣將軍,你還年輕,前途無限光明,我捨不得你死……”
“李別駕放心,末將拼了命也會護住你的周全,絕不讓你有任何三長兩短,若然做不到,末將願以死謝罪!”
聽着蔣權硬邦邦的回答,李素咧了咧嘴。
人一旦陷入痛苦和焦躁的情緒裏,很容易變得沒下限,比如此時此刻的李素……
要不,晚上去找找那焉,和他聯合起來把蔣權做了,然後分行李,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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