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淡的燈光,在這個夜裏,第一次照亮了含光殿的側殿房間。淡淡的昏暗光芒,從桌上那盞宮燈裏滲了出來,讓整個房間顯得有些陰惻,甚至還比不上殿頂那個大洞透進來的月光明亮。
那名宮女滿臉驚恐地看着滿身灰塵的範閒,張嘴欲呼,卻是沒有呼出聲來。
嗤的一聲,範閒雙腳一錯,於倏忽間連掠八步,一劍平直刺出,正中那名宮女的咽喉。
血花一濺,範閒頭顱微低,手腕輕轉,手中天子劍再出,於腋下詭魅刺出,點出一名太監的咽喉。
他再急撤三步,左腳腳尖為樞一轉,整個人就像一名舞者般極美麗的旋轉起來,手中的天子劍耀着寒光,隨着這轉勢,在身前數尺地內,畫出一道寒芒。
寒芒所至之處,驚醒過來的太監宮女盡數倒地,倒於血泊之中。
右腳再蹬青石板地,青石板微碎,範閒的身體如大鳥被縛,以一種怪異的身形,猛然向後退去,狠狠撞在一人懷中,撞的那人筋骨盡碎。
他低着頭,右肘忽然像安了彈簧一樣地彈了出去,天子劍脱手而出,直中右側方衝過來的一人胸膛。
無劍在手的右拳猛地向左方擊出,一拳將最後那人擊倒在地,啪嗒一聲,那人根本不及反應,重重摔倒在地,頭顱像西瓜一樣地被震碎!
瞬息間,連殺八人!
暴戾無比闖入含光殿裏的範閒,一言不發,於沉默中全力出手,天子劍,霸道真氣,讓他像一抹擁有無上法力的遊魂,片刻間攫奪了室內所有敵人的性命,根本沒有讓對方發出一點聲音!
他的劍法承自四顧劍。卻少了四顧劍那種一往無前的天道殺意,反而多了影子天性中的那抹陰寒。
他的拳掌之技承自葉家,卻完全沒有葉流雲那般飄然海上的瀟灑澹泊意,反多了霸道真氣所天然流露出來地壯烈感覺。
如此殺人,誰能阻擋?側殿裏的人們。除了死在地上的那些人之外。便只剩下宜貴嬪母子和寧才人,今夜寧才人前來看望三皇子傷勢,故而沒有回自己的所,反而給範閒帶來了極大的方便。
這三位貴人在今夜沒有人能睡得着,所以當範閒如天神般撞入宮殿後。她們在第一時間內反應了過來,隔着那層輕紗,緊張地注視着範閒地一舉一動。
縱使她們對範閒再有信心,也沒有想到,小范大人居然會用如此暴力地方式,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將自己身邊監視守護的內廷人員盡數殺死!
掀開紗簾,三人走了下來。看着範閒,面上的表情各自不同。卻同樣有着一絲震驚,她們感覺眼前這個範閒。似乎在某些方面。已經與大東山之前的範閒,不同了。
宜貴嬪地臉上滿是喜悦。既然範閒冒險殺入宮來救自己母子,那麼先前暮時對承平所説的擔憂自然不存在。在這含光殿裏被監視居住,宜貴嬪不知道自己母子何時便會死去,今夜驟見救星,她心神一鬆,再看着滿屋死屍殘肢,不由雙腿一軟,便想往下倒。三皇子李承平在一旁扶住了母親的身體,用感激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先生,用力地點了點頭,眼中已然濕潤。
此時深在含光殿內,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侍衞圍了過來,前殿內廷的太監高手猶在,範閒知道自己的暴力突擊,雖然成功地接觸到這三人,但沒有將她們救出去,仍然是個死局。
所以他沒有和老三及姨娘多説一句廢話,直接冷冷説道:“跟着我,闖出去!”
闖出去談何容易,就憑範閒帶入宮中來的這二百人,如果想要控制整個後宮,根本是不可能地事情,而皇城處的禁軍方面,也不知道內部地清洗,能不能在局勢危險之前解決。
範閒從那名太監身上拔出自己的長劍,用餘光瞥了一直沉默地寧才人一眼,看見寧才人地臉上透着一絲欣慰的笑容,他不由也笑了起來,自靴中摸出那把黑色地匕首。
三皇子的匕首已經藏在了辰廊旁邊的樹叢中,見先生摸出匕首以為是要給自己防身,扶着母親想往前走一步。
沒有料到,範閒竟是倒轉匕首,將這把匕首遞給了寧才人。
寧才人握着細長的黑色匕首,整個人頓時湧現出一股英氣,畢竟當年是自北伐戰場上活下來的女奴,這些年也未曾忘了鐵血之事。
範閒沒有再望這婦幼三人,沒有耽擱一絲時間,直接朝着偏殿的門口走去。
這個門口不是通往宮外,而是通往前殿!
是的,如果闖出宮不容易,那就不如往宮裏闖。門,全無先兆的,這扇木門就像紙做的一般,被無數股巨大的力量牽扯,破碎開來,漫天飛舞!
木屑未落,範閒的手掌已經與一名太監的手掌粘在了一處。範閒悶哼一聲,真氣全數衝了過去,只是一掌之交,他已經感覺到了這名太監的厲害,內廷侍衞之中,果然是藏龍卧虎,洪老太監調教出來的徒子徒孫,果然不是吃素的。
太監的五官迸的一聲流出鮮血來,體內被霸道的真氣衝伐着,根本敵不住,然而他的任務只是拖住範閒一刻,務必讓前殿的高手和太后老祖宗做好準備。
範閒沒有給他拖延時間的機會。
雙掌間煙塵一綻,毒霧直逼那名武藝高強的太監面目。
太監面色一變。
範閒右手一震,長劍嗡嗡作響,從自己的肩膀高處橫削了過去。這便是實力上的差距,那名太監在霸道真氣與毒煙的齊攻下,根本沒有餘力再作反應,只好看着那抹亮光從自己的眼簾中閃過。翻,將天子劍納入袖中,沒有再看這名太監高手一眼。雙膝微蹲,整個人便如巨鳥投林般撞了過去。
他沒有撞向那條不知有多少高手湧來的道路,而是直接撞向了側殿地牆壁!
轟隆一聲巨響,木磚結構的牆壁,竟被他硬生生地撞出一個大洞。範閒沒有理會後方三人的安危。直接從那個大洞裏掠了進去。
而此時。那名僵立在門口的太監高手,脖頸處咯噔一聲,從中斷絕,血淋淋的頭顱掉了下來!
宜貴嬪母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寧才人沉着臉,提着範閒給他地黑色匕首。牽着這對受驚後地母子,沿着那個大洞走了進去。她猜到範閒為什麼如此惶急,為什麼要撞破大洞進入前殿,她也清楚,在範閒沒有控制住局勢之前,這三人的安危,就全數寄託在自己手中的匕首上。
突擊需要的是什麼?便是如閃電一般快速,如平地風雷一般令人意想不到。範閒今夜的行動。十分完美地貫徹了這個宗旨,從入後宮開始。到被侍衞們發現後,他以及他屬下們地速度驟然提速。像陣狂風似地在後宮裏卷着。
他踏上石欄。拍碎金瓦,落入殿中。擊斃眾人,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如果從侍衞們的第一聲喊開始計算,他只花了十餘擊掌的時間,便成功地殺入了含光殿的核心宮宇。
真真是閃電般的速度,不止敵人反應不過來,甚至範閒也沒有留給自己任何思考判斷的時間,他依憑的是數年來對皇宮的情報收集,憑藉地是宮中的眼線,憑藉地靈敏超乎常人的超常直覺,就這樣殺了進去!
當然,這次行動最依靠於他往日最為欠缺地勇氣,置之死地而後生地狂妄氣焰!
當範閒以最快的速度殺入含光殿時,跟隨着他地五六十名六處劍手,也於黑暗之中,散成扇形,向着含光殿圍了過來。只是這些人的速度都刻意壓制着,此時恰恰好抵達了含光殿的外圍。
範閒算的極準,雖説有些低估了後宮護衞力量的反應速度,可這五六十名六處劍手,恰好抵擋住了以極快速度趕來的大內侍衞。
監察院的劍手,精於黑暗之中殺人,而大內侍衞,則是慶國個人武力中的精鋭,雖然遠遠及不上範建暗中替皇家訓練的長刀虎衞,然而武力依然十分強悍。
含光殿外,廝殺四起,一瞬間,刀劍相交,不知道多少人被殺死,多少鮮血噴出。不過數息時間,數十名黑衣劍手構築的圈線,便被壓迫的往含光殿方向退了不少距離。
但如果仔細觀察,應該可以看出這些劍手的退並不是被動,而是一種主動的選擇,雖然看似被侍衞們殺的節節敗退,可是也將圈線收小,將含光殿正殿緊緊地圍了起來。
防禦圈越小,反彈之力越大,場間已經有很多人倒下,而那些黑衣的刺客們,卻也是阻住了含光殿的正門,如果裏面的人想逃出來,難度極大。
而且不要忘記,此時的含光殿內並不平靜。
這正是範閒擬定的四面亂流而圍,中心開花的戰術。監察院的忠心下屬們憑藉着黑暗,與人數越來越多的大內侍衞周旋,而在整座皇宮的中樞,含光殿內,卻要開出一朵鮮豔而毒辣的花來。
這朵花一定要捏在範閒的手指間。衞與內廷高手們的反應極為神速,然而宮中貴人們卻沒有這種能力。含光殿的老嬤嬤們睜開迷糊的雙眼,無聲地咒罵了幾句,卻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有些腿腳靈活的小宮女聽着牀上的咳喇聲,趕緊爬了起來,將牀上那位慶國實際上的女主人扶了起來。
太后這幾天一直在頭痛,額際上捆着一根黃色的絲線,她有些疲憊地斜倚在宮女的懷中,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老年人的耳力並不好,所以沒有聽見側殿房頂被範閒撞破時發出地巨響。也沒有聽見範閒於須臾間連殺八人的聲音。但這位老婦人長年居於宮中,不知看過了多少狂風巨浪,在政治於陰謀間的浸淫,令她立刻警醒過來。
她的瞳中閃過一道寒芒,猛地從宮女的懷中坐起。厲聲喝道:“關宮門!全部地人退進來!”
太后老祖宗地反應不可謂不迅速。既然猜到宮中有亂,她第一時間內,便要集中自己所有的武力,包圍在自己的身邊。她知道自己的份量,敵人既然入宮。自然自己是第一目標。
如此反應,就和她第一次聽到自己兒子死訊時一樣,簡單而精確,不得不令人佩服。
只是今夜她註定要失望,因為在她收攏力量之前,已經有一個人殺到了含光殿的中腹之中!
就在殿外侍衞與六處劍手第一次交鋒聲音響起時,含光殿地側後方牆壁,忽然發出了一聲巨響!
磚木亂飛。一個空洞驟然出現,而一個黑色的人影。就從這個洞中飛了出來,如一條行走於夜晚中的蒼龍。瞬息間掠過半空。直撲太后的鳳牀!
屋與屋之間最近的距離,不是門與門間的距離。而是牆兩個房間看似極遠,有時候往往只是半尺厚的牆壁之隔,只要穿牆而過,天涯便如咫尺。只是這個世界上又有幾個人能夠像範閒這樣,可以將霸道的先天真氣運至全身,又用天一道地純正心法護住心脈,以防被霸道真氣反噬,從而將自己變成一個大鐵錘,直接將厚厚的牆牆撞碎!
一身黑衣地範閒挾風雷之勢,向着皇太后撲了過來!
一路經過,空氣中發出撕裂般的淒厲叫聲,可想而見他地速度已經被提升到何等恐怖地程度。
由牆上的破洞而至皇太后坐着地牀,有四丈距離。
在這條路線上,只是是擦着範閒衣袂邊緣的老嬤嬤或宮女,都被他身上每一細微處都挾着的霸道真氣震倒在地!衣衫不整,鮮血狂奔地震倒!
便在此時,一直停留太后宮中的太監高手們終於發動了,四聲暴喝!四枝幹枯的手掌,向着快速前突的範閒身體上抓了過去,如老樹開花,要縛那林中巨龍!
四隻乾枯老邁的手掌中,不知挾雜着多少年才能練就的純正真氣,太后安坐宮中,如果沒有自己強大的武力守護,怎麼敢用寧才人的性命,去威脅手握重兵的大皇子?
在聽到牆壁如紙一般撕開的聲音後,太后已經扭過頭來,恰好看着這一幕,她的眼神冰冷,滿是信心,似乎此時像天神一樣的範閒,下一刻就會變成一具死屍。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範閒沒有減速,但是他身上所挾帶的氣勢,卻在這一瞬間,變得一絲全無,整個人在半空中,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樣。
他的身體還在飛掠,但他身體上的霸道真氣氣息,全部斂了進去,整個人顯得柔順至極,平伏至極,幽寧至極。
由極霸道而極温柔,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真氣,竟會在一瞬間,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
四名厲害的太監高手眼瞳微縮,心中覺得十分駭異,在他們的一生中,不止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説過誰,能夠將這樣兩種性質衝突十分嚴重的真氣練到巔峯。
而且這兩種真氣法門,明顯都是世間最頂尖的絕學然震驚,但手下卻沒有放緩,而且信心也沒有喪失,這是洪公公所統領的內廷高手中的四位強者,一直以為便是負責保護太后的安全。
他們認為,範閒即便再厲害,也不可能無視自己這四人的聯手一擊。
是的,範閒不是大宗師,但他是整個天下小身法第二快的那個人,當年在草甸之上,海棠的劍尖都刺不中他翻滾的身體,更何況如今心性已有改變,將兩種真氣漸漸融合貫通的他?
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五竹。
範閒的身體在空中忽然縮了起來,左膝一抬,右肩一扭,身體顫抖着,於半空無可借力處中,異常神妙地偏轉了自己的身體。
便是顫了一剎那,偏了少許方位。
第一隻枯瘦的手抓住了範閒的右肩,卻像是抓到了一團雲,渾不着力。
第二隻枯瘦的手抓住了範閒的左臂,卻是抓到了他陰險藏於袖中的劍鋒,劍鋒裂袖而出,在那隻藴藏着精純真氣的手掌上劃出長長一道口子,露出內裏的白骨,鮮血被真氣一激,全數噴出,淋的範閒半片身子都是血色。
第三隻枯瘦的手抓住了範閒的右膝,撕下一片衣衫。
第四隻枯瘦的手卻…落空了,只抓住了範閒的一隻鞋!太后的瞳中閃過一絲寒意,寒意未退時,已耀出一抹寒光!
如一陣風至,範閒左手中的劍,已經擱在了太后的頸上。
鮮血從範閒破開的袖子上滴落下來,滴在太后的衣裳上,滴在太后的臉上。
範閒臉色慘白,唇角溢出一絲鮮血,半片身體的黑衣都浸在血水中,終究是被那四名太監所傷,但他的眼神依然無比堅定,用冰涼的劍鋒冷卻着含光殿內所有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