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遺詔,惹得朝堂大亂,羣臣咬牙硬抗,似乎每個人這封遺詔似的。然而經由舒大學士的話語,所有人都清楚,那封至少可以從名份上將太子掀下馬來的遺詔,此時還留在澹泊公範閒的手裏。
那小范大人究竟在哪裏呢?暫時先不去描繪太極殿裏劍拔弩帳,時刻準備血濺三尺的壯烈景象,一心要扶助太子登基的勢力,包括那位幽居幕後,看似什麼也沒做,實際上卻是宮亂根源的長公主,都在嗅聞着京都裏的氣味,試圖找到範閒藏身的地點。
抓住範閒,殺死範閒,釘死範閒,毀了遺詔,那麼朝堂再亂也亂不到哪裏去,舒胡二位大學士喪失了最後的倚靠,再如何強項,也不可能再次發動文臣們對抗皇權。
太極殿中今日才正式宣佈範閒是弒君元兇,謀逆大惡,而宮外那些勢力對範閒的追緝暗殺早已經不知道進行了多少天。然而京都太大,長公主手中的資源甚至可以隱隱控制京都,卻無法於萬千人中,尋出範閒的蹤跡。
甚至長公主根本沒有辦法阻止範閒於太子登基前夜,暗中與舒蕪會面,暗中做了這麼多事情。
誰都不知道範閒,究竟躲在哪裏。
…
一處偏僻小巷,距離京都皇權中心有些遠,距離京都最豪奢的富貴宅聚地也不近,然而卻顯得格外安靜。街面上那些悲傷惶恐地京都百姓氛圍,無法進入這方小巷,只有幾株青樹在初秋天氣裏自在搖擺。
巷子叫做羊葱巷,很不起眼的名字。
巷子的盡頭是一方小院,院子是前兩年不知何人買下。大半年前,有位女子帶着幾個下人搬了進來。不知那女子是何身份,竟能購得如此清幽小院。然而這大半年間。從來沒有訪客來過此地。
今日皇宮之中,正在進行着你死我活的爭鬥,然而引發這一件事情的罪魁禍首。此時卻很清閒地坐在這間院子的樹下乘涼,一面喝着熱茶。一面低頭想着些什麼。
範閒穿了一件青布衣裳。臉上略動了些手腳。雖非稍減英秀之氣。卻讓整個人看着更篤實了一些。手指頭輕輕轉着微燙的小盅。他忽然皺了皺眉頭,對身旁那位眉眼秀麗,眼窩深陷地美人兒説道:“除了和親王,還有誰知道你這個院子?”
那名美人兒抿着唇搖了搖頭,大大地眼睛裏滿是好奇與興奮的神采。她看着範閒這位傳説中的弒君惡賊竟是一點也不害怕。
是地。這處小院便是當年範閒暗中購下。於年前贈於大皇子金屋養嬌的絕密所在。
而那位模樣神情與慶國端莊女子大有分別地美人兒,自然是那位跟隨徵西軍歸京地西胡某部族公主,在江南困擾了範閒一年之久地瑪索索姑娘。
除了經手地鄧子越。沒有人知道買下這方小院地是範閒。而這件院子轉贈大皇子之後。以大皇子懼內易臊的性情。更是不可能四處宣揚。所以範閒昨夜串連羣臣後。沒有再回客棧。而是選擇來到了這方小院,根本不擔心會被長公主方面猜到。
範府和監察院四周都有人盯着。言府、王啓年家只怕都有內廷的高手盯着。範閒不想冒險。只有這間羊葱巷裏的小院。才能保證他的安全。同時也方便他與那個關鍵人物地聯絡。
聽到瑪索索好奇地回答,範閒的眉頭皺了一下,從椅上站了起來。平靜地望着開着巷左的後門。
因為他聽到了有人正在往這個院子裏行來,而來人明顯不是自己要等地大皇子。
…
噹啷數聲,咯吱一聲,無名小院地木門被人從外面打開鎖,推開來。瑪索索吃驚地看着這一幕。忍不住捂住了嘴。這院子裏地下人都是由范家少爺買來地,從來沒有外人來過這間院子。這來地人究竟是誰?
她轉頭望着範閒,低聲呼喊道:“少爺,快跑!”
範閒沒有跑。只是望着後門處拾步而入的那位女子笑了笑,笑容裏地情緒十分複雜,然後他一揖及地,説道:“給王妃請安。”
來人不是和親王。而是和親王妃,北齊大公主。
大公主面色平靜,眉眼含笑,就這樣默默看着範閒。半晌後款款行禮,説道:“見過小公爺。”
範閒拱手相讓。搖頭苦笑,心想自己在院中等着老大,卻等來了這位。由此可見大皇子懼內懼到何種程度,竟是連自己地小金屋都報備給了大公主。
“索索你先進去。”範閒揮揮手。知道王妃不願意看見這位西胡之媚,示意瑪索索在裏間暫避。
王妃是單身來此,身上雖未刻意喬裝打扮,但明顯也是經過一番安排。範閒靜靜看了她兩眼,伸手請她坐下,沉默片刻後説道:“王妃好大地膽量,明知道宮裏一定盯着和親王府。居然還敢單身來此。與我相見。”
昨夜聯絡文臣之後。範閒最想聯絡地便是手握禁
皇子,然而據傳寧才人已經被控含光殿中,和親王府內廷和京都守備地眼線。所以範閒尋了個妙法,在王府中留下信息,希望大皇子能夠想辦法聯絡自己。
但沒有想到,今日來的卻是王妃。
“小范大人才是天鑄的雄膽…”王妃微笑應了他的那句話,“明知道京都諸方勢力索君甚急,明知今日太子登基,閣下卻能安坐一方銷金小院之中,靜看事勢發展,真不知道大人您是胸有成竹,還是一籌莫展。”
“胸有成竹非真,一籌莫展亦假。”範閒望着王妃的温柔面龐輕聲説道:“若非有想法,又何至於會驚動王妃?”
王妃和聲應道:“如今京中局勢危急。我家王爺負責禁軍守衞,絕對無法回府,所以小范大人若想與他相見,只怕有些難度。只是不知小范大人有何難處,我冒昧來見,還盼小范大人不要見怪。”
範閒陷入了沉默之中,半晌後忽然開口説道:“大公主。如今我乃是弒君謀逆之徒。你既然敢來見我,問我有何難處。那便自然是明白我地意思。”
王妃眼波微亂,一時不知如何接這話。
範閒低頭想了會兒。往王妃的身旁靠近半尺,輕聲説道:“不知王妃可還記得,當年自北齊南下,馬車內外。你我可曾説過什麼?”
王妃微微一怔。旋即微笑了起來:“約定自然不會忘卻,只是此一時彼一時。如今京都局勢太險。王爺他全靠手中禁軍苦苦支撐,若大人真要辦大事,只怕王爺力有不逮。我一個婦道人家。更是無法應承。”
“苦苦支撐?”範閒輕聲笑道:“王妃説的可是昨日京都守備換人之事?”
王妃沉默了下來。
範閒嘆了一口氣,因為京都守備換人。這算是刺中了自己地要害,也刺中了大皇子的軟肋。
最先前京都守備師一直處於葉家的控制之中,後來由秦家第二代的領軍人物秦恆掌握了兩年。直到年前因為山谷狙殺一事,陛下借題發揮,清洗朝中勢力分佈,將秦恆調入樞密院任副使。任命了大皇子當年西征軍中地副帥謝蘇為京都守備統領。
然而這一切在昨天已經發生了變化,太后穩住宮中後。下地第一道旨意。便是將謝蘇直接撤了。秦恆再次復任京都守備統領!
謝蘇無辜被撤,只是大皇子又因為陛下遇刺的事情,禁軍所受壓力十分之大,根本無法説話。而且這位當年西征軍中地猛將,執掌京都守備師不過半年,根本無法形成自己的勢力,秦家一轉手再接了回來。大皇子和謝蘇根本沒有任何辦法。
範閒也很頭痛這件事情,京都守備控制權易手,且不提膠州水師許茂才向自己建議地大事,等若是整座京都的外圍軍力,都已經控制在了秦家地手中。
他看了王妃一眼,皺眉説道:“京都守備師常駐元台,只要十三城門司不出問題,能夠解決京都大勢的…依然還是禁軍。”
“我從未忘記與大人您地承諾。”王妃看着他靜靜説道:“然而您從大東山歸來。卻不知道如今京中宮中是何等樣森嚴地模樣,王爺如今還能勉強控制住禁軍,那是因為太后老祖宗沒有下旨…”
範閒沉默着。
王妃繼續説道:“太后為何放心讓我家王爺執掌禁軍?因為她知道,王爺是一個直性情人,他不會動亂,不會造反…”
沒有等王妃説完,範閒已經笑了起來:“現在的情況是。宮裏有人正在造反。”
王妃苦笑道:“問題是。誰坐在太極殿中。誰才資格論定誰在造反。若泊公您此時在宮中,在太后地身旁。讀着那份今日已經宣揚開來地遺詔,我敢保證,我家王爺,一定是您最堅強的支持者。”
…
“把遺詔拿出來吧。”王妃忽然開口勸説道:“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此時將遺詔公開,還有一爭之力,不然只能被動下去。”
“不行,有很多人還沒有動,比如我的岳母大人…”範閒平靜説道:“遺詔在我身上,至少還可以保持一段時間地平靜,遺詔一旦真地出來,那麼雙方只有撕開臉開戰。”
王妃微嘲説道:“都這個時候了,公爺莫非還要保持澹泊清明之意?”
範閒自嘲笑道:“我不是愚蠢的人。之所以不公佈遺詔,與王妃先前所説王爺因何沉默地原因…其實都是一個。”
他盯着王妃地眼睛,緩緩説道:“寧才人在宮裏,王爺當然做不得什麼,不要忘記,我那夫人小妾也都在宮裏,真要明着開戰了,我和王爺都承不起這等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