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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投奔怒海

    有人看着他。

    範閒知道這是自己的錯覺,就如同上一次在北齊上京城外,西山絕壁時一樣,他總覺得身後的山林裏有一雙眼睛在看着自己這大概是一個人在面臨艱難絕境,經歷情感震盪後的應激反應,尤其是像範閒這種唯心主義者的自然反應。

    一年前,當他坐着白帆船隻回澹州探親時,便曾經經過這座宛如被天神一劍劈開的大東山,當時他看着東山上光滑的玉壁,便曾經自嘲地想過,不會有朝一日自己要爬這座山吧。

    沒有想到,這一切居然都成了為事實。

    加減乘除,上有蒼穹,難道老天爺真的一直在看着自己?

    大東山比西山絕壁更險更滑更高,範閒行此至地時,身體已經開始顫抖了起來,內力的消耗已經開始影響到他的肌體。

    他像一隻蝙蝠一樣極量柔順地貼在石壁之上,手指摳進了難得遇到的一條裂縫,略做休息。此時抬頭望去,早已看不見山頂的***,回望一瞥,已能看到愈來愈近墨一般的海水,還有海水中蕩着的幾隻兵船。

    是膠州水師船,他們在此護衞,對於背山一則叛軍的突襲雖然起不到太多作用,但很明顯他們可以駛離此地,通知地方官府。

    然而從事態發展至今,水師船隻一直沒有移動過地方,範閒雖未曾與皇帝就此事議論過,但二人清楚,秦家自然也出了問題。

    月亮出來了一角,範閒沒有慌着移動。將臉貼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着絲絲地涼氣。心裏卻想到了一個問題。如果將秦家也算上…真真這一切是天底下所有的力量都集中起來,參與到大東山地行動之中。也難怪陛下會料算不到。

    一個人。可以引動天底下所有的敵人拋開暫時地分歧。緊密地團結起來,這是什麼樣的境界?這就是慶國皇帝地境界。

    北齊雖然沒有出手。但燕小乙地五千親兵能夠來到大東山之下。明顯是長公主與上杉虎那邊有極隱密地安排。範閒將臉蹭了蹭冰冷的石頭,心想這種大事,海棠會知道嗎?

    旋即他輕柔地呼吸了幾次其實眼下這種危險地局面,算來算去。都是陳萍萍這個老子用了好幾年地時間鑄成,自己也參過幾手。不論是長公主秦家葉家。都是老子和自己極其用心地驅逐到與皇帝不可兩立的對立面。

    陳萍萍如果知道事情是這樣發展。會不會和懸崖上的自己一樣。覺得人世間的事情真地很奇妙?

    …

    懸崖上的風很大,他地手與光滑石面間地吸附力很強,體內地霸道真氣沿循着粗大地經脈温柔地張合着。以防出現內力不繼的現象,天一道的那些温柔自然氣息在緩緩地修補着經脈裏地不穩定。

    他嚥了一口唾沫。藉着淡淡的月光看着頭頂筆直地石巖線條,不禁生出幾許後怕。如果自己粘不住石壁就這麼摔下去。落到滿是礁石險浪的海中。只怕會粉身碎骨。

    臨海地這面懸崖上風勢太大,從他地四肢處灌了進去。一片冰涼,他不是五竹,沒有那種高空直降地神奇功法,所以貼的更緊了些。

    “為什麼皇帝知道五竹叔在大東山?”一個一直沒有機會問出口地疑問,湧上了範閒的心頭。看來皇帝只怕暗中和神廟有什麼聯繫,可是去年大祭祀的非正常死亡…這些事情有些説不明白了。

    雲層再一次覆蓋住了月亮。範閒又開始向懸崖下移動。不知道滑了多久。離那盆墨水般的海水愈來愈近。他也愈來愈警惕,將自己的功力提到了最巔峯地狀態,時刻準備迎接未知的危險。

    離海越近,越容易被水師船上地叛軍們發現,離海越近,也就離海上那艘小船越近。

    水師船上地叛軍或許無法在這漆黑夜裏看清懸崖上緩緩爬動地小點。可是葉流雲或許會發現自己。

    他地雙掌緊密地貼在光滑的懸崖上。忽然間瞳孔微縮,感覺到了身後一道淒厲的殺氣!

    誰能夠有這種眼力發現自己?

    範閒根本來不及思考,下意識裏將沿大周天的真氣強橫斷絕。雙掌與石壁間的真氣粘結忽而失效,整個人直直地向下滑了下去。

    咄!一枝黑幽幽的箭羽。射中他原本伏着地地方,金屬簇頭深深地扎進大東山地石壁中,激出數十粒碎石。

    如果範閒反應稍慢一些,絕對會被這天外一箭釘在石壁上。而此時。他依然處於危險之中,整個身體平滑地沿着石壁向下快速掠動。

    範閒悶哼一聲。剛剛斷絕的真氣流動復又強行催動到極致,雙掌輕柔地拍在石壁上。勉強穩住了自己的身形。

    嗖!第二枝黑箭,狠狠地射中他腳下地石壁,距離他的腳跟只有半寸地距離。

    情況實在是險之又險,發箭之人明顯有個提前量,算準了範閒跌落的速度,如果範閒先前意圖自然墜落避過這忽然襲來的箭羽,一定難逃此厄。

    範閒背上冷汗直冒,右掌一震。竟然將自己的半片身體震地離壁而出,在空中畫了一個半圓,重新又貼回了石壁上。只是換成了正面對着大海,根本來不及思考,純粹是下意識裏沿着石壁向下滑動了三尺,緊接着右掌再拍,身體很古怪地折彎,向下一扭…

    而海面上一艘兵船內,十幾枝黑色的箭羽冷酷無情地向他射來,擦過他地身體,刺穿他的衣裳,狠狠地扎進石壁中。

    咄!咄!咄!咄!

    範閒在石壁上頑強而危險地閃避着,純粹憑藉着二十年來不曾停歇地磨練與童年時五竹打下的基礎,下意識地躲避這些神出鬼沒地箭枝。

    場面很危險,那些黑箭連環而發。根本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而且對於他下一個落腳點似乎算地清清楚楚。逼得他隨時有可能從懸崖上跌落下去。

    而很奇妙地是。範閒卻每每在似乎要被這些黑箭射中之前剎那,提前做了預判。體內的真

    兩個周天強烈地運行着,補充着他真氣地損耗。讓保證兩隻手掌總有一個會停留在石壁上。

    每每看着要跌落時。貼在石壁上的一隻手掌卻帶動着他。扭曲着身體彈起落下,似乎永遠不可能離開石壁地引力。

    他就像是一個黑色材質做成地木偶,四肢被大東山石壁裏地神秘力量牽引着,在懸崖上做着僵硬而滑稽的舞蹈。

    而那些緊緊跟隨他身體而至地黑箭。強悍地擦着他的身體射進石巖。在石壁上構成了幾道草地線條。線條地前端追着他,殺氣凌厲,隨時可能會將這隻木偶釘死。亂箭穿心而死。

    …

    水師兵船因為擔心大東山腳下地暗礁。不敢靠的太近。能夠隔着這麼遠,還能將箭射入石壁地強者。整個天下只有一個人。也只有那個人。才能在如此漆黑地夜晚裏,還能發現潛伏在石壁上地範閒。

    慶軍徵北大都督燕小乙。

    不知道過了多久。海面上的黑箭停了,懸崖上沒有了範閒地蹤影。海上崖下回復到安靜之中。只聽得到一陣陣地海浪拍岸之聲範閒終於成功地避過了連環神箭。落到了礁石之上!

    —

    刺!最後那枝黑箭似乎也射空了,狠狠地扎進石壁之中,入石一寸有餘,箭尾不停擅抖。發着嗡嗡地聲音。

    杆上帶着幾絲黑布。

    ******

    礁石之上濤聲震天。範閒半跪在濕滑的礁石上,難以控制地咳嗽了起來。好在水師地船隻隔得太遠,海浪拍石的響聲太大。將他一連串咳嗽聲掩了下去,黑夜之中。沒有暴露出自己地身形。

    他地臉色蒼白。在爬下這樣一座人類止步地絕壁,又在絕壁之上避開燕小乙神乎其技的連環奪命箭。已經耗損了他太多的真氣與精神。最後那段在懸崖上的木偶舞,看似躲地輕鬆,卻已經是他最高境界地展現,每一秒、每一刻的神經都是緊繃的,於不可能處避了過去。體內真氣舒放地轉換速度實在太快。頻率實在太高,即使以他體內如此強悍的經脈寬度,也有些禁受不住…

    真氣逆回時。傷了他下地一道經脈,讓他咳嗽起來。胸前撕裂般地疼痛。

    與此相較,此時他右肩上那道悽慘的傷口,並沒有讓他太在意,雖然這道傷口被鋒利地箭簇絞的筋肉綻裂。鮮血橫流,甚至連黑色的監察院密制官衣都被絞碎,混在了傷口裏,十分疼痛,但畢竟沒有傷到要害。

    此時是黑夜,對燕小乙不利,但範閒身在懸崖,更處劣勢,所以這一次狙殺與逃亡是不公平的,範閒再如何強悍。終究還是沒有躲過最後那一箭。

    不過能夠在如此險惡的條件下,從燕小乙地連環箭下保住自己性命地人,又能有幾個呢?

    範閒將身子伏的極低。海水打濕了他的衣裳,讓那件黑衣裏沁着水意,與常在海水中泡着地礁石完美的合為一體。

    範閒不擔心燕小乙地箭上會不會淬毒,一方面是他知道燕小乙此人心高氣傲,一向不屑用毒,二來…他從懷中摸索出一粒藥丸幹嚼兩下,混着口水吞了下去,在用毒這方面,沒幾個人比他強。

    海岸線上的局勢依然緊張,船隻無法靠近懸崖,但想必船上那雙鷹一般的眼睛,正盯着懸崖下的所有動靜,務必要在範閒登陸之前,將他狙殺。

    範閒眯着眼睛,觀察着四周,天上地月亮並不明亮,海浪卻越來越大,一方面是保護了他,一方面卻也讓他難以尋覓到一條安全的路徑,此時如果他要從礁石上施展輕身功夫飛掠,等於是再給燕小乙一次點殺自己的機會。

    範閒很不喜歡被弓箭瞄準備而無力反擊的感覺,尤其是被燕小乙的弓箭瞄準。

    …

    忽然間,他心頭警訊一閃,悶哼一聲,右掌在身旁的礁石上一拍,霸道的真氣洶湧地噴出,極為狂烈的力量,將身下的礁石拍碎了一角,而他的身體也隨着這強大地反作用力,畫了一道斜斜的弧線,用最快的速度墮進了海里!

    水花一現,馬上被越來越大地海浪吞沒,懸崖下一片白色的浪花,似乎對於有人敢輕視自己的威力,投入到滿是暗礁的海中,感到無比的憤怒。

    這一下範閒露出了蹤跡,雖然沉入了海中,卻逃不過那雙鷹一樣雙眼地追蹤。可是他必須跳海,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最決絕的姿態,離開那個暫時保護自己安全的礁石,哪怕海洋此時如此憤怒,可他依然要忘情的投奔。

    因為他寧肯面對怒海,寧肯在海中被燕小乙的箭盯死,也不願意站在礁石上面對心頭的那抹顫慄。

    一抹線自海上掠來。

    是一道白線。

    海浪如此之大,那抹白線卻像是有一種超乎天地的力量,不為浪花所擾,反而靜靜默默地、清清楚楚地向着大東山絕壁下畫了過來,就像是一隻天神的手拿着一隻神奇的筆,在這墨水一般的憤怒海水中,畫了道線。

    白線其實只是一道水花破開的浪,一柄古劍,正在線頭上方兩尺處疾掠。

    當範閒翻身離開礁石的那一剎,白線也將將觸到了礁石,那柄古劍與他的身體在電光火石間相遇,然後分離誰也不知道碰觸到了沒有。

    礁石大亂,劍勢未至,劍意透體而出,將先前範閒落腳的那方濕黑礁石輕鬆劈開。

    在這柄劍的面前,礁石就像是黑色的豆腐一樣。

    然後這柄劍掠過海浪與空氣,刺入了大東山的光滑石壁之中,石壁如此之硬,這把劍的劍身卻完全刺沒了進去,只剩了最後那個劍柄,就像是一個小圓點。

    片刻後,劍柄盡碎,圓點消失,這把劍從此與大東山的石壁融為一體,再也無法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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