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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子系中山狼(上)

    (文前先説幾句話:大災來臨,汶川的情況有可能比昨天我想象的要好些…但終於確認震中就在映秀附近。我在湖北當然一點事兒都沒有,只是很擔心那邊,情緒非常不穩。

    很多人都清楚,我對映秀這個鎮子的感情,世紀之交的時候,我在那裏住了半年,至今難忘鎮與鎮上可親的人們,今天中午終於等到部隊突入映秀的消息,那一剎那,我的感覺很複雜,大老爺們兒眼眶裏一下就濕了。

    有位叫高遠靜的哥們兒,這時應該還在福堂的廠房裏,不知如何…雙手合什祈禱,希望一切平安,希望映秀能逢凶化吉,希望汶川給人再帶來驚喜,希望災區受苦難的人們少些苦難…四川平安,全國平安,大家平安。

    有書友倡議捐款,這個大家請自主抉擇表示愛心的途徑,紅十字會的捐款渠道很容易找到,我不贅述。在這裏祝願川內的書友們闔家安康,近些,有意願的朋友,麻煩大家去獻下血,幫助一下那些受傷的人們,謝謝。)

    …

    笑聲並沒有持續多久便停了,因為範閒忽然發現自己太過得意猖狂了些,並不是什麼好跡象。

    而昏過去的明青達也醒了過來,綢表棉裏的大袍子無風自動,雙拳緊握,雙眼微紅,狠狠地盯着範閒的臉。

    笑聲止,昏人醒,就像先前那一幕沒有發生一樣,但事實上,所有的人都清楚,明家的三成股子已經落到了範閒的手上。

    如果僅僅只有三成。那依然是遠遠不夠地。

    明青達看着站在範閒身後的夏棲飛,想到此人手中的一成股子,再想到那個與家族漸漸離心的明四爺,心裏越來越寒冷,然而依然存着一份僥倖的希望。

    “送客。”老爺子最後看了一眼範閒手中的文書,有些疲憊無力説道。

    範閒沒有動,眯着眼睛看着明園裏貨美的建築,滿是一臉欣賞,就像是這園子已經變成他的。

    明青達面色再變。

    夏棲飛從範閒的身後閃了出來,看了大哥一眼。輕聲説道:“送客。”

    同樣是兩聲送客,卻出自兩個人的嘴唇。這代表着關於明家地歸屬,明家主人的身份。夏棲飛已經正式站了出來,開始嚮明青達進行挑戰。

    客廳裏地諸位觀禮賓客知道今天這事兒大發了,而且不知道緊接着會發生什麼,明家老爺子在震怒之下會做出怎樣的事情,為求明哲保身,眾人趕緊脱身離去,竟是連禮數也顧不得了。包括蘇州府在內地證人官員。也趕緊向範閒行了禮便逃出了園子。

    …

    廳內頓時安靜了下來,留下的人包括範閒一方的人馬。還有明家的族中兩房男丁,人數雖然並不少,但知道馬上就要攤牌。沒有人敢發出聲音。

    明青達冷冷看了一眼範閒,從懷中掏出一張契結書,緩緩撕掉:“你為什麼不使無賴,把蘭石的這半成股子也吞了?”

    範閒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説道:“我是朝廷命官,又不經商,要你兒子的股子做甚?”

    他走到自己一行人後方,坐到了椅子上,不再多話,只是靜靜欣賞着這一幕。

    他今日趕至蘇州,一方面是要看這場大戲,一方面也是要給夏棲飛撐腰,明家在江南日久,手底下上千私兵,如果真要搞出大事兒來,夏棲飛的江南水寨並不見得能正面抵擋。

    夏棲飛站在明青達地面前,微微一笑,説道:“招商錢莊地東家提前寫過備書,他手中的三成股子,由我説話。年前蘇州府判大哥酌情補償小七,大哥慷慨,贈予一成股子,小七感激不盡,日後大哥終老明園,小七定會用心服侍。”

    明青達在兒子地攙扶下勉強站立在堂中,他看了一眼身後的明族男丁,臉上浮現出一絲慘笑,説道:“看來暗中有不少人投到你身邊去了,不然你説話不會這般有底氣…説來也是,這一年內,我明家的精力都用在應付小范大人身上,卻是忽視了你。”

    此言一出,明族男丁們表情複雜,已經暗中投向夏棲飛地人面色慚愧,而那些並不知道內情的人一臉震驚,惟有明四爺兩眼看天,説不出的淡漠。

    明青達深吸一口氣,面容顯得無比蒼老,他知道對方既然敢來搶明家主人的位置,那一定有了完全的把握,可他依然存着最後掙扎的念頭。

    他回首冷冷盯着明四爺,一字一句説道:“你把股子也給了他?”

    “識時務者為俊傑。”明四爺緩緩説道。

    明青達慘笑三聲,指着他的鼻子罵道:“蠢貨!明家由此而亡,全都因為你!我看你死後如何去見明家的列祖列宗,呆會兒怎麼面對你的母親!”

    明四爺微微一顫,旋即冷笑了起來,笑容裏顯得十分狠毒:“大哥,我沒臉去見?去年我被逮進了蘇州府大牢,你不讓人來撈我也罷了,居然派人來暗殺我…如此兄弟,難道你有臉去見?”

    明青達盯着他的眼睛,説道:“當時的情況不得不如此…”

    “我明白。”明四爺神經質一般笑道:“你想讓江南士紳同情咱明家,所以要我死在牢裏…可你想過沒有!我也是明家的兒子!憑什麼要我死!你怎麼不去死?”

    你怎麼不去死?

    明青達渾身發抖,回頭尖聲對夏棲飛吼道:“把你的底牌都亮出來!就算老三老四這兩個姨娘養的投了你,可你依然不夠!”

    夏棲飛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説道:“招商錢莊手上不止三成。”

    “不止三成?”

    “是啊。”夏棲飛平靜道:“明老六這些年在外面欠了多少銀子,你是知道的…他是老太君最疼的幼子,你對他向來忌憚,所以對他的用度克摳地厲害。嚴禁他插手族產,可他貪玩,是個喜歡用銀子的人…那便只好伸手向外面借了,他又沒有產業,當然只有用老太君當年留給他的股子做抵押。”

    “老六?”明青達瞪大了雙眼,他怎麼也想不到,明家易主的關鍵一筆,竟然是出自於自己的親弟弟,他愕然回首,看着人羣中害怕不已。一直往隊後退去的明六爺,惘然説道:“老六…你瘋了?”

    明六爺此時一臉死喪。半佝着身子躲在人羣后面,躲避着大哥噬人的目光。明青達家主積威之下。這些族中男丁都被他殺人似的目光嚇退了半步。

    “不是他瘋了,而是明家所有的人都瘋了。”夏棲飛冷漠説道:“看看這園子吧,裏面的人都各有心思,一肚子地壞水…包括我在內,所有姓明的人,天生從骨子裏都透着自私與淡薄,大難臨頭時。有誰還會記得這個姓氏?説來説去。明家地敗因依然是你。你防着族中的所有人,卻對外面地壓力一味退讓…如此行事。怎能不敗?”

    廳內一片沉默。

    明青達忽然哈哈笑了起來,只是笑聲説不出的絕望與憤怒,他指着夏棲飛説道:“你以為拿了過五成的股子。就可以在明家話事?不要忘了,明家產業裏還有宮中的份額,還有軍中的份額,你能控制的…依然不足數!”

    此時已經沉默了許久的範閒終於開口,輕聲説道:“那是乾股。”

    乾股兩個字便點明瞭情況。

    範閒看着已經快要陷入瘋癲狀態地明青達,説道:“不上帳冊地股子,難道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來打官司?”

    明青達盯着範閒那張可惡的秀美面容,説道:“小范大人,難道你…真地敢把長公主與秦老爺子的股子吃掉?”

    範閒站了起來,微微偏頭,想了一會兒後温和笑着説道:“如果我不敢吃,我今天來做什麼?”

    …

    明園一座清幽的小院內,明青達孤單地坐在書桌前,他地面容已經沒有什麼光澤,就像是被熬幹了油脂的銅燈,説不出的憔悴。今日下午,夏棲飛已經憑恃着手中佔據的股子,把他從明家主人的位置上趕了下來,同時在江南路與監察院的雙重公證或者説是監視下,所有的帳冊已經被封存,園內所有的人手被統統換了一遍。

    一直隱忍了一年的明家前代主人明青達,此時甚至根本無法將自己的命令傳出去。雖然只有半天時間,他知道,一旦陷入這種情況,自己被明家的人們、江南的人們遺忘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為什麼…範閒敢這樣做。”這位老爺子百思不得其解,額頭上深深的皺紋裏夾着死灰一般的顏色,喃喃自言自語道:“長公主會幫我的。”

    “你説是不是?”他有些茫然地問道。

    姨太太的臉上也流露出了一絲恐懼的臉色,她本來當初就是長公主的貼身宮女,被派到了江南明家,一是監視,二是負責聯繫,去年明青達死自己的親生母親,便是通過這位明老太君的大丫環,獲得了宮中的點頭。

    “不知道…宮裏一直沒有迴音,不會是出事了吧?”

    明青達慘笑了起來:“難怪…難怪範閒會這般自信,原來他早就知道宮裏幫不了咱們了…如果連長公主都出了問題,自己只是他嘴裏的一塊肥肉,隨便什麼時候吃都可以,他還弄出了這麼多手段,也算是瞧得起我。”

    “不是瞧得起你。”

    範閒領着夏棲飛推門而入,搓着有些發涼的手,坐在明青達的對面,説道:“從一開始的時候,你我都心知肚明,朝廷要毀掉你明家,是太過輕鬆的一件事情…問題在於,朝廷並不想毀了你們。

    明青達看了他一眼。

    “陛下要的是一整個完好的明家,不是一個瀕臨破產,奄奄一息、最後家破人亡的明家,所以要吃掉你,難度確實不小。”範閒説道:“而且這件事情最好能和平解決,不用鬧出太多人命,亂了江南民生…你知道明家是個巨獸,想馴服是不容易的。”

    他繼續説道:“本官給過你機會,可是你沒有抓住。”

    明青達有些粗重地喘了兩口氣,説道:“接下來你們會怎麼做?要知道我這邊手上至少還有接近一半的股子。”

    “從現在起,你在明家就沒有説話的資格了。”範閒説道:“明家由今日起,由夏棲飛話事。”

    夏棲飛在一旁開口,像是在對明青達進行解釋,又像是對這位老爺子進行痛至靈魂深處的最後一擊:“我已下令,明園所有帳冊送至江南路總督府,全力配合朝廷審查往年內庫船隻屢被海匪劫掠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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