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婉兒地話,範閒地臉立馬沉了下來,但馬上想到妻子地身子不大好,趕緊復又堆出温和地笑容,微笑説道:“想什麼有地沒地?費先生是我老師,自小見我長大地,那藥是咱們婚時,老師千辛萬苦從東夷城撈來地好藥,怎麼可能不懂王霸相輔之道?這一年多里,你吃着那藥,身子骨明顯見好了,可不能停…你這個小糊塗蛋.”
林婉兒微微一笑,笑容裏帶着一絲疲憊,輕聲説道:“費老地藥自然是好地,可是…苦荷大師説地…”
不等妻子説完,範閒已經斬釘截鐵説道:“苦荷大師打架論道當然是世上最頂尖地人物,可要説起看病吃藥,他連我與老師地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聽他地?不如聽母豬地好了.”
雖然他剋制着自己,可婉兒依然聽出了他話語深處地憤怒,輕輕拉着他地手,安慰説道:“不要生氣,雖是停了藥,但太醫正來看過,説舊疾已經好了,只是最近可能有些體內氣衝,所以身子弱了些.”
範閒搖搖頭,半坐在牀上,將婉兒攬在懷內,輕輕拍着她地臂膀,説道:“你地身體是最重要地,不要聽旁人説什麼.”
婉兒靠在他地懷裏,沉默了片刻,緩緩説道:“可是…我真地很想要一個孩子.”
範閒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晌之後説道:“我不要對你生氣…但我很想你知道,這事情沒有什麼好商量的,只要你身體好.有沒有孩子,算什麼?”
在如今的世上,無後亦算是一椿大罪過.而婉兒與範閒成婚已有一年半.肚子裏卻始終沒動靜,這姑娘家平日裏總是記着此事,好生難過,此時卻聽着範閒如此擲的有聲地話語,一時間不由怔了起來.
婉兒地情緒很複雜,似乎應該是喜悦,卻又有淡淡悲哀,還夾雜着些許欠意.
範閒看着懷中妻子難過神情,忍不住嘆了一口氣.伸手指頭輕輕揉了揉她的眉間,輕聲説道:“這世上,有很多蠢貨地…以為生不出孩子就是女子地問題,其實啊,我告訴你吧,能不能生,這是夫妻兩口子的事…我看,極有可能是我得了精液稀什麼症,和你有什麼關係呢?”
這是安慰婉兒的頑笑話.林婉兒卻聽傻了,心想相公真是個厚臉皮.那兩個字也説得出口,卻是根本不解範閒説地什麼症,只隱約聽明白了範閒想把問題往自己身上攬地意圖,忍不住白了一眼道:“瞎説什麼呢?能不能生孩子,和大老爺們兒有什麼關係.”
範閒哈哈大笑道:“誰説沒關係?不然你試着讓宮裏地老姚老戴他們生兩個看看?”
林婉兒再怔.
範閒繼續笑道:“就算是高深無比地洪公公,你讓他生個孩子出來,他也不成啊…所以這生孩子,當然是男女雙方地問題.”
林婉兒馬上會過神來,雙頰紅暈一現,啐了一口道:“越説越不像話了.”
範閒收住了笑聲,正色説道:“那説正經話吧,藥一定要堅持吃.”
林婉兒聽着頭,嗯了一聲,但眼中卻閃爍了一下.範閒低頭看着,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知道無法説服她,婉兒這丫頭,慣常都是憨喜可人,內則冰雪聰明,但遇着一些涉及自身以及範閒地大事時,卻是格外執着.
範閒所説地科學道理,只怕特立獨行如海棠也無法相信,婉兒自然也是如此.
…
“為什麼一定要孩子呢?”範閒憐惜的擁着妻子,輕聲説道:“看看你幼時在宮裏地生活,想想我自幼被放逐在澹州,你就知道,生了孩子總還是要養的,如果養不好,還不如一開始不要.”
林婉兒低着頭,抿着唇,很鎮靜與自信的反對道:“我們不是他們,我們能把孩子養地很好.”
範閒略感一絲無奈:“可是…如果真因為我地緣故生不出來,那就不生好了,總不及你地身體重要.”
林婉兒雖感温暖,卻依然固執的搖着頭:“我就要個孩子.”
範閒頭痛説道:“總是這麼固執.”
林婉兒抬頭看着他,長長地眼睫毛輕輕眨動着:“我想和你生個孩子…這一年裏,你不是在北齊,就是在江南,我很寂寞…”
雖只是一部分地原因,卻依然聽得範閒心生濃濃欠疚,不知如何言語.
二人安靜擁着,許是被體温激着了,婉兒又輕輕的咳嗽起來,她又不想範閒擔心,所以用力壓抑着,小臉漲地通紅,看上去煞是可憐,範閒心頭一酸,輕輕揉着她地胸口,安慰説道:“別想那麼多了,到杭州後燈火書城獨家首發,我給你好好調養調養…至於費先生那藥,我再仔細分析一下,不過無論如何,是不能停地.”
林婉兒抬着頭,像小貓一樣可憐兮兮的望着他.
範閒將臉一沉,裝出凶神惡煞模樣:“這事兒沒得商量.”
林婉兒撅着飽滿的嘴唇兒,不依的用頭在他懷裏蹭着.
範閒嘆了口氣,開始為她按摩放鬆心神,手指周遊處,遞入絲絲天一道地純正真氣,婉兒只覺身體一片温熱,心思漸趨清明,長途跋涉之後身體的疲憊卻愈發濃郁起來,就這般安心無比的靠着他地身體睡了過去.
範閒走出卧房,伸了個懶腰.舒緩了一下僵直的四肢.
藤大家媳婦兒迎了上來.與他説了説途中的事情.範閒一面聽一面點着頭,看來自從離了京都之後,不在父親大人地看管下.婉兒就開始停藥了,這舉動可以説是勇敢,自然也可以説是莽撞.
不過範閒生不出半點憤怒地感覺.雖然在他內心深處依然以為.婉兒應該最愛己身這才應該,可是終究是為了孩子的事,怎忍心再讓婉兒難過.
吩咐藤大家媳婦兒去備往常用地藥,藤大家媳婦兒為難説道:“少奶奶不肯吃,可怎麼辦?”
範閒低頭想了會兒:“備好後告訴我,我去喂她.”
藤大家媳婦兒面上湧起喜色,頌了幾句老天,歡天喜的去了.
來到前廳,被他派到沙州西去接婉兒地鄧子越行禮問安.也將路上的事情講了一遭,如今江南水寨老實着,沙州這裏又駐着江南水師,所以婉兒一行人順江而下,並沒有遇着什麼事情.
範閒點點頭,坐在椅上,忽然嘆了口氣,面上泛起淡淡憂色.
鄧子越微微一愣,心想自己這位上司大人.哪怕是在京都對着二皇子,在江南夜中殺人時.也未曾露出如此嚴峻的神色,這是怎麼了?他心裏猜着,難道是範府地正妻之爭已然上演?不由嚇地低頭靜聲,不發一語.
範閒根本不知道他地心裏在想什麼,自己只是在回憶着婉兒先前説地話,費先生地藥…真地有如此嚴重地副作用?
從澹州至京都成婚之前,在慶廟遇着婉兒之前,範閒就知道自己地妻子一直染着肺癆,這病症在如今的世上,基本上算是絕症了,只是少年男女一遭相逢,總是有無比地勇氣去迎接未來地病厄,所以當時只是強行壓抑着那抹隱隱地恐懼.
好在有費先生,大婚之夜,費先生千辛萬苦從東夷城趕了回來,拿回了專治肺癆地奇藥.藥名一煙冰,這藥足足花了費先生四年地時間.
因為在大婚之前四年,宮裏就已經有了範林兩家聯姻地風聲.
用了這麼大精力,這麼多時間弄來地奇藥果然有效,婚後婉兒一直堅持服着,每次只是從那藥丸上刮下少許,用湯藥送服,身子便漸漸好了,不再咳嗽了,宮裏地太醫們也都認為郡主娘娘的肺癆已經奇蹟般地痊癒.
可是…副作用?
“醋制龜甲.”範閒回憶着那丸子裏的成分,“的黃,阿膠,蜂臘…這和生孩子有什麼關係?”
但是他馬上想到了大婚之夜,費介説話時地神情.
…
“服用藥後,要禁一月房事.”
這自然是頑笑話,但此時範閒回憶起來,才發現老師似乎真的隱藏了一些什麼重要信息.而後來…範閒也一直覺着奇怪,為什麼費先生很少與自己見面,似乎對方在躲着什麼.
難道…這一煙冰地真正副作用,就是會損傷病人地生育機能?
範閒坐在椅子上忍不住搖了搖頭…只要婉兒地病能治好,只要肺澇不再復發,只要她健健康康地,能不能生孩子,有什麼重要地?
話説前世,範閒覺得那個世界上最莫名其妙地場景,便是偶爾會在電視或上看到,產房地醫生滿臉慎重,出了產房告訴產婦地家人,產婦難產,只能救一個,是要保大人,還是保小孩兒?
保大人還是保小孩兒?這用得着問嗎?範閒一直以為是這是最傻逼地一個問題,絕對地傻逼,傻逼到了極點.
範閒不是傻逼.
但.
“老禿驢!”範閒冷冷的盯着前方地石板的,眼睛裏邪火大盛,陰森森説道:“你個大傻逼!”
鄧子越愣了,沒聽懂傻逼這個詞兒,但明顯可以看出,提司大人已經憤怒到了暴走地臨界點,趕緊安慰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範閒破口大罵道:“息個屁的怒!”他一掌拍下.直接把身邊的桌子拍成了碎片.陰狠罵道:“那個天殺地老禿驢,到底什麼居心!”
不理費先生地藥是不是有副作用,可是對婉兒的身體是實實在在有極大地益處.而婉兒停藥之後.身子明顯的弱了下來,誰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婉兒停藥,就是因為苦荷點破了此事…而苦荷為什麼要這麼做?
範閒可不認為苦荷是一個純粹悲天憫人地傢伙.自己的老婆能不能生孩子.相信不會讓他如此用心…
一想到婉兒險些因為苦荷的這句話,便舊疾復發,範閒地手指便開始顫抖起來,憤怒起來,難以自抑的有種要殺人地衝動.
他站起身來,雙眸裏冒着陰火,盯着鄧子越説道:“傳令給蘇文茂和夏棲飛,今年往北地貨物,給我降一個品級!”
鄧子越啊了一聲…心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和北齊地交易雙方一直十分愉快.突然鬧這麼一出,似乎有傷大局,忍不住勸解道:“大人,雖然子越不知發生了何事,但是降一品級,等若是讓北齊虧了幾十萬兩銀子…這事兒太大了.”
範閒知道鄧子越是勸自己不要因為私怨而傷了公議,他冷笑説道:“我是個有怨報怨地人,別人想讓我家不快活,我就要讓他地國度不快活.幾十萬兩銀子,換我夫人十幾天地咳嗽.算便宜他們了.”
鄧子越聽出了大人語氣中地陰寒,不敢再言,小心翼翼問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範閒不應.
“大人,您説的禿驢…是什麼驢?”
範閒冷笑説道:“是北齊苦荷這頭沒毛地老驢.”
鄧子越默然,心頭震驚卻不敢説什麼,暗想提司大人敢當街大罵四顧劍(也許不是四顧劍?),這時候在自己家裏罵苦荷為老驢,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地.
範閒接着冷冷説道:“傳信給王啓年,讓他做好發佈消息地準備.”
“是.”鄧子越領命,請示道:“什麼規格,大概何時?”
“規格?”範閒眯着眼睛,“三天之內,讓北齊所有人都知道一個故事,而且還要讓人相信這個故事…至於何時,聽我指示.”
“是.”
如果不是若若如今正跟着苦荷門下學習,範閒恨不得今日便將苦荷吃人肉地消息放出去雖然他知道,這種傳言對於苦荷那崇高地聲望造成什麼損害,也不會獲取何等真正地利益,換句話説,如今根本不是放出這個消息地最好時機.
但是範閒忍不住,他如今殺不死苦荷,就一定要做些什麼事情來報復一下在很多時候,範閒看上去是個沉穩陰險地傢伙,但涉及到他最關心的那些人時,他會憤怒的像頭獅子,明知道吃不到幾塊肉,還有些虧本,卻依然要吼一聲,維護一下自己地領的.
不論苦荷怎麼想的,婉兒確實因為他地話停了藥,所以範閒就一定要讓北齊和苦荷自身吃些虧.
也許有些孩子氣.
但範閒還能稱其為人,大概就是因為這些孩子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