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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借你的手,牽北齊皇帝的手

    聽到範閒的分析後,海棠微感安心,心想只要他拿準了這一點,有了慶國皇帝的暗中縱容,只要加以詳盡的計劃與周密的安排,那麼明家的傾亡是遲早之事,再如何雄霸一方、根深蒂固的地方豪族,面對着強大的國家機器,依然只是石頭旁邊的那顆脆弱雞蛋。

    “今年的目標是吃掉明家的銀子進帳。”範閒説道:“內庫招標是需要有明銀做壓,而且中標後需要預留標底四成的數目,這次新春開門,我會讓人與明家競標,將價錢抬起來,讓明家大大的出幾口血,再也沒能耐和我去爭崔家空出來的位置,同時也籌些快銀,趕緊填到國庫裏去。”

    “你準備抬到多高?”海棠認真問道。

    範閒笑着説道:“能多高就多高,你知道我是個很貪心的人。”

    海棠皺眉説道:“既然你不打算正面與明家衝突,那隻能用開門招標之事打擊對方,可是像抬價這種事情,又不是賭坊裏對着骰子筒喊數目,萬一你抬的價太高了,直接從明家手裏奪了過來…內庫三大坊十六出項,四成的存銀…你自己算算要多少銀子,你怎麼拿的出來?”

    “是明標。”範閒解釋道:“為了防止官員與商人暗中勾結,所以一直以來內庫新春開門都是用的明標,恰好這給了我機會,既然事情都是擺在明面上做,我自然會…”他想了想,沒有繼續遮掩什麼。輕聲説道:“我會讓夏棲飛標出一個合適的價錢,然後讓明家知道。”

    “夏棲飛?”海棠微感驚訝:“江南水寨的大頭目,江湖上赫赫有名地人物,怎麼可能聽你安排與明家對抗?要知道他可是江南土生土長的人。”

    關於夏棲飛的身世,範閒自然不會繼續講解,只是表明了夏棲飛已經是自己的人後,就銀子的問題解釋道:“正如你所説。我們手上籌的銀子,還不足以完全將內庫十六出項全部吞下來,所以自然有一部分是要留給明家,一方面是為了安撫對方,一方面也是要用那筆龐大的銀兩將明家陷在江南,讓他們無法脱身而出。”

    海棠好奇問道:“你怎麼確定明家不會壯士斷腕?他們這些年已經掙了太多地銀子,今次明眼人都知道,你下江南就是為了對付他們,如果你讓夏棲飛喊出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高價,萬一那位明老爺子一拍雙手…不玩了。你豈不是要吃一個悶虧?拿不出定銀來,慶國朝廷肯定不會讓夏棲飛好過。”

    範閒冷笑道:“明家今年就算吐血,也必須把內庫的標奪下來。就算他家有萬頃良田又如何?那終究只是些死物,哪及得上內庫這湖活水魚肥草多,而且事涉京都眾皇族大員的利益,他明家要送銀子出去,要維護長公主的顏面與利益,就必須繼續紮在內庫裏面。”

    他望着林子那一頭緩緩升起的黑煙,雙眼微眯説道:“商人,終究只是傀儡而已。明家自產海盜。搶劫內庫的財貨,再反頭從朝廷這邊吃錢…心狠手辣,如果他一旦收手不幹,京都那些人物沒了進項。老羞成怒之下怎麼會放過他們?到時候輪不到我動手,他們就要垮了。”

    所以明家今年無論如何也必須將內庫商品的行銷權掌握大部分,先穩過這一兩年,然後再看京都不見血卻格外陰森的鬥爭,究竟會是怎樣的走勢。

    “那筆銀子,你準備調給夏棲飛?”這是海棠很關心地問題。

    範閒點點頭:“一部分,雖然父親也為我準備了一些,但是內庫開門。全天下的人都盯在我的身上,盯在户部庫房裏,長公主只怕早猜到了我的這條財路,如果我真的動用户部存銀來與明家打這場仗…只怕一着不慎,便會全盤皆輸。”

    他自嘲説道:“調用國庫之銀。這可是滿門抄斬的罪名,我膽子小。”

    海棠聽他自承膽小。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輕聲問道:“可是用太平錢莊調銀子過來…太平錢莊的背景是東夷城,你不怕他們察覺到什麼?”

    範閒看了她一眼,緩緩説道:“這是你家皇帝陛下的安排,大概連你也想不到,北齊內庫的銀子,從前年牛欄街之事後一月,便開始經由幾十個渠道平緩而不引人注意地注入太平錢莊,中間不知道轉了多少彎,這才將銀子調到了江南。”

    海棠一愕無語。

    範閒繼續説道:“我有監察院與户部幫忙,都沒有查覺到這幾十筆銀錢的走向,而且那筆銀錢雖然數目巨大,但放在太平錢莊這個天下第一銀號中,也不是特別打眼,我想東夷城方面一定沒有注意到。”

    海棠有些難以相信地搖了搖頭,説道:“等等,你是説…這筆銀子是兩年前,陛下開始往江南移轉?這怎麼可能?我是去年九月間才知道地此事,而且上京城裏一直沒有風聲。”

    “不錯。”範閒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欣賞與警惕,“我是你與我交了底,才重新去查線頭,結果什麼都沒有查清楚,只是隱隱查到,那幾十筆銀子進入太平錢莊的時間,就在兩年前。”

    “兩年前?”海棠皺眉道:“你不過剛入京都不久,陛下怎麼能猜到兩年後你會執掌內庫,他怎麼能知道兩年後會與你攜手,大口吞下內庫的行銷權?”

    範閒自嘲説道:“那時候我只是司南伯府一名藉藉無名地私生子。”

    他幽幽嘆息道:“可能是牛欄街的事情,讓你那位小皇帝確認了長公主想殺死我,而且從各方面的情報判斷出,我會接掌慶國內庫…至於後面的事情。或許只是他地分析罷了,既然我與長公主之間無法協調,那麼我肯定需要斬掉長公主的臂膀,崔家?明家?難怪去年末時,我們雙方收拾崔家會如此順暢。”

    範閒皺着眉頭説道:“可是你家皇帝…怎麼可能猜到我會用這招對付明家?如果要説是算計到了這點,我只能贈他一句話。”

    海棠也還沒有從震驚中擺脱出來,她實在沒有想到。與自己從小一道長大,經常對自己小師姑小師姑喊着的那位少年皇帝,竟然會如此深謀遠慮,遠在兩年之前就開始佈局應和範閒,或者是有可能出現的變數。

    聽着範閒説話,她下意識問道:“什麼話?”

    “似貴主之多智,實近妖也。”

    範閒柔聲説道:“兩年前比便開始籌劃,世態的發展竟和他的猜想沒

    有太大的偏差,就算我朝陛下決定整肅內庫用地不是我,不是這個你們北齊足可信任的我…只怕他依然有辦法將這些銀子換個面目。參與到此次內庫地開門招標之中。”

    直到今時今日,範閒才有些鬱悶地承認,自己確實小看了北方那位年輕君王,對於內庫這個天下最光彩奪目的金雞,由於慶國看守地極嚴,各國都沒有什麼辦法,竊取工藝這種事情做了十幾年,都沒有成功…誰料到北齊皇帝竟然別出機杼,玩了這麼一招!

    對於北齊皇帝來説,既然當小偷。偷不到你家的寶貝,當強盜,打不贏你家的護衞,那我便搖身一變。變成一個沒有名字的資本商人,摻和到你家賣寶貝的過程中來,雖不能掙得頭啖湯,卻也不止吃些殘食只不過在這個天下之局的安排中,後來出現了範閒這個令北齊人驚喜地變數,所以北齊皇帝愈發慷慨與沉穩起來。

    範閒嘆息着,這天底下多的是聰明絕頂,老謀深算之人。相比之下,自己這個國際主義者,還真帶着太多的理想主義味道。

    …

    “你生氣了?”海棠看着他的臉色,試探着問道。

    範閒微笑着搖搖頭:“如果這件事情,你家皇帝一直瞞着我。我當然會生氣,不過如今他必須與我配合。我有什麼好氣的。如今等若是他將這些錢全部當作了人質,交到了我的手裏,這…足以換取我對他的信任。”

    海棠嘆了口氣,説道:“你不是一個容易信任別人的人。”

    範閒低下頭去,緩緩説道:“信任是相互的,我只是好奇你家皇帝為什麼會如此信任我?要知道,日後若兩國交惡,或是我有了別的心思,那我隨時可以吃了他地銀子,斷了他的貨路,他根本沒有一絲翻盤的可能性。”

    他抬起頭來,看着海棠那雙明亮若清湖的眼睛,輕聲説道:“我有些疑慮於這種忽如其來地大信任。”

    海棠沉默想了會兒,忽而展顏笑道:“我在信中向你提及這筆銀子的時候…好像就是你的身世流言將將浮現於世的時候。”

    “嗯?”範閒疑惑看着她,“有什麼關聯?”

    海棠微笑説道:“或許在陛下看來,既然你是葉家後人,那你一定不可能滿足於做個慶國的權臣,而且你的眼光絕對不會侷限在國境之限上,慶國能給你的一切,我大齊全部都可以給你,陛下只怕還有些別的意思…”

    話沒有説完,但範閒已經聽明白了,自嘲搖了搖頭,説道:“謝謝你家皇帝好意,我可不想橫眉冷對千夫指。”

    海棠一笑,説道:“難得有作詩地興致。”

    “我更不會俯首甘為孺子牛。”範閒淡淡説道:“更何況你家皇帝后來應該知道我也是位如假包換的慶國皇子…”

    “這世上的皇子有許多,葉家後人,卻…只有你一個。”海棠清清淡淡柔柔地説着,卻挑明瞭北齊方面的意思。

    範閒笑了起來,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在慶國正是風光之時,雖然宮裏有幾位婦人,京都有兩位皇子,自己對付起來有些小小困難,但憑良心講,皇帝目前扮演那名慈父的角色,還算不錯,他找不到太有説服力地理由要去考慮北齊方面的邀請。

    …

    “説回最初吧。”範閒説道:“為什麼你不可能喜歡我?我不可能喜歡你?”

    海棠有些傻了,有些怒了,心想此人怎麼總糾纏於此事,冷聲説道:“朵朵向來不在乎男女之事,情之一境,無大小之分,卻有上下之別,我不求滅情絕性,但卻不會考慮這個問題。”

    範閒明白姑娘家是在表達以天下萬民為先地意思,微嘲説道:“先天下之憂而憂?這麼活一輩子豈不是太沒滋味,你家皇帝還有頂帽子戴着玩…”

    他沒説那頂帽子是什麼顏色,忽而露齒陽光一笑説道:“朵朵。”

    “嗯?”海棠停住了腳步,偏頭看他,卻被範閒那清秀面容上的温柔微笑晃了眼睛,忍不住嘆了口氣,問道:“什麼事?”

    “胡人也是有可能不殺人的。”範閒很認真地説道。

    海棠知道他是在説先前自己在馬車裏堵思思嘴的那句話,不由氣苦,但依然安靜回道:“是嗎?或許不論是北齊還是南慶的子民,都不會相信。”

    範閒温柔説道:“胡人當然有可能不殺人,如果他們都被我們變成了死人。”

    海棠一怔,莫名其妙地失笑了起來。

    範閒輕聲説道:“同理可證,我也是有可能喜歡上你的,你也是有可能喜歡上我的。”

    海棠嘲諷説道:“等我們都死了?”

    “不。”範閒很認真地解釋道:“等這個世界上別的人都死了。”

    海棠無可奈何,説道:“所有人都死了,就剩我們兩個站在河邊吹風?”

    範閒抬起頭來,想了半天,才點點頭:“似乎確實沒什麼意思。”

    然後他從口袋裏伸出雙手,握住海棠的手,在姑娘家微愕的眼光中輕輕搓揉着,温和一笑,説道:“既然是沒意思的事情,就別想了,這天氣還冷着,你又穿個丫環的衣服,手只怕凍着了。”

    四手相握,堅定與温柔在一片暖意裏融融着,二人身後傳來馬車車輪咕轆的聲音。

    海棠眼中帶着絲有趣的笑意,並沒有將雙手抽出來,反是微微偏頭,看着範閒説道:“故意給人看到?”

    範閒半低着頭,眼睫微眨,輕聲應道:“要説服我的皇帝相信我在江南帶着你是有原因的,要讓你的皇帝與我之間的相互信任有個更堅固的基礎,我們都必須更親近一些。”

    海棠似笑非笑望着他。

    範閒最後認真説道:“當然,你的手握着還是很舒服的,經常做農活,卻…沒有老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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