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些日子時常想你。”範閒不管不理,自顧自説着:“自從慶廟見了你之後,就極想見你。”
林婉兒急羞道:“説的什麼胡話!我是…”她將牙一咬説道:“我已經許了人家,更何況你怎能半夜偷入女子閨房,也太放肆無禮了。”
“你許了范家,我知道。”範閒笑嘻嘻地望着她。
林婉兒想到與這少年初見時的場景,想到二人默默對視時的複雜情愫,心頭一陣傷痛,説道:“既然知道,還不離開?莫非真要人將你殺了?”
範閒不再逗她,望着她,正色説道:“我…就是範閒。”
…
死一般的沉默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範閒自己覺得有些尷尬了,卻發現林婉兒的眼角滴下一滴淚來,她趕緊抹了去,低聲説道:“這位公子,請自重。”
範閒苦笑道:“我説的是真的,你要怎樣才能相信?”
林婉兒看着這張臉,平靜了半天才低聲説道:“你是…範公子?”
範閒微笑着點了點頭,但林姑娘卻依然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此時天上的月兒早已掙脱了雲層的束縛,露出那張明媚的臉,將淡淡光澤灑下大地,些許清暉從窗外透了進來,籠着牀上牀下的一男一女。
“真的是我。”範閒輕聲説道。
林婉兒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一切,心情激盪之下,不由又咳了起來,手上的劍早就不知道丟哪兒去了。一面咳一面問道:“你就是范家那個打黑拳地?”
範閒不禁失笑,看着她柔弱模樣,心疼地伸掌握住她的手腕,遞了段真氣過去。小心李翼地替她疏理着體內的脈息,聽着打黑拳三字,苦笑道:“不過打了兩次而已。”
林婉兒漸漸有些相信了,喜色浮上臉頰,又問道:“你就是那個萬里悲秋常作客?”
範閒繼續苦笑:“憋急了寫的…不作數,不作數。”
林婉兒眼睛漸漸清亮:“你,你…真是你?”
範閒想要抓狂了,欲哭無淚説道:“今天我與妹妹一起來地,若我不是範閒,妹妹怎麼可能會幫一個陌生男人來看她的未來嫂嫂?”
林婉兒心想也對。掩嘴一笑,卻馬上想到另一個問題,生氣説道:“那你上次去慶廟。也是專門去見我?”一想到被這少年將一切事情都矇在鼓裏,林婉兒便無比惱怒,心想就是這個可惡的傢伙害得自己這幾天患得患失,還想了那多不合禮法的事情,便恨不得將這少年給…打上一頓。
範閒一看她神情。便知道對方在想什麼,趕緊解釋道:“向天發誓,慶廟初遇小姐。那可真是巧遇,別説那時,直到今天晨間見着小姐,才知道小姐的身份。”他笑眯眯地望着林婉兒那張清美的臉,輕聲説道:“這一切都是緣份。”
林婉兒羞的低下了頭,將手腕從範閒的手裏掙脱出來,低聲説道:“那你為何今天要與範妹妹一起來看我?”
範閒一怔,心想難道要告訴你,自己是準備將林家小姐治好後。便瀟瀟灑灑地鬧一出逃婚記?這話是打死也不敢説的,只好柔聲回答道:“聽説林家小姐身體不好,而又沒辦法見她,所以只好偷偷來看看…哪裏知道,原來是在慶廟遇見的雞腿姑娘。”
林婉兒輕啐了一口,心想怎麼把自己叫地如此難聽?
範閒笑着指了指擱在邊上的雞腿,説道:“這時候要不要吃?”
林婉兒忍不住掩嘴笑了起來,應道:“你自吃去,我可沒那麼貪嘴。”
範閒忽然耳尖一顫,聽到了樓下有人起牀,似乎正要往樓上來了,眉頭一皺説道:“有人來了。”
林婉兒一急,心想就算你是自己將來的夫婿,但如果讓人瞧見了,這還怎麼見人,推着他説道:“那你趕緊出去。”範閒心想自己辛苦了半夜,怎能就這般走了,臉上壞笑一起,身子一翻就鑽進了被窩裏面,這牀極大,被極大,屋裏又黑地厲害,若有人從外面來看,還真是看不出異狀。
發現範閒鑽進了自己的被窩,林婉兒大驚失色,卻來不及再做什麼,就聽着有人摸了上來,原來是那位白天拉了幾次肚子的老嬤嬤,林婉兒又羞又急地滑入被中,將身體對着外面,裝作已經熟睡了。
老嬤嬤看了一看,發現沒有什麼異常,低聲咕噥了幾句,覺得頭有些昏,似乎睡意又來了,所以轉身下了樓。
林婉兒一肘撞向後面,壓低聲音羞叱道:“人走了,還不趕緊出去。”
好不容易能一親香澤,正在第一次感謝老嬤嬤的範閒哪有馬上離開的道理,涎着臉説道:“困了,再躺躺。”
林婉兒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將來地夫婿,骨子裏面竟是個無賴子,又氣又惱道:“這…這怎麼能行?”
範閒嘿嘿笑着,往她的身體靠近了一些,鼻尖嗅着那淡淡的體香,心曠神怡,説道:“為什麼不行?”
“這…這…傳出去了叫我怎麼見人。”林婉兒羞地將頭埋在被窩裏,感覺着身後地熱氣,又往前挪了挪。
範閒嘆了口氣,害怕這姑娘會害怕到挪出牀外去,那可是要着涼的,只好爬了起來,滿腹的慾求不滿,坐到了牀邊,拉住了姑娘微涼的小手。林婉兒掙了一掙,沒能掙脱,也就由他去了,心想只要你不躺在牀上,已經算是大幸。
範閒看着她微微閉着的雙眼。輕聲説道:“我發現
現我這一生,運氣確實太好。”
“嗯?”林婉兒好奇地睜開眼睛,眸子清亮無比看着他。
“喜歡上一位姑娘,這位姑娘卻在我喜歡上之前。就已經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説這種事情會發生,豈不是説明我的運氣很好?”範閒笑着解釋,清逸脱塵地臉上滿是喜悦。
林婉兒好奇問道:“如果…如果…”
“如果什麼?”
“算了,沒什麼。”
林婉兒輕咬下唇壓下了心中的疑惑。
“還有件事情要和你説。”範閒看着她額際青絲下地隱隱汗跡,心疼説道:“白天我説的可是真地,你這身子,現在必須好好將養,清粥小菜那種,對腸胃倒是有好處。但是對癆病,卻沒有什麼幫助。”
姑娘家今日連遇驚喜,一顆水晶心肝兒早已顫的不行。聽到癆病兩個字,便馬上想到自己的病,反而又低落了下去,情緒激盪之下,面色有些黯淡。憂傷説道:“御醫正瞧過,説是這病不好治,雖説是寒癆不會過人。但…日後若真的與你在一處,只怕會累着你。”
範閒忽然正色看着她:“祟奶,雞腿,我開的藥方,還有等會兒我給你留的藥丸,按照我説過的法子慢慢服用,一定有能把身子養好。”
林婉兒嘆道:“御醫都沒法子根治,只是一年拖一年的。”
範閒笑了笑:“我的醫術自然及不上御醫,就算我的老師在京中。只怕也只會走些偏門法子,你地身份尊貴,只怕宮裏的貴人們不敢用。不過我説的飲食,卻是御醫們想不到地地方,加上只要你把身體將養好,等老師回京,他這次出巡邊關,一定搞到許多珍貴的藥材,到時候你的病自然就有希望了。這治病診治是一部分,藥又是另一部分,別看皇宮大內珍奇藥材無數,但真正好的,只怕還不及我老師的收藏。”
林婉兒聽他殷切言語,心頭一片感動,輕聲道:“麻煩範公子了。”
範閒一怔,心想怎麼此時説話還要生份一些?他畢竟不瞭解女子心思,一旦確認了眼前這男子是自己將來地夫婿,林婉兒説話自然就會矜持一些,這是女人的特質。他有些意外,笑着説道:“還叫我範公子?”
林婉兒好奇道:“那叫什麼?”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羞地滿臉通紅,背轉身子,不再看他,用蚊子大的聲音説道:“那得等成親之後,再改稱呼。”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稱呼我為範兄。”範閒忍着笑説道。
林婉兒這才知道上了對方的當,又羞又惱,欲待伸手去打,卻想到與這男子只見過兩面,還算是陌生人,訥訥住手。範閒看着她瘦削的肩膀,説道:“等成親之後,咱們到蒼山上去,那裏海拔高些,又有温泉,最適合你休養。”
林婉兒聽見成親二字,微微羞意起,還是點了點頭,卻沒有聽明白海拔是什麼意思,又想到另一件事情,輕聲問道:“費大人真的是你的老師?”
“是啊。”範閒微笑説道:“我一直以為費老師既然在監察院那處做事,應該是個很低調的人,誰知道竟然在京都裏有這麼大的名氣。”
林婉兒笑道:“他可是當年北伐西征時地國之功臣,當然名氣大,不過世人懼他用毒,所以一向是躲着走的。”她看着範閒這張漂亮的臉,好奇問道:“費大人怎麼會是你的老師呢?”
範閒聳聳肩説道:“林姑娘,這事兒後面估計麻煩多着,如今我自己都還沒有理清楚,將來你要嫁給我,只怕也會遇着許多麻煩事兒,可得想好了。”
林婉兒微笑着搖搖頭,她也知道這次聯姻之後隱藏着許多利益的交換和再分配,所以開始的時候十分牴觸以致於病情加重,但既然今天發現上天有眼,竟讓范家的公子就是…眼前的這位,她已經滿心感激上天,哪裏還會有別的什麼奢望。想到最近京都鬧的沸沸揚揚的事情,説道:“範公子,有時候真的想不明白,您是司南伯的兒子,監察院費大人的學生,卻又精通詩文之道…對了,那句萬里悲秋常作客,真是你寫的?”
範閒沒有從她的臉上看到質疑,只是很單純的發問,好奇回問道:“有什麼事情嗎?”
林婉兒臉上浮起一絲怒意:“太后極喜歡你這一句,但是宮裏最近在傳,説您這詩後四句是抄的前朝詩人。”她自是十分相信眼前這位,所以有些生氣。
範閒這才知道詩會之事還是餘波未停,和郭家的官司還沒有結束,竟然又來了這種指責,不過他本來就是抄的老杜,所以也沒有怎麼生氣,反而是看着自家未婚妻的神情有些疲憊,有些心疼,所以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讓她不要再説了。
“我會常常來看你的。”
“可是…如果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對啊,我還真擔心被人發現後,我那個怪叔叔會不會把那些人都殺了…這真是個問題,趕明兒得和他交流一下。”範閒汗毛直豎,想到這種恐怖的事情還真有可能發生。
林婉兒看着他的臉,遲遲不肯閉上,但終究還是擋不住沉沉睡意。
…
第二日清晨,林婉兒有些迷糊地從暖和的被子裏醒來,睜開雙眼,揉了一揉,發現精神特別的好。丫環甜甜笑着過來行禮,然後準備扶她起牀洗漱打扮,這時候林婉兒才想起昨夜之事,一聲驚呼説道:“啊!人呢?”
丫環好奇問道:“什麼人?”
林婉兒惶
急説道:“你昨夜可曾聽到什麼聲音?”
“沒有啊,小姐。”丫環認真回答道。
林婉兒走到窗邊,一頭黑黑的長髮直直垂到臀際,一身俏白布衣,看上去十分美麗。她往窗外望去,卻發現早已沒有那人的蹤影,不免有些懷疑自己昨天是不是隻是做了一個夢,做了一個自己很想它變成現實的夢。
正在胡思亂想之際,丫環捧着一個撕開一半的油紙包走到她的面前,偷笑着説道:“小姐又偷吃,當心被嬤嬤看到,告到陛下那裏去…快把窗關上,不要吹着風了。”
林婉兒接過油紙包,又發現自己衣帶中多了幾粒藥丸,心頭一片温暖,再看窗外園中景色便多了幾分綠,就連窗子關上之後,似乎也掩不住無盡春意正撬窗遁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