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運河之中,船隊在前進。
陽光灑在河面上,金光閃爍,又似魚兒戲水,魚鱗翻動。
方醒站在船頭上,念着詩詞,眉間卻多了惆悵。
“興和伯,別想你家閨女了。”
王賀覺得方醒就是個棒槌,兩個爭氣的兒子不肯疼愛,偏偏去寵愛那個閨女。
“閨女是賠錢貨,咱家還沒進宮之前,就見過有人把剛出生的女娃給溺死的,哎!賠錢貨啊!又幫不到家裏。”
他走到前方盤腿坐下,感受着河風細細,絲絲縷縷的順着縫隙鑽進身體裏,不禁拉了一下衣襟,説道:“咱家也有香火了,這一走,就怕他不好好讀書,哎!咱家到現在才知道父母難為的道理。”
方醒不想和他扯子女問題,免得又是香火,又是嫁妝什麼的,這一早上什麼都別幹了。
不過目前他在船上也無事可做,連魚也不想釣,看書也看的眼睛發昏,百般無聊。
“那些文人騷客坐船就喜歡帶着女人,為的就是不寂寞,興和伯,你若是開口,京城那幾個知名的女人肯定會趨之若鶩,你在船上也能夜夜笙簫……”
方醒覺得王賀是思春了,至於太監為啥會思春,他也沒個研究,只是想起了以後那些大太監們都能娶老婆,甚至還有多位小妾。
他們是怎麼過日子的呢?
方醒不厚道的想到了長舌婦這個詞,然後就聽到了岸邊傳來的馬蹄聲。
一隊騎兵從遠處而來,在岸邊迅速和運河並行,然後追到了方醒這艘船的邊上,為首的喊道:“稟告伯爺,于謙到了金陵,一路無事。”
方醒揮揮手,那隊騎兵加速超過船隊,然後消失在視線中。
他們將和在陸路前進的聚寶山衞主力會和,護衞船隊趕赴金陵。
運河上船來船往,方醒率領的船隊掛着軍旗,沒人敢靠近,連晚上停靠時都離得遠遠的。
坐船自然不如快馬的速度快,所以當某日遇到一艘商船,一個商人恭恭敬敬的站在船頭行禮時,方醒知道消息已經傳遍了南方。
“南方如何?”
方醒問道。
商人帶着一船貨北上,有賴於如今的興商政策,所以他們的日子好過多了。
而方醒正是這一切的發端,所以商人恭謹的道:“伯爺,南方有些罵聲,有人甚至往海邊跑,只是水師封鎖了沿海,所以沒走成,後來又回去了,聽説很規矩。”
方醒微笑感謝,説道:“金陵官場如何?”
商人回頭看了一眼,跟着的夥計馬上躲到了後面去,然後他才説道:“伯爺,李秀怕了,求着金陵六部自查,説是現在不管,到時候您……這邊來了,那就是一場風暴。”
“風暴嗎?算是不錯。”
方醒拱拱手,船隊緩緩錯身而過。
商人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保持着躬身的姿勢。
夥計悄然摸過來,低聲道:“老爺,那邊要他們的消息,只要送回去,以後咱們的生意更好做了……”
商人冷笑道:“那你去吧,現在就去。”
夥計一聽這話不對,急忙就跪在他的身後,輕輕的抽着自己的臉。
商人緩緩回身,看到前方的船遠去了,這才一巴掌抽翻了夥計,陰冷的道:“那是寬宏大量,若是被他知道了,全家就等着去海外挖礦吧。”
夥計側躺在甲板上,捂着臉説道:“老爺,機會難得呢!”
“蠢貨!”
商人負手而立,顯得極為暢快,他輕蔑的道:“這算是什麼消息?但凡經常走水路的都能算出興和伯到金陵的時日,難道你想去告訴他們,你親眼看到了興和伯?這個消息值錢?”
夥計喃喃的道:“可……可興和伯是名將,説不準會突襲呢!”
“突尼瑪!”
……
“怕尼瑪!”
汪元家的外面,一個讀書人返身衝着大門罵了一句,然後吐了口水,這才悻悻離去。
黃儉站在緩緩關閉的側門裏看着那口水噴過來,然後無力的落在門外。
小門關上,隔斷了視線。
黃儉去找到了午睡剛醒的汪元。
“是何來意?”
書房裏擺放了兩盆冰,冷氣絲絲而起,讓人愜意。
黃儉搖搖摺扇道:“又是想請您出山主持公道的蠢貨,這些人怕了,聽到那人馬上要到金陵,都怕的要死,恨不能立時搬到北平去。”
“北平?”
汪元的目光幽深,斜睨着黃儉説道:“北平才是漩渦。陛下已經佈下重兵,就等着有人闖進去,這便是釣魚啊!”
黃儉給他倒了杯茶,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後説道:“老師,那方醒怕正是如您所説的,就是來鎮壓南方的,膽子倒是不小。”
汪元不想喝茶,只是聞着茶香,覺得懶洋洋的,還有些戾氣散不去。
莫名其妙的戾氣讓他的話多了些尖刻:“他沒有膽子?此次孫貴妃生了皇子也被逼的沒了路,據説皇帝被他逼的大病一場,古往今來,除去少數幾個權臣之外,誰能如此?”
黃儉點頭贊同,心中卻有些腹誹:那方醒若真是權臣,怕是北平的百官們早就鬧騰起來了。
而且宮中的皇太后還沒老糊塗,不可能支持他做權臣。
內外都不支持,這個權臣能活到現在真的不容易啊!
“老師,北邊究竟會鬧到什麼時候?”
“不知道。”
汪元掩嘴打個哈欠,緩緩的道:“陛下既然下定決心要徹底打斷讀書人的脊樑骨,那自然不會輕易罷休,北方只是個開端罷了。”
“方醒來南方就是釘子,等北方大事一定,南方也要該動手了,哎……”
黃儉鬱郁的道:“南方的田地就那麼多,被剝奪了那些田地,那些士紳靠什麼活?”
這是目前南方最憤怒的原因所在。
你要剝奪我們的田地,那麼你就得養活我們。
汪元終於喝了一口茶,然後悠悠的道:“有人説去經商,可我輩怎能和那些銅臭賤人為伍?整日為了那點錢鈔和人爭吵……算計。”
黃儉點點頭,起身道:“老師,下次再有人來,咱們就直接含糊應對,只説無奈。”
汪元點點頭,説道:“看時機罷了。”
黃儉出去,一路找到了幾個閒漢,吩咐他們這幾日去城門和碼頭盯着,有京城來的軍隊就趕緊來報。
他給了定金之後,那幾個閒漢卻只是搖頭。
“怎地……還嫌少?”
黃儉覺得這些閒漢真是不識好歹,就威脅道:“海外的移民可不夠,官府正在到處蒐羅遊手好閒的人……”
幾個閒漢卻沒有慌張,為首的得意的道:“老爺,咱們已經接了十多筆生意了,咱們只是在這裏蹲着,有兄弟在盯着碼頭和城門呢。只是這……”
他看看手中的銅錢,皮笑肉不笑的道:“行情漲了啊!再説……那人據説是睚眥必報,老爺……小的一定會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