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在封地開始收斂了,那些肆虐的宗室子弟據説被軟禁。晉王出面,清退了不少土地和財物,還鄭重致歉……伯爺,以藩王之尊向百姓致歉,晉王看來是要做賢王啊!”
“老晉王和先帝是兄弟都不敢做賢王,他一個庶子也敢這般嗎?”
方醒覺得很有趣,朱濟的舉動在他看來就是小丑。
“他這是迫不及待了!”
方醒笑道:“他大概也知道陛下的身體不好,所以擔心事發倉促,到時候他的名聲依舊臭不可聞,那什麼都沒指望……咦!他難道有那個志向?”
黃鐘點頭道:“説不準,不過他自己肯定沒指望,必然有內應……黃儼?還是……某位殿下……”
“朱瞻墉不可能,他只要是不傻就知道自己沒戲。還有個朱瞻……皇家的孩子為何都那麼不安分呢?”
朱瞻原先年紀小小就擺出了賢王的派頭,被皇后敲打了一番後好了些。可骨子裏的那種東西……
“朱瞻沒有根基,除非百官作死,想把太子換掉,否則他同樣是沒戲!”
方醒起身道:“此事無需糾結,朱濟的舉動是在洗白自己的名聲,站的很高,連陛下都無法指責,甚至只能誇讚。”
隨後方醒進了內院,看到無憂趴在門邊眼巴巴的看着,就歡喜的道:“無憂寶貝……”
“爹!爹……”
無憂看到方醒就歡呼一聲,然後出來站在台階上跳着,她看着下面的台階猶豫了一下,就蹲下來,慢慢的下台階。
台階不高,可對平衡能力不強的孩子來説就是天塹。
無憂先伸腳下去夠着,然後趴在上面,背身往下……
以前的土豆也是這般下台階的,那時候方醒覺得可愛,可在看到女兒同樣的姿勢後,他卻覺得心軟的一塌糊塗。
“寶貝……哈哈哈哈!”
方醒過去一把抱起她,順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坐着,往屋裏去。
“娘!娘!二孃,快來……”
張淑慧和小白在屋裏聽到無憂歡喜的聲音,不禁都笑了,然後看着門口……
……
“哈哈哈哈!陳大人,恭喜了!”
應天府,一羣小吏圍着一個小吏在恭賀着,于謙站在邊上,目光呆滯。
“陳大人,馮大人可是説了,用不了多久,您就是照磨了,那可是正式踏入官場啊!”
“府丞大人親自説的話,那肯定是作準的,陳大人,恭喜了!”
“……”
陳昂被圍在中間,難掩矜持的道:“都是大家抬愛,在下才能有機會,以後定當相互照應……”
“多謝陳大人!”
一陣感謝讓人側目,可這裏是小吏的地盤,沒人會去惹剛升為吏目的陳昂。
“至於馮大人,那是瞎説的,馮大人那般崖岸高峻之人,在下哪有機會去他老人家的面前啊!千萬別亂傳,到時候誰都不討好。”
陳昂點點頭,轉身時看到了房門外的于謙,就皺眉道:“于謙,你這是什麼意思?”
于謙的神色呆滯,面色蒼白,陳昂看了心中得意的同時,就想起了以往兩人之間的交惡經歷,就忍不住想撩撥一番。
升官發財,人生之快意也!
而錦衣夜行卻是最討厭的,在自己的仇人面前展現自己的成就,這大抵是大部分人的共同選擇。
那些小吏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于謙,不禁偷笑着,有人甚至想討好陳昂,就喝道:“于謙,你這是嫉妒了嗎?”
于謙抬頭,臉上漸漸多了紅色,目光轉動間,緩緩的道:“在下自問做事兢兢業業,為何是陳昂?誰能告訴我,為何是他?!”
陳昂搖頭失笑道:“你做事太過僵硬,一年到頭難得在衙門裏看到你,而且你當年是自願,不,你是求着蹇大人,要求來做小吏,可是後悔了?看來有人説的沒錯,你就是在沽名釣譽!”
于謙走下來,目光炯炯的盯着陳昂,語氣鏗鏘的道:“在下自願下來做小吏,這是在下選擇的路,可路走好了,在下自問從無錯漏,為何沒有晉升?!”
卧槽!這是在質疑府丞馮平啊!
一個吏目在大佬們的眼中只算是螻蟻,可對於小吏們來説卻是登天的梯子。
這事兒不對了!
小吏們面面相覷,眼神亂飛,沒人敢插嘴。
陳昂有大佬罩着,而於謙更是進士出身,有名的愣頭青……
陳昂本以為會有人幫腔,可看到這些小吏都有些退意,就怒道:“你于謙又做了什麼?整日下去,説是勸耕,可誰知道你去了哪?”
于謙梗着脖子道:“在下在田間地頭為百姓排憂解難,誰都能騙,難道那些百姓都被在下騙了嗎?”
陳昂語塞,剛被升為吏目的他深知威信的重要性,就低喝道:“你得意什麼?”
于謙搖搖頭,失落的道:“於某本以為能靠着努力一步步的上去,可沒想到卻是你陳昂上了,這何其不公!”
“於某一心做事,一年下來鞋子都廢了多少雙?多少雙?啊!不公!這世道不公!”
于謙揮舞着雙手,眼睛發紅,目光四處梭巡,拼命的嘶吼着。
“你瘋了!”
陳昂搖搖頭,只覺得心中舒暢。
能讓自己的對頭失態,這是何等的暢快。陳昂心滿意足了!
“我沒瘋!”
于謙指着陳昂道:“我知道你整日就在溜鬚拍馬,府丞也不認識你,你是通過誰去走的門路?埋頭做事的被壓制,溜鬚拍馬的升官,這是大明嗎?這是盛世嗎?無恥!”
轟隆!
一記冬雷在空中炸響!
這是什麼?
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那些小吏都退後幾步,陳昂看到後就冷笑着,目光俾睨的道:“于謙,本官來告訴你為何……因為你不會做人!”
陳昂想立威,他看看那些小吏,然後走到于謙的身前,不屑的道:“你整日下去又如何?和那些農户折騰出了那些增產又如何?外面説順天府的小吏好不少是因為你又如何?可你不會做人!”
“我不會做人……”
于謙擦去嘴角的白沫,露出了苦笑。有些失魂落魄的木然,
陳昂見狀心中大暢,挑眉道:“上官才是決定你我生死的人,你不會做人,上官如何肯讓你升職?好好學學吧!”
他有些擔心事情鬧大,到時候傳説中於謙的靠山可要出面了,所以最後就看似老前輩鼓勵後輩般的,臨走前還拍拍于謙的肩膀,點點頭,一臉的鼓勵。
于謙靜靜的站在那裏,很安靜。
“喝酒,今日下衙了本官請大家喝酒,都去啊!”
“好,小的們一定去!”
“陳大人英明,咱們以後在您的帶領下一定能紅紅火火!”
“哎!秦大人來了!”
“秦大人,我陳昂能有今日多虧了您和諸位大人,感激不盡,小的今日請客,還請秦大人賞臉。”
“好!你陳昂做事盡心,這個咱們順天府誰人不知?看看這些人,都是為你道賀的吧?可見你不但做事盡心,人緣還好,這樣的人才能重用!”
“多謝秦大人誇讚,小的以後定然盡心盡力,為我順天府效命……”
“……”
耳邊全是吹捧和矜持的聲音,氣氛熱烈。
可於謙覺得很冷,渾身發冷。
他緩緩轉身進了房間,那邊幾個關注着他的小吏看到了,就對陳昂説道:“那于謙自己躲羞去了。”
“哈哈哈哈!”
暢快的笑聲傳到了于謙的耳中,他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目光放低,看着自己桌子上那些辛辛苦苦整理出來的資料,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一雙黝黑粗糙的大手猛地在桌子上掃過……
當自己心中的堅持被現實擊潰之後,還有什麼是值得留戀的?
紙片紛飛中,于謙喃喃的道:“我想從下面開始……錯了嗎?”
他就這樣呆呆的坐在那裏,地上的冊子紙片靜靜的躺在地上,上面那些小字一串又一串,一行又一行,可在於謙的眼中卻不再是代表着那些村子和百姓的生活,而是……
嘲諷!
“下衙了!陳大人請客,喝酒去!”
“同去!等我換衣服啊!”
“賀禮買來了沒有?沒賀禮誰有臉去?”
“買來了,稍晚咱們一起送給陳大人!”
“那咱們就不醉不歸,哈哈哈哈!”
“好!”
“……”
于謙起身,身體僵硬的過去看了房門。
一個個小吏從眼前走過,沒人願意多看他一眼,大家興高采烈的去赴宴,很快都走空了……
一陣寒風從於謙的身前吹來,吹進了屋子裏,把地上的紙片吹飛,把書冊吹的不住翻頁,彷彿是有一隻大手……
在操縱着人間,以及……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