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塔軍團戰敗了?”
彷彿一塊巨石投入了水中,卡蘭皇子帶來的噩耗在達克的魔族統治層中帶來了轟然的反響。全由賽內亞戰士組成的精鋭部隊,魔神皇陛下侄子率領的嫡系部隊,號稱王國後起之秀的名將,居然被遠東鄉巴佬殺得全軍覆沒了?
聽到卡蘭皇子帶來的噩耗,很多人的第一反應是:“這不可能!”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在遠東境內,我們是眼睜睜的看着古斯塔軍團被遠東人擊潰,潰散的士兵漫山遍野,我就親眼看到數百上千的塞內亞戰士被追擊的半獸人用狼牙棒砸成了肉泥,我的護衞隊長就是被半獸人人活活地生撕了!幸虧我們全是騎兵,快馬才逃過一劫!”
房間內一片寂靜,只有卡蘭皇子顫抖的聲音在描繪沿途的驚險,王國巨頭們臉上的表情頗為值得玩昧。第七軍被徹底打垮了,並不僅僅意味着王國的武裝部隊又失去了一個番號,它還意味着迄今為止,支撐賽內亞親團統治的巨柱又被砍掉了一根一一眾所周知的,繼帝都和西北慘敗以後,這些支柱巳經所剩無幾了,維持皇座的椅子已經搖搖欲墜了。
聽着卡蘭的彙報,魔神皇身形位立不動。他一直在眺望着窗外遼闊的原野,暮色籠罩着原野,遙遠的樹林黑沉沉一片,靜悄悄的,只有夕陽西下的天際在遠方閃爍着落日的餘暉。魔神皇靜靜佇立在窗前,他小巧的頭顱微微垂下,單薄的側影在映滿了晚霞的天空下顯得十分清晰,晚秋的夕陽靜靜地灑在他寧靜的臉上。
當他轉過身時,眾臣的目光都聚焦到他的臉。
“消息應該是真的。”魔神皇聲音很輕,眾人聚集起全部精神,不敢疏漏了任何一個字:“朕能感覺到,朕的侄子,古斯塔真的死了。
在古斯塔活着的時候。朕很討厭他。他殘暴、粗魯、愚昧且自大,一無是處。但他死了後。朕卻慢慢想起了他的好處來,想起孩童時,他爬在我膝蓋上叫我舅舅,那眸子是如此純淨。羅斯叛亂時,韃塔人逼近了神堡的近郊,古斯塔從黑河率軍趕回,不眠不休,三天三夜急行軍八百里。第一批趕回來救援了神堡。沒來得及歇一口氣。他只叫了我一聲:“舅舅”然後,就那樣衝進了韃塔族的人海中。
當我再見到他時,他躺在擔架上,奄奄一息,人事不知了。“
魔神皇慢慢嘆口氣:“那一刻,朕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血肉至親。什麼叫做血濃於水。”
靜謐。安詳,清雅儒俊,這個掌控遼闊國度的威儀萬方的年輕君王。他那悲傷的面容像那靜靜的河水,無聲無色地流淌,在斗室中閃爍着光芒。
就在這刻,雲淺雪感受到了這位當世最強大君主的孤獨和悲傷。他第一個,然後葉爾馬、璨叫欏⑴崧輟⒀歉緱住⒏鞝錆梗甲用欠追墜虻梗骸拔⒊紀斜礎1菹鋁騫叵倒慫冢氡菹攣癖亟詘В宋豕蚯С濟裰!N⒊幾試父蔚ㄍ康兀磺笪菹路鍾恰!?br>
“讓古斯塔重新活過來,朕無能為力。朕唯一能做的,只有為他復仇了。諸位愛卿,當前事局如此,誰有良策為朕分憂?”
沒有人出聲。
魔神皇環視眾人一眼,最後把目光停在牆邊眯着眼晴的魁梧大漢身上。
“凌步虛,你在遠東多年,又與遠東軍交戰多次。按你的看法,該如何對付紫川秀呢?”
魁梧大漢俯身深深鞠躬:“陛下,遠東叛軍若要入關,瓦倫要塞是必經之道。我軍只要加強瓦倫要塞防備,遠東逆賊就無從逞兇了。”
魔神皇“嗯”了一聲:“加強要塞防務,你説的也是兵法正統。”
葉爾馬老氣橫秋的嚷嚷道:“十二軍坐觀古斯塔戰敗而不加援手,陛下,我們應該追究蒙汗的責任!告訴蒙汗,若想將功贖罪,就得拿下紫川秀人頭!”
八萬大軍進攻西南,最後僅剩十五騎脎羽而歸,從西南慘敗回來,葉爾馬起初收斂了幾天。但這個人一天不指手畫腳他真的會死的,沒幾天,他就把慘敗忘個一乾二淨,重又扮演起了趾高氣楊的“功勳老將”
角色。若再有人跟他捉起“旦雅”兩個字,葉爾馬就會一面茫然、不出聲地凝視着對方,在他居高臨下的憐憫目光注視下,對方一般都會失去自信,開始檢討自己是不是説了什麼很無知地話,最終都在魔族老將慈祥而威嚴的目光下慚愧地低下頭。雲淺雪和裴瑪私下聊起,都對這位老將軍“敗而不餒”的神功佩服不已,非經三十年閲歷無法練出如此雄厚的臉皮啊!
眾臣贊同道:“老將軍説得對!該好好把蒙汗整治一番!他到底在遠東干什麼?”
雲淺雪無聲地冷笑。眾人還搞不請狀態,現在不是七八一年了,魔神皇一言能決人生死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威脅”與“空口恫嚇”的區別就在於是否發話的人是否具備實現的能力,現在賽內亞族根本無餘力來對付蒙族,所謂“追究蒙汗的責任”純粹是空口恫嚇,連麥田裏趕麻雀的稻草人都不如。蒙汗在人類和賽內亞族之間鼠首兩端,若按葉爾馬説的辦,唯一的效果是把蒙族逼得徹底投向人類。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對遠東的蒙汗大加攻擊鞭撻,順便也狠狠臭罵一頓紫川秀,但很奇妙的,眾人卻對距離達克很近的斯特林隻字不提,彷彿那紫川之虎根本不存在一一理由很明顯,罵蒙汗罵得再多也沒危險,但若是罵斯特林罵得太起勁,説不定陛下忽然就龍心一悦:“卿,難得你如此赤膽忠心,對斯特林恨之入骨,這樣好了,朕就委派你專門負責對付他好了!”一一在座眾將。誰沒在帕伊碰得頭破血流過?斯特林是出名的能打硬仗,現在。這個紫川之虎統率五十萬大軍,兵力足足是帕伊時的五倍,強悍更勝昔日。這樣的強敵,誰願去招惹啊?
哥達汗坐在牆邊,無精打采。他沒有參加這場對蒙汗的大聲討,因為沒必要:自己是註定倒黴的人了。十四軍巳給斯特林打殘了一次,哥達汗自請處分:“微臣才能駑鈍,實在無力擔當任務。
懇請陛下另遣良將出徵。“一一陛下。您就換個人來扛斯特林吧。
魔神皇勉勵他:“汗卿,振奮精神,重新再戰!別擔心,若是情況需要,朕會給你增援的!”一一你小子死活是跑不掉的,就別動歪腦筋了!不過朕倒是可以考慮再派個倒黴的傢伙過來陪你作伴。
現在,哥達汗就好整以暇地坐在牆邊。冷眼旁觀哪個倒黴的傢伙會論落到跟自己做伴了。
“眾位將軍。近日斯特林日益猖獗,氣焰囂張。朕本來已委派了哥達汗負責東南防務,但如今看來。斯特林的氣焰甚是囂張,單憑哥達汗爵爺一人,恐有勢單力孤之憂。朕準備加強東南防線的兵力,哪位將軍自告吞勇,請纓上陣?”
最危險的時刻終於到來了!神皇陛下的將軍們恨不得學會鴕鳥的本事,一頭把脖子扎進地毯裏。幸好,神皇陛下也沒期待這羣傢伙自告奮勇。
他環視眾人一眼,最後目光落在了躲在牆角的亞哥米身上,淡淡説:“亞哥米,第四軍從西北撒回來有個把月了吧?你的部隊現在還沒有安排陣地?”
亞哥米急忙説:“陛下,第四軍在西北傷亡很大,一個月時間不夠。”
“第四軍傷亡再大,難道比第三軍更慘?”
魔神皇眼中光芒閃爍不定,嘴角浮現出殘酷的微笑。
第三軍是賽內亞族軍,由於葉爾馬的衝動冒進,結果被流風霜和紫川家聯手在旦雅城下全殲。雖然亞哥米認為此事自己並無責任,但在眾人眼裏,第四軍和第三軍聯手進軍西北,第三軍全軍覆沒了,第四軍卻能退回來,那麼很自然地,亞哥米得擔上點救援友軍不力的罪名一一就像兩個小孩出去爬山,一個小孩摔死了,小孩他爸總得遷怒於活着回來的小孩。
亞哥米打了個寒戰。很明顯,自己如果再不識趣的話,那魔神皇是不介意把御前會議當場變成“第三軍覆沒責任究竟該誰負”的軍法審判會的。
他垂頭喪氣地説:“微臣聽候陛下差遣。”
魔神皇微笑,語氣很輕鬆:“亞哥米,你去協助哥達汗的東南防線,阻止斯特林的進攻。巴特利、雄納裏、古特幾省就交給你們了。
下去以後,你們兩個商議,擬訂一份作戰計劃給朕看。“
被提到名字的兩位部落酋長兼軍團長同時起立,應聲道:“遵命,陛下!”
亞哥米還做最後的掙扎:“陛下,若要阻止斯特林,我和哥達汗手下的部隊都不是滿員,陛下是否給我們補充點兵力?”
“大本營要對帝都保持攻勢,兵力也很緊張。亞哥米,你該不會被人類嚇着了吧?斯特林雖然號稱五十萬大軍,朕看多半是虛張聲勢,頂多也就三十萬。你們二位兵力加起來總有個六、七萬吧?我們神族戰士能以一當十,算起來就等於七十萬人類部隊了,對付斯特林綽綽有餘了!朕本來還想從你們那抽兵力來給大本營呢!”
魔神皇強詞奪理,眾臣齊聲附和:“就是!亞哥米,你運氣好啊,陛下給你派了個輕鬆的好差使,又分給了你那麼多的行省,我們大夥都羨慕得很啊!”
巴特利行省是靠近奧斯的前線行省,這就不説了,維納裏行省就在斯特林的進軍路線上,首當其衝,還有古特行省,半個省都被紫川家的東南軍佔領了,這就是所謂的好地盤好差使了!
亞哥米不敢反駁,苦笑不巳。他望向哥達汗,後者向他眨着眼:“兄弟,歡迎來做伴了。咱哥倆有得熬了!”
雲淺雪沉默地看着眼前發生的鬧劇。他不明白,一向睿智的神皇陛下為何這次如此本末倒置?對付斯特林,必須用主力軍。但陛下派去的卻是亞哥米和哥達汗二人一一四軍慘敗於西北,十四軍慘敗於東南。拼湊起兩支殘兵敗將對上紫川家的頭號戰將,雲淺雪很難對這兩位好漢未來抱有樂觀想法。
這次御前會議做出了幾項決定。一是抽調東北各省的神族駐軍增援瓦倫。東北行省區主要是指比特、達瑪、安卡拉等六省。那裏是被魔族最早佔領的省區。在佔領初期,當地居民不服魔族的統治,在潰敗下來的紫川官兵帶領下,各地爆發了此起彼伏的起義。
為了安頓秩序鞏固統治,葉爾馬公爵親自出動鎮壓。堅信神族為世間最高貴種族的他,認為反抗神族的人類糧本沒有生存的必要。他樹立起密密麻麻的絞首架,在各處城鄉大肆搜捕紫川家的官員和散落的兵馬,對敢於窩藏游擊隊和反抗軍的地區實行慘無人道的屠城政策。殺一儆百。震懾民眾。
在葉爾馬將東北各省殺得滿地血紅的同時,以雲淺雪為首的温和派也沒閒着。他們對恐慌的人類居民伸出了橄攬枝,偽裝出了友善和親切的嘴臉。他們大肆宣傳,神皇陛下仁厚愛民,由他來統治,定然比紫川家統治下生活來得更好。比起卡頓**裸的屠殺政策來,雲淺雪懷柔的分化政策顯然來得更有效率點。他許於厚利重酬。對人類中喪盡天良的敗類和惡棍大肆收買和招攬,拼湊出了一支以馬維率領的降兵為骨幹的維持治安部隊。
就靠着這硬軟結合的大棒加胡蘿蔔政策,魔族好不容易把佔領區的秩序安頓了下來。安頓了那裏。魔族的首席戰略家魔神皇終於感到了真實的自信,魔族這個龐大巨人迄今為止空空如也的腳下,終於有了踏實的立足點。既然該地區的秩序巳安頓下來了,魔族就可以將魔族正規軍從那裏抽調去瓦倫要塞防範來自遠東的攻擊,由人類部隊接手維持佔領區秩序。
第二個決定是抽調亞哥米公爵和第四軍部隊到東南防線上,他將和哥達汗的十四軍聯手抵禦斯特林對帝都的增援。對於這個決定,亞哥米也好,雲淺雪也好,大家都頗有點不以為然的。但在場的誰都沒法想象,這個後果竟嚴重到如此地步,就是七八四年八月十一日的這個會議,最後導致了龐大的魔族帝國的崩潰。
會議結束後,夜色巳經深沉。
王國的巨頭們紛紛散去,在行宮門口,卡蘭對雲淺雪打個招呼:設法跟他談談。
兩人都知道,“他”是誰。雲淺雪會意地點頭:“殿下,可需要微臣陪同前去嗎?”
“還是我自己去吧。我們畢竟是父子,而我是”瘋狗蘭“。父子間聊天談心,即使我説錯什麼話,他也不好責罰我。而你在場的話,那他又得端起皇帝的臭架子了。”
其實這也是雲淺雪的意思。他鞠躬道:“這樣的話,有勞殿下您了。”
望着卡蘭皇子的身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宮廷侍衞叢中,雲淺雪慢慢地坐下,蹲在了原地。一個宮廷侍衞殷勤的給羽林將軍搬來了椅子。
夜色深沉,天上的星星很高,仲夏深夜的風慢慢地吹過他的臉邊,想來想去,總是想着王國的處境,想着這場戰爭。
開戰之初,進展是多麼順利啊!無數的城池和省區一個接一個被拿下,人類軍隊被趕得狼奔兔逐,魔族軍屠城滅村,易如反掌。可今日,究竟是怎麼回事呢?人類的抗擊力量突然增強,一場輕鬆的征服戰爭變成了生死之戰,王國陸入了進退惟谷的困境。
為何起初得手是如此之易,而後來又變得這般艱難?
對於轉變的發生,雲淺雪可以找出很多解釋,譬如王國犯了戰略錯誤、人類力量很強、王國將領作戰不力等等原因,但直覺告訴他,這些一眼可以看到的表面原因並非真正的原因,人類同樣犯了不少錯誤,但他們正在越戰越強。
仰頭望天,無數繁星點綴漆黑夜空。就在這一瞬間,莫名的清醒湧入腦海,雲淺雪產生了種很玄妙的感覺:就在那漆黑蒼穹之上,有一支隱蔽的手在暗暗撥弄着人世間。這一切變化的因由就出自於此了。玄冥中,有股玄妙的力量在左右着事情的發展。無論自己如何努力掙扎,就象蜿蜒轉折,河流總要彙集流入大海,事情的結果早就是註定了。
那隻看不見的手,就叫“天意”。
陷入了虛無縹渺的想法中,雲淺雪越想越是恐慌。那遙遙的漆黑夜空,彷彿有一種可怕的蠱惑魔力,將他往深淵裏吸。低下了頭。他才鎮定下來。這時他看到了卡蘭皇子走出了皇宮的正門,離他進去不到十幾分鍾。
看到皇子這麼快就出來了,也看到了卡蘭臉上的沮喪表情,雲淺雪預感到了不妙。他上去迎接:“殿下,如何?”
“別提了。我剛開始説這個事,父皇立即就打斷了我:”是將軍們讓你過來的吧?“
我説:“父皇,您老人家都看出了。我就直説了。大夥都覺得繼續打帝都好象不怎麼划算了。周圍敵人越逼越緊了。您若是特別喜歡帝都的馬子,我們不妨先把那個跳得最起勁的斯特林打發了,回頭再去帝都泡馬子也不遲。”“
雲淺雪很緊張:“陛下有沒有發火?他發怒了嗎?”
“他倒是沒生氣。還笑了笑,説:”卡蘭,你就是太粗俗,哪裏有點皇子的味道?“
我説:“粗俗的皇子大家都喜歡,固執的皇帝大家可都不喜歡。”
他聽出我的意思了,就問:“為這個,難道有人敢圖謀不軌?他們想造反?”
我説:“眼下還沒有,將來就難説了。今天,您老人家把哥達汗和亞哥米給逼得太絕了,讓他們擋斯特林又不給兵。看哥達汗那表情,活象他馬上要被個大肥婆**似的。父皇,亞昆族、哥昂族跟蒙族不同,他們歷來是跟我們走的,不好把他們逼得太過了。”
父皇很感慨,説:“卡蘭,只有你敢這樣跟朕説話,也只有你敢跟朕説真心話。那些人,吾皇萬歲是喊得大聲,但心裏到底想什麼,誰也不知道。卡蘭,你的意思朕明白了,朕自有主張。”
“陛下的主張是什麼?”
“我也問他,他不想説,但被我纏得沒辦法,就説”原有戰略不變“,還説:”卡蘭,很多事情你都還不懂。朕和黑沙軍師研究過了,只要拿下帝都,形勢立即會逆轉,會有強大援軍加入我們,即使紫川家和流風家聯手都擋不住!“我問增援從何而來,可父皇再也不肯跟我透露了,還叮囑我要守口如瓶一一雲,這件事情你也不要往外説了。”
“明白,殿下。”
走在漆黑的長街上,兩人都不再説話,只有茬茬的腳步聲在響。一支由低階魔族組成的巡邏隊經過,看到有兩個人類在深夜街上閒逛,跑過來喝問:“誰!站住了,出示證件!”
雲淺雪和卡蘭都懶得答話。當魔族兵們看清了面前兩個“人類”湛藍湛藍的眼晴時,有人驚叫:“是皇族!”
魔族皇族殘酷跋扈,強悍血腥,低階魔族畏之如虎。想到剛才竟然喝問了兩位尊貴的皇族,想到犯上不尊罪名的可怕後果,士兵們臉色慘白。
“快跑啊!”
不知是誰第一個領頭,巡邏隊發一聲喊,齊齊逃跑。看着丟棄一地的燈籠和武器,皇子和羽林將軍啞然失笑,這個小小的插曲讓他們心情舒暢。
隨手檢起了一支刺槍,卡蘭皇子用力揮舞了兩下,發出呼呼的風聲,看起來也有點威勢。但這位皇子的體質實在不怎樣,舞不到幾下,他就氣喘吁吁,額頭冒汗了。
把刺槍一拋,他突然問:“雲,如果説神族中出了叛徒,有人圖謀不軌,你猜會是誰?”
“殿下,那怎麼可能?”
“你忘記羅斯和魯帝了嗎?一旦戰局不利,牆倒眾人推,總有些靠不住的傢伙會自己跳出來的。我敢跟你打賭,肯定有!”
繼羅斯之後,第二個叛亂者會是誰呢?
雲淺雪沉默了,他在回想今天會上各位將領的表現,亞哥米一直在粗着嗓門大叫大嚷。粗俗得雲淺雪連看他一眼都覺得煩。此人恨不得在自己腦門上掛個招牌了:“俺是個大老粗,俺什麼陰謀詭計都不懂。請陛下不用提防我啊!”
相比之下,哥達汗就順眼得多了,他高挑的身材,清秀矍練的臉孔,白皙潔淨的皮膚比女子還要嬌嫩,藍色眼晴漂亮得無法形容,氣質高雅。哥達汗是出名的美男子,雖然四十多歲了。仍舊有不少女子仰慕他有盛名遠道而來。傳言中。他是用牛奶來洗澡的。
但就是這麼一個出名柔弱的人,當初在擔任黑河執政官時候卻異常的剛強幹練,殺伐果斷。他心狠手辣的剷除了族內的反對勢力,順利繼任哥昂族族長。他是賽內亞族有力的支持者和盟友,素來有温和派的名聲。
但他們二人還不是最大的嫌疑,遠東的蒙汗,那是令雲淺雪最懷疑的對象。此人擔任蒙族首腦多達三十年了。比魔神皇繼任皇位的時間還要長。但年高並非定是和德彰聯繫在一起的,此人卑鄙無恥、反覆無常的名聲遠揚。
當初把蒙族趕到遠東去,如令看來確實是個失策。現在。蒙族坐擁重兵遠遠地眺望着賽內亞族與人類廝殺,死活再不肯入關了。眼看古斯塔軍團被打得全軍覆沒了,蒙汗卻連根毫毛都沒掉,雲淺雪很懷疑,蒙族和遠東之間可能有了私下的默契。
“殿下,若要我猜的話,我想會是蒙汗。殿下您呢?”
“蒙汗不算。他從來都和我們不是一路的,也談不上叛逆。我們中要出叛徒的話,那一定是哥達汗了。”
這個答案頗讓雲淺雪意外:“為什麼?”
“今天開會,他不敢看我,證明他心裏有鬼。”
雲淺雪啞然失笑:“殿下,這個理由也太牽強了。你若説亞哥米還有點可能,我常聽他在私下發牢騷,怪陛下指揮不利、不體恤亞昆族。
但哥達汗爵爺一向是我們賽內亞族的忠實盟友,跟我們的關係很好,他從沒對我們有過怨言。“
“咬人的狗不叫,雲,亞哥米雖然常發牢騷,但他沒那個膽子!倒是不哼不哈的哥達汗是個禍害,別看他斯文老實的,這人滿肚子的壞水,而且很有膽子。關鍵時候,他是不怕跟我們刺刀見紅的。父皇把他和亞哥米放一堆,這是個失策,亞哥米會被他給帶壞的。”
雲淺雪笑笑,轉換了話題:“我怎樣都想不到,陛下所説的強大援軍會來自何方。”
“哪有什麼援軍!徵兵都徵得山窮水盡了,為新編的十七軍團,我大哥連最偏僻護村隊的老頭小孩都沒放過一一都是黑沙在胡扯!”他皺起了眉頭:“可奇怪就在這裏了,父皇不是蠢人,他怎麼就信了黑沙呢?”
雲淺雪也想不出。兩個人絞盡腦汁在想,可怎樣都想不出個結果。
“雲,你最近見過黑沙這傢伙嗎?”
“很遺憾,殿下,最近軍師並不在營中。我一直沒見過他。”
“這就很麻煩了,你要找出他來。”
卡蘭嘶嘶地吐着冷氣,目光變得很陰森。他幽幽地説:“父皇很明顯是在犯錯了,我們要幫他糾正。一切手段都是可以採用的。”
雲淺雪一驚:“殿下,難道你想兵諫?”
“兵諫?是個好主意,不過不現實。父皇在軍中的威望至高無上,只要他登高一呼,即使我的衞隊都會調轉槍頭的。打父皇的主意,這太傻!黑沙才是父皇犯錯的原因,父皇被他蠱惑得太深了。這個人常常鬧失蹤,若是他失蹤他迷了路,再也回不來…”
星光下長身挺立的青年,衝着雲淺雪燦爛地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説不定父皇就能醒悟過來了。”
雲淺雪心臟劇烈地悸動着,手微微顫抖。
所謂黑沙軍師蠱惑了魔神皇,他根本不信。神皇陛下驚才絕豔,豈會被人哄騙?真正的原因是,卡蘭皇子已經忍耐不住了。在戰勝卡頓親王后,他沒耐性再坐等,而是要主動伸出手去拿權力的桂冠了。而黑沙,這個來歷神秘的第一權臣,此人對魔神皇有極大的影響力,魔族將軍們都畏懼他,他的權勢熏天。偏偏他對皇位繼承問題的態度又很不明朗,若即若離。
他的存在,已經成為了卡蘭皇子接手魔神皇權力的障礙了。所以,卡蘭皇子要奪權,第一個要剷除的就是他。
第一個剷除了黑沙,下一個呢?難道是…
雲淺雪不敢再想下去了,這一瞬間,隱藏在那英俊青年燦爛笑容背後的,竟是懾人的殺意,不容違背的威嚴。撕裂一切隱藏的偽裝,未來的魔神皇露出了猙獰的齒牙,擇人而噬。
自己面臨選擇,現任的魔神皇與未來的魔神皇,到底要忠於誰?
一瞬間,雲淺雪想明白了,自己沒選擇。陛下也好,卡頓親王也好,大家都把自己看成卡蘭的死黨,想回頭已經沒路了。這時,他才隱約記起愛妻卡丹曾勸告:“你不要跟我二哥走得太近了,他得意忘形了…”一一太遲了,卡丹,為何你的勸告來得這麼晚啊!
羽林將軍鎮靜地回答:“殿下,現在外面秩序很亂,匪幫暴民遍佈。黑沙軍師不帶衞兵獨來獨往,確實很危險。若是碰到什麼意外,那也不是稀奇的事。”
“那你覺得?”
“黑沙軍師一定會迷路的,微臣可以擔保”
卡蘭皇子看着雲淺雪,眼晴裏充滿讚許的笑意,他對羽林將軍的果斷表態非常滿意。他親熱的拍雲淺雪的肩頭:“雖然我們很痛心,但也沒辦法,只好沉痛悼念父皇的好軍師,永遠的懷念他了。雲,這事就交給你辦了?不要讓父皇知道了。”
“遵命,殿下。”
“不要用你的部下,羽林兵都是貴族,他們顧忌太多。用裴瑪的人,他的部下都是不識字的農民,他們什麼都敢幹一一放心,裴瑪是我的人,靠得住。”
雲淺雪點頭,心下卻是驚駭。他都不知道,不知不覺中,卡蘭皇子在軍中的勢力已經根深蒂固。除了裴瑪,到底有多少個軍團長和自己一樣,已在暗中偷偷向着皇子宣誓效忠?
兩個年輕人並肩而行,心臟跳動得非常利害。他們都知道,從此刻起,他們走上了一條險峻的道路,若不能抵達權力的顛峯,便只有身敗名裂的毀滅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