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日子過得如白開水一樣平淡。為了防止前線軍隊不知情之下跟魔族發生衝突,半獸人將軍布森出發前往特蘭要塞的第一軍宣佈光明王的和平旨意,紫川秀更是特意派出專門信使去向第三軍處,嚮明羽下令讓他不得與魔族發生衝突,務必做好保護工作,讓凌步虛軍團安全平穩地撤出遠東。
八月八日,紫川秀得到報告説魔族的西南軍團已於八月六日服從王國命令從駐地開始撤離,從堅固和堡壘、工事、城池和壕溝鐵絲網後面,魔族士兵正大批大批地離開。
西南軍團長官凌步虛正式向第三軍司令明羽旗本遞交了照會函,聲明將借道過境。按照紫川秀事先的吩咐,明羽答覆説可以考慮借道,但由於魔族西南軍團在遠東境內行軍時候,遠東第三軍必須全程跟隨監視——當然,明羽話説得就很圓滑了:“凌將軍,我們打了那麼久的交道也有感情的啦!您這麼一走,我們就寂寞多了,不送下您怎麼過意得去?起碼讓我們送到邊境啦!”
凌步虛透過老花眼鏡冷冷地瞧着明羽,表情冷峻,額頭上出現了憤怒和痛苦的皺紋。對於明羽這種得意的調侃口吻,魔族將軍有一種壓抑的憤怒:“明羽將軍,我不是羅斯,西南軍團也不是特蘭城下的第九軍!我們並沒有被打敗。要想象對待羅斯一樣把我們押送到邊境上,那是辦不到的!”
“不敢。”明羽一鞠躬:“將軍威名遠震,我們豈敢小覷?請將軍放心,我們完全不懷惡意。為的是防止路上道路不靖,有匪幫和盜賊為難貴軍,我們將一路護送貴軍返回,直到離開遠東地界。”
“盜賊和匪幫?”凌步虛扶了扶眼鏡——這麼一位高大威嚴的將軍,那短短的鷹臉上戴着那麼小小的夾鼻眼睛,看上去真讓人有種滑稽的感覺。但此刻,沒有一個人敢笑。魔族的將軍散發着可怕的氣勢:“我軍身為王國正規的部隊,卻對付不了盜賊和匪幫?想不到我和西南軍被這麼小覷了呢!”
明羽尷尬地笑笑。其實什麼盜賊與匪幫完全是託詞。紫川秀確實不放心這路魔族大軍,生怕他們在回國的路上搗亂;但更主要的目的是害怕那些好戰的將領故意向魔族挑釁,破壞剛簽訂的和平協議。在第三軍護衞下,他們如果再攻擊凌步虛的話就等於是與光明王為敵了,這多少會讓那些好戰分子有所顧忌。
他意味深長地説:“將軍,我們遠東地方有着特別的國情,民風彪悍,我們的匪幫團伙是很強大的,會成千上萬。有時候,那些匪幫是穿着軍裝、拿着最精良的裝備、象正規軍一樣衝鋒廝殺的,絕對不容小覷。”
凌步虛驚訝地“哦”了一聲,眯起了狹長的眼睛。明羽不知道他是否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繼續説:“將軍,我們擺開了説吧,讓貴軍上十萬的大軍毫無節制地在遠東的要害腹地行進,如果是您處於光明王殿下的位置上,恐怕也不能完全安心的吧?光明王對貴軍懷着最良好的善緣,絕對不希望為了這些匪幫破壞了遠東和王國之間的友好關係。我們一切行動的目的完全是為了貴軍安全、平穩地離開遠東,想來這也是神皇陛下的願望吧?”
既然提到了魔神皇,再想到急如星火的調兵令,凌步虛不得不認真對待了。他冷冷地哼了一聲,簡單地説:“那些所謂匪幫和盜賊是奈何不了正規軍的,我軍完全有自衞能力。但如果貴軍不放心的話,那就跟着來吧!但請不要太接近我軍,以免引起誤會。”
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由明羽的部隊開路,魔族軍隊跟隨其後,兩路大軍一前一後浩浩蕩蕩地向東開進,軍隊蜿蜒幾十公里。
得到明羽的報告後,紫川秀放下了心頭大事,開始暴露了墮落的懶漢本質,抱頭呼嚕大睡起來。聯軍官兵經過中軍營帳時都會聽到響亮的呼嚕鼾睡聲,大家感嘆:“連總司令都開始偷懶了!”於是人們深感天下太平就在眼前。
當然,那些熱血派還是在照常吵嚷着,可是他們只管吵,也沒有誰理會他們。而且投降的協議也簽了,凌步虛也依照協議撤軍了,和平已是既成的事實了,於是大家吵嚷的勁頭也小了很多。局勢一天比一天緩和,連白川都認為,危機已經過去了。她把派駐在紫川秀身邊的負責安全保衞的幾個中隊都撤了回來。
七八二年的八月十日黎明前夕,加沙大營。
凌晨四點,一竄清脆的馬蹄急速掠過林立的營帳,將沉睡中的紫川秀驚醒,緊接着,各處軍營傳來了不同尋常的喧譁和噪音,腳步聲紛亂。突然間,外面的營帳間爆發出一陣狂暴的嚷叫,無數個嗓門的聲音雜亂無章,依稀聽到有人在喊:“萬歲!”有人在喊:“叛徒!”
“那是怎麼回事?”紫川秀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腦子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是“炸營”了?
在軍中,“炸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士兵們長期在生死線上徘徊,積累了相當多的負面情緒:恐懼、憎恨、憤怒,他們的壓力特別大,由於被嚴酷的紀律約束,這些壓力無法宣泄,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突然地爆發。半夜裏,士兵們在夢寐中突然暴起,發出可怕的吼叫聲,狀若癲狂,甚至拔刀砍殺周圍的同伴。更恐怖的是,周圍人被突然驚醒,出於恐慌和無知,這種瘋狂的舉動是會感染的。誇張的時候,半夜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吼都有可能導致整路大軍崩潰。所有,魔族和人類的軍隊都明令禁止在吹燈號後喧譁,紫川秀一手模仿紫川家組建的遠東軍隊自然也不例外。
紫川秀馬上從簡陋的行軍牀鋪上爬起,一邊穿衣服一邊喊:“衞兵!衞兵!把今晚的執勤長官叫來,發生什麼事了?”
衞兵在門外低聲稟告:“大人,從特蘭來使者了!他們説馬上要見你。”
“羅傑的使者?難道魔族又有什麼變故?”紫川秀隨口説:“知道了!請信使稍等,我馬上就來。”
衞兵有點猶豫:“大人,這些使者的樣子有點怪怪的,您可要當心啦。”突然,外面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和兵器、鐵甲碰撞的響亮聲音,衞兵陡然提高了聲量:“你們幹什麼!太沒有禮貌了!”
一個粗豪的聲音説:“不必勞駕光明王出來了,我們自己進去就行了!”
“混帳!你們懂不懂規矩,這是中軍營帳,擅闖者死——來人哪,有刺客!”接着就是叱罵與兵器交手的聲音、衞兵沉聲悶哼,顯然已經受了傷。
聽到這裏,紫川秀已經知道事情不妙了。他剛從枕頭下抽出了洗月刀,“砰”的一聲響,帳篷的門口已經被人踢開了,無數火把潮水般蜂擁而進,影影綽綽不知道有多少人,鋒利的刀刃在人羣中閃動着金屬的冷光。
紫川秀倒吸一口冷氣:“兵變!”不適應這突然的光亮,他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感覺正面人影晃動,有人向他撲了過來,他一閃一避,一個漂亮的彈腿,來人被踢得倒飛出去,砸得後面幾個人一起滾倒。疾風撲面,紫川秀刀鞘一格,對方的兵器脱手飛出。順着來勢,紫川秀刀鞘一戳一點,碰到了什麼軟軟的所在,對面傳出了慘叫:“哎呀!”同時左手一個兇狠的肘錘,將背後摸上來的偷襲者撞得鮮血狂噴。
目不見物情況下,紫川秀就如同一頭被野狼包圍的狂豹,反擊兇狠而犀利。電閃雷鳴間,一照面就有五、六個人倒下了。對面有人叫喊一聲:“好身手!”但更多的人又圍了上來,人聲鼎沸,一條聲地喊:“抓住他!抓住他!”
“蹭”的一聲清響,紫川秀抽刀在手,雪亮的刀刃如水一般反映着光亮,鋒利無比。一刀在手的紫川秀低頭不語,冷峻猶如雕像,人羣立即安靜了下來:光明王號稱遠東第一刀法大家,他既然拔刀在手,沒有人敢寸進。
雙方對峙着,誰也沒説話。火把靜靜地燃燒着,發出劈劈啪啪的輕響聲。紫川秀眼睛漸漸適應了那光亮,面前是一羣穿着制服的半獸人,幾個被自己打傷的士兵站在前面,目光中流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無數雙敵意的眼神鄙視地盯着他,刀光劍影中透出了森嚴的殺氣。
“你們在幹什麼,恩?”紫川秀沉着聲音説:“我是光明王,遠東的統帥!知道你們在幹什麼嗎?警衞部隊馬上就趕到,你們現在出去,我可以不追究!”他的聲音中藴含一種壓抑的憤怒和威嚴,平淡的聲調卻氣勢逼人。積威之下,那排半獸人面露恐懼,退後了幾步。
一員軍官越眾而出,熟悉的聲音響起:“警衞部隊不會來的。”
紫川秀的瞳孔猛然縮小了:“布蘭,是你!”他憤怒地盯着半獸人將軍:“你發動了兵變?為什麼?”他知道事情棘手了,布蘭就是大營的執勤指揮官,警衞部隊就是由他掌握的。如果兵變是他領導的,自己絕無可能逃出生天。
布蘭垂下了目光不與紫川秀對視:“很抱歉,殿下。但兵變不是我發動的,我只是追隨我們的領袖。”
“你的領袖?那是誰?”
“是我。”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人羣起了一陣波動,半獸人們分開一條道來,一個瘦弱的身影走上來。搖綴的火把照在他那蒼白的臉上,一雙精亮的眸子在黑暗中灼灼閃亮。
紫川秀失聲叫出來了:“布丹長老!”
跳躍的火光給長老蒼白的臉映上了一層紅暈,一瞬間,那嬴弱的身影竟凌駕眾人之上。難以想象那病弱的身軀竟能放出如此強烈的氣勢,將紫川秀的氣勢完全壓制了。在他周圍,一個又一個將領站了出來:矮人族的首領魯佐、龍人族的首領門羅、蛇族的首領索斯。這些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戰友們,此刻卻顯得那麼的陌生,一個個鐵青着臉。
紫川秀心下一涼:除了秀字營外,所有的帶兵將領都在與自己作對。白川曾報告説軍隊有不穩的跡象,但是她也只是説那些低級軍官。料想中,可能會有人鬧事,可能會有幾個地方團隊兵變,但誰都沒有料到事態如此嚴重,叛亂者竟到了統帥部這一級,而且背後還有布丹長老這個聖廟代表在主導。
就在這個時刻,紫川秀偏還有空隙好整以暇地想:雲省距離加沙有五天的路程,那麼,他們起碼已經準備了一個星期了,自己和白川卻毫無察覺。叛亂者的保密和組織工作做得非常好,這符合布丹長老的風格,不動則以,一旦發動就迅猛如雷,自己根本沒有還手餘地。
布丹靜靜地看着紫川秀:“光明王,你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我很痛心。”
知道事情是由布丹長老在主導,紫川秀反而放下心來:長老並非不可理喻的人。他最怕的是碰上一羣失去理智的亂兵,根本不容開口分辨就被亂刀砍死了。他正視着布丹長老:“長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沒有做過任何有損遠東利益的事!”
“為了謀求榮華富貴,為了遠東總督的位置,你把遠東出賣給了魔神皇!”
“殺死叛徒!”蛇族的索斯振臂一呼,但卻沒人響應。將軍們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看到紫川秀那殺氣森森的眼睛,索斯趕緊躲到了旁邊人的身後,喊着:“不關我事…我是來看熱鬧的。”
蟲子叫得再響也不過是蟲子,在紫川秀眼中,索斯連蟲子都不如,甚至他都不屑把目光往那邊稍微一移。自始至終,他的眼睛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着布丹長老,這才是真正能威脅自己的人,這個聖廟長老有着強大的威望和力量,他即使病懨懨的也是一頭病的老虎。
他冷冷説:“長老,你指控我出賣了遠東,難道你希望我自殺謝罪?抱歉,會讓你失望的:我既然拔刀在手,就絕不束手就擒!”
布丹長老不怒反笑,他對周圍人説:“你們先出去。”
索斯尖叫:“長老,別跟他單獨相處,那太危險了!這是個惡棍,愛使用暴力的惡棍!他甚至用暴力威脅過我!長老,立即下令殺了他吧!”
“出去!”長老的聲音中帶了點不耐。
“是,長老!”將軍們服從命令紛紛出去了。布蘭猶豫一下,走到紫川秀身邊輕聲説:“殿下,冷靜點,千萬別魯莽幹出傻事來!”
紫川秀看着他,半獸人將領不自覺地避開了他的視線,低着頭也出去了,順手把破碎的門給虛掩上。於是帳篷裏就只剩下兩個人,他們相互望着對方。
一年多沒見了,半獸人長老的氣色更壞了,蒼白的皮膚透出一層蠟黃,頭髮灰白。紫川秀警惕地望着他,料想中,一場風暴即將來臨,他準備迎接最尖鋭的謾罵和各種惡毒的詛咒。
“光明秀,您受驚了吧?用這種方式,我非常抱歉。”
聽到長老温和的聲音,紫川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起頭來,布丹正在看着自己,明亮的眼神中毫無敵意的表示:“可以把刀子放下嗎?”
“長老。”紫川秀不知所措:“您這是什麼意思?”
布丹長老温和地笑笑:“光明秀,你對我這麼個病得快死的人都不放心嗎?”
紫川秀一愣,把刀送回了刀鞘。他苦笑:“老實説,長老,我不懂您在幹什麼。我不是遠東的叛徒嗎?”
“我不至於那麼愚蠢。”布丹漫不經心地説,在營帳的牀墊上坐下:“在佔據了絕對優勢的敵人面前,合理的談判退讓與賣國之間的分別,我還是能分出來的。雖然説同樣與魔族達成了協議,也同樣是擔任了魔族的官職,但是您與雷洪的行為有顯著的不同,您為遠東爭得了實質的利益,這點我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那為什麼。”
“光明秀啊,您怎麼就那麼幼稚呢?如果不給您安排個罪名,您讓我如何去煽動您的部下呢?在世間一切的罪名之間,難道還有比‘叛徒’這個罪名更能激起士兵的憤怒嗎?而且對於一個剛剛與魔族簽定了停戰協議而且擔任了魔族的遠東總督的人,“叛徒”的指控簡直是天造地設,再合適不過的了。”
紫川秀臉色陰沉,他冷冷説:“我明白了。”
他鄙視地看着布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事情很明顯了,眼見遠東的解放即將成為現實,布丹就迫不及待地從聖廟裏面跑出來爭權奪利,用卑鄙的手段將自己搞下台。他還記得,在聖廟保衞戰中的那個平靜鎮定的指揮官:“我將與聖廟共存亡。”在自己印象中,布丹長老是個清高的人,他有那種獻身信仰者的灑脱和超凡氣質,是那種不為人世間的物質誘惑所動的人。短短不到兩年的時間,一個人的變化竟然有這麼大?難道真的讓魯帝説中了,這個看似清高無慾的布丹長老也是一頭吃骨頭的狗嗎?
紫川秀小聲地嘀咕:“權勢的魔力能把最聖潔的人給征服。”
雖然聽不清紫川秀的嘀咕,但看錶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布丹長老寬容地笑了:“不要把我想得那麼壞,我還沒下作到那個地步。人世間的權勢榮華,對於不久人世的人來説是毫無意義的。但在奧迪大神召喚我回到他身邊之前,有些事情是我必須完成的——”
“長老,您。”
“但是目前,光明秀,你犯下了極大的錯誤,我必須為你糾正過來!”布丹語調嚴厲起來:“你不應該和魔族簽定這個協議的!”
“為什麼,長老?我為遠東爭取了不流血情況下最大的利益。”
“光明秀,第一次見面時候,你曾對我説:‘一個民族要走向自由,總是要付出代價的。’現在,我們付出了代價,十幾萬士兵的犧牲,無數平民的災難。既然我們已經付出了這麼多,那為什麼不捋起袖子把戰爭進行到底,直到贏來一個完全獨立自由的遠東?”
“魔神王國很強大,他們幅員遼闊,人口眾多,以我們的力量,要擊敗他們很難。”紫川秀冷靜地説:“而且,戰爭不過是手段,最終目的是要依靠戰爭逼迫魔族走上談判台,為遠東爭取一定程度的自主權——長老,這不正是那次會談時候我們商定的方針嗎?”
“光明秀,跟那時候相比,情況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了。那時候的遠東聯軍還沒有成形,我們手上總共也就幾千人的兵力。但現在,我軍兵強馬壯,兵力百倍於當年,收復了遠東全境,正處於強盛如雲的顛峯期,而魔族卻正出於內戰的混亂中——當然,有如今的大好局面,你的功勞是巨大的,但是你就要錯過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我軍強盛而魔族處於低谷,這正是徹底摧毀他們的大好時機!”
紫川秀驚愕地看着他,布丹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層激動的紅暈:“是的!摧毀他們!這並非做夢!強大的魔族王國在側邊,這是對遠東國土安全的最大威脅!在魔神王國的全盛時期,他們擁有十五個軍團,一百四十萬軍隊,這是時刻足以將我們踏成齏粉的強大力量!有這個強大的勢力在旁邊,什麼樣的協議也無法保證遠東的安全,只有將魔族徹底地摧毀、瓦解,遠東才有真正的和平到來!”
紫川秀辯解説:“根據羽林雲淺雪的話説,魔神皇已經任命了我為遠東總督,這等於變相承認了遠東的獨立地位了吧?既然這樣,我們又何必再流寶貴的鮮血呢?”
“光明秀,你太天真了!敵人給的,敵人也可以收回!魔神皇可以任命你為總督,他也可以隨時將你撤職,只等危機一過,他們馬上就可以騰出手來收拾我們!光明秀,你想想:塞內亞魔族一向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現在他們竟然肯主動出聲向我們求和,想必國內的戰局對他們相當的不利,是吧?”
紫川秀點頭贊同,布丹繼續説:“那麼,我們可以猜測,魔神皇緊急調遣西南軍回國,想必是為了增援危急的國內戰局。那麼,我們——”
布丹長老猛烈地一揮手,流露出堅決不可動搖的決斷:“絕不能讓西南軍團的部隊回國,把這十萬魔族兵全部消滅掉!”
紫川秀霍然站起:“長老,你瘋了!我們剛剛和魔神王國達成了協議,馬上又要攻擊西南軍團?我們幹出這麼背信棄義的事,王國的報復會相當瘋狂的!”
“光明秀,你要牢記,在政治領域裏,沒有道義兩個字可言!至於你説的報復——光明秀,如果我們的行動成功的話,塞內亞族説不定都要垮台了呢,那時候他們該忙着如何逃避韃塔族的追殺,哪來閒功夫報復我們?”
“不,不,不!”紫川秀不住地搖着頭,心如亂麻。他承認,布丹長老有一定的道理,但只是在理論上,實際上是行不通的。塞內亞族兵強馬壯,他們的士兵彪悍善戰,名將如雲,如黑沙、雲淺雪、雷歐、凌步虛等人,無不是深知兵法、精通謀略的指揮官,再加上號稱當世無敵的魔神皇,自己根本就不相信韃塔族叛亂有成功的可能。
紫川秀苦口婆心地勸説道:“長老,魔神王國如今正在犯錯誤呢,他們自己人在窩裏鬥得死去活來,我們何必在這個時候打擾他們呢?而我們這邊,由於連年戰爭,我們的人民已經相當疲憊了,生活困窮。軍需官已經向我報告,現在越來越難找到補給了,民間已經開始有人發出怨聲了——就讓遠東休息一陣吧,哪怕一年的和平也好啊!”
布丹搖搖頭:“老百姓過得是苦我知道的,但總能湊合着支撐下去的,但現在我們面臨的可是一個千年難遇的時機啊!我們坐擁幾十萬大軍,怎麼能在這裏觀望天下大勢?為了加速塞內亞魔族的崩潰,遠東聯軍甚至可以與羅斯聯手,我們打進王國本土去!只能我們協助韃塔族打垮了塞內亞族,王國立即陷入內亂,遠東就贏得了一百年的和平啊!”
“但是長老,誰能保證韃塔族不會比塞內亞族更壞?誰能保證,羅斯上台以後,他還能信守自己的言諾?萬一我們筋疲力盡地擊敗了塞內亞族,韃塔族卻對我們突然翻臉。”
“這個可能我也考慮到了,但我們必須賭一把!韃塔族是沒能力對我們翻臉的。即使擊敗了塞內亞族,他們也是險勝,自身也必然實力大損。這時候他們應付國內的挑戰者都來不及了,哪裏有空暇對遠東用武!”
紫川秀疲倦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他不得不認識到一個事實,一向表現得温和、理智的布丹長老其實卻是一個隱藏極深的極端狂熱分子。在對於遠東的獨立,他的堅持已經偏向了妄想,他已經分不清楚夢想與現實的區別了。
“長老,這一切只是估計。我們無法預料結果將會怎樣。把整個遠東的命運都寄託在這種孤擲一注的瘋狂中,一旦失敗了,整個遠東都將陷入滅頂之災!王國的報復會來得相當的兇猛!”
“那有什麼區別?王國不一直在攻打我們嗎,我們也一直在戰鬥,繼續戰鬥下去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長老,這是完全不同的!”紫川秀叫道:“迄今為止,王國並沒有把遠東看成等量極的對手。我們竭盡全力的遠東戰爭,在王國高層看來卻不過是一個邊境地區的民間暴動而已,所以他們也並沒有動用主力軍團來剿殺我們,還有妥協和談判的餘地。但是如果我們捲入了王國的內戰,那就觸動了塞內亞族的最為敏感的霸權問題,他們決計會不惜一切代價地動用那些最精鋭的軍團來消滅我們的!這是一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廝殺,絕沒有後路和退縮。長老,遠東的底子太單薄了,經不起這種消耗巨大的折騰啊!”
布丹淡淡説:“如果我的計劃成功了,那就不會有什麼戰爭。”他壓低身子,懇切地説:“西南軍團是能征善戰的勁旅,凌步虛更是經驗豐富的優秀將領,即使集合了全遠東的兵力,要全殲他們也絕非易事。我們面臨着一場惡戰。光明秀,我知道,指揮大兵團打仗我不如你,你有經驗。如果你肯指揮的話,那我們又多了一分勝算。光明秀,在遠東面臨此重大考驗的時候,我懇求你不要袖手旁觀。”
紫川秀低着頭沒有出聲。
布丹長老繼續説:“這是最後一仗了,只要消滅了凌步虛軍團,賽內亞族就垮台了,戰爭也就結束了!光明秀,我已經留下了遺囑,我死後,你將入主聖廟擔任下任的長老,接着,你將在遠東登基為王!”
“長老,我並無這種野心。”
“不,光明秀,你為遠東付出了辛勞,你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這是你該得的!”布丹眼中流露出憧憬:“一個強大的、嶄新的遠東王國將由你開創,鮮豔的旗幟迎風招展。啊,那將是個多麼美麗的時代!希望奧迪大神能給我時間,讓我能活着親眼看到那一天!
光明秀,給我承諾吧,答應我,偉大的遠東帝國即將成立,那樣,我死也能瞑目了!”
布丹長老的話語鏗鏘有力,帶着強烈的説服力。若不是紫川秀早已有了定見,他説不定真要被説服了。但此刻,他只能苦笑:“長老,恕我無法辦到。你的觀點,我無法苟同。”
布丹長老深深地凝視着紫川秀,淡淡説:“哦,是嗎?”激動的紅暈已經從他臉上消失了,他的失望之色形於表情。他站了起來,示意談話即將結束:“光明秀,現在我們誰都無法説服誰。就讓歷史來證明究竟誰是正確的吧,我堅信,我的決定沒有錯。”
紫川秀也站了起來:“長老,你可以堅持自己的觀點。但是你沒有權力把整個遠東推入這樣危險的境地,遠東大地不能拿來給人當成心血來潮的賭博籌碼,無論那個人是誰!長老,很抱歉,我必須阻止你!”
“哦?”布丹長老微笑地望着紫川秀:“你要如何阻攔我呢,光明秀?用你的四十萬大軍?還是用你的私人武裝秀字營?”他流露出微微的譏諷之意:遠東派系將領都站到了他那一邊,軍隊落入自己的掌握之中,紫川秀孤立無援卻説要阻止自己,那無異於痴人説夢。
紫川秀手腕一轉,洗月刀奇蹟般出現在手上,他靈巧地耍了個刀花,一瞬間,明亮的刀光如同流水般傾瀉。
他沉聲道:“剛才索斯已經説了,我紫川秀是個愛使用暴力的惡棍。長老,您若不答應我放棄這個念頭,很抱歉,我絕不能讓你活着出去的!”
刀未舉起,但逼人的刀氣已經將布丹籠罩。紫川秀感覺得很清楚,外面的叛亂官兵正在無所事事地聊天,他們還沒發現這裏的異常。如果布丹有任何異動,他有把握在外人插手之前殺掉他。
布丹長老笑笑:“殺了我,軍隊會放過你嗎?”他和藹地微笑着,目光卻猶如刀鋒般鋭利。雖然手無寸鐵,但布丹長老卻有着比實質武器更為可怕的鋼鐵意志。不知為何,紫川秀手上的洗月刀沒有給自己帶來任何的優勢感,對這個懨懨無力的病夫他有種深切的恐懼,儘管對方已經落入了自己的掌握,他卻有種奇怪的感覺,佔據着主動權是對方。
全身崩得緊緊的,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説:“長老,你就是軍隊譁變的根源。沒了你,我相信重新控制軍隊並非難事!長老,給我個承諾,答應我放棄這個瘋狂的念頭,就當這一切沒有發生。為今天對您的無禮,我可以辭職謝罪,將軍隊交給您掌控,如何?”
靜靜地望着他,布丹鋒鋭的目光漸漸變得柔和,他温和地説:“光明秀,你是個沒有野心的人。但,一切早已註定了,你將成為遠東的王,那是命運註定你得到的,沒有人能搶奪。而我,就當是為新遠東的誕生做一塊鋪路石吧!”他轉身向帳篷的門外走去。
紫川秀瞳孔一縮,握刀的手猛然用力:“長老,請停步:這是最後警告了!”
“沒有用的。”布丹的聲音依然安詳:“命令在三天前就發下去了,在這個時候,第三軍應該開始對凌步虛發動攻擊了。光明秀,縱然你殺了我也毫無意義的。”
突然受到這般打擊,紫川秀一下子懵了。他驚叫出聲:“你説什麼!”但就在這陣子的耽擱,長老已經出了門。他呆了一下,自己也追了出去。卻見在一羣遠東的高級將領的簇擁下,布丹在大步地離開。一隊半獸人兵聚集在中軍帳篷邊上,警惕地看着自己。
衝着布丹長老的背影,紫川秀象瘋子一般大吼:“布丹,你是個瘋子!你在把遠東拖入地獄!你要對此負責的!”
布丹的身影停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過身來,他的身影漸漸融入了一羣半獸人士兵中間。叫聲惹惱了那隊叛軍士兵,他們摩拳擦掌地圍過來,卻被一個聲音喝住了:“住手!”
布蘭將軍快步過來,他對那羣半獸人兵喝道:“以下犯上,對殿下無禮,你們想找死嗎?報上你們的部隊番號和姓名!”
那羣士兵嚇得一溜煙散開跑掉了。紫川秀斜着眼睛瞧布蘭:“以下犯上對我無禮的人,今晚可不只他們幾個啊!”
半獸人苦笑着對紫川秀行了個禮:“殿下,很抱歉。我知道這樣對你很不公平,但是,身為佐伊族的戰士,我們是沒辦法反抗聖廟的!”
紫川秀瞧着半獸人,明白他説的是真話。雲省的哥達村歷來是遠東聖廟的守護者,出身哥達村的戰士布蘭對聖廟有着根深蒂固的信仰,聖廟的首腦布丹長老直接對他下命令,他確實沒辦法抗拒的。
但是,這並不能成為犯下大錯的理由。
“撕毀剛剛簽定下來的協議,將整個遠東推向戰火——那麼,你認為長老的做法是正確的嗎?”紫川秀注視着半獸人,感受到他那有若實質的目光,久經沙場的戰士局束不安地避開了視線,他説:“我不知道。”
彷彿是害怕繼續和紫川秀呆在一起,他向紫川秀行了個禮,匆匆忙忙地走開了。
此時,大營已經亂成一團。觸目驚心,沒有經歷過這一場面的人絕對難以想象這是怎樣的光景,白天井然的部隊,此刻一切秩序蕩然無存。在營帳與營帳之間的通道上,無數的士兵彙集成了人流,然後,各條人流又象江河匯進大海一般聚集到了軍營中間的校場上。人羣相互擁擠,相互推攘。只穿着內衣的士兵倉皇從營帳裏被吵醒,踉踉蹌蹌地匯入人羣中,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叫、嚷、走、跳,誰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無數個嗓門同時在問:“發生什麼事了?”
“難道是魔族打來了?”
突然,滾雷般的呼嘯從人羣上空掠過,那是預先安排在人羣中叛亂分子在喊話:“光明王已經背叛了遠東!”
“光明王包庇了魔族總督魯帝,包庇了沙羅大屠殺的兇手、殺害我們妻子孩子的屠夫!”
“殿下已經拋棄了我們,他與魔族的雲淺雪勾結,將遠東出賣給了雲淺雪!”
軍隊就如同汪洋大海,在風平浪靜的時候,海面波瀾不驚,這時候就容易給指揮官造成種錯覺,以為可以控制大海,以為可以操縱海洋;但突然,出現了狂風巨浪,大海露出猙獰的面目,惡浪穿空,巨濤拍岸,摧毀一切的約束,將控制者擊得粉身碎骨。聽到傳聞,整個軍隊沸騰了,軍隊中一直被紫川秀壓抑着的憤怒和狂暴終於爆發了,在火光下可以看到,無數的人高高舉起了武器,眼裏冒出了火焰,那猶如是動盪的、怒吼的、氣勢逼人的一片頭顱的海洋,一片刀光劍影。
軍官們目露駭然之色,他們自己掀起了兵變,卻不知道如何將士兵們平定下來。
這個時候,布丹長老出現了。他孤身一人走向人羣,身形冷漠、孤傲。在他的身邊,人們揮舞着各種各樣的武器,嘴裏吐出了不堪入耳的漫罵。但是布丹不動聲色地前進着,漠不關心地向人羣的中心前進,不時用手推開阻在他面前的士兵、冷漠得象是推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一樣。他的這種自信和冷靜使得失去理智的士兵們都被震住了,有人認出了他:“布丹長老!聖廟的長老!他來了!”
“長老是我們的自己人!他是來拯救我們的!”
“長老萬歲!聖廟萬歲!”
人們是需要一個依靠的對象的,當一個偶像被推翻的時候,人們迫切地需要另立一個神。於是有威望、出現時機恰到好處的布丹長老就成為了士兵們的救星。看着布丹長老的背影,紫川秀不得不承認,無論是比威望還是蠱惑、煽動能力,自己都遠不能跟布丹相比。他一下子就把那種危亂的局面控制住,立即成為了眾人矚目的中心。他有那種氣質,萬人中未必能有一個的領袖風範,是天生的軍事首領,只是可惜病弱的軀體限制了他。
紫川秀隱隱生出了一個念頭:“這樣的人物竟與自己生活在同時代的遠東,這究竟是誰的不幸呢?”
遠處,布丹長老正對軍隊進行講話,由於距離太遠,他的聲音無法聽清楚,紫川秀只隱隱約約聽到幾個詞:“身居高位的叛徒”、“出賣”、“背叛”、“偉大的事業”。聚集在那裏的士兵發出了雷鳴般的怒吼:“萬歲!長老萬歲,聖廟萬歲!”
有人鋭着聲音高呼:“遠東的命運要讓遠東人決定,遠東的軍隊讓遠東人指揮!人類滾出遠東去!”
“打倒賣國賊!”
紫川秀呆滯地望着這一切在眼前發生,如同陷入了最恐怖的夢寐中,他無法採取任何行動,局勢就象那巨石從山頂滾落一樣,如果誰要阻止,那他註定要被壓得粉身碎骨,自己只能看着狂熱的士兵正在走向盲目的瘋狂,自己手中的兵權被人眼睜睜地奪取掉。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處境危險:雖然長老無意加害自己,但是軍隊的狂熱情緒是無法控制的。士兵們正頭腦發熱呢,索斯之類的傢伙再煽動幾下,萬一他們想起來要把“身居高位的賣國賊和叛徒”幹掉,那可就麻煩了。
他馬上跑到馬房找到自己的坐騎匆匆翻身上馬,一頭沒入了營帳之間的那片黑暗之中。
叛軍並沒有安排大隊人馬把守大門,門口只有幾個半獸人步兵在閒晃。眼見黑暗中一人一馬衝來,步兵們連忙吆喝道:“下馬!停下檢查通行證!”他們急忙拉起了禁止通行的警衞杆。
紫川秀本想亮明身份,但不清楚這些士兵是否屬於叛軍的,還是決定不冒這個險。他雙腳猛夾馬腹,策馬猛烈躍出,“譁”地一聲暴響,步兵還弄不清楚怎麼回事,他已經連人帶馬沖垮了木欄,一陣風似的衝出了百來米了。才剛剛離開軍營不到五百米,背後突然響起了驚天動地的喧囂:“不好了!光明王跑了!”
“抓住叛徒!他就在那裏!”
紫川秀立定馬回頭,只見營門口處湧出了大羣的火把,人聲鼎沸,火光中可以看見明亮的武器閃光。他情知布蘭等理智派將領已經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了,立即緊抽一鞭馬,快馬疾馳,後面長長的一串火把追過來,吆喝聲不斷傳來:“抓住他!不要讓叛徒跑了!”
黑夜中,紫川秀疾奔猛走,後面大羣的騎兵在追,在靜寂中,在寧靜和滿天星斗的夜裏,逃跑和追趕的人如箭矢一般從靜止的樹林和兩邊黝黑的房子中間衝過,密集的清脆蹄聲迴響在凌晨空蕩蕩的街道上,沉睡中的居民被這響動驚醒,街道兩邊的窗户一個接一個地燃起了光亮,有人探頭探腦地從窗户裏張望。沒有人知道,就在這個平靜如水的夜晚,遠東最大的權勢人物已經被顛覆,叱吒風雲的光明王正被他的部下所追趕,落荒而逃。
紫川秀的坐騎是精挑出來的駿馬,很快將追兵甩得遠遠的。只是時運多有不順,他才轉過一個街口,迎面就來了一隊蛇族弓箭手。紫川秀這才發現,自己走的是一條岔路,由於不熟悉地形,黑暗中慌不擇路的等於是圍着軍營轉了一圈,恰好碰到了從營地後門出來的另一隊人馬。匆忙之下窄路相逢,這對雙方都是個措手不及的意外,咋一見到昔日自己的頂頭上司,傳説中威猛得三頭六臂的光明王,蛇族兵明顯慌了手腳。
紫川秀勒住了馬,深深地督了這羣蛇族兵一眼。立即,蛇族兵的隊列慌張起來,跟紫川秀對面的士兵驚惶失措地後退,整個隊伍弄得亂成一團。
“讓路!”紫川秀尖叱一聲,胯下戰馬風一般向前衝,從隊列的空隙中衝刺而過,了蛇族兵的隊列,如入無人之境,猛然躍上了街道。他一口氣奔出數十米,背後傳來蛇族軍官空洞的口令聲:“全隊都有:瞄準了!”
聽到口令聲,紫川秀全身一下繃得緊緊的,俯身壓得低低的,猛刺馬腹,戰馬吃疼嘶叫不停,跑得簡直是地上飛一般。
“放!”
耳朵邊“颼颼颼颼”的尖鋭風聲接連不斷,鋪天蓋地的箭矢帶着淒厲的風聲擦身而過,強勁的箭矢猶如破紙一般洞穿了街上民居的窗口和大門,屋子裏傳出了居民的慘叫和婦女的驚叫。他們居然敢在這種密集居民區放箭!紫川秀還沒來得及生氣,只覺得小腿忽然被什麼東西碰了一下,接着就是一陣火辣辣的鑽心疼痛。不知是他運氣好還是這隊蛇族兵有意放水,他居然在這一輪箭矢中倖存了下來!
蛇族兵尖叫:“光明王在這裏!他要跑了!”
也顧不上查看傷口了,紫川秀一個勁地猛催馬,將身後那片喧嚷拋得遠遠的,胸中怒氣勃生,憤怒難當:今晚的際遇簡直是生平大恥,遠東的統帥居然被自己部下追得這麼狼狽不堪!當年,為了搜捕自己驚動了整個魔族王國,魔神皇親自下令,動員了百萬軍隊,那些魔族官兵是如何戰戰兢兢地恐懼自己——但現在,幾個不入流的蛇族小兵就敢在自己面前喊:“光明王跑了!”這聲音,就象燒得火紅的鐐鐵一樣刺傷了自己的尊嚴,令他感受到了深刻的屈辱。
紫川秀痛苦地發現,迄今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至此全部宣告破滅。自己曾苦心為遠東軍隊營造了紀律、威信、秩序,努力把一支散亂的農民武裝打造成一支能征善戰、紀律嚴明的正規國防軍。但在另一個強勢人物布丹長老出現的時候,這一切的努力就如建立在沙灘上的堡壘,瞬間崩潰。
黑暗中,他也不去辨認方向了,只是任憑戰馬一個勁地奔跑,在沙加黑暗的城市巷子裏左轉右拐。也不知過了多久,前面突然又出現一片火把的光亮和人聲。紫川秀一驚想掉轉馬頭,但已經來不及了,那一片火把迎着他疾撲而來,轉眼已經到了面前。
紫川秀“噌”地拔出了刀子,怒睜眉目:“光明王在此,不怕死的就來吧!”
“大人,是我們!”一個嬌嫩的女聲迎風傳過來,紫川秀驚喜:“白川!”
英姿颯爽的女騎士從黑暗中浮現,見到紫川秀,白川猛然從馬上跳了下來,快步迎上來:“大人,您沒事,那真是太好了!”白川聲音帶着哭音,這個女孩子眼中晶光閃動,不知怎的,紫川秀心中湧起了一陣感動的暖流。
紫川秀翻身下馬。他看到,在白川后面還有大隊的兵馬,全部是人類的官兵。
“大人,聽他們説,中軍大營起了點亂子?我們過來看看,一路上到處是亂兵,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不是起亂子這麼簡單——”紫川秀聲音壓得很低,只有白川聽得見:“大營的軍隊譁變了!”
“啊!”白川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兵變,那是所有統兵將軍最恐懼的噩夢,此刻卻來得這麼措手不及。
“怎麼會這樣?”白川震驚地喃喃説。她突然驚叫一聲:“大人,您在流血!”
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紫川秀才注意到,自己腳邊的紅彤彤的已經積了一灘水。他這才感覺到,小腿上火辣辣地痛,粘乎乎的一股熱流正在往下淌,走起路來一步一個殷紅的腳印,觸目驚心。他皺皺眉頭:“沒什麼的,受了點傷。”他活動一下腳,輕鬆地笑笑:“還能站得起來,應該是皮肉傷,不要緊。”
白川非常憤怒:“大人,叛亂分子竟敢對您動手!?簡直是不知死活了!我們立即出動滅了他們!”
紫川秀問:“秀字營的駐地是否平靜?”
“我軍大營一切正常,我已下令警戒,立即可以出動!”
紫川秀心下一定。此時,位於城市西北的秀字營駐地是他最後的的皇牌了。
天空出現了淡紅和金色的光亮,黎明即將到來。在秀字營士兵的護送下,紫川秀到了城西的軍營,那裏駐紮着秀字營的三個大隊,將近四千人的兵力。另外,魯帝和他的部下們也跟隨着人類軍隊一起行動。他們很幸運地逃過了一劫:如果今晚魯帝是在中軍大營的話,那他絕對被憤怒的遠東士兵撕成碎片了。
自從進入營地,紫川秀一直陰沉着臉,不出聲地抿着嘴。白川叫來了軍醫為紫川秀包紮傷口。軍官們聚集在營帳的周邊,議論紛紛。當得知紫川秀是被部下所傷的時候,軍官們氣得臉都歪了:“他們竟敢以下犯上!”
“忘恩負義的混蛋!大人,馬上下令進攻吧,把叛軍全部消滅掉!”
白川以手握劍站前了一步,她堅定地説:“大人,請相信秀字營的忠誠。我們與那些雜牌軍是不一樣的!”
紫川秀苦笑一聲:“相信你們的忠誠,但沒那麼多的人數。”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低聲對白川説:“起碼有五萬遠東軍隊捲入了這次叛亂。”
“啊?”白川震驚,她沒想到事情嚴重到了這種地步:“那就是説。”
“沒錯。”紫川秀凝視着她:“除了秀字營以外,加沙城內所有的軍隊都參與了——不,可能更多。”他想到了布丹長老的話,猶豫着説:“第三軍可能也參與了。”
白川以斬釘截鐵的語氣説:“大人,我敢以身家性命擔保,明羽絕不會對大人不忠的!”
“我相信明羽,但事情已經不在他的掌握之下了。他很可能失去了自由,若不是被殺了,就是被軟禁了,就象今晚我這裏發生的一樣。”
遭受了這突如其來的打擊,白川一下子懵了。她兩眼無神,空洞地説:“怎麼會是這樣的!我還以為,戰爭終於要結束了呢。怎麼會是這樣的!”
紫川秀不出聲地望着窗口,拳頭捏得咯咯做響:“布丹,他發動了兵變。”
白川擔心佔了兵力優勢的叛軍會對秀字營駐地發動攻擊,她下令駐地進入警戒,士兵們全副武裝地在營地周邊巡邏,一隊隊來回穿梭的盔甲象波浪一樣在晨光下閃閃發光。
但一夜平安無事地過去了。兵變的遠東部隊佔據了加沙城的大部分地區,城市的西北角被忠於光明王的人類部隊所佔領。雙方只隔着兩個街區對峙卻相安無事。期間只發生了小小的點綴:幾個喝得醉醺醺的半獸人兵跑來要求秀字營交出“遠東的叛徒光明王”,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半個加沙城都聽得到他們的鬼哭狼嚎,最後還是紫川秀出來下令放了他們。
天亮時分,城市中迴響起了號角。偵察兵回來報告:兵變的各個團隊正在秩序井然地開出加沙城。軍官們紛紛過來請戰,要求對叛軍進行攔截攻擊。
紫川秀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沒有下令。他徘徊不安,因為布丹長老那堅定的態度,連帶他也對自己的立場產生了動搖:這麼多人都反對,難道我真的錯了嗎?難道,真的是布丹長老所説的那樣,只有死戰到底才有出路嗎?
遲疑不決的時候,他叫人把魯帝給叫來了。
看到紫川秀一身是血地回來,魯帝面色白得比紫川秀更厲害,彷彿受傷的人是他。他明白,一旦自己最大的保護人光明王垮了台,自己的小命也快完蛋了。一見到紫川秀,他立即主動請戰:“殿下,請下命令吧,我會親手把他殺掉的!”
紫川秀嘴角扯扯,不出聲地笑笑。這時若説他一點不後悔那是吹牛,當初為什麼不接受魯帝的建議呢?如果當時可以預料到這個結果的話,他是絕不會猶豫的。派一支親信的部隊到雲省去走一趟,那是多簡單的事。儘管布丹德高望重,對自己也頗有知遇恩義,但與遠東千萬人的命運比起來,一個人的性命實在是太渺小了。
他直入主題:“魔族的內戰已經打起來了。韃塔族起兵反叛賽內亞族。魯帝,關於這場戰爭,你看好哪邊?羅斯公爵有沒有戰勝的可能呢?”
魯帝回答得毫不猶豫:“韃塔族一點希望都沒有!殿下,我本身就是出身賽內亞的軍官,在王國內部,賽那亞族號稱‘天下強兵’,王國的十五個軍團中,屬於賽內亞族的就有七個軍,而屬於韃塔族的只有兩個,而且我族的士兵戰鬥力強、紀律嚴明、吃苦堅韌,這些特質是其他部族遠遠比不上的——羅斯造反,他絕對是螳臂當車!”
紫川秀沉吟道:“如果,韃塔族得到了外來的援助呢?比如説,遠東發兵助戰韃塔族。”
魯帝大驚失色:“殿下,那是自己找死啊!皇權戰爭絕對禁止外來干涉的,除了兩個參戰部族以外,其他部族絕不能插手——也就是這個原因,所以韃塔族還能支撐到現在——更何況是外來勢力!一旦遠東援助韃塔族,那就將被視為對整個神族的挑釁,那些至今為止還在觀望的部族和軍團都會紛紛參戰,他們會站在賽內亞族一邊將我們來個斬盡殺絕的!
殿下,神族睚眥必報,何況這麼大的侵犯?那時候,遠東連一塊完整的瓦片都不會留下來!殿下,千萬不要做這種蠢事啊!”
紫川秀輕聲説:“我知道了。”
送走了魯帝,他眉頭深深地銘起,現在的情形不是自己想不想做的問題,而是布丹長老奪取了軍權,形勢已經不在自己控制下了。
候在門邊的白川進來,問:“大人,派去聯繫軍官們的聯繫人都回頭了。”
紫川秀霍然轉身:“他們怎麼説?”雖然對於統帥部自己已經失去了控制了,但是對於那些中層的團隊長們,紫川秀還是抱有希望的,他們畢竟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軍官,中間很多人曾經是自己的學生、一同經歷艱險的戰友,尤其是曾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布盧村半獸人,他們很多人都身居掌握基層兵權的位置上。如果能爭取到他們和他們統御的部隊,事情還是大有可為的。
但事實再次讓他失望了。白川低着頭説:“軍官們都很遲疑,他們説自己身不由己,説布丹長老對軍隊掌控得很嚴,軍隊很擁護他,而且也必須考慮到部下士兵的情緒,或者説情況很混亂,等看清楚形勢再行動——總之,大家都在含糊其辭。”
紫川秀用力一捶桌子:“這些都是藉口!他們不敢與布丹決裂——或者他們本身就是支持叛逆的!該死,我應該早想到這點的,怎麼叛亂之前我們一點風聲都聽不到!”
“忠誠之士,不是説沒有。出身布盧村現任騎兵第六團團隊長的德昆長官就非常堅定,他願意誓死捍衞光明王。只要殿下給他一個命令,他馬上帶着騎兵第六團投過來,還有其他的幾個出身布盧村的半獸人軍官也説,沒有殿下,就沒有我們的今天,布盧村的好漢是絕不會忘恩負義的,只等殿下給他們一個命令,他們立即亮明旗幟反對布丹,撥亂反正!”
紫川秀眼光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疾風識勁草,危難見人心。只可惜德昆他們人數太少,騎六團還不到三千人,起不到什麼作用。如果衝突起來,布丹五分鐘就能把他們全部除掉了。白川,派人通知他們:不要暴露自己觀點,等候我的進一步命令。”
“明白了,大人。”白川遲疑了一下,問:“那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辦?”突然面對這樣大的變故,她眼中罕見地流露出了彷徨和軟弱。
紫川秀邊思考邊説:“對於大本營本隊和第二軍,我們不用再抱什麼希望了,他們受布丹的蠱惑太深了。我們唯一的希望是那些在外面的駐軍和部隊,拿我的手令,八百里加急給第一軍的羅傑和第三軍的明羽派去緊急信使,命令在沒有我親自到場的情況下,明羽和羅傑絕不能把軍權交出來。而且,沒有我的手令同意,任何部隊和軍官不得主動向魔族挑釁——這份命令十萬火急,派專門護衞信使過去。”
紫川秀一邊説着,白川迅速做了記錄。紫川秀匆匆在手令上龍飛鳳舞的簽了自己的名字。看着白川匆匆出去,紫川秀眼睛裏充滿了憂慮,他想起了布丹的話,喃喃説:“但願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