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秀吃驚地張大了嘴巴:“撤退了?”
“是的,那天晚上您給了他們沉重的一擊,打垮了他們的兩個大隊…”
紫川秀打斷布森:“我們只打垮了一個大隊——七十三團的第五大隊,不是嗎?”
布丹乾咳一聲:“光明閣下,這件事情説起來真是很抱歉。魔族七十三團隊的第五大隊後面還跟着第六大隊,但是行軍時,第六大隊並沒有把旗幟打出來,所以我們的探子弄錯了,以為那支隊伍只有一個大隊的兵力。因為時間比較緊迫,他也沒去仔細驗證細數,報上來的消息就説只有一個大隊五百多人的兵力。但實質上,足足有上千人——這個是後來我們拷問俘虜得到的情報。”
紫川秀明白過來。按照魔族軍的編制,一個團隊一般有七個大隊的兵力。
現在一下子給自己擊垮了兩個大隊,而且糧草輜重隊也給燒燬了,魔族搞不清楚半獸人到底有多少兵力,自然是非撤退不可的了。也難怪那天晚上的戰鬥會如此的激烈和殘酷,魔族的抵抗比自己預想中要強得多,自己一方佔了出其不意的優勢還有五十多名秀字營的特種兵助陣,卻依舊只是個慘勝的局面,原來是對方的兵力比預料中多了一倍。
這是個小小的誤會,但是我們卻差點死於這個誤會。他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同伴,嘆了口氣,不知該説什麼。
布森彷佛看出了他的想法,低聲説:“光明大人,在那晚的戰鬥中,一共有四十三位人類弟兄戰死。今天,我們已經找到了他們的屍骨。他們是為了捍衞我們的聖廟而犧牲的,我們想把他們下葬在聖廟的陵園裏供後人懷念,希望您能同意。”
紫川秀點頭:“謝謝了。”他知道對於半獸人來説,能下葬在聖廟是一種崇高的榮譽,這次他們破例讓非佐伊族的人類土兵進入,確實是非常有誠意的,也算是種變相的道歉了吧。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村長,你的眼睛…能看見了嗎?”
“前天就能看見了。村裏的醫生説了,這是因為腦子被震了一下引起的失明,慢慢的就自然恢復了。只是現在看東西還有點模糊。”
紫川秀“哦”了一聲,説:“那太好了。”接着就不知道説什麼好了。
天色已近黃昏,黑雲在西邊的天際湧起,這些黑雲邊上鑲了一帶紫色的霞光。透過竹排的紗窗,西斜的陽光照進了客廳來,在地上映出一塊模糊的光斑,變幻不停。一瞬間,紫川秀一陣莫名的輕鬆,彷佛一直揹負着的重擔突然地被卸了下來,身體竟一時間難以適應這種輕鬆。
“魔族已經撤退了,”紫川秀彷佛是在自言自語:“那麼説,一切都結束了?”
“不,”布丹輕輕搖頭:“這只是個開始,一切才剛剛開始。”
他開始解釋:就在紫川秀昏睡的這段時間裏,外界的形勢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魔族對遠東聖廟的侵犯引起了遠東各地民眾的極大憤怒,消息傳出,得亞、伊里亞、古迪撒、伏倫、伏名克…等十一個遠東行省,甚至包括了遠東總督府所在地杜莎行省,相繼爆發了大規模的民眾暴動,魔族駐軍正在罄盡全力地殘酷鎮壓。而接到聖廟增援請求的明斯克遠東第一團隊、第三團隊和第七團隊——還有別的遠東部隊,他們已經發動了兵變擺脱了魔族軍官的控制,正從四面八方全速趕來拯救聖廟。但是魔族在接到七十三團的報告後,也派遣了增援兵力向雲省趕來。雙方的軍隊在路上遭遇,已經糾纏起來,從小的碰撞和鬥毆,現在發展成為大規模的混戰。
從雲省邊緣的維斯杜森林到明斯克行省、瓦格行省、伊里亞等幾個行省的區域內,叛變的各路遠東軍隊正分散幾處與魔族在進行着犬牙交錯的混戰。
但現在的情形並不容樂觀,遠東的軍隊是在行進中匆忙投入了作戰的,他們缺乏統一的指揮和組織,各個部隊分散四處,各自為戰。一旦魔族反應過來,他們可以很快地從這種混戰狀態中抽身出來,輕易將他們擊垮、消滅。
紫川秀不敢相信:“已經開戰了?”
布丹肯定地點頭:“是的,戰爭已經開始了。”
紫川秀拍拍自己的腦袋,他非常吃驚,沒想到自己只睡了一覺,外面的世界就發生了這麼天翻地覆的大變化。
“光明大人,情形非常危急,魔族正從四面八方調集軍隊,企圖將我們的起義扼殺在萌芽階段。陷入混戰中的那批遠東軍隊,不但是聖廟最堅定、最忠誠的子弟兵,也是遠東民族的中堅和精鋭。這些部隊,也是我們能掌握的精鋭全部力量。一旦這批嫡系部隊被消滅,損失將會是巨大的,”布丹停頓了一下,神色中透出焦慮:“——是我們難以承受的。”
紫川秀默默地點了下頭,表示理解他的意思。他當然明白,無論在戰場上或者政治鬥爭中,擁有一支忠於自己的軍隊——哪怕是最小不過的一支武裝力量,與手無寸鐵那是大不相同的。特別是現在這種情形,如果能將那批組織完好、訓練有素的子弟兵保存下來,那就等於為了即將到來的遠東大起義準備了燎原的火種。沒有了他們,要在魔族嚴密的統治和監視下重新組建一支民族軍隊的話,困難度會大到幾乎不可能。不過,他還是不怎麼明白,布丹長老為什麼要跟他説這些。
“那麼長老,您的意思是…”
“我們什麼都不缺,我們有軍隊,我們有充足的糧食,我們有支持我們的人民,我們唯一缺少的,是一位果敢的統帥。昨天,各個團隊聯合派來的信使已經到了,團隊長們要求我們為他們派去一位統帥全軍的領袖。”
紫川秀揚揚眉頭:“難道在起義的各團隊中,竟然找不到一位合適的軍官來擔任首領嗎?”
布丹輕笑起來:“光明閣下,您也應該知道的,我們軍隊前身就是為反抗紫川家而倉促組建起來的,成員幾乎全部是各個鄉村的農民,而軍官往往是各個村的村長和長老。
在他們中間,並不缺少斬將奪旗的英雄好漢,也不缺衝鋒陷陣的猛將——是的,這樣的人,我們不缺。
“我們缺的是那種統帥人物。他該受過專業、正規化的軍事教育,懂得韜略,懂得如何張羅後勤和補給,能從全局着眼,冷靜地審時度勢,而且要意志堅定,冷酷無情——總的來説,要一個全才!這種人,在我們隊伍裏恐怕是很難找到的。
“跟你説吧,光明閣下,起義的那幾個團隊長,我全部認識。貝特羅是廢物一涸。
他當原來的村長,跟鄉親們在村口曬曬太陽,聊聊天,那是挺好的,但當職業軍人,他不適合;
“維拉是一個優秀的下級軍官,但不適合擔任全軍統帥,他沒有什麼頭腦,整天就等着別人給他下命令,如果要他自己思考的話,他壓根就弄不清楚太陽是從哪裏升起來的;
“布蘭——順便説一下,他是我的侄子——英雄氣概十足,就是心慈手軟。愚蠢之極,他還沒搞清楚現在我們現在面臨的是一場什麼樣的戰爭: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廝殺,沒有道義可言,越殘酷越好,必須大開殺戒,絕不寬恕,絕不憐憫——他不懂這個,腦子裏塞滿了那種決鬥之前先扔敵人一個白手套的騎士禮儀,如果讓他來當指揮,我們會死得很慘的;
“而且,還有另外一點是很重要的,三位團隊長之間也是互不服氣,誰也不會甘心本來是平起平坐的同僚忽然成為了自己的上司。要成為他們首領的人,必須是一位更有威望的、見識更廣博的、比他們都要優秀得很多的人,這樣他們才會服氣。”
紫川秀微笑,他又一次領略了布量言辭的犀利,他品評各人特點時候話語不多,但卻一針見血,毫不容情。
“我明白了。如果要滿足這些條件的話,我看,也只有長老您親自去才行。您以前就是種族聯合軍的首腦,是他們的舊上級,您去,他們應該是都會服氣的。”
布丹長嘆一聲,沒有出聲。布森在一邊解釋説:“光明大人,您可能還不知道:我們長老的身體狀況…並不是很好。而且在以前與紫川家的戰爭中,他受過很多傷。再讓他過那種戎馬勞頓的生活的話,他的身體和精力都無法支撐的。正是為了這個原因,不然,他以前也不會離開種族聯合軍了。”
紫川秀吃驚地望着布丹白皙的膚色。對方的臉色毫無血色,蒼白得嚇人。
他這才發現,比起幾天前第一次見面時候,對方的膚色好像更加蒼白了,皮膚下似乎隱隱可以看見血液在血管裏流動,腦子裏冒出來一個嚇人的名詞:“白血病”。
紫川秀隱約明白過來了,作為曾領軍擊敗紫川討伐軍的名將,原來是身有痼疾。難怪在魔族進犯的危急關頭,他也沒有親自領兵,只能拜託布森和自己出戰。
紫川秀茫然地點了點頭:“明白了。長老,那您來找我的意思是…?”
隱隱的,他已經猜到了,可是不敢相信。
布丹與布森對視一眼,布丹開口了:“我們希望光明閣下您能幫助我們,擔任西北戰區和中部戰區——包括明斯克、瓦格、得亞、伊里亞等九個行省——的統帥,全權指揮那裏的佐伊族軍隊,抗擊魔族的暴政!”
“可我並非佐伊族的族人啊!”
“光明閣下,您的為人,我們也略有所聞,德倫等十幾個村的村長和長老也向我們推薦過您,擔保説您是我們佐伊族人的好朋友。在這次的聖廟保衞戰中,您與您的部下,不為任何利益,浴血奮戰,勇敢地捍衞了我們的聖廟,這證明了您是我們佐伊族的真正朋友。我們信任你。
“而且,在這次作戰中,您表現了出色的軍事才能,以極少的兵力擊敗魔族大隊。
我們知道您的過去,您曾擔任過紫川家的軍團統帥,有豐富的軍事經驗,而且戰績非常顯赫;您刺殺平靖侯,證明您與魔族勢不兩立;同時您又是被紫川家通緝的懸賞犯人,那您與紫川家也沒有任何糾葛了。像您這樣的出色的人才,正是我們所需要的統帥。”
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氣,把所有的想法都排出腦袋外。他平靜地説:“長老,我很感謝您的器重。可有幾個問題,不知您是否考慮過了?第一,我並非佐伊族的族人,擔任主要由佐伊族士兵組成的軍隊的統帥,這合適嗎?第二,正如您剛才所説的,我是魔族的深仇大敵,魔族恨我入骨,一心一意想要我的命。一旦知道我是統帥的話,他們會不惜一切地全力剿殺我們,絕對不會同意與我談判和妥協;第三,同樣的,因為我也是紫川家的叛徒,家族這邊也會敵視我們的。這樣兩面受敵,對我們的壯大和發展是很不利的。”
布丹輕輕咳嗽一聲:“光明秀,老實説,您所説的這些,我們都考慮過了。遠東佐伊族十三部族的首領聯合會議曾授權給我,在緊急狀態下,我可以代表整個聯合會議,有便宜行事的權力。現在正是這種緊急狀況,我任命您擔任軍隊的統帥,您就是軍隊的合法統帥,程序上完全合法。而且讓外族人來擔任軍隊統帥,這種事情以前也有過先例的,就如…”説到這裏時,布丹稍微停頓了一下,接着説:“沒什麼不合適的。”
紫川秀和布森都明白了,他所説的“先例”,實際上就是指雷洪曾以人類之身曾擔任遠東種族軍的領袖,只是這個“先例”也太讓人難堪,他故意省略了不説。
“如果軍官或者是士兵中有不服從您命令的,您不妨就按照軍法處置他好了,不必客氣的。忘記跟你説了,布森也會跟您一起上任,他將擔任您的副手,他會支持你,全力維護您的威信的。這個您不必擔心。”
布森向紫川秀點頭致意,紫川秀微笑回禮,心下明白:布丹雖然口口聲聲説“絕對信任”,但還是特意把親信布森安排過來制衡和監視自己——不過讓一個認識不到幾天的異族來擔任這麼重要的職務,多多少少有點不放心,這倒也是人之常情。這麼一想,紫川秀馬上就心平氣和了。
“另外,您所説的另外一個問題,光明秀,您的名聲確實是太響亮了,魔族把您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紫川家也通緝您,這樣確實不大好。我們想了一個解決的辦法,把您的名字改動一下,對您的來歷,我們將作為最高機密保存,除了少數幾個人以外,誰也不知道。這樣怎樣?”
紫川秀一愣:“改名?這倒是個好辦法。不知改成什麼名字好呢?”
“改動得不多。德倫他們稱您為‘光明秀’,我只改動一個字,今後,我們就稱呼您為“光明王”,對外,我們則稱呼您為‘光明殿下’,這樣也符合您作為全軍統帥的身份,好處是可以迷惑魔族,也利於號召民眾,您看如何呢?”
“光明王,光明王…”紫川秀暗暗把這名字在心中唸了幾遍。他想起了三百年前,那面以金堇花為標誌的旗幟曾經覆蓋了大陸上所有的藍天與大地,廣褻無邊的領土,四海一統,腦海中出現了藍河平原的塵囂,皇家騎士那破碎的戰甲,凋零的戰旗,血汗戰馬的悲鳴,傳説中風華絕代的美人香消玉殞,雄偉宮殿上空的熊熊烈火和滾滾濃煙吞噬了華麗的長街。西邊天空,一輪鮮紅的壯麗落日,緩緩落下。
一個已消逝的強盛國度,五百年的光榮和夢想…一瞬間,歷史上最輝煌的那些瞬間,如同流星般掠過紫川秀的腦海。
紫川秀微笑:“光明王?這是個很好聽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