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所有學校如期開學然和謝老師有秘密協定,新學期才開始沒多久,總不能一個照面都不打。這個小學三年級,對我而言上不上毫無區別。但老爸的面子多少要遮掩一下。要讓人家背後指着説,這個一天學都不肯上的小紈絝就是縣革委柳主任的兒子,總歸不太好。
開學之前,老爸倒是正經八百和我商量過一次,問我要不要跳級,直接上四年級,明年上初中。我想了想沒應承。什麼時候上初中,什麼時候上高中無所謂,也就是個學籍問題。當時沒有社會青年考大學這一説。等年紀再大得幾歲,瞧着差不多了,高中混個一年,直接考大學得了。我考慮的是制磚廠這個攤子剛鋪開,利民維修部也還不能完全甩手,繼續呆在謝老師班上比較自由。換一個班主任的話,難不成再來一次《陳情表》?這種裝B的事情做多了,味道不咋樣。再説謝老師是老爸的同學,可以無所顧忌地上我家和老爸商量讓我蹺課的事情,其他班主任未必有這個膽子。説不定為了不辜負柳主任的“重託”,對我嚴加看管,可就慘了。
老爸見我自己不同意,也就不勉強。
嚴玉成都正經拿我當盤菜,他是我老子,自然要比外人更信賴我一些才合道理。
因此上我偶爾也會在民主小學三年級一班的教室裏露個面。只是包括謝老師在內,誰都不知道這個在課堂上猛看《戰爭與和平》的小傢伙,實則已經是向陽縣一等一的“大闊佬”。
事實證明,挑選柳兆玉來負責制磚廠是非常明智的作法。和我説好的次日,就迫不及待將制磚機拉回了柳家山。一村人都來看熱鬧。聽柳兆玉説那方頭方腦的鐵疙瘩能將粘土吃進去,直接吐出磚坯來,還不用和泥,都搖頭不信。自古以來,做磚坯都要和泥,牽一頭大水牛來,將泥巴踩做出來的磚坯才結實,不至於放到窯裏一燒就散架。
這鐵疙瘩真能有那本事?
柳兆玉此前沒用過制磚機,心中也不託底。當即接好電源,啓動機器,鏟幾鏟粘土試驗了一下。結果讓大家吃驚,當真吐出四四方方的磚坯來了。
大夥用手捏了捏,平整結實,並不散架子。
“不知道進窯裏燒過之後會怎麼樣?”
大夥還是將信將疑。
七伯是柳家山老資格的制磚師傅,拿起一塊磚坯掰開來仔細看,點了點頭,説道:“粘得結實呢,可以進窯燒,應該沒問題。”
有七伯這句話,柳兆玉信心大增。七伯不但制磚技術好,而且輕易不亂説話。他説行,那就**不離十。
接下來事情就多了,要安排幾個人挖土,幾個人碼坯,幾個人買碳拍成碳餅(磚窯裏通常是磚坯和碳餅插花般排列,如同三明治),還要安排人箍窯。
箍窯這活,自然要交給七伯,交給別人也不能放心。這是紅磚燒製最緊要的一步。火候把握不好的話,燒出來的全都是廢品。
柳兆玉分派人手的時候,五伯來到了現場,一聲不吭,就這麼杵在那裏,然而就是管用。一些青皮後生本還有點不服柳兆玉指使,看見板着臉的五伯,一個個都老實了。
在柳家山,五伯就是權力的化身!
大夥也放心,既然柳支書到了場,説明這事他同意搞。就不必擔心拿不到工錢。
不到兩個小時,一切分派妥當,機器轟隆隆運轉起來,一塊塊溜光水滑的磚坯從制磚機裏吐出來,柳兆玉吆喝着大家碼坯。
整個柳家山都響動起來了。
如果將柳家山的制磚廠比喻成一家公司的話,我就是幕後老闆,柳兆玉則是總經理,而七伯是技術總監。這是一個很不錯的組合,只是老闆太年輕了些,年輕到連總經理柳兆玉都不知道原來大老闆就是他這個排行最小的族房兄弟。
第一回擔當“重任”,拿一百元的高薪,柳兆玉很上心。第一窯磚箍窯前,專程跑到街上找我。
“小俊啊,馬上就要箍窯了,要不要跟老闆説一聲?”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説的老闆就是我口中那個莫須有的“朋友”。
“這麼快?”
“當然了。那機器出坯可快了,一天能出五六千塊,幾天就夠箍一窯的。”
我饒有興趣地問:“箍窯的師傅是誰?”
“七叔。”
我一聽便即放心。上輩子我就知道七伯是燒磚的老把式,一直到我上大學他還是操持這個營生。
“你怎麼給七伯開的工錢?”
“跟鬆土碼坯的人一樣,一塊錢一天。”
一塊錢一天!
儘管已經穿越回來兩年,我的思維很多時候還是停留在二十一世紀。聽到這種工價,免不了微微愣神。
“兆玉哥,七伯是技術人員,工錢不能和別人一樣。我看,給他開一塊五毛錢一天吧。”
“好咧。”
兆玉哥一口應承,隨即猶豫起來。
“這個,要不要跟老闆説一下?要不,他以為我亂花他的錢呢。”
“沒事的,我那朋友是個大忙人,有什麼事我跟他説一聲就是了。往後制磚廠的事,你也都直接找我説,不用找他。”
我隨口撒謊,臉都不紅一下。
柳兆玉將信將疑,見我口氣篤定,雖是小孩,自也有一股凜然的氣勢。當即點頭答應。
“兆玉哥,我大哥兆時,你有沒有安排他做點什麼事?”
“這個啊,倒沒有……他那身體,能做什麼事?”
柳兆玉抓了抓頭皮,有些不好意思。這倒是實話,磚廠的事情,大哥確實做不來。當然,這也是因為柳兆玉不知道磚廠的幕後老闆就是我,要知道的話,怎麼着也會給大哥派份活計,哪怕是純粹點個卯也行。嫡親堂兄弟,我要給他點照應也説得過去。
我想了想,説道:“那你回去之後,叫他明後天到我這裏來一趟,你也一起來。”
柳兆玉微微一愣:“和他一起來,有事嗎?”
我頓時有些不悦,淡淡道:“嗯。”
倒不是我真有多生氣,但這點架子是必得要擺一擺的。制磚廠不但投入了我的全部家當,而且還預支了今後數月的進項。我自己又不能親自去看着,還不能讓人家知道我就是老闆。全都託付給柳兆玉,雖是自家兄弟,總也要立起個體統。這個主次之分,倘是搞錯了,就有大大不便。
這和日後流行的委託“職業經理人”管理公司事務差相彷彿。
柳兆玉見我不悦,心下惕惕,竟然有幾分緊張,忙即點了點頭。
“趕早一些,晚了不好辦事。”
“好咧。”
柳兆玉應着,就要往家趕。
我笑了笑:“兆玉哥,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既然來了,總得吃完飯才回去……巧兒,今天中午加一個菜……兆玉哥,你喜歡吃什麼?”
柳兆玉憨厚地笑笑:“飯就不吃了,事情太多,也吃不踏實。”
“不忙不忙,既要會工作也要會生活。就回鍋肉吧……巧兒,炒個回鍋肉,肥一點。”
“哎……”
梁巧歡快地答應着。
見我小小年紀,指揮若定,柳兆玉暗暗慨嘆,倒也不敢輕忽了。
看到大哥柳兆時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我就有點生氣。人家柳兆玉生龍活虎,他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整日迷迷糊糊的,總也打不起精神。不知道將那麼重要的事情交給他去負責,到底合不合適。只是來都來了,也不能再打退堂鼓。
“會騎單車不?”
我問大哥,語氣有些冷淡。
昨晚柳兆玉紅光滿面來叫他一道上縣城,大哥反覆問了柳兆玉幾次,柳兆玉也説不清是什麼事。大哥就有些睡不着,不知道我叫他去做什麼。他是那種沒正經見過世面的,平日在大隊胡混,上個縣城就有些畏首畏腳。
“會呢。”
大哥底氣不足地應了一聲。
我不覺微感詫異。料不到大哥居然學會了騎車,那會子的自行車和日後的小轎車差不多金貴,也不知他跟誰學的。
“兆玉哥你呢?”
“我當然會了,兆時還是我教會的。”
我便恍然。
“這樣,我們去大坪公社一趟。你們騎車,兆玉哥帶我吧。”
“去大坪公社?”
力發電廠。咱們的磚燒出來,就是要賣給他們。總得先去探個路。”
承建火力發電廠的雖説是省裏的建築公司,縣裏插不上手。畢竟是在大坪公社的地盤上,因而我事先已要江友信給大坪公社的熟人打過電話。正經事插不上手,引見一下總是可以的。不然懵喳喳跑過去,連找誰都不知道,怕是要鬧笑話。
那兩台二手永久牌自行車,卻是五交化公司孫經理給我搞到的。二八規格的載重自行車,破得可以,不過修理一下還能用,從人家手裏轉過來,也就花了四五十塊錢。
往後柳兆玉要經常與我聯繫,來來回回的沒個交通工具不行。那會子的公交車可指望不上,一天才一趟,還經常放鴿子。
柳家山到縣城二十幾裏地,騎單車一個多小時也差不多了。
而另一台單車,是打算給大哥的。我想要讓他負責紅磚銷售的事。這個事情雖説也不輕鬆,總比鬆土碼坯箍窯要好得多。叫他時常出門跑動跑動,也適合他的性子。
縣城到大坪公社也是二十幾裏,和柳家山正好是一個等邊三角形。但是路比較好走,已經入秋,太陽也不毒,十一點多鐘就到了大坪公社。一路上都是柳兆玉帶我,他身體遠比大哥強壯。騎到大坪公社時,柳兆玉還行有餘力,大哥倒有點精疲力竭了。
有了上次“搭乘”老爸的自行車的經驗,這回我長了個心眼,特意叫梁巧在後座上給我裝了個棉布墊子,不然二十幾里路下來,非得將**磨破不可。
江友信給介紹的是大坪公社的民政助理員,叫童善行,年紀比江友信大點,倒是滿結實的一個後生。
“你好你好,你就是江秘書的朋友柳兆玉吧?我是童善行。”
童善行握住柳兆玉的手連連搖晃,很客氣。也不知道江友信跟他是什麼關係,不過料必柳主任秘書的招牌在小小的大坪公社該當十分好使。
在來的路上,我就跟柳兆玉説好了,由他出頭,不要説是柳主任的侄子,更不要將我推到前台去。
柳兆玉也確實精明能幹,應酬場面很有一手,寒暄幾句就塞了一包大前門到童善行口袋裏。相比之下,大哥就有些呆頭呆腦,上不得枱盤,站在一旁光知道傻笑。
“這是我的兩個堂兄弟。”
雖説我有吩咐,柳兆玉還是簡單介紹了一下。
大哥還是個青皮後生,我更是小孩子,童善行也沒怎麼在意,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聽江秘書説,柳家山大隊辦了個制磚廠?”
“嘿嘿,剛剛起步,還要童幹部多多支持。”
童善行矜持地一笑:“我一個小助理員能幫上什麼忙?也就是給你們介紹一下。”
柳兆玉笑道:“童幹部謙虛了。這是大坪公社的地頭,誰敢不給你面子?”
“柳哥可給我面上貼金了。也不過是湊巧認識省建公司的採購員,人家給不給面子,就不好説了。”
“瞧你説的,這種小事情,還不是童幹部一句話的事?”
“可不敢這麼説。”
童善行連連擺手。不過瞧他怡然自得的神態,可能還真跟人家採購員比較熟。
省建公司大坪電廠項目部的採購員叫戴盛,三十幾歲,肥頭大耳,牛哄哄的,一開口就打官腔。看來無論何時,只要是手裏握着財權的傢伙,都是這個德行。
柳兆玉袋子裏揣着我給的五十元活動經費,底氣足得很。當下也不多説,拉了戴盛和童善行就在大坪公社唯一的一個飯店裏坐下,大魚大肉叫上來,又上了兩瓶竹葉青,吃了個酣暢淋漓。
“紅磚啊,沒問題,只要質量好,有多少我要多少…柳,瞧你也是很上道的人,咱老戴交你這個朋友…處都是一塊磚三分八釐,我給你四分…月一結,現款現貨,絕不拖欠……”
戴盛喝得醺醺的,打着飽嗝,拍着柳兆玉的肩膀,滿口應承下來。
我微微一笑,這頓酒挺划算的。一塊磚多兩釐,一天五千塊磚就是十塊錢,一個月三百塊。一頓酒才花幾個錢?
至於每月結帳的時候,給老戴的好處,那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不消説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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