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上一次前往星河漩渦處拜訪玄墨有所不同,這一次,王陸是做好了開戰的準備的。
上一次見面,王陸和玄墨兩方相談甚歡,那是因為彼此都把握着談話的分寸,並沒有越界,所以氣氛和諧。同時王陸去的突然,在那之前沒有通知任何人,所以地仙一方也是措手不及。
但不久後的一場化神大戰,地仙折損兩人,慘敗一千五百分。而玄墨作為上場選手,和王陸的那番談話實在是沒法解釋。
按照正常的思路,此時地仙陣營絕不可能再允許王陸再那麼大模大樣地與玄墨對話。
但王陸又有太多的問題必須到玄墨那邊得到證實,所以第二次會面勢在必行。而王舞這個保鏢也當得責無旁貸。
萬仙盟之中並不是沒有可擔任保鏢的高手,紅袍老祖就是可以借用的力量之一。但是按照正規流程申請下來,要動用真君級的高手至少要半個月時間。所以王陸退而求其次,真君級的請不起,請個九州第一金丹也能湊合了。
在王陸想來,這位九州第一金丹的力量就算不如真君,也相差不會太多,因為她繼承的是自己的遺產。換成是自己,經歷過荒蠻之地的大災變後,一百五十年的時間足以讓他成為當世最頂尖的修士,而王舞就算較之自己有所不如,差距也不會太大。因為她的悟性和毅力着實驚人,唯一限制她修仙的只是靈根。但依照靈根品級來判斷修仙前途那只是前人舊路,世間有大道三千,未必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如果她有什麼辦法能夠繞開靈根的限制,例如現在所走的外道,那就是前途不可限量。眼下王舞表現出的實力大約是化神巔峯,但誰也不敢説這就是她的極限。
王陸同樣不認為這是她的極限,他對王舞信心十足,所以帶上物美價廉的保鏢,便直接兵發羣仙墓天上人間。
然而令他驚訝的是,一路平安無事,既沒有人出面阻攔,更沒有踩到什麼陰毒陷阱。兩人一路暢通地見到了天上人間的主人地仙玄墨,依然是那間雅緻的殿堂,地仙女子靜坐在殿中,微微出神。
見到王陸兩人後,玄墨點點頭,露出一個牽強的笑容,便不予理會。王陸心道新奇,自精神分裂症痊癒以後,玄墨一向是知書達理,如今貴客臨門,她怎麼連茶水都不端幾杯上來?
直到王陸在她面前擺開蒲團坐定,準備要開口問話了,玄墨才如夢方醒,訝然道:“你們來了?”
王陸服氣地説道:“你這目中無人神功已臻仙境了。”
玄墨歉然一笑:“有些走神。”然後起身準備為客人奉茶,但身姿卻搖搖晃晃,步履蹣跚,臉頰緩緩浮起一絲酡紅,額上沁出晶瑩的汗珠,目光迷離。
王陸見了以後簡直大驚失色,連忙問王舞道:“諮詢一下專業人士意見,你看她這模樣,像不像是在享受某種禁忌的快感?”
王舞也是深以為然:“想不到上古地仙如此豪爽,白晝宣淫視若等閒,我看你不如把握機會和她深入交流一番,有助於促進咱們兩方的合作。”
“我看這種珍貴的機會還是留給專業人士,你的靈犀一指一定能讓她享受到別樣的快感。”
“靈犀一指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我正在開發新的技能……”
“你從公共賬户支取費用説要開放秘密武器,就是開發這玩意兒?”
兩人正細聲密語,忽然見玄墨腳步一個踉蹌,身上如同壓制不住一般,騰地升起一股雲霧,頃刻間,廣闊大殿內酒香四溢。
王陸目瞪口呆:“剛剛那是喝高了?”
説着,目光又轉向玄墨方才端坐的蒲團,只見蒲團上紋理玄奧,在精緻的裝飾之中,隱含着冰心鎮定的陣法,這才明白玄墨剛才坐在蒲團上是在清神醒酒……也不知她是喝了多少仙釀,以地仙修為竟無法憑自身壓制酒意,還要依靠外物的輔助。
但是現在玄墨為了起身迎客,離開蒲團,頓時酒意上湧,神智一片混沌,身形更是恍惚不定,面上卻露出慵懶的笑容:“哎呀,怎麼我家轉起來了?”
説話間,玄墨輕擺腰肢,在原地舒展衣袖轉動起來,翩翩起舞,口中還哼着輕快的小調。只是地仙的舞蹈豈是等閒?素手一掀,大殿內便風起雲湧,陰陽二氣被雙手卷動形成颶風,殿內一應古樸的傢俱器被疾風捲動,旋轉着被撕裂成碎片。就連這固若金湯的殿堂本身也在微微顫抖。
地仙修士已臻仙道巔峯之境,舉手抬足間皆有莫大威能,這殿內颶風足以在頃刻間吹散一個元嬰修士的元神,當着兩位金丹修士的面用出來,簡直有謀殺嫌疑。
好在金丹不是一般的金丹,王舞一抬手便撐起一道金光燦燦的護罩,將兩人護在其中,任憑外界風吹雨打巋然不動。片刻後颶風消散,玄墨也散去了幾分酒意,見到殿中狼藉,搖頭苦笑:“真是難看啊。”
王陸點頭應和:“的確難看。”
玄墨大吃一驚:“你怎麼在這裏?!”
“……”
片刻後,玄墨萬分抱歉地説道:“我剛剛實在是糊塗了……見諒。”
“沒事兒,而且看你的表現,我也確定了不少猜想,意義重大。”
玄墨醉酒,醉到神志不清,這件事本身就很有意義。理論上她並不是那種縱情恣意的修士,言行舉止皆有法度。這種人就算飲酒也會淺嘗輒止,很少會酩酊大醉。除非遇到特別的情況。
例如不久前的那場化神級團戰。
王陸開門見山:“你們是不是內訌了?”
玄墨苦笑:“是的。”
團隊內訌,本不該隨意説與外人知道,但那場糟糕的團戰之後,內訌這種事有心人一猜就能知道,根本瞞不住人,所以玄墨也就不去隱瞞。
王陸笑道:“你們幾個是被人排擠了吧?”
參與化神團戰的幾人,細想下來其實有個共同點:他們都是羣仙大比中的失敗者。
玄墨在揭幕戰中放水輸給了河圖,算仙被天輪真君擊敗,血肉屠雖然險勝過朱詩瑤,卻在元嬰級戰鬥中被周明一劍擊潰,千幻童子更不必説,被王舞耍得團團轉,至於白澤……連陣營副手的職務都丟了,儼然已是地仙之恥。
這些人實力不弱,但履歷着實不堪,將這五個人湊成一個團隊,簡直晦氣沖天。
“不過,排擠歸排擠,把人命都擠出來未免過分了點——別看我啊,我們這邊也沒想殺人的,誰料到你們的人那麼不禁打,堂堂地仙死得比兔子還快。你是當事人,要説這中間沒有你們自己人下手,可能嗎?我以為你們該是生死與共的弟兄,怎麼羣仙大比才剛半年時間,就已經迅速反目成仇了?”
玄墨怔怔地看着王陸,沉默了很久説不出話,顯然不願多説。
王陸也有耐心,玄墨不説話,他就在殿內亂晃,從方才因醉酒颶風造成的廢墟中翻找地仙遺產——還真找到了幾本玄墨日常翻閲的功法典籍。地仙出品自然是精品,王陸看得津津有味,順便還抄錄了幾份打算回去轉手販賣。
王舞就更直接一些,在廢墟中見到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就直接收入芥子袋,毫不客氣。
玄墨愣了半晌,見這兩人真是反客為主的好手,無奈地搖搖頭:“情況很糟糕。”
王陸於是停下筆來,問道:“具體來説呢?內訌的根源何在?”頓了頓,又説,“歸根結底,咱們兩方並不是敵人,在墮仙的威脅面前,我們合作應當多於競爭。我們當然希望能贏,但絕不希望贏了這場比賽,卻輸了本應聯合的隊友。”
玄墨聞言心中一嘆,放下了些許遲疑,開口説道:“羣龍無首。”
“羣龍無首?這個你説過,但不至於發展到自相殘殺的地步吧?”
玄墨説道:“我也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但其實在當初剛剛組建這個團隊的時候,為了聯合一切力量,地仙的構成卻是複雜了一些。你也看到了,就連魔族也位列其中,甚至包括了屠戮天魔。不過,老大在的時候,這些問題都沒有表現出來,為了展示聯合的誠意,白澤甚至主動捨棄了人類形態——他是唯一一個沒有沾染多少殺孽,卻墮落成魔的地仙。”
王陸略微驚訝:“想不到他還有些許可取之處。”
“白澤身為副手的時候一直很稱職,是老大走了以後他才變得無所適從。我們其他人也一樣,老大走了,他那些最為忠實可靠的夥伴也大多隨他一起走了。剩下我們這些,的確是一盤散沙,若是無人約束,矛盾是必然會積累出來。所以當初我們遵照遺願修建羣仙墓,將希望寄託在後來人身上……現在想來,這場甦醒真的是個錯誤。”
聽到這裏,王陸大致明白了地仙陣營的問題所在。
如玄墨所説,缺少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時,地仙這個組織內訌幾乎是必然的,如果沒有這場羣仙大比,大概他們早就開始自相殘殺了。那些修行浩然正氣的,怎麼可能與屠戮天魔和諧共處?
天魔以殺戮為生,平白無故就要殺人,那麼正道修士見了要不要阻攔?阻攔以後會不會生仇?有了仇以後要不要報復?在沒有強力人物疏導化解這些矛盾的情況下,這個團隊當然不穩固。
這個時候,萬仙盟組織的羣仙大比,反而是給了他們一個團結的契機……而比賽前期,地仙們勢如破竹的態勢也多少壓制了矛盾的爆發。
直到王陸開始領導逆襲,將局面翻轉,矛盾就再次爆發了。
而這一次爆發的結果,就是那場化神團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