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忽聽到有水流沽沽之聲,她慢慢扶着山壁走了幾步,立刻看到不遠處有水光泛動,卻是一條小河。
一條瘦削身影站在河中,不斷伏身捧水清洗身上。水流從他**而結實的上身滾下,反映出天上星光,一時竟有種夢幻的美感。
女孩脱口叫道:“喂!”
河中的那人正是蕭揚,聞聲抬頭一望,淡淡道:“你醒了。”
女孩頰上一紅,“嗯”了一聲,遲疑道:“是你……你替我包紮傷口的?”
黑暗中的蕭揚雙目亮得似若天上星宿:“是,事急從權。”
一句“事急從權”把女孩滿心的責備全化成了流水,消去無蹤。她順着山壁慢慢走近,邊走邊道:“你……你剛才有沒有……受傷?”記憶中最後的那一次爆炸,兩人距離車子不足兩米,所以她有此一問。
蕭揚啞然一笑,伏身繼續清洗身上:“沒傷我洗什麼?”
女孩走到河邊,藉着天上微弱的星光看他,才發覺他後背上竟有好幾個或長或圓的傷口,最長的一個足有三四釐米。蕭揚不斷用水沖洗下,傷口處的鮮血不斷被沖走,隨即再滲出,看着十分恐怖。
“啊!你……你傷得這麼重!”女孩驚呼出來。
蕭揚毫不在意:“沒事,只是幾塊鋼片插了進去,很快就會好起來。”實情當然不像他説的那麼輕鬆,但也差不太多,當時劇烈爆炸後,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調整了身體的角度,使自己儘量和氣浪持平,以儘量減少被從車身上爆射出的物體射中的機率。由於爆炸瞬間的高氣壓,每一個射出物都像子彈一樣威力巨大,如果是普通人,被射進內臟都沒問題,但蕭揚的身體強度遠勝一般人,僅有的幾片鋼片也只是進入他的背肌後就嵌住,沒有帶來重大內傷。
女孩無由地心中一酸,低低地道:“你不用幫我的……”
蕭揚一邊隨手澆水沖刷背上的血污,一邊隨口玩笑道:“為什麼?因為你抓了我?”
女孩一震:“你怎麼知道我抓了你?”
蕭揚也是一愕,隨即心叫糟糕。之前被抓着時,從女孩的角度來看,他一直是昏迷中,直到交易完畢後仍沒醒轉,沒理由知道抓他的人是誰。
不過此時情況不同,彼此已非敵對,他坦然道:“你用的迷藥對我效果很弱,在車上我就醒了。”
女孩沉默片刻,忽然道:“那你為什麼救我?你應該恨我才對。”
“這……搞不好是因為你身材不錯,”蕭揚撓撓腦袋,“或者因為剛才你寧願捨棄逃命的機會,也不要剎車避開撞傷我。”
女孩愕然看他,半晌始語帶古怪地道:“你真是個怪人。”
“我還以為你要誇我是個好人來着!嘿!”蕭揚不小心碰到了背上一個傷口,疼得皺起眉來。
“你過來吧,我幫你。”女孩放開扶着山壁的手,跪在河邊。
“這……這不太好吧?”蕭揚有點猶豫。
“你幫了我,我應該幫你。”女孩堅持道。
蕭揚想到自己這麼衝也沒辦法把傷口衝乾淨,只好從河中央走到了河邊,背轉身:“別往下看,我怕你不好意思。”
女孩愕然垂下目光,登時移回,驚道:“你怎麼……怎麼沒穿褲子?”剛才離得較遠,她一時沒看清,原來蕭揚身上寸縷不掛,河水的深度又恰好到他後臀正中,小半個結實的屁股露在水面上。
蕭揚有點無語地轉頭看她一眼:“叫你別看了都!小姐,我現在河裏,先脱個精光有什麼奇怪的?算了,還是我自己洗吧。”説着就要回河中央去。
“別,我幫你。”女孩急忙扳住他的肩,跪直身子,右手從河中掬起一點河水,澆到蕭揚左背的一處傷口上,正想清洗,忽然一呆。
之前由於距離原因,她還以為這處只有一個大傷口,此時細看,才知長達四釐米的傷口周圍還有十多個小點,上面還插着細小的鐵屑。顯然蕭揚是拔了大傷口的鋼片,卻因沒辦法看到傷口的具體情況,沒清理掉其它的小口子。
“你忍忍,我幫你洗掉這些鐵渣。”女孩柔聲道。
蕭揚輕鬆地道:“有勞了。”
女孩翹起尾指,用剪得尖尖的指甲輕輕壓在其中一顆鐵渣旁邊,用力一挖,那渣應挖而落。
“疼嗎?”女孩側頭問。
“什麼?你動手了?”蕭揚轉過臉來,一臉錯愕。
“嗯,沒事。”女孩探手繼續清理下一處。
蕭揚當然有感覺,本來是想逗她玩兒調節調節氣氛,哪知道這女孩只是淡淡一句“沒事”,心中有點沒趣。正要轉回頭,忽然瞥見她的跪姿,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轉回了頭,淡淡道:“這裏的氣候比日本乾燥多了吧?”
“嗯。”女孩應了一聲,隨即一僵。
蕭揚笑了起來:“別怕,我愛國,但我不憤青。”
“你……你怎麼知道……”女孩聲音微顫。
“我聽到你的歌了,很好聽,雖然有點小小的憂傷。”蕭揚很隨意地道。之前在車上聽到她唱的那歌,他還以為是某處的方言,但剛才看到女孩的跪坐姿態,登時激起他的回憶,想起那歌的語言不是本國方言,而是異國之聲。
女孩沉默下來,繼續清理他背上的東西。
“你的中文非常好,在中國長大的麼?”蕭揚卻沒壓抑自己好奇心的意思,繼續問道。
“不,我過來只有兩年時間。”女孩也沒有隱瞞的意思。
蕭揚大奇:“才兩年?你這水平恐怕很多外國人學一輩子也未必達得到,還有你那個同伴,國語水平真不是吹,比我還強着一籌半點!”
“為了活命,人總能做到一些平時做不到的事……”女孩幽幽地道。
蕭揚聽出話中的含意,愕然轉頭:“怎麼你好像很怕別人發現你不是中國人似的?”
“我們……在家鄉得罪了很厲害的人,不得不離開。他們勢力很大,如果我們不逃,就會死。”女孩輕聲説着。這些事平時沒有吐露的對象,只能深藏在他們心裏,此時跟蕭揚説起來,她竟有種輕鬆的感覺,彷彿説出來後,心裏的壓力也隨之泄出。
“太誇張了吧?得罪個人就得從一個國家跑到另一個國家來避難?”蕭揚有點驚訝。
“不是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而是從一個國家到很多國家。”那女孩低低地道,“到中國之前,我們去過歐洲、美洲和非洲的六個國家,最後都被他們發現了,然後才逃到這裏。”
蕭揚張大了嘴,説不出話來。
這女孩看來不過二十來歲,居然已經有了那麼豐富的閲歷了!
“你們得罪的是什麼人?”蕭揚大感好奇。這女孩雖然看來格鬥能力不怎麼樣,但是那朋克男身手非常不錯,能讓他們逃跑並隱藏到這種地步,對方絕對不容小覷。
女孩略一猶豫,説了出來:“京都青葉組。”
蕭揚虎軀微震。
女孩雙手都放在他身軀上,當然不可能察覺不了他的異常反應,訝道:“你知道它?”
“號稱‘后帝國時代七大黑幫’之一的組織,新聞上聽得多了。”蕭揚恢復了正常情緒,隨口掩飾,“你們能從他們手上逃脱,也算很了不起了。”
女孩沒有説話,但過了兩秒,蕭揚突覺背心微熱,竟是她的額頭輕輕靠到了他背上。片刻之後,抽咽聲響了起來。
蕭揚駭然轉頭,耳邊一聲慘然:“內野他……他死了!”
蕭揚聽出她語聲中的哀慟和絕望,心內一震,沒有動彈,只緩緩轉回頭去,望向小河的上游。
不需要多問,他就知道那個“內野”肯定是這女孩的同伴,那個帶他去跟汪凱交易的朋克男。兩個相依為命的人,突然之間少了一個,剩下的那人毫無疑問會陷入無可抵禦的哀痛中。這女孩能忍到現在,已經算是非常不錯。
腦海中掠過一張堅毅的面孔,那是塵封在記憶中多年的人。
蕭揚心中一陣抽痛,雙拳捏緊,骨關節喀喀作響。
晉輝。
(7)當時的痛苦,不會比女孩現在要弱,但是蕭揚畢竟是個堅強的男人,足以承擔那痛苦。這女孩能嗎?她能把失去同伴的痛苦消除埋入心底、重新振作嗎?
那女孩越哭越大聲,到了最後,由抽咽轉為痛哭,哭聲遠遠傳出去,在丘陵之間帶回迴音。她哭到激動時,不再只是趴在蕭揚結實的背上,雙手一起前摟,像是生怕失去什麼似地緊緊把蕭揚摟住。
蕭揚毫無保留地感覺到她嬌軀的柔弱,以及那份柔弱中帶出的傷痛,還有傷痛中無法抑制的恐懼和絕望。
對未來的恐懼,對前途的絕望。
時間漸漸流逝,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女孩終於停住了哭聲。
蕭揚温聲道:“好點了嗎?”
那女孩有點不好意思地鬆開他,輕輕地“嗯”了一聲,掬水擦了擦臉,低聲道:“謝謝。”
“沒事,我能體會到你的痛苦。”蕭揚轉頭露齒一笑,笑容有點猥褻,“從你貼我最緊的那部位上……”
女孩一怔,隨即想起剛才和蕭揚緊貼的部分乃是自己豐滿的胸部,登時頰上微熱,卻沒説什麼,雙手撫上蕭揚的背,繼續給他清理。
蕭揚看她反應,知道這一招轉移注意力頗有成效,不由鬆了口氣。
幾分鐘後,女孩幫他清理光了背上所有鐵屑,正要説話,忽然發覺蕭揚背上幾個大傷口居然都已經止了血,不由大驚。
雖説傷口不深,但是好得這麼快,絕對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蕭揚轉頭道:“對了,我叫蕭揚,你叫什麼名字?你這麼性感,名字一定也很漂亮。”
那女孩回過神來,聽他誇讚自己,出奇地第一次沒產生厭惡感,説道:“我叫千雪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