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滿頭霧水，但身體比大腦更先反應，再次偏頭抬手格擋。
蕭揚拳上勁道用得非常有分寸，甫見對方抬手，立刻倏然收拳，喝道：“第二次，再來！”前跨一步，第三次呼地一拳打了過去，拳路與前面兩拳一模一樣，直襲對方面門。
周天被逼得後退一步，眼見對方拳勢兇猛，登時自然反應，腦袋一偏，左手第三次抬手格擋。
蕭揚這次卻不再收拳，拳頭陡改為掌，順手出。
啪！
清脆的耳光聲在周天臉上響起，眾人愕然目光中，蕭揚已收手退出兩步。
周天保持着格擋的姿勢，臉上脹得能紅，舉起的手微微顫抖。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已經憤怒到了極點。這也難怪，堂堂大男人，市公安局北區分局的超卓幹警，竟然被人了一耳光，恥辱何其之大！
“先記住你心裏的怒氣，然後告訴我，”蕭揚面無表情地説道，“如果剛才我不是你一耳光，而是一掌切在你喉嚨上，後果怎樣？”
周天悚然一驚，怒氣迅速消下去。
的確，按對方的速度，剛才絕對能夠切在自己喉嚨上，那處是要害點，以對方的力量，就算因追求速度而只能使出部分力量，也肯定能把自己喉嚨打個粉碎。那時就不僅僅是臉上火辣這種結果了，而是性命之危！
蕭揚滿意地看着他表情，再道：“現在，你仔細想想，我為什麼能打中你？”
周圍數人都沒吭聲，努力去回想剛才兩人的動作，試圖從中發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蕭揚轉頭望向自己班，正用金雞獨立姿勢進行腿部力量訓練的學員們全都望着這邊，雖然沒説話，但眼神已説明他們一直在看好戲。
“阿明！出列！過來！”蕭揚高喝一聲。
隊伍中的阿明立刻放鬆，一溜小跑過來。
蕭揚不動聲色地道：“告訴我，你看出來了嗎？”整個中級２班，他最欣賞的就是阿明的頭腦。這傢伙觀察力敏鋭不説，還有非常不錯的分析力，使他每每能比其它學員更早地領悟到蕭揚教的東西。
果然，阿明重重點頭，大聲道：“看出來了！”聲音中透着自信，是確信自己所看出的東西就是蕭揚想問的。
“説！”蕭揚沒半個多餘的字。
阿明微一遲疑，道：“能請老師做慢動作示範嗎？”
蕭揚點點頭，站到他對面，慢慢抬拳打向阿明面門。
眾人均看出這是把剛才對付周天那動作放慢了好幾倍，無不凝目專注地看着阿明的反應。
拳頭離阿明面門還有十多釐米時，他慢慢偏頭，學着周天之前的動作做出閃躲，同時説道：“剛才這個閃避動作非常正確。”隨即左手上抬，慢慢地去格蕭揚的手腕，同時説道：“但是再加上這個動作，就是畫蛇添足。像這樣格擋，不但沒什麼大用，反而會露出胸前的空門了，讓對方及時應變，有機可乘。”
蕭揚隨着他説話鬆開拳頭，在他格擋的那手和自己手腕接觸前改為掌勢，順手橫掃，最後停在阿明的喉嚨處。
停了片刻，兩人收手，阿明道：“所以説，本來憑藉這位同學的身體反應能力，是完全能夠避開老師的攻擊的，但是多了那個多餘的格擋動作，反而讓這位同學的精神和力量都分散，沒辦法及時防禦。蕭老師，你看我説的對嗎？”
蕭揚卻不回答，反而問道：“但少了格擋，他憑什麼能擋着我下來的攻擊？”
“第一，他能集中精神，這樣反應會更快；第二，我認為格擋是必要的，但是他的出手位置不對，應該往他的右方再偏兩到三釐米，儘量貼着他的胸口出手，這樣就算蕭老師接着像剛才那樣攻擊，他也能及時擋住。”阿明回答得乾脆利落。
蕭揚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喝道：“答得不錯！回去吧！”
阿明應道：“是！”小跑回到中級２班的隊伍中，恢復了訓練姿勢。
“你聽明白了嗎？”蕭揚看着周天。
周天有點羞愧地點點頭。
“好！看拳！”蕭揚突然前跨兩步，再次揮拳就打。
這次周天仍是偏頭抬手，但格擋的位置果然按阿明所説的，向自己胸口多靠了幾公分，蕭揚迅速變換的一掌攻擊登時打在他左手小臂上，被格擋開來。雖然是第一次演練，但兩人都是實戰經驗豐富的技擊高手，動作流暢有力，看得旁人無不心中叫好。
“這只是一個動作。”蕭揚收手退開，“你在很多時機的判斷上都有‘看似精準，實則偏差’的問題，往往有些動作明明能做到更好的效果，打個比方，明明能有十分的效果，但是你卻只能用到五分，甚至零分，你明白這是為什麼嗎？”
周天有點眉目了，卻不太肯定，遲疑道：“可能是我的判斷力不夠？”
“什麼叫‘可能’？”蕭揚不悦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對自己的判斷要有足夠的自信，你才能做出正確的選擇！”
周天剎那間還以為回到了警校，自己正被教官訓斥，急忙道：“是！我認為是我的判斷力不夠！”
蕭揚點點頭：“這還差不多。你説得沒錯，是因為判斷力不夠，導致身體的反應有所偏差。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認為格鬥是身體的事嗎？”
周天毫不猶豫地道：“不是！”
“為什麼？”蕭揚追問道。
“我認為，格鬥之中身體只能佔８０(百分號)的比例，還有２０(百分號)依靠的是大腦的判斷和思考。”周天對這一點確信不疑，皆因那是在多年的實戰生活中積累出來的。
蕭揚點頭表示同意：“我同意一半，因為格鬥確實需要大腦和身體配合，但是有一點不對，那就是比例。在我身上，這個比例是顛倒的，大腦８０(百分號)，身體２０(百分號)！”
周天大愕，脱口道：“那是不可能的！”要知道人腦就像計算機，需要“運行時間”，但是在格鬥過程中，雙方的動作都非常之快，讓人的大腦沒辦法有足夠的時間來進行判斷和選擇，這時就需要身體本身進行“選擇”，這種選擇就是經過千百次的訓練後，讓身體形成的“慣性”。所以他才會説格鬥中身體佔８０(百分號)的比例。要是真像蕭揚所説的那樣，大腦佔８０(百分號)，那就是説在彼此快若閃電的動作中大腦還能及時進行判斷和選擇，那怎麼可能？
“如果不可能，我怎麼能比你做出更正確的動作選擇？”蕭揚反問一句。
周天一時語塞，答不上來。
蕭揚轉頭向另兩名刑警道：“你們兩個的情況和他相同，而且由於實力差距，你們倆的情況還要更糟一些，對動作時機的選擇缺少理性的判斷。”
兩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忍不住道：“但是實戰中大家的動作都那麼快，哪還有時間去想哪種判斷更好？”
蕭揚肯定地道：“時間是有的，只是你們沒有專門訓練過這方面。格鬥需要強大的身體素質作基礎，但是那只是在低層面，就像你們，都已經在身體訓練方面有不錯的成績。如果能對格鬥中思考能力進行提升，你們的實力肯定都會再提升一個層次。當然，這也跟天賦有關，要是你天生就是個智障啥的，那我也沒轍了。”
最後一句半開玩笑把氣氛稍微放鬆了少許，周天也忍不住一笑，旋即問道：“這要怎麼訓練？”
蕭揚一笑：“很簡單，我先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有沒有人在看拳術教本或者跟教官學習格鬥動作時，對教本進行過思考？”
“有，”一名刑警説道，“我在警校時就愛想點花招來跟同學們玩兒……”
蕭揚莞爾道：“那不算，我指的是‘改進’。”
那刑警撓撓頭：“當時沒有，不過後來進了局子，倒是在跟犯人搏鬥的時候臨機應變想過不少更合適的動作，這算不算？”
“算，不過這種臨時的動作很容易過後就忘，難以形成系統的思考模式。”蕭揚看向周天，“你呢？”
周天沉吟道：“我倒是改過教本，被(7)教官狠狠地罰了一次，後來就沒了。”
蕭揚對這回答毫不意外，説道：“教官沒錯，你們在打底子，確實要一絲不苟。但是教的東西並不一定就是最好的，那隻能代表編寫教材或者創出格鬥技之人的水平，但他們也是人，能達到的水平肯定有限，當然會有改進的空間。我要説的，就是需要你們有這種‘想改進’的想法，而且不只是在某一個格鬥動作或者某一本書，甚至不只是在格鬥這件事上。”
旁邊有人忍不住了：“那還要在什麼時候想這玩意兒？”説話的是鍾奕鋒，不知不覺間，他也聽得入了神。
蕭揚也不管他，淡淡道：“要在平時生活的每一個動作中，都思考如何能做得更有效率！”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都靜了下來。
一個人的生活是複雜而多樣的，如果要是在平常生活中都想着“改進”這件事，那在這事上耗費的精力何等巨大？
但是相應的，如果真能連平時拿雙筷子遞個碗這些動作中都不斷思考，那這思維肯定能夠固化到腦子裏，臨場格鬥時，必然會大大縮短大腦對動作反應和選擇的思考時間，從而更有效率。
蕭揚沉聲道：“我的經驗可以給大家一個參考：我從八歲開始學習格鬥，用五年時間打好基礎，從那以後只要有機會，我就會不斷想着‘如何能更高效率完成手上工作’這個問題，然後才有今天的成果！”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都是一驚。照這樣計算，蕭揚在這事上花費的時間也有十來年了，那絕對不是短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