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請假條忘記發佈了,真是……罪過,我雖然經常斷更,但斷更不請假的次數基本沒有,因為我會擔心讀者等更,白耗時間,結果沒有想到,犯了這麼大個錯,實在是抱歉,今天還有一章,會寫的很慢,慢慢來寫,認真來寫,另外,這章寫的挺酸,挺那啥,但我真的很喜歡這個調調。)
……
……
樹下有些吃剩的雞骨頭。
寧缺看着那些雞骨頭,沉默了很長時間。
大黑馬有些不安地打個了響鼻,回首望向那個木屋,情緒有些不安。
寧缺忽然轉身,牽着它重新走到木屋前,推門而入。
屋內依然一片黑暗,沒有一絲燈光,空蕩蕩的,沒有人。
寧缺鬆開繮繩,走到窗邊,望向雪海。
桌上那盞油燈亮着,桑桑靜靜地看着他。
他還是看不到她,但他知道她就在這裏,所以他開始説話。
“隆慶死了。”
他停頓了會兒,繼續説道:“在燕北,我殺了他……我也沒想到,這件事情會這麼簡單的結束,在我原先的安排裏,我準備把他廢掉,然後把他關進魔宗山門,讓他永世不得解脱,就像小師叔當初對蓮生那樣。”
“但後來一想,這其實很沒有道理,他並沒有太得罪我,除了當年對你的態度有些糟糕,而且曾經試圖用你威脅我,而且那些都沒有變成現實……蓮生殺死了笑笑。他沒有傷害過你,我的反應有些過於激烈。”
寧缺轉身,望向黑暗的房間,説道:“從在那棵沒有樹皮的桑樹旁揀到你,我這輩子最激烈的情緒,都是因為你而起,最開始的時候殺爺爺,然後到隆慶,想起來最開始進渭城的時候,我為你打過好幾場架。”
桑桑與他隔的極近。如果沒有那道屏障。或者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聽着他的話,她的神情依然冷漠,睫毛卻緩緩落下。似有些疲憊。
“我去了爛柯寺。雕了很多石像……你的像。”
寧缺從懷裏取出石像。擱到窗前的桌上,説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年生病的你在禪院裏説的那些話。但我還記得。”
桑桑望向桌上,看着側卧靜眠的自己,眼中流露出好奇的神情。
“當然,我最先去的渭城,我總以為那裏對你我有比較重要的意義,你可能會呆在那裏,可惜沒有找到你,嗯,我在那裏殺了很多人。”
寧缺忽然停止了述説,沉默了很長時間後,説道:“我不想説了……痛哭一場,捅自己一刀,逼着你出來,那沒意思,反正我來了……”
他看着身前空無一物的黑夜,説道:“你出來。”
沒有煽情,不需要追憶,只是平靜地要求,就像過去很多年裏那樣,你給我端茶,你給我倒水,你把腳擱到我懷裏,讓我好好地摸兩把。
安靜的木屋裏,響起一聲輕不可聞的聲音,彷彿最薄的紙被最鋒利的刀割開,又像是最脆的琉璃從高空落到地面,碎了,然後開了。
昏暗的光線,漸漸瀰漫整個空間,從一絲直至萬縷,最終照亮整間木屋,照亮桌上側卧的石像,照亮寧缺的臉,也映出她的身影。
寧缺看着久別的她,看着她臃腫的腰身,看着她身上簡陋的獸皮衣裳,莫名心酸起來,上前把她擁進懷裏,緊緊地抱着。
桑桑面無表情任由他抱着,仰着頭,顯得極高傲,當然也可以説是木訥。
“放手。”她説道。
青獅從角落裏奔出來,前肢低伏,作勢欲撲,發出威脅的低哮。
大黑馬居高臨下盯着它,眼神暴戾,意思清楚。
青獅迅速收斂聲音,變得老實乖巧起來。
寧缺抱着桑桑,頭埋在她的頸間,聲音有些嗡,有些含混,卻又極清楚——含混是音調,清楚是意思,不容質疑。
“不放。”
桑桑冷漠説道:“放開。”
寧缺説道:“不放。”
“放開。”
“不放。”
“放開。”
“不放……説不放,就不放。”
大黑馬和青獅互視一眼,很懂事地走到角落裏,假裝什麼都沒看到、沒聽到。
寧缺就這樣抱着桑桑,彷彿要抱到海枯石爛,天長地久。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總之滄海肯定還沒有變成桑田,桑桑微微仰起的頭,終於落了下來,於是兩個人的臉頰便觸到了一起,温温的。
又過了很長時間,總之斧柄肯定還沒有朽壞成塵,寧缺確信她不會再跑掉,終於鬆開了雙手,又捉住她的右手,牽着她走到牀邊坐下。
牽着手並排坐在牀邊,不是為了等分果果,如果桑桑披上霞帔,看着有些像新婚當夜,他們當年本就是在這裏洞的房。
“跟我回家。”寧缺對她説道。
桑桑沒有回答他,也沒有把手從他的手裏抽出來,望着窗外的風雪出神。
寧缺知道她沒有出神或者走神,因為她是神,她還在這裏。
“跟我回家。”他重複説道。
桑桑望向他,面無表情問道:“回哪個家?你最早那個家?”
這一次輪到寧缺沉默。
桑桑説道:“夫子想要破開我的世界,是基於他那不負責的、對自由的渴望,你如此執着地想要破開我的世界,就是想回到那個家?其實我一直想知道,你什麼時候確信破開我的世界,便能回到你的家鄉?”
寧缺握着她的手緊了緊,想了想後説道:“其實很早以前我就猜到了這一點,因為這裏也有滿天繁星。老師最後變成了月亮。”
桑桑微微挑眉,問道:“這能説明什麼?他變成月亮,是因為那年你在海上對他説過月亮,他覺得月亮很美,僅此而已。”
“有風雪。”
寧缺指着窗外説道:“還有滿天繁星,這些都是很沒必要的東西……如果你的世界是封閉而自成系統的話,更加不需要四季,可早這些都有。”
“你的世界和我來的那個世界很像。”
他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看着她説道:“只有一種説法可以解釋……這個世界還是在我原來熟知的那個世界裏,並且可以相通。至少可以觀察。因為只有觀察才能模仿,才能如此相似。”
桑桑神情淡漠説道:“可以觀察,所以我知道你那個世界是什麼樣的。”
寧缺説道:“那是廣闊而自由的世界。”
桑桑説道:“那是冰冷而死亡的世界。”
熱情的太陽播灑着生命,無垠的宇宙空間等着被探索。所以那裏是廣闊而自由的世界。但那裏絕大部分空間充斥着絕對的寒冷和死寂。所以也是冰冷而死亡的世界,寧缺和桑桑的説法都沒有錯,因為彼此的立場不同。
寧缺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説道:“人類的命運終究要由人類自己決定,你沒有必要繼續承擔這個責任,那樣太累。”
桑桑説道:“我曾經對你説過,我愛世人,只愛愛我的世人,世人的先祖選擇了我,我便要繼續承擔這個責任。”
“這個討論沒有意義。”
寧缺很強硬地中止這方面的對話,抓着她的雙肩,説道:“你是我的妻子,你現在懷着我們的孩子,你就應該跟我一起回家。”
桑桑靜靜看着他,看了很長時間,説道:“你就這麼想我死?”
寧缺説道:“那天你坐着大船駛向彼岸的神國,我曾經試着想要做些什麼,但終究什麼都沒做,你就應該很清楚我的態度。”
桑桑説道:“但我同樣警告過你,我是這個世界的規則集合體,如果你要毀滅這個世界,我便沒有辦法再繼續存在下去。”
寧缺説道:“以前我也很擔心,但現在不……因為神國裏還有一個昊天,而你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人,你不會有事的。”
桑桑看着他面無表情説道:“你怎麼證明?”
寧缺看着她隆起的腹部,説道:“這難道還不是證明?”
桑桑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看着遠方不知何處,説道:“新教在世間傳播日久,道門逐漸衰敗,我變得越來越虛弱,這又説明什麼?”
這説明她依然還是昊天。
“也有可能是因為……懷孕的關係?”
寧缺走到她身後,説道:“懷孕的女人本來就容易虛弱,你應該還記得,那年在渭城,胖嬸懷孕的時候,連罵人都沒力氣。”
“可你沒有辦法證明。”
桑桑轉過身來,説道:“那麼我還是可能會死。”
説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顯得平靜甚至冷漠到了極點,然而寧缺卻在她眼眸深處看到了極大的恐懼與哀慟。
因為那份恐懼與哀慟,他的心都痛了起來。
“我真的……很怕死。”桑桑面無表情説道:“從我在神國醒來的那一刻,我就開始害怕會死去,我不想死。”
她平靜地説着,淚水濕了臉龐。
桑桑很少流淚。
昊天從不流淚。
寧缺忘了自己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見過她流淚,或者好些年,或者好幾千年。
他再次把她抱進懷裏,低聲説道:“別怕,沒事,我不會讓你死的。”
桑桑還是像先前一樣任由他抱着,雙手負在身後。
但這一次,她把頭靠在了他的肩上。
“都想要殺我……他們想要殺我,你們也想要殺我,我現在可以被殺死,所以我很怕,我很怕連你也要殺死我。”
她神情平靜,卻不停地流着淚,奇異的悲傷。
“不會。”
寧缺緊緊地抱着她,説道:“如果真的害怕,那就不做了,我們回別的家,不回渭城,就回長安,老筆齋的院子還在。”
桑桑説道:“那你那個家呢?”
寧缺説道:“早就忘了。”
一心安處是吾鄉。
哪裏能讓你心情安寧,便是你的家。
桑桑就是他的家。
就像是她要去彼岸,卻歸不得神國。
因為她的彼岸,就在他站立的地方。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