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裁決神殿裏,響起葉紅魚平靜的聲音,她看着掌教熊初墨,右手緩緩離開墨玉神座,就像是船兒緩緩離開南方的海港。
“那麼,便來吧。”
她美麗的眉眼間沒有任何畏懼,平靜的情緒裏透着強大的自信和一往無前的決心,便是場絕望的戰局,也不能讓她有任何絕望。
掌教、**海還有中年道人,站在道殿的三個方位,沉默地看着神座旁的她,這樣強大的組合,沒有任何道理自我懷疑,即便墨玉神座旁的女子是餘簾,他們也有信心將對方拿下,但他們依然難免警惕。
因為今夜他們的對象是西陵神殿歷史上最年輕的裁決神座,大概也是千年以來桃山最擅長戰鬥的人,她不會贏,但沒那麼容易輸。
葉紅魚的手掌離開神座,殿內昏暗的光線隨之發生改變,彷彿有千縷光線如蛛網一般被她的手指輕輕拈起,殿外灑來的月光與星光發生着美麗的折射,道殿里約半人高的空間中,彷彿多了一層星的海洋。
她就那樣靜靜站在星光之中,聖潔美麗有如神國的處女。
隨着手掌的移動,星的海洋漸漸浮起,月光與星光折射的越來越厲害,最後漸漸拱起,變成一篷光線構織而成的幾何形狀。
鋒鋭線條的組合,是劍。
她握住了一把光線構成的劍,劍的表面光滑,如清澄的湖水。劍的表面反射着血紅色的裁決神袍,彷彿有紅魚在其間遊動。
這是一道虛劍,卻真實無比,這就是她的道劍。
殿外絕壁間,有風乍起,吹拂雪花飄舞不停,吹的月光星光有些不安,隨露台灌入殿內,拂到她手中的劍上,拂醒了劍裏的那隻紅魚。
葉紅魚醒了過來。
首先醒過來的是她的衣衫。
血紅色的裁決神袍。微微顫動。就像是承了太多露珠的晨時紅花。
紅花輕顫,她出現在數十丈外,**海的身前。
她第一次出手的對象,是**海。
或者是因為。這位來自南海的大神官。是三名敵人裏相對較弱的那一個。
**海。知命境巔峯,卻依然是相對較弱的那一個。
這個事實,其實只能讓人感覺更加絕望。
今夜裁決神殿的戰鬥。是場真正的強者戰。
對她來説,或者是場註定失敗的戰鬥。
但她還是想試試,因為她不習慣在戰鬥還沒有結束的時候就提前認輸,就像多年前她對寧缺説過的那樣,既然要戰,那麼就要贏。
像血花一般飄行在星海里,葉紅魚什麼都沒想,只想勝利,專注到了一種恐怖的程度,如畫的眉眼,就是江山,如瀑的黑髮上戴着的神冕,沉重亦如江山,她以裁決神座之尊,攜江山而至,氣勢何其莊嚴。
一座青山、一道江水,自夜空裏撲面而來。
即便以**海的境界道心,亦不免覺得有些震撼。
**海想避,但他的雙腳像是鐵鑄一般,生根在道殿光滑的地面上,因為他很冷靜,知道自己不能避,哪怕避的心思都不能有。
葉紅魚選擇他,就是要逼他避一瞬。
**海不能避,不能退,因為一退,便給葉紅魚留出了退路。
今夜是道門最強者對最強者的狙殺,不能有萬一,不能留路。
不能留退路,不能留後路,對敵,對己都是如此。
看着夜空裏落下的這片江山,看着血畫江山裏美麗的女子,**海的神情變得異常堅毅,道袍於寒風間轟的一聲燃燒起來。
他是當代的南海大神官,繼承的是六百年前那位光明大神官的衣缽,修的是最高深的西陵神術,此時燃燒的是最純正的昊天神輝。
他燃燒自己,把自己變成了一根燭,照亮了幽暗的道殿。
葉紅魚來到他的身前,便來到了光明的世界裏。
她握着那道由光線構成的虛劍,神情寧靜,沒有刺出。
她身上的神袍輕飄,被照的有些發白,就這樣進入了光明的世界裏,就像一隻硃紅色的鳥兒,毫不猶豫地投進了林中。
光明的世界,熾熱的樹林,到處都是恐怖的殺機。
那隻朱鳥,可會被燒焦羽毛,那朵血花,可能盛放?
葉紅魚神情漠然,不以為意,因為她也燃燒了起來。
無窮無盡的昊天神輝,從她的身軀裏噴薄而出,穿透血色的裁決神袍,突破**海釋出的昊天神輝,向着對面席捲而去。
樹林在燃燒,投入樹林的朱鳥,也開始燃燒,向夜空裏展開的的樹林的雙翅,吐出數丈的火苗,在石壁上濺出無數的火星!
血花的花瓣,變成透明的火焰本體,肅殺而恐怖!
西陵神術對西陵神術!
昊天神輝對昊天神輝!
她是裁決神座,但她更是萬法皆通的道痴!
她自幼便通西陵神術,昊天神輝對她來説,何曾陌生過?
她的神術和**海的神術,究竟誰更勝一籌?
都是知命境巔峯,都是神術的強者,一者蒼老而老辣,一者年輕而強勢,如果是別的時刻,在短時間內根本看不到答案。
但今夜的情況特殊——**海是來殺人的,他不可能拼命,哪怕他臉上的神情再如何堅毅,葉紅魚則是在燃燒自己的靈魂與生命,雖然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裁決神殿裏光明大作,温度驟然提升,那些刻着繁花的桌椅,瞬間變成灰燼,就連那方墨玉神座,似乎都開始散發青煙。
掌教神情微凜,向戰場裏踏了一步。
中年道人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熾熱的神輝海洋裏,忽然響起一聲鳴嘯。
那嘯聲很清,很尖鋭,像是某種禽鳥,傳説中的禽鳥。
熊初墨神情再變。
中年道人依然低着頭,被昊天神輝照明的臉上,神情凝重。
火星四濺,火焰驟分,火海里出現一條通道,一隻血色的火鳳。從海洋深處飛了出來。一展翅,神殿便開始燃燒。
裁決神殿裏沒有真的火鳳,有的只是最純潔莊嚴的昊天神輝,她飛舞在神輝之前。如高傲暴烈的鳳。神情漠然至極。
光明微斂。**海出現在地面上。他臉色蒼白,唇角留着血漬,明顯已經受了極重的傷。看着那隻火鳳,臉上寫着佩服,又有些同情。
道門歷史上最年輕的裁決,果然強的不可思議——然而正因為她強,所以她一定要死——她越強,道門便越不能容許她活着。
在這場神術的較量中,**海敗了,受傷,但葉紅魚也沒有達到自己的目的,因為**海沒有讓開道路,她還在場內。
她沒能在一開始擊倒最弱的**海,便失去了所有離開的可能,這很遺憾,但她的臉上卻看不到任何遺憾的神情。
或者,這是因為**海本來就不是她真正的目標。
那場把石壁都焚化的昊天神輝的火,讓她的曼妙身軀熱了幾分。
或者,只是熱身。
藉着這場熊熊聖焰的掩護,鳳鳴於殿,於光明大亂之間,她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來到熊初墨的面前。
或者,這才是她的目標。
她眼眸最深處,有無數顆星辰幻滅,看不清楚畫面,看不清楚在想些什麼。
她握着劍的右手,隱藏在血色的裁決神袍間,看不清楚是否僵硬。
她的手裏握着的是一把虛劍,也是她的本命道劍,對**海時,她始終沒有出劍,此時借勢而來,她究竟會不會出劍?
下一刻,她的劍……還在在鞘中,劍與鞘都是假的,也都是真的,再下一刻,鞘不復存在,劍便現於眼前,那便是出劍!
一道犀利至極的劍意,在明亮的道殿裏生成,瞬間撕裂殿裏的空氣,那道隱隱然站在五境最巔峯的劍意,最後竟甚至要撕裂空間!
她在空中折還的突然決絕,快的難以想象,這道劍意更是快意至極,當年全盛時的柳白或君陌,在速度上也只能如此。
劍意之前,如果換作別的強者,大概都會被一劍斬作兩段。
但此時她要斬的人是西陵神殿的主人,這很難。
熊初墨神情凜然,眼瞳縮成黑豆,早在她離開那片火海之時,便開始做準備,當那道劍意迎面而至時,他的雙手已經伸向夜空。
夜空漆黑一片,沒有光明。
但神國就在那裏。
面對葉紅魚這樣危險的敵人,熊初墨沒有任何猶豫,出手便是最強手。
也是勝負手。
一道極為磅礴的力量,一道完全不屬於人間的力量,從遙遠的夜穹深處,從神國的位置,穿越無數萬裏的距離,穿透無數雲層與山巒,灌進他的體內。
天啓。
葉紅魚的劍,已經是五境巔峯的最上層,與天穹只有一根髮絲的距離。
熊初墨的境界,卻已經逾越了五境,來自天穹之上。
哪怕只有一根髮絲的距離,依然是距離,難以越過。
熊初墨瘦矮的身體,驟然間變得無比威猛巨大,彷彿天神。
他的身軀裏,彷彿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在翻滾沸騰。
他伸出右掌,向葉紅魚拍了過去。
孩童般可笑的手掌,在破風的過程中,搖晃而成一把蒲扇。
巨扇般的手掌,握住了那隻火鳳的咽喉。
刺眼的熾白神輝裏,響起火鳳淒厲的鳴嘯。
……
……
(寫的雖然有些艱難,但終究是一個非常良好的開端,祝大家節日快樂,祝我們生活有意思,明天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