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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二十五章 誰在拼命以求,誰在當壚賣酒

    酒徒看着滿天繁星,沉默良久,眼眸裏的情緒淡而不散,如飲美酒無量,誤入星海深處,沉醉不知歸路,即便知曉也懶回舟。

    “或者,那真的很美。”

    他看着繁星,眼中忽然流露出幾抹悸意,像孩子看到大山那邊陌生的世界,充滿了畏懼與不安,聲音輕顫:“但也很可怕。”

    最甜的蜜糖往往就是最毒的砒霜,最美的嚮往有時候也正是最大的恐慌,自由很好,但無所依憑很壞,只在每人一念間。

    大師兄輕輕嘆息一聲,知道他已經醒了過來,並且做出了決定。

    酒徒回首望向他,神情肅然説道:“存在,對我來説是最重要的事情,比別的所有都要重要,為之我可以放棄很多。”

    大師兄説道:“存在與追求並不矛盾。”

    酒徒説道:“但書院的追求與昊天的意志矛盾。”

    大師兄説道:“昊天的想法與你我的存在又有什麼關係呢?”

    酒徒説道:“我能存在這麼多年,便是因為我絕不會打必輸的仗,連你老師都勝不了昊天,我又怎麼能呢?”

    大師兄沉默了很長時間,忽然説道:“那書院呢?”

    酒徒微微挑眉。

    大師兄靜靜看着他的眼睛,説道:“不與昊天為敵,便要與書院為敵,您沒有戰勝昊天的自信,就確信能夠戰勝書院?”

    酒徒挑起的雙眉,變成夜風裏靜止的兩道筆畫。

    大師兄説道:“策反不成。便要反正。”

    酒徒説道:“書院能做什麼?”

    大師兄説道:“書院……會拼命。”

    當年秋雨裏的爛柯寺,書院曾經拼過命,後來在長安城,在青峽,在荒原,書院都曾經拼過命,用自己的命去拼敵人的命。書院弟子都是驕傲、甚至可以説自戀的人,他們將自己和同門的性命看的比天還要重,當他們開始拼命時,那必然是到了絕境。他們必然會暴發出來難以想象的光彩。

    劍聖柳白、講經首座、觀主。書院面對再如何強大的對手,只要開始拼起命來,那麼便沒有不能戰勝的人,或者天。

    酒徒和屠夫。會是例外嗎?

    “有趣的是。書院真正能拼命。會拼命的人追不上我,比如林霧,比如君陌。甚至包括寧缺。而能追得上我的,不會拼命。”

    酒徒看着他平靜説道:“書院要和我拼命,你是最好甚至是唯一的選擇——你我皆無距,我們走着相同的道路,看着相同的風景,於是才有可能相遇,這是拼命的前提,可是你確信自己真的會拼命嗎?”

    大師兄説道:“任何事情都是可以學習的,我擅長學習。”

    酒徒説道:“在懸空寺外,我便贊過你進步神速,當時你便比戰觀主時要強大很多……朝聞道而暮悟道,果然不愧是夫子最疼的弟子,你確實很擅長學習,你比君陌和林霧強,但你真的確認能夠學會拼命?”

    大師兄嘆息説道:“拼自己的命簡單,拼別人的命困難。”

    酒徒説道:“這便是昨夜我已經證明了的問題,你學會了打架,繼承了木棍,殺過人,但你依然……不會殺人,因為殺人不與殺人同。”

    大師兄説道:“或者,我可以帶着會殺人的人。”

    “你能帶着菩提樹萬里回書院,卻不能帶着人千里奔襲,像當日在懸空寺你帶着君陌行走,能走多遠?”

    酒徒説道:“我最怕的其實是這個,如果你真能帶着林霧千里奔襲來殺我,那我除了躲回小鎮,藏在屠夫身邊,還能做什麼?”

    大師兄微澀説道:“你若回小鎮,小師弟的箭便到了。”

    酒徒神情微變,才知道書院事先已經做過這方面的計算安排,只是實施不成,於是才有今日的這番談話。

    秋風忽起,樹葉上的水珠嘩嘩落下,他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見。

    大師兄的神情變得有些憤怒,密集的水點落在棉襖上,彷彿落在沙灘上般,塗出很多濕意,然後迅速消失不見。

    雨水落在地面,沒能全部滲進山岩泥土,他腳前的地面上積了個淺淺的小水窪,有隻螞蟻正在水窪裏拼命掙扎。

    他沉默低頭看着水窪,輕彈手指,有片金黃的樹葉無風而來,落到水面上,不多時,那隻螞蟻艱難地爬上樹葉邊緣,揀回了一條性命。

    水窪微微顫抖,有影覆蓋。

    酒徒回到了山林間,身影遮住星光,暗沉陰晦。

    大師兄抬頭看着他,問道:“為什麼又要殺人?”

    酒徒的長衫上沒有新鮮的血水,但確實有人死去。

    “我説過,書院不要對我有殺意,再輕的,再淡的都不行,因為我會感到恐懼,這讓我痛苦,那麼我便會殺人讓你們痛苦,讓你們恐懼。”

    “這次……死的又是誰?”

    “不知道,應該是個普通人?”

    酒徒面無表情説道:“或者是唐人,也許是燕人,我只是殺人,並不挑選對象,也許下一次我會殺個荒人。”

    大師兄沉默。

    酒徒看着他憐憫説道:“仁者愛人,你不敢殺人,不願我殺人,便無法與我拼命,那麼你便只能學會接受,書院從今日開始安靜些,待神殿燒死新教的數十萬信徒,再廓清唐國周邊的世界,再來最後的焚燒吧。”

    大師兄盯着他的眼睛,問道:“殺人對你來説究竟意味着什麼?你已經把自己當成非人的存在,所以沒有任何心理障礙,甚至陶醉其中?”

    “沒有心理障礙是真,陶醉則不然。”

    酒徒走到崖畔,負手望向夜色下的人間,看着臨康城稀疏的燈火平靜説道:“我不是一個濫殺之人,在我眼中,凡人皆如雞狗……即便性情扭曲變態,殺同類大概能有快感,像我這般殺雞殺魚又有什麼刺激的地方?”

    大師兄走到他身旁,負手看着夜色下的人間,看着臨康城裏的光影,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木棍的另一端,説道:“難道一切無可改變。”

    黑夜很漫長,消失卻彷彿是瞬間的事,只是眨眼功夫,紅暖的朝陽便躍出了地面,照亮了秋雨中的山野。

    酒徒説道:“太陽一定會再次升起,白晝永遠不會黑暗,在昊天的世界裏,唯有昊天能夠永恆,而這是你改變不了的規律。”

    大師兄説道:“大唐沒有認輸的習慣,書院也沒有,我或者改變不了這個世界的規律,也改變不了你,但至少可以改變自己。”

    酒徒的目光落在他握着木棍的右手上,説道:“想殺我?”

    大師兄説道:“殺不死你,但可以殺死別的人。”

    酒徒皺眉,説道:“你所説的改變,哪怕是墮落?”

    大師兄説道:“是的,哪怕是墮落。”

    酒徒沉默片刻,問道:“你打算去殺誰給我看?”

    大師兄説道:“我要去小鎮看看那位當壚賣酒的姑娘,看她是否生的漂亮,問她賣的幾年陳釀,你有沒有欠她銀兩。”

    酒徒沉默了很長時間,説道:“請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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