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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神來之筆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人歸來,棋盤歸去

    寧缺出現在棋盤旁,衣衫襤褸,渾身濕透,膚色黝黑,瘦削疲憊,看上去就像是個逃荒的災民,可憐至極。

    七師姐木柚眼圈一紅,上前摸了摸他的腦袋,其餘的師兄們也圍了上去,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腦袋,以此表達複雜的心情。

    他們已經有整整四年時間沒有見到惹人疼愛的小師弟,久別重逢,自然難免激動,而對於寧缺來説,他和師兄師姐們已經分別了千年時間,何止久別,彷彿已經過去了無數輪迴,再度重逢,更是激動的難以言語。

    千年不見,很是想念。

    寧缺把四師兄抱進懷裏,用力拍打他的後背,然後是五師兄、六師兄,一直到十一師兄王持,便是連七師姐也沒有放過,最後他走到大師兄身前,長揖及地。

    “師兄,我回來了。”

    “回來就好。”

    大師兄微笑説道。他的神情還是那般温和平靜,彷彿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在意,然而不知為何,聲音在微微顫抖。

    想着在棋盤世界裏的蹉跎歲月,想着險些在那處遺忘自己的存在,就此寂滅,寧缺百感交集,説道:“再也不走了。”

    北宮走到他身旁,關切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寧缺把自己在棋盤世界裏的經歷簡略講述了一遍,提到自己在白塔寺裏修佛險些沉淪不醒,然後被兩把斧子劈醒了過來。

    “識海里的那把斧子是蓮生的意識,天空上那把斧子是什麼?如果不是那把斧子不停劈我,我真的可能醒不過來。”

    寧缺説道:“所有的事情都有答案,現在就是這件事情,我一直沒有想明白,是誰在劈我,是誰在救我。”

    聽着這話,眾人轉身望向六師兄。

    六師兄站在棋盤旁,手裏還提着那根極粗的鐵錘。

    寧缺明白了,來自天空的斧聲。便是落錘聲。每道斧都代表着一道意念,一道來自棋盤外的意念,那意念在喚他歸來。

    他這才知道自己被困在棋盤裏的這些年,師兄一直在試圖打開棋盤,想着那等辛苦與情意,他眼眶微濕,對着六師兄拜倒。

    六師兄把他扶起。不好意思説道:“大家都砸了的,我只不過是擅長運錘,所以砸的稍多些,真正有力的還是大師兄。”

    寧缺自然知道這一點,對着棋盤四周的同門再次行禮,宋謙説師弟不用多禮。於是他不再拜謝,而是與眾人再次擁抱。

    這一輪的擁抱,他連大師兄也沒有放過,七師姐自然也不可能跑掉,木柚後退避開他的雙臂,微嗔帶羞説道:“我嫁人了。”

    寧缺沒有抱到,有些不甘,問道:“我知道啊。那又如何?”

    木柚認真説道:“男女授受不親。先前是看着小師弟你可憐,勉強讓你抱抱。哪能一抱再抱,抱個沒完?”

    “誰管那些?如果真要找理由……師姐,你這次就算是代二師兄讓我抱。”

    寧缺笑着把她摟進懷裏,用力地抱着,抱得她險些喘不過氣來,待木柚雙腳着地後,自然引來她一通埋怨。

    大白鵝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對準寧缺的腳踝便是狠狠地啄了一口,把他痛的直冒冷汗,險些跌倒到地上。

    寧缺看着退到一旁的大白鵝心有餘悸説道:“這傢伙真是看家護院的好苗子,這要在牆裏種些紅杏,一準剛抽枝就得被它啃光。”

    木柚從大白鵝拖着的木箱子裏取出衣裳和毛巾,走到寧缺身前替他擦拭身上的雨水,念道:“怎麼弄得滿身都是水。”

    寧缺看着棋盤上的雨水,説道:“應該是漏進去的雨水。”

    三師姐餘簾遠在東荒,如今的書院後山便只剩下木柚一個女子,不説是當家主婦,但負責照顧師兄師弟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她把寧缺身上的濕衣裳解下,換了件新的,上下打量一番,覺得有些寬鬆,不免有些傷感,説道:“都瘦成這樣了,那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

    寧缺想着那條冥河,苦笑説道:“別説,我們還真見了不少鬼。”

    木柚説道:“既然是鬼地方,為什麼偏要去?”

    寧缺説道:“她想殺佛祖,誰想到佛祖在棋盤裏設了個局。”

    後山崖坪上忽然間變得極為靜寂,無論是大白鵝還有林裏的鳥獸,都緊張地屏住了呼吸,鏡湖和溪水裏的游魚根本不敢擺脱魚尾,害怕激起水聲,於是漸漸向着湖底與溪底沉去,看上去煞是可憐。

    因為寧缺提到了她,眾人才想起來,離開棋盤的除了他,還有一個她,紛紛望向梨樹下,身體顯得極為僵硬。

    棋盤被打開後,寧缺和師兄師姐們擁抱,共話別後事宜,已經過去了很長一段時間,然而卻遲遲沒有人想起她來——她不想被人注意,便沒有人能發現她的存在,哪怕大師兄也看不到她。

    眾人望向梨樹下的桑桑。

    桑桑靜靜看着梨樹,不知在想些什麼。

    待看清楚桑桑的模樣,書院眾人的情緒變得愈發不安——她左手背在身後,右手垂落在身側,手指微屈……提着一條青毛狗。

    哪家小姐養只寵物是很常見的事情,但絕對沒有誰會像她這樣,不把寵物抱在懷裏,而是像握劍一樣拎在手裏。

    青毛狗在她手裏緊緊閉着眼睛,似乎在裝死。

    湖畔一片死寂,梨樹被山風輕拂,落下數十滴水珠。

    大師兄靜靜看着她,然後伸手握住腰間的木棍。

    四師兄範悦向溪畔的打鐵房走去,河山盤在那處。

    五師兄宋謙和八師兄伸手抓起黑白兩色的棋子,手指有些顫抖。

    六師兄握緊鐵錘,肌肉如山岩畢現。

    木柚的指間出現一根繡花針,山道上的雲門陣法微動。

    北宮盤膝坐下,橫琴於胸前。

    西門站在他身後,豎簫於唇間。

    數息之間,諸人便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並且是最強的手段。因為梨樹下的桑桑是昊天,是書院最強大、也無法避開的敵人。

    王持很苦惱。他擅長辯難、花草、用毒。無論哪種都不可能對付昊天,昊天不會與他講道理,昊天怎麼可能被毒死?

    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後目光落在桑桑鬢間,看着那朵在風裏微微顫抖的小白花,聲音微顫説道:“這花兒……挺好看,在哪兒摘的?”

    “沒事兒。沒事兒,她還是我媳婦兒。”

    看着場間緊張的局面,寧缺趕緊説道,只是桑桑沒有理他,於是很難讓人相信真的沒事兒,不免讓他覺得有些尷尬。

    梨樹下一片死寂。只有山風穿過簫孔與琴絃的輕響。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桑桑終於不再看梨樹,轉身看着眾人毫無情緒説道:“因為寧缺,我今日不殺你們。”

    寧缺聽着這話,終於放下懸着的心,雙腿竟有些發軟——桑桑現在貪嗔痴三毒盡去,天威重臨,即便大師兄和書院諸同門在人間再如何強大。也不可能是她的對手。生死都在她的一念之間。

    “看,我都説沒事兒了。”

    他拍着胸口説道。滿臉的驕傲,説道:“我有面子。”

    北宮覺得很丟臉,説道:“書院的面子都讓你丟光了。”

    寧缺很認真地解釋道:“先活着,再説面子的事。”

    桑桑伸手,棋盤便到了她的手裏。

    她看着書院諸人,説道:“我要這個。”

    她雖然沒有用疑問句,實際上卻是詢問,眾人有些意外,然後搖了搖頭——書院雖然最喜歡逆天行事,但沒人真願意和昊天搶東西。

    還是北宮,展現出了不一樣的精神氣質,他壓抑着心頭的緊張,微顫的手指撥動了琴絃,發出一聲叮咚,説出一句話。

    “我説……這棋盤就算夫妻共同財產,但至少有一半是我小師弟的吧?你要做什麼,是不是得讓他同意先?”

    寧缺很是無語。

    他知道桑桑拿棋盤做什麼,被佛祖困在棋盤裏千年時間,險些迷失本性,就此寂滅,便是他也覺得憤怒鬱結,更何況是驕傲的昊天?

    桑桑不會就這樣算了,她沒有滅掉棋盤裏的世界,沒有殺死至今不知身在何處的佛祖,她一定會做些事情,才能獲得平靜。

    只是棋盤非凡物,即便她是昊天,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將其打破,那麼她準備拿這張棋盤怎麼辦?她的怒火會落在何處?

    桑桑拿起棋盤,振臂一揮,青袖上的繁花盛放,一道清風徐起,後山崖坪上空的陣意被撕開一條裂縫,棋盤便從那個裂縫裏飛了出去,飛至天穹之上,變成一個小黑點,然後化作一道流光,向遙遠西方墜落。

    西荒深處,天坑地底世界的戰爭還在持續,數萬起義農奴在無數敵人的包圍中英勇地廝殺,無數佛光與血水噴濺不停。

    忽然間,一道厲嘯在高空響起。拿着簡陋兵器的農奴和拿着鐵棍的僧兵面帶驚愕之色望向天空,戰場變得安靜下來。

    天空裏出現一道筆直的線條,自遙遠東方而來,撕裂雲層與空氣,直指般若巨峯峯頂的懸空寺大雄寶殿。

    轟的一聲巨響,前些天被春雷劈塌一半的大雄寶殿,瞬間消失無蹤,變成一團由無數微粒組成的塵團!

    巨峯顫抖起來,無數黃廟倒塌,無數佛像碎裂,無數僧人噴血而亡,恐怖的震動傳至原野,無數戰馬驚恐嘶鳴,跪倒難起。

    大雄寶殿盡碎,峯頂只剩下平整的崖坪,崖間出現一道漆黑的洞,岩石被高温燒蝕變成流沙狀,無數塵屑與火花從洞裏噴射而出,快要觸及雲層。

    懸空寺遭受了滅頂之災,只是因為桑桑在書院後山把棋盤扔了回來,她用佛祖的棋盤在佛祖的遺骸上轟出一個深洞。

    棋盤穿過整座山峯,繼續向着原野地底而行,穿透堅硬的岩層和滾燙的熱河,依然沒有停止,向着恐怖的岩漿層而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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